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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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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47:43 | 只看该作者
第五十九章 - 誓师

吱呀一声,安州城由一个军储仓库临时改建的军事监狱的门被轻轻打开。

屋子里面蜷曲着的三个人一下被惊动,阳光从门口射进来,其中两个人眯着眼睛,一手遮光,同时在尽力的朝门口看,看进来的是什么人。只有一个穿着皮面袍子的人物,动也不动的在冰冷的炕上躺着,望也不朝外望一眼。

这里囚着的三个人,自然是叶志超、卫汝贵、杨士骧他们三人,盛军那些败退下来的军官,大多也投入了这个军事监狱当中。安州在激战的时候不用说了,除了卫兵不减,连送食物的人都经常忘记过来。这些家伙又要忍饥挨冻,又要提心吊胆担心安州城破,他们被日本鬼子一勺烩了,当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有些年轻力壮的淮军军官还试图炸监,袁世凯布置的禁卫军狱卒也对他们没什么客气的,拿刺刀真是硬穿啊,当即就干挺了两个,剩下都没人敢动,只是老老实实的苦熬日子。

安州保住,徐一凡杀到,至少亡于战火的害怕没有了。徐一凡一时也没来料理他们。估计也要请旨呢。一切照着法定程序来,就没什么好怕地。杨士骧在呢,追究深了,李中堂不会说话?大清的事情,只要拖下来,拿钱出来,无事不可了。当初怕的就是徐一凡一来就料理了他们,推一个乱军当中身亡什么的,两人都明白,徐一凡是恨绝了他们。一晃十几天过去,看来徐一凡也是不会下黑手啦!估计朝廷正在向徐一凡要人。回京师严办呢!

自庆再一次得保生天的叶志超和卫汝贵又开始盘算。现在这么瞧,罪名肯定是躲不过了。这官儿只怕再也别当了,就算想当一个富家翁,估计也为难,那么多钱财上下左右拿出去打点,差不多才能买一个仅以身免。两员淮军大将对望长叹,心里都在算一切事了自己还能剩下多少银子。卫汝贵乐观一点,估计还能剩下五万家产,叶志超较为悲观,觉得有三万就不错了。两人相对唏嘘。赌咒发誓大家伙儿一起回到淮地归根故土,闲来无事窜窜门儿,把酒话桑麻,两家子弟如果有谁想今后再去做官的,老爷子先打断狗腿再说。

监中生涯,杨士骧对他们的谈话,竟然是一句也没插言,每天只是在凉炕上呆呆躺着。叶卫二人,也懒得再巴结,都打定心思不当官儿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没这小子,他们说不定早就在国内了!狱卒送来食物,两人争抢大嚼,好几次一点儿都没留给杨士骧。而杨士骧就冷眼看着,忍饿而已。

一会儿忐忑不安,一会儿自我宽慰,再加上一个呆若木鸡的杨士骧。苦候这么久,今天好歹算是有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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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大步走进了监狱,他今天军服笔挺,还披上了行军用挡风雨的斗篷,精神抖擞。马刺叮当。几名戈什哈以溥仰陈德带头。都端着步枪,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门开之后。徐一凡目光一扫,就看见滚得和脏猪一样地两位淮军大将,还有在炕上高卧的杨士骧。

徐一凡笑道:“杨大人,好兴致啊!海东之地,杀得人头滚滚,而先生还能坦腹高卧,名士气度,不减初见分毫!”

杨士骧动也不动,叶志超和卫汝贵总算看清了徐一凡的面目,当初在李中堂的公廨大家伙儿算是有一面之缘的。当时徐一凡不过是个无拳无勇,只背着一个二百五名号的小小候补道台,两人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看他跟看一个笑话似的。现在双方境遇,却是天差地远。

两人不约而同的眼泪就下来了,卫汝贵还匍匐过来:“徐大人,罪人该死!求徐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今生今世,再不敢觑眼徐大人的威势。但求徐大人放了咱们,咱们自己回京城领死!徐大人公侯万代,咱们后代,生生世世给徐大人上长生牌位!”

叶志超在旁边,也哭得跟泪人似地,软成了一团。

两人当初都是起居八座的将军,也见过仗,杀过人。军人的威风气度自有。但是一路败下来,手下星散,又经历这么多摧折,更提心吊胆了那么多天。再没有半点矜持觑维系那不值钱的面子,只求一命,谁还敢在徐一凡这个已经名动天下的人物面前拿着!

徐一凡瞧了他们一眼,笑道:“都是带兵的,流什么马尿?两位起身吧,先候着,迟会儿徐某人在和两位大人说话。”一边又一摆头:“伺候杨大人起来!”

溥仰等几个戈什哈顿时背起枪,大步过去就要扶杨士骧。叶志超和卫汝贵起身贴墙站得远远的。

徐一凡看来也知道是杨士骧撺掇他们兵变溃下来的啊,第一个就拿这个祸首来开刀……这二百五真打算和李中堂破脸了?

几个戈什哈手才搭上去,杨士骧就猛地将他们手挥开,自己慢慢的坐起来,缓缓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徐一凡,而徐一凡也笑吟吟的不以为意。

“我饿了,拿东西来吃。徐大人,我们相识一场,临行这餐酒肉,总该丰盛一点吧?”

徐一凡哈哈一笑:“大人上路,怎么能没有酒肉?只是这里局促,还是换个地方吧,自然一切准备得妥妥贴贴。”

杨士骧哼了一声。人到此时,也就放开一切了。他用手指头点着徐一凡:“你运气好!一开始。咱们都没看出你成色,以为不过就是一介狂生罢了。做了那么多胆大包天地事情,你不可能一辈子飘在外面,只要回国,弄倒你不过是翻翻手的事情。谁知道你正正碰上了日本人来侵我大清!现在朝廷上下,需要能打仗地你………就算借着战事,你取代了北洋的地位,又如何?大清的事儿,就这么回事了,死不了。但是也别想翻身了!你以为你离经叛道的所作所为,在大清能吃得开?异日将来,你的行事,也不过就和我们一样!”

徐一凡瞧瞧他,只是笑:“杨大人,今后您就慢慢瞧着吧,看我徐一凡到底如何……”

杨士骧呸了一声:“我在底下瞧着你!看你徐一凡什么时候前后脚过来!”

徐一凡淡淡一笑:“杨大人,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我们京华相识,也算有缘了。不管如何。在才起步的时候,兄弟也得你帮助不少……这次,你真的错了。有的东西,你们真地不懂,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李中堂没勇气来破此闷局,就我来吧。几十年后,杨大人扪心自问,在这国战当头的关口。您做出如此举动,祖宗问起来,你该怎么回答?”

杨士骧哈哈大笑:“我这就下去问祖宗!过去几百年了,官就是这么当地,自己的东西,就要死死把住。徐大人,我劝你一句话,做官。就要和光同尘,为自己想得多一点。对你最凶狠的,不是外敌,而是内患!相识一场,阴阳两隔之间。就送你这一句话!我杨士骧既然来了这里。成功便罢了,失败了我也没想活着回去。北洋团体,上下我无法交代,追究深了,该当如何是好?多谢你知道厉害,送我一程。看来你这个人还没有傻透!在下这就祝你前程似锦,出将入相!”

这几天杨士骧已经想得再明白不过,他负责挽救北洋团体权位旁落的使命来行险。到了此种地步,对北洋团体这个盘根错节的利益环节,他已经无法交代了。追究下去,多少人会有牵连?与其如此,不如死了好,好歹家人无恙。

徐一凡也不敢追究下去吧……除非他想这么早就和北洋上下为敌!现在他已经形成了一个军事团体,而北洋的军事实力已经破败。大清这个时候儿,手里有兵就轻易倒不了。只要稳稳的向前迈步,十年之内,李鸿章的那个地位可期………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徐一凡才会明白他杨士骧的所作所为,到了他那个地步,也只能做和自己同样的事情!

多少英雄,也逃不过权位两字,就算再有抱负,想只手翻天过来……笑话,连大才如曾文正公,李中堂,也最后韬晦罢了。大清啊……好不了啦!

人想开了,就分外轻松,他自己起身下炕。风流翰林,北洋智囊归于黄土,也要有个样子。

徐一凡却嘘了一口气,自语道:“还好这世上总有人,不是和你一样想法……”说着就一摆手,两个戈什哈服侍着杨士骧出去了。

叶志超和卫汝贵在旁边,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儿。杨士骧是顶了缸了,他们又会怎么料理?

徐一凡却悠闲地负手看着杨士骧的背影出门远去,还咂了咂嘴,似乎在惋惜两个人的交情似的,再转过脸的时候,脸上已经是挂了一层寒霜,说不出的轻蔑痛恨:“两位大人,带的好兵,打得好仗!从汉城一路败退下来,还辛苦你们再赶回来一趟!溥仰,陈德,服侍二位大人!”

溥仰和陈德二话不说,上去就按住了他们肩膀,戈什哈递过绳子,从肩到背,就是一个五花大绑。溥仰嘴里还不闲着:“贝子爷单服侍您二位,没尝过这种福气吧?甭谢了,有交情……没大耳刮子抽你算不错了!”

徐一凡只是瞧着,淡淡吩咐:“两位大人都是军人,都临上路了,拿他们当军人看,尊重一点儿。”

吓傻了叶卫二人,徐一凡这句话不啻于五雷轰顶!半晌之后。两人才猛力挣扎,卫汝贵嘶声大喊:“徐一凡。你敢杀我们?淮军上下,将与你不死不休!朝廷也不会放过你!”

徐一凡装了半天地大臣气度马上就给他丢到九霄云外,骂骂咧咧地呸了一声:“徐老子不敢杀你?带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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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州城外,禁卫军第一镇主力两协四标,禁卫军第二镇随同出征之左协,已经排成整整齐齐地方阵,布满原野!

缴获的日军联队旗扔在前面,而禁卫军的苍龙旗就在敌人的旗帜上方,骄傲的飘扬着。

上万官兵,全部补充了装具。大檐帽皮带紧紧的勒在下巴上,穿着崭新的军装,手扶上了步枪地刺刀,笔直的站着。每个人都背着打好了的背包,军毯,饭盒,水壶,子弹盒,全部一丝不苟地放在身上规定好的部位。

千军万马,鸦雀无声。在这上万虎贲地正前方,就是一片绵延到了远处的坟墓!禁卫军数千忠骸,就暂栖此处。

远处马蹄声响,就看见数骑马疾驰而至,当先一人,正是徐一凡。禁卫军三协精锐,一万二千余人,配属六千朝鲜民夫。携野战炮二十四门。马克沁机关枪六十余架,即将誓师回援!

后两骑马上,架着两个瘟头瘟脑,还穿着脏兮兮官服的人物。徐一凡率先奔至队列前面,无数道目光刷地投射过来。而他的戈什哈也赶至,将马上两人掷下。不管禁卫军第一镇还是第二镇,都补充有相当的盛军士兵,谁认不出来。就是叶志超和卫汝贵二人?

几个戈什哈也不等徐一凡吩咐,就架着叶志超卫汝贵两人到了公墓前面,腿弯给了一脚,让他们跪下,两人拼命挣扎。卫汝贵的破锣嗓子还在大喊:“徐一凡。你擅杀国家大将!你无父无君!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语声凄厉,让队列当中不少前盛军士兵都悄悄低下了头。徐一凡骑在马上。冷笑道:“你们还是国家大将?慢说老子已经请到了旨意,朝廷要我尽速回兵,老子的条件就是先砍了你们的脑袋再走!看看你们前面的累累坟丘!再想想,从汉城一路过来,你们丢下了多少人命?到了地府,先顾着自己吧,不知道有多少冤魂,先要向你们索命!”一句话让两人都是一抖,徐一凡却仍是目光冰冷。

这两人都是军人,却不经一战,大肆溃逃。杨士骧撺掇其中,便利用他们在盛军的人脉兴致勃勃的参与变乱当中。杨士骧的帐有的是机会算,这两个统兵方面大员不人头落地,无以为诸军戒!特别是在他要回师国内的时候儿,更要给辽南诸军一个镇慑!从打算回师国内的一开始,他就不准备当一个配角。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这毕竟是一场关系未来东亚两国百年气运之战!

虽然他一直憋着逆而夺取地心思,做梦都在想怎么偷偷摸摸的挖大清的墙角。但是他所用之术,无一不是堂堂正正!

叶志超长叹一声,大声喊道:“让咱们站起来!”

徐一凡微一示意,戈什哈们就将他们拉起。叶志超五花大绑的回头:“徐大人,求给咱们留一个全尸。咱们把路走绝了,您是要昭示天下,绝不会走和咱们一样的路……以飞扬跋扈的姿态,养一种截然不同的人望……大人,这条路难啊………”

站在队列前头的楚万里,把叶志超地话听得分明,站在那里淡淡的笑了,心里面嘀咕:“这叶志超,死到临头,也明白过来了啊……”

徐一凡不动声色,微微一摆手,溥仰他们放开了叶志超和卫汝贵,两人也都放弃了挣扎,不知道是这严整的禁卫军军容镇慑了他们,还是眼前这累累战死勇士之墓让他们心生悔意?

朔风浩荡,掠过原野。一排戈什哈据枪而立,等两人颤巍巍的立直,顿时就是一排枪响,震得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抖。

徐一凡摘下军帽。笔直指向国内地方向,用尽生平气力大吼:“无能的将领,我已经替你们铲除。回师的道路,已经为你们所扫平。祖国正在危难当中,等着我们禁卫军来拯救!

这个时候,只有禁卫军,能带给我们民族一线希望,一线生机!我向诸君保证,我始终在你们中间,始终以自己的正面,迎着敌人!

禁卫军,前进!”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一日。徐一凡斩叶志超卫汝贵两位统兵方面大员,率禁卫军主力回师。天下无不为徐一凡的飞扬跋扈而震惊,辽南诸军闻知,统兵大将,无不股栗。而又不知道多少人,对徐一凡的忌惮提防,又多了一层。却又有更多的人,已经对大清深深绝望,除了还寄希望与所谓的光绪圣君操权兴革之外,对徐一凡这与暮气深沉的大清诸实力团体截然不同的做派。而感到兴奋。

这场甲午战事,不仅仅让东亚的局势,而且让大清国内,也处在了深刻变动的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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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排枪声,远远传来,让独立在船尾地杨士骧浑身一震。

他是糊里糊涂的被徐一凡的戈什哈架上了一条小船,现在白天还不能发船,要到天色黑下来。才能趁夜潜渡,过黄海而到大东沟一带上陆,那里现在有淮军几个营头在,算是将他交回给李鸿章了。

李鸿章亲笔致信给徐一凡,而徐一凡也爽快放人。他上船之后,这条北洋派来的小船上的人,又交给了他一封李鸿章的亲笔信。

信上写了不少,是老头子不用记室。自己亲笔写下的。多是白话,娓娓如家人倾谈。

“……莲房,算了吧。你做这事,为的什么,我自然明白。当了一辈子的裱糊匠,你们什么心思,我再明白不过了。北洋暮气已深,在这里,除了做官,已经无法做事。

徐一凡这人,你还看不明白么?他是在走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啊。我们在大清内部,奋力的朝上爬,大家横竖都一样,谁能出头,看手腕了。而徐一凡呢,却一直游离在大清体系之外,打南洋,打朝鲜,打日本………养望待时。他有朝自己人开一枪,动一刀否?有在国内争权夺利否?

当大清将所有能走的路都走到尽头的时候,他自然就成了天下瞩目的对象,到时候天命归属,就不言可知了。逆而夺取,他逆得漂亮!虽然前途难知,他不知道还要应对多少明枪暗箭,这老大帝国,是不是能被他一人撬动,还说不明白,但是有人守着最后一点希望,总是让人觉着安慰吧?

宦海沉浮,我早已心力憔悴。曾文正公师尊大人,曾寄望于我,能做点事情。到了如今,又做了什么?无非门下走狗而已。太后已电我,兵饷两物,绝不调往辽南。而日人朝鲜败亡,必深入辽西,攻我威海,甚而直入直隶。局势如此,帝党束手,后党复起也水到渠成。无非我李某人替罪羊而已。借此机会,我已尽力向威海调兵增饷,望好歹守住威海,也算一个交代。能否成功,听之而已。

此战已拨动国内风潮,老头子为大清强撑之门面,已剥落无遗。列强必群起而逼我,我却实束手无策以应对之。九泉之下,如何见师尊大人?

要老头子自己来兴革,那是万万不能。但别人奋发,事到如今,能少挡点路也好。北洋我已号令为难,此次战事,可有一兵一将为我死战?帝党犹自掣肘,后党又要我当替罪羊,心灰意冷,莫过于此!你我相交十余年,还看不透么?

我厚着老脸,将你要回,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吧。一起退下来,看世事沉浮,老死榻上,也是一生。且看徐一凡走得如何………”

杨士骧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这两年和徐一凡的纠缠应对,徐一凡的所作所为,一桩桩的在他脑海当中掠过。

逆而夺取……逆得漂亮!眼下他已初步养望而成,天下已经寄望于他能挽此战事,再到什么时候,就寄望他能天命所归?其间定然精彩无比,波诡云黠。

可惜,自己看不见了……

中堂是老了,虽然灵醒不减,还能看明白徐一凡。可是偏偏眼前地事情,他却因为离得太近,而料理不清。

他还能回去么?中堂以为能凭自己威望,将他的事情压下来。可是北洋上下,谁不会担心徐一凡会主动掀出来,并借此掀起大狱?多少北洋上下牵连其中啊,收买盛军军官的资金,明里暗里对他施加的压力……与其这样,不如主动和他自己切割清楚。到时候那些同僚会怎么对付自己,不问可知了。与其受小人折辱,牵连家人,不如归去。自己死了,中堂也就明白了,看在他自灭自口的份上,这事儿,就是真的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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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内几个船工和领船的人,正在推着牌九,当庄的人正抓到一副好牌,满脸大汗地等着闲家下注。全神贯注的时候儿,就听见外面一声水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闲家催促:“他妈的快开牌,一翻两瞪眼!今儿通吃就七八次,真他妈的邪门儿了!”

庄家摇摇头,摊开牌九:“前八后八,八八关!老子又没弄鬼,通吃你们也得认了!”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二日,大清直隶通用道,淮军营务处总办杨士骧投水死。李鸿章奏报,杨道自战事起后,居中运筹,心忧国事。旅顺陷落,常责己效国不周,徘徊长叹,以死明志。

朝廷追赠美谥,以尚书典操办后事,并宣付史馆,入祀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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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 天变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三日。

北京。

隆宗门外的军机处内,几个顶戴花翎整齐的大臣,正拿着电报嘘溜溜儿的吸着凉气。大家的脸都白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军机领班大臣世铎坐在炕桌边上,头也不抬的喝着一碗热茶,动也不动一下。

底下几个大臣议论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

“……叶志超,卫汝贵,都是头品的统兵大臣,提督衔头,持节的武将,这徐一凡是说杀就杀啊……跋扈,跋扈得无以为甚!”

“外敌逼于海上,国有此武臣节帅专擅,外敌犹自小可,这藩镇之祸,可就在眼前啊!”

“朝廷都有电谕过去的,要叶志超和卫汝贵回京候审来着,这二百五倒好,一封奏折电过来,数了数叶志超和卫汝贵的罪状,不等朝廷回话,就自己动手斩了!这还有没有王法?”

“大清就没出过这样的权臣!现在还只是持节朝鲜,将来还怎么了得?怪不得这家伙老佛爷一直放在心上呢!没二话,打电报过去,调他回国!重重参他一个跋扈无状的罪名!”

听到议论的声音,世铎重重的将手中茶杯一顿,慢慢抬起头来:“都说什么混话呢?你弄得倒徐一凡么?你们各自府里面的下人嚼的舌头,你们也该听到。徐一凡在朝鲜大战的事儿都编成书在说了!多少御史台的呆书生上折子言事,要给徐一凡益兵加饷,让他提兵去直捣日本!……前些日子京师八大寺合起来做水陆道场,给朝鲜战没王师超度,给徐一凡他们祈福,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北京城,满是香火!……老额勒,你家里是最信这个。你六太太又给了多少香油钱?”

额勒和布刚才议论得最大声,一点老态不见。每次朝议或者军机大臣自己议事,说道当前战事他就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要不就对着墙壁以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南无观世音菩萨……打起仗来,花钱不说,要死多少人?这怨气,多少年才散得掉?左右不过日本人想点好处,咱们给他就是了,大清钱粮广盛,不缺这些银子………”

好事的军机处达拉密小章京早就给这场战事编了个对联。用了这位老得没牙了的中堂爷的官讳,上联是“腰系战裙”,下联儿就是“额勒和布”,横批“阿弥陀佛”。

他小七十的人了,娶了个六太太不过才十七八,最是喜欢望山门里面转,据说这六太太还受了比丘戒,这也是一个笑话儿。京师八大寺的联合水陆道场,这位六太太手面可大,六千六百六十六两地香油孝敬。给师兄们添菜助斋还另外再算!

谈起战事的额老中堂如此,几乎就和半死差不多的没精打采,但是今儿说到徐一凡跋扈的事情,却口沫横飞,老眼精光四射。要是徐一凡在当下瞧见了,免不得就要动问老中堂一句,今儿来上值,是不是吃了那种传说中的蓝色小药丸?

世铎一开口就没给老头子留脸,额勒和布一愣,也只有灰溜溜的低下脑袋来。世铎犹自气愤不消,继续一拍桌子:“都混!现在是哪帮家伙爬在咱们头上,怎么都想不明白?徐一凡你倒是想弄他,现在弄得动他吗?不要到头来,咱们成了大清的秦桧!现在最为跋扈的,可不是他!老佛爷的叮嘱,都忘记了?长的什么脑子!”

世铎训斥得虎虎生风,这位世三爷。觉罗出身地红带子,(努尔哈赤本支传下来的子孙,是爱新觉罗氏,黄带子。努尔哈赤兄弟传下来的别支,觉罗氏,红带子。清季这个时候儿,黄带子都不值钱了,更别说红带子。多有给人赶马车,当门房当下人的----奥斯卡注)没有前任醇贤亲王这位领班军机大臣身份亲贵,更谈不上比起前议政王鬼子六的人才本事。慈禧将他一下拉拔到领班军机大臣的位置。图的就是他好控制。世铎也知道自己本事平常,就抱定了一个宗旨,老佛爷说什么,就不折不扣的办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搁着吧。反正指望眼下这些人,弄也弄不好。干脆大家敷衍----大清这几十年,不都这么敷衍过来了?

现在老佛爷深恨什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俩字儿,帝党!全部心思和帝党捣乱还来不及呢,架得住再弄一个手里有兵,现在又声望如日中天地徐一凡进来?要是帝党和徐一凡搅在一起,才有得麻烦呢。不仅不能弄他,现在还得捏着鼻子安抚这个二百五!

屋子里面吃世铎一发火,顿时就安静下来,几个军机大臣也觉着没趣,各自看向墙角。正尴尬的时候儿,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响,就看见翁同禾大步的走了进来。老爷子这些日子就是在颐和园玉澜堂和之间军机处奔走,帮着光绪出谋划策,操持这场战事,眼看得战事渐渐不利,帝党就是靠着这场战事起来的,可不能再倒下去!当真将老头子忙得是茶饭不思。夏天太阳又毒,将翁同禾晒得又黑又瘦,老了十岁仿佛。现在走进屋子里面,满头满脸的大汗。

看见翁同禾进来,世铎又低头喝茶,几个军机大臣更是连眼神都不投过来,坐在椅子上面养神。

翁同禾扫视了一眼,朝世铎拱拱手:“世大人,皇上电谕,让李鸿章解饷六十万,北上供辽南辽西诸军用,还有解两万洋枪,两百万子药……这个发下去没有?”

世铎抬头,满脸的云淡风轻:“发了啊!”

翁同禾跺脚:“多久发的?”

世铎又喝口茶,掰掰手指头:“五、六、七……初五明发地,怎么着?”

“八天了哇!从天津出发,现在第一批也该到锦州了!雇船运更快!辽西诸将来电,无一两饷银,一件军装,一枝洋枪,一粒子药运到!更别说辽南了……辽南辽西两地,练军新募军加起来二百多个营头。没有这些东西,让他们怎么打仗,军心都稳不住!日本人现在正窥辽西走廊,过了辽西,可就是山海关!”

世铎笑了一笑:“老翁,急什么呢,咱们又不是没发电谕,李鸿章那里耽搁着,咱们有什么办法?要不,兄弟再去一个电报催催?”

翁同禾擦了擦汗。心下何尝不明白世铎他们是什么打算。辽南辽西诸军大集,光绪这些日子和发了疯一样每天多少电谕传给诸军,又让他们就地募练营头,准备在辽西辽南反攻,至少遏制住日军南下辽西走廊的势头,光绪也知道,如果再败下去,只要日军出现在山海关前,或者让他们震动了奉天的祖宗陵寝,太后老佛爷就有由头出来收拾局面了。帝党的狂醉日子。就要一朝而终!

这么多兵调过去,就要饷,就要弹药,就要洋枪。可是这些都得从掌握这些的各地督抚,尤其是北洋那里调!本来以为李鸿章现下败成这样,为了自保也不得不配合光绪打下去,要不然朝廷找替罪羊,他就最合适。却没成想,一份份辞气严厉的电谕过去,李鸿章那里却丝毫未动!却拼命的将兵力,将弹药,将营头,向威海那里调过去,竟然是绝不北顾。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在辽南辽西大败,就算守住山东一线,他也绝无可能脱罪么?

帝党也不是傻子,自己商议之下,就得出结论。李鸿章背后定然是有人撑腰,要坐看北线大败,他背后那个人,是什么就不问可知了。

北线大败,就等于帝党末日!

看着世铎那老神在在,若无其事看笑话儿地样子,再瞧瞧那几个低头不语的同僚。翁同禾只觉得一阵阵犯晕,再想想他们背后那尊神,大夏天的,他都觉得心里凉飕飕地。

上了这条船。就身不由己啊……想到这里,翁同禾忍不住就有丝怨恨。

海军衙门的经费,自己当初在户部尚书任上,都全部提出来给慈禧修颐和园了,怎么就讨不了好!还怪自己这个帝师的出身!

权力斗争就是如此。不上这条船。就只有上那条船,上了船,就只有小车不倒只管推啦……生死存亡,就在此一搏!

他正正容色,喊了一声,自然有跟着他奔走的达拉密小章京送上了一个黄匣子。翁同禾双手捧着,冷着一张脸道:“这是皇上今儿亲笔下的诏谕,军机处赶紧用印,发出去吧,李大人那里,先别管了……反正朝鲜的徐大人,已经誓师了!”

几个坐着的人都是悚然一惊,徐一凡在朝鲜斩叶志超卫汝贵,誓师出发地电报才到他们手上不过半天,他们还在准备商量怎么应对呢,光绪和翁老头那里就知道了?

世铎一边双手接过黄匣子,一边冷冷的扫了满屋子的军机大臣,达拉密满汉小章京们一眼。

他妈地,咱们这里也出叛徒了!瞧来瞧去,就是那个新进军机学习行走的汉大臣孙毓汶最像!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抬头。世铎这才慢慢的打开匣子恭读上谕,翁同禾也不坐,就站在那儿冷着一张脸看着。

匆匆读完上谕,世铎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再仔细瞧了一遍,猛的一拍桌子:“荒唐!荒唐!荒唐!”

三声荒唐,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世老三今儿怎么痰迷了心窍,对皇上地上谕居然说这种大不敬地话儿?

世铎猛地抬头看着翁同禾:“老翁,该不是你自己捏地上谕吧?怎么能封徐一凡做奉天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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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入关以来,本来就没多少传统底蕴的这个边陲民族,在官制上几乎全盘承接了明制。各省流官大多一样。

唯有在他们的龙兴之地,不设流官,而分设三满洲将军镇抚。各地镇守,则是八旗体系满洲都统,副都统,参领等以此类推。

关内外交界处,设柳条边墙。汉人不得出关。二百余年,一直到咸丰时代,都是厉行此禁。围绕这个边墙,也不知道有多少血泪!

咸丰以后,边禁日松。可是东北的统治体系,仍然是旗人兵民一体那一套。关外就是满人的最后大本营。有清以来,这三位满洲将军的缺,不是王爷,就是满族重臣,从来不曾有一个汉人能得到此缺!

爱新觉罗家族地打算。就是要将这一片富饶肥沃,近二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永远留给他们这个不过两百万人口的民族!

而光绪这份电谕,竟然要将徐一凡封为满洲将军!徐一凡本衔已经到了二品,四个钦差在身,但是还没有一个实缺在身上。帝党上下,为了徐一凡能挽东北战局,保住他们好容易得来的地位,竟然一举将他放到了奉天将军这个位置,这个满人最为腹心的位置。有着努尔哈赤,皇太极陵寝的满人根本所在之地!

原来的奉天将军曾琪,则是战事不利,则毫不犹豫的被开缺。

这份上谕还不仅仅如此。

光绪表达了对徐一凡誓师回援的赞赏之意,除了奉天将军这个位置,还给了他节制辽南诸军的全权,更在最后表示。如果战事顺利,朝廷不吝侯爵之赏。并在上谕当中暗示,战事平息之后,如果徐一凡觉得奉天将军清苦,想要李鸿章在北洋地位置,也很有可能办到!

世铎喃喃的恭读完上谕之后,整个军机处屋子里面都是一片大哗。额勒和布抖着嘴一副要中风的样子,话憋在喉咙里面就是说不出来,满脸涨得通红。

翁同禾冷冷地看着他们,心下只是觉得一阵快意。人到了破釜沉舟的地步。一切也就豁出去了。帝党在得到徐一凡誓师的消息之后,也是大喜。现在徐一凡已经是战神之目,十万清军加上水师大兵船,被两个师团的日本军队打得大败亏输,徐一凡以一军之力,却消灭了两个日本师团,他要是回师,那辽南的那点鬼子,打掉还不跟玩儿似的?

只要辽南稳住,鬼子丧师之后。按照大清时报的说法。鬼子一共才六七个师团地兵,丢了一大半,也只有求和了,那时候,帝党的地位也就稳住了。借着战事的胜利。还可以顺便清理后党人物。尤其是李鸿章这个老仇家!

几天没睡好地光绪和翁同禾,拿着这份电报都是大喜。马上做出了褒奖徐一凡,追认他一切举动,包括善杀节帅的行为。光绪地意思,就是要让徐一凡挂上第五个钦差地名头,节制辽南诸军,消灭日本征清第二军,光复旅顺!

到了这个地步,为了徐一凡能打赢,除了饷物没法掉,帝党是豁出去了。翁同禾更是建议,为了让徐一凡能顺利节制诸军,并且充分利用辽南人力物力,把奉天将军的位置给他!

一语提出,不仅光绪,其他帝党人物都觉得匪夷所思。

翁同禾却在这个时候举出了当初曾国藩剿太平天国的例子。当年湘军初起,所战皆捷,可是咸丰对于曾国藩这么一个在籍侍郎振臂一呼就能统帅数万强兵摧破强敌而心生忌惮,始终不给他掌握地方的实权。结果在曾国藩一路挺进到江西之后,因为没有地方实权,诸军不听节制,粮饷也筹不到手,不能号令地方官配合作战,苦苦熬了数年,再无寸进,到了后来,不得不回家守孝去。直到慈禧上台之后,在当初的恭亲王鬼子六强烈建议下,一下给了曾国藩两江的实权,并让他节制四省军队,地方实权在手,各地官吏配合,到了最后,才一举成就曾国藩一生事业!

现在要让徐一凡来给帝党卖命,就不能不给他实权,帝党,已经不能再承受失败了!

光绪犹自犹豫,翁同禾却冷冷道:“皇上,老佛爷能不顾祖宗龙兴之地,让李鸿章只顾着山东威海,不向辽南辽西发一饷一械,我们就怎么不能让一个汉人当满洲将军了?这事儿是匪夷所思,只怕错过这个机会,皇上想做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儿,都没机会了!”

光绪决心遂定。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甘美,一旦沾上,就绝对不可能再轻松放手。

这份电谕,就是帝后两党在甲午这场战事当中最为赤裸裸的摊牌,为了说服光绪,翁同禾几乎将毕生的精力都用上了,数次大哭。他心下可明白得很,帝党失败,光绪大不了没权,没什么了不得的。可是慈禧却恨绝了他这个帝党名义上的领袖。不知道多么惨酷的结局等着他呢!

现在,也只有借这徐一凡做最后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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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铎捧着电谕,双手不断发抖。屋子里面鸦雀无声。

突然额勒和布一头撞向冷脸站在那里的翁同禾,几乎是吼着在大声说:“我和你拼了!姓翁地,你这是在断送国朝二百年天下!汉人居于奉天将军位,这是动摇国本哇!”

他老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翁同禾岁数也不小了,这个时候居然眼疾手快的一闪,额老头子跌跌撞撞的就趴在了炕上,他也不起来。拍着炕大哭。

“皇上啊皇上,你怎么就被这姓翁的奸臣操弄呢?我的皇上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小鬼子再怎么打,这天下还是咱们爱新觉罗的,是咱们满人的。开了这个口子,其他满洲将军的位置,要不要让给汉人?汉人领了满洲将军的位置。那些八旗怎么办?皇上啊皇上,老天睁睁眼吧,我真的不要活着了!我不挨这儿,送我回家等死!”

一阵哭嚎,屋内满人脸如死灰,而汉人一个个脸色尴尬。

世铎呆呆地看着翁同禾,翁同禾却是勉强一笑:“没什么了不得的,皇上已经有了主意,让徐一凡抬旗就是了。汉军旗领满洲将军,也说得过去。而且皇上还会补道上谕。此举著下不为例……战事完了,徐一凡这奉天将军的位置也可以去掉么!给他一个督抚,也就完了。”

世铎咬着嘴唇就是不肯出声,翁同禾忍不住跺脚:“皇上的上谕,你们也不肯尊奉了么?”

世铎这才铁青着脸冷冷的道:“事关重大,又涉及我们满人根本,我要面君!”

这个时候,翁同禾也再无退让地余地,一扯世铎地胳膊:“走,咱们面君!”

世铎却猛的一甩胳膊。丢开翁同禾地手:“姓翁的,此事不管了还是不了,今后咱们就算碰个面对面,我也就当不认得!你这个活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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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日本。广岛。

广岛大本营设立之时。就请了伊势大神宫地大神官,做了分灵仪式。奉请天照大神庇佑此次战事顺利。

在大本营内的一处小小庭院,就改成了分祀的神社。

这个时候,穿着古怪长袍,戴着高帽子的神官正拖长了嗓门,以日本人特有的气声不知道在吟唱些什么。

伊藤博文脱了鞋子,赤足站在神位前的木头地板上,对着供奉的勾玉,剑,镜这日本立国三神器地复制品默默合掌,垂首默祷。而在神位之下,还放列着同祀的一些神主,这些木牌上面墨迹还很新鲜,山县有朋,川上操六,野津道贯……多少一时雄杰之士,都在这场征清战事当中化为一场甲午春梦。

阳光洒下来,照在庭院当中,光影流动,一切都寂寥无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伊藤拍拍掌,这才抬起头来,朝神官深深一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伊藤战前笔直的腰背,现在也微微的驼了下去。目光却是越发的深沉了起来。

行礼之后,他才慢慢穿鞋,走出了这安静的分祀神社。神社门口,早就有几个大本营的参谋在等着他了。

“阁下,朝鲜徐一凡已经誓师出发,回师国内,他的电报,已经传到了北京,大本营才得到的情报………”

伊藤博文默默点头。眼神却向西方投去,似乎在想着那个一直未曾谋面的敌手一般。他半天不说话,几个参谋也不敢说话,只是垂首等候。

“大概在明天,这份电报就要登在大清时报上面了吧……清人地民心士气,又会得到多少鼓舞呢?真是想不到的苦战啊………”

伊藤博文喃喃自语,嘴角居然还有一丝微笑。

他深深地低下头去:“责任真重啊,两个国家,整个亚洲,未来一百年的国运……真累,真累啊……山县君,川上君,你们已经尽到了责任,可是我还没这个福气成为护国的神灵呢………”

再抬头的时候,他眼中已经是精光四射,再无半点笑意。

“联合舰队在哪里?”

“阁下,按照计划,今日应该已经逼近天津大沽沿海,即将展开断然的炮击!”

“征清第三军呢?”

“昨日传来通报舰送至牙山的电报,船团在本土舰队的掩护下。已经暂时锚泊牙山外海,整理船团,装载换乘小船,补充粮秣,第三军司令官陆奥宗光阁下电告,三日内,绝踏上清国山东的土地!”

“胜负手已经全部放出去了……一生悬命啊………徐一凡,我比你了解清国上下那些人,再有一次惨败,这些人再无抵抗地勇气,因为继续战斗,就需要变革,而他们绝对是不可能变革的!你是绝对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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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天津东南大沽炮台。

这个炮台,是绝对地京师门户中的门户,立天津不过百里,离北京不到四百里。一条海河通过这里入海,顺海河而上,可以通过水系一直到北京城水关之外。

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就从这里登陆,击败了曾格林沁的守军,陆路行军,水路转运物资弹药,一直打得咸丰逃往承德,并死在那里。李鸿章执掌直隶之后,又在这里重整炮台。添置克虏伯大炮,并且驻有重兵,几十年承平下来,大沽周围也是市镇繁肆,人烟熙攘。大沽周围地港口锚地。都停着各色各样地船只,挂着洋鬼子国旗的兵船也三三两两。往来于这里。

战事起后,这里地兵又添了不少,洋鬼子号称绝对中立,这里的兵船也开走了,在大沽口一带设栈房的洋人商号洋行,都集中到了天津卫里面去,暂时停了生意。他们空出的锚位,就让给了大清自己地民船商船。东北战事急,不少那里的船都退向了这里,向辽南偷渡人和物资也需要船,一时将这里塞得慢慢的,到处都是桅杆林立,白帆张挂。大家也不是不担心鬼子会扑到这里,不过看着五个各有威风字号的炮台,还有上面黑森森的克虏伯大炮,再加上猬集在这里挺胸凸肚的兵爷们,大家又觉得,有这么多大炮,鬼子不敢来吧?大沽,天津,可算是天子脚下,鬼子能打到这里来?

正因为大沽口位置冲要,所以天津镇总兵罗荣光也亲自驻守到了这里,天津镇驻守的练军,大沽口本身地守军,足足有五千余人据守此地。兵虽不少,却不顶用,罗总兵每天都在为这个事情担心。

天津镇原来是北洋大臣脚下,精兵强将也不知道有多少,结果为了到朝鲜争地盘,当初叶志超将天津镇几乎所有经练练军全部调走带去朝鲜,现在早给徐一凡吞下去了。罗荣光眼下这三千练军,全是新募,安了一个荣字营的名号。这些新募的兵,多是天津吃杂巴地的混混儿,还有因为战事起后商业萧条,失业的码头苦力。营头立起来还不到一个月,这些兵能顶什么用?洋枪勉强放过一两次,试射的时候还伤了自己人。这也罢了,当兵的本地混混儿居多,这些人哪有省心的,披了这身虎皮耀武扬威,敲诈勒索,喝花酒争风吃醋,发了洋枪可了不得,打靶的时候不怎么样。但是殴斗起来却拿起洋枪连珠一样放!害得罗总兵只能先将这些枪锁起来。

五十二岁的罗荣光烦恼得直掉头发,拼命向中堂爷要顶用地兵队过来。一开始中堂还答应调,这几天却绝无消息,中堂本身也没有多少兵了,还要守威海要塞,大沽这里老炮手还调了不少走。其他同僚宽慰罗荣光,天津这个地方,多少洋鬼子在这里,鬼子敢过来么?他们也怕正牌的洋鬼子!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鬼子真来了。怎么办?

昨天两帮平时就有旧怨的混混儿打架,还砸了大沽当地地巡检衙门,罗荣光一夜就光处理这个了。回来后烦得喝了四五斤的黄酒。中午才算醒过来,捧着脑袋只觉得头疼。

老啦……当初才披这身虎皮当差吃粮的时候。一坛子五十斤黄酒,摆起擂台来一个人就能干一半下去!

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三日的中午,天津镇总兵罗荣光醒来之后想到的就是这个。

他睡在远字号炮台收拾出来的官房里面,原来炮台最高长官,一个游击灰溜溜的去和大兵一起挤通铺去了。罗荣光在床榻上捧着脑袋,就听见门外脚步声响,那个游击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来不及行礼,就直着嗓门嚷嚷:“军门,军门!看见小鬼子的兵船了,在对面挂口!”

罗荣光一惊而起,鞋子都来不及穿,直奔上炮台顶。炮台上面,已经猬集了不少官兵。个个都面如死灰,不少当兵的还趴在地上。罗荣光抢过一架望远镜,向东望去。

一看之下,心下冰凉。

苍黑色地海面上,阳光照得一片波光粼粼,望远镜中,十几面日本舰队的日章旗已经从海平面外升起,张牙舞爪地招展着。

大沽炮台最顶用地大炮不过六门二百一十毫米的德国克虏伯大炮,其余全是小炮。北洋上下,都以为天津是通商口岸。洋人辐辏,鬼子绝不敢进逼。再说了天津条约也不让大清在这里驻兵太多。

但是这些东邻,却疯狂得直逼上大沽口来了。在大沽后面,不到四百里就是北京城!

军门哇军门,你筹地什么水师,你练的什么兵。二十年的辛苦,却等来今天日本舰队一直逼到了这里!

这么一个大清,怎么就能让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国家一直逼到门口?

在徐一凡的那个历史时空当中,在1900年死守大沽口,在被八国联军攻陷之后服毒自杀地天津镇总兵罗荣光。在心里只感到的是一阵深深的耻辱。

过去三千年,在这个中央帝国早就步入繁华盛世的时候,对面这个小岛还在结绳记事,宛如野人。过去三千年,这个小岛一直在用仰慕的目光看着东亚的中央帝国。学习她的文化。学习她地文字,学习她的一切。

偶尔有所不轨。就会被中央帝国按住一阵狠打,打完了还要他磕头认错。白江口之战,万历援朝战役……不要说腹心之地了,就连客厅也不让他呆。

现在这个小国的军旗,却耀威在离北京城只有四百里的海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荣光下意识的想去拔刀,却摸了一个空,才想起自己连鞋都还没穿呢。他猛的举起手,嘶声大喊:“传令,备战!准备开炮!”

对面日军舰影已经逐渐浮出了海平面,三条兵船顶在前面,这三条兵船都背着一门巨大的火炮,正是装备了三百二十毫米巨炮,用来对付大清北洋水师定镇两舰的秘密武器,以日本三景为名的海防舰。这三尊巨炮在海战中效用聊胜于无,但是对陆上固定目标轰击,却绝对是利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沽炮台已经是一片喧嚣杂乱的声音,士兵们慌乱地到处乱跑,大沽周围的市镇也哭声震天。而日本舰影也越来越清晰,已经组成战列。突然海面上一抖,以三景舰为圆心,泛出一圈圈白浪,三门巨炮已经喷吐出火舌,接着才听到声音。

巨大的炮弹在空中带出了沉重的声响,接着轰然炸开,门字号炮台上溅起了巨大的烟柱,一门行营炮夹杂着人的肢体高高掀上了天空。另外两发炮弹落在了市镇当中。房倒屋塌,烟尘蔽空。而这么远的距离,炮台最大的二百一十毫米炮,根本无力还手!

砂石高高溅起,直落在了罗荣光的身上。炮台顶部的露天炮位上,所有人都趴了下来,只有罗荣光直直地站着,几个戈什哈想拉他趴下都拉不动。

“……有死而已……中堂,你这条路,走绝啦!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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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在北京城骤起。从中午一直刮到了深夜。

往日开春才从蒙古而来的风沙,却在这个夏日狂暴的卷动,将天子帝都笼罩在黄澄澄的一片混沌当中,街上已经少有行人,只有走口外回来的商队地骆驼,才能在这风沙里面走动。

大风撞击着北京城地四下,发出呜呜的声音,压倒了一切其他声响。狂暴到了极处地时候,几乎要将紫禁城高大的宫墙撞倒!

在颐和园乐寿堂内,满地跪着地都是掌握着大清中枢大权的官吏们。无分满汉,都俯首在地,慈禧高高的坐在自己的塌上,旁边春凳上坐着垂首的光绪。

满室寂然无声,风沙也同样席卷了颐和园,在昆明湖上卷起了波澜,撞得乐寿堂的窗户沙沙作响。天色晦暗。满室的灯光也显得有气无力,照得人人脸色青白。侍立的太监们本来就是阴人,胆子最小,听着这犹如鬼哭的风沙大作的声音,一个个都是双腿股战。

“你这还有道理了?让一个汉人当满洲将军?国朝不是不善待汉人士大夫,你瞧瞧,现在全国督抚,汉人占了多少?国朝本来就是一视同仁!可是关外那个地方,却是咱们国朝龙兴地地方啊!在奉天守着祖宗的陵寝,换一个汉人是怎么回事儿?你问问大家伙儿。自己祖宗的墓地,也不好让外人来守墓是不是?”

慈禧正颜说了几句,想想又要安抚一下汉臣的心:“关外那个地方,其实我瞅着,和关内也差不离了,边禁——说实在的,现在谁还当一回事儿?老百姓去讨生活,谁也没挡着不是?将来关外迟早还是要设流官的……汉人满人谁去关外当督抚也就无所谓了……我是从来不想这些有的没地,都是大清的地方嘛,谁守着不是一样?可是皇上啊。你要想想,北京城还有多少八旗子弟?他们可没多大见识,只想着自己的铁杆庄稼,你这么一弄,他们以为皇上准备不管他们了。关外八旗都换汉人了。他们还怎么办?要兴革,也得慢慢来啊。一步一步的,急不得,你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光绪无语,底下的翁同禾跪在他的身边,低低咳嗽了一声儿。光绪这才鼓起勇气抬头:“亲爸爸,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是现在战事急啊!现在关外能战之军,就一个誓师回援的徐一凡,不用他,用谁?国家也有赏功的道理……要是不用他,给日本人冲进了奉天的祖宗陵寝,怎么有脸去见祖宗啊!”

慈禧脸上怒气一闪即收,冷笑道:“还真把徐一凡当宝了?他回来,就准定能打赢?”

光绪又低下头,翁同禾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大声开口。反正在这件事情上,帝党已经撕破一切脸皮,为自己权位做最后一搏,已经退不得了。

“太后慈鉴,日人不过六师团之兵,我大清其余诸将,在辽南集兵十余万,都奈何不了他们两个师团,但是徐大人一军之力,就消灭了两个,且覆其军,杀其将!此时回援,只要畀以事权,当能必胜!辽南现有提督十余,总兵无数,更有旗兵。如不予其重权,怎么统带这些兵将,怎么筹饷筹物?倭人一小小岛夷,若再不能败之,其余列强,恐怕就要再度环逼上门,我大清欲求自立而不可得!事态已经紧急万分,大清国威不可堕!此时可予以之位,不过从权,将来则可收之……现在就算国朝八旗子弟,谁不为战事糜烂而痛心疾首?此等举措。可安众心!”

慈禧气得不住冷笑:“你翁同禾还是大大地忠臣了?”

翁同禾一番话也激起光绪一点勇气,他掌权指挥战事也有点日子了,拿到权和没拿权的勇气就是不一样:“亲爸爸,战事紧急啊!咱们大清败不得!”

这个时候帝党人马跳出来助阵,后党自然也不能闲着,几个大臣顿时重重磕头,高声反驳。

“岛夷犹是小患,不过贪图钱物,一纸条约即可安其心!”

“这点钱财,大清不过视若毫芥。当得什么?”

“任命徐一凡这个位置,可是动摇国本!”

“何轻何重,难道很难权衡么?”

“太后,这翁同禾是大大的奸臣!”

“李鸿章练二十年的兵都打不赢,徐一凡不过占了朝鲜地利,现在千里回师,兵法上说的,必蹶上将军!”

后党热闹,人数少点的帝党也不示弱,也都一个个放声。

“当初对日宣战。皇上和老佛爷都决定了,现在战局未定,你们就想认输?”

“大清谁都输得,输给小小岛夷,还怎么了得?”

“圣人都有从经从权之变,圣人还有错?”

“老佛爷,咱们再败不得了哇!大清二百年的威望。再败下去,就失落无遗,洋鬼子可是实实在在曾经灭人国的,波兰国,印度国,不都是如此?这一败,洋鬼子都要上门了哇!”

两帮人吵得乐寿堂内和鸭子塘似地,慈禧铁青着脸捏着一串佛珠不说话。光绪更是垂首不语。

旅顺陷落,辽南满是日军,大清连战皆败。整个海口对于日本毫不设防的时候,这些大臣们争执起来还一点不带消停地。

慈禧冷冷的看着光绪,心里转着心思,是不是到火候了?该收拾下这个不听话的皇上了,再这么闹下去,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妖蛾子!本来打算等着再打一场败仗,借着这个机会拿掉皇上的权——慈禧对清军打败仗的信心到足实得很。现在看来,这闹得也太让人不省心了!

正在这个时候儿,门外突然响起跌跌撞撞地脚步声,吵架地大家伙儿回头一看。却是李莲英李大总管冲了进来。今儿当值太迟,李大总管偷懒先回去休息了。不过也没睡踏实,送到慈禧这里的紧要消息,都先要过李大总管这一关。今儿晚上李莲英本来准备什么消息也不接地,不过这送来的军报实在太过紧急。就连李莲英这种地位。也不敢压着过夜。

“老佛爷!老佛爷!鬼子炮轰大沽了!还有他们的人坐兵船上陆,夺了大沽三个炮台。罗总兵全军溃散,罗大人他也服毒殉国了!鬼子兵船还在沿着津门海岸游弋,四下炮击!”

满室顿然鸦雀无声。

日军,已经逼到了京师门口!这些大臣所不知道的是,在日军炮火轰击之下,罗荣光的五千新募之兵纷纷溃散,弃炮台不守。这些一个月前还是平民的兵也实在没法用,更别说只能挨打够不着还手了,一阵炮轰,就散了大半。日军没有步兵,仅仅组织数百海兵乘小船登陆,就将大沽五个主要炮台夺下了三个!

慈禧吓得手足冰凉,大沽离京城不过四百里地,难道又要跑一次承德?

连光绪都和她一样,吓得站了起来,腿还有点哆嗦,只是望向慈禧。帝党后党,都是讷讷不能言。静默之下,只有军机处的学习行走大臣孙毓汶一下站了起来,捏着拳头大声道:“小鬼子欺人太甚!现在也没话说了,逼近京师,只有先将他们打回去!徐一凡要回师,其他的兵也要调,勤王,把鬼子打出去!”

孙毓汶激动,底下却没人附和,就连帝党名义上领袖翁同禾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没法子,大清历史上,只要外敌在大沽口登陆了,就没打赢过。他们可不知道,日军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力量直接攻略北京,只不过是日军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伊东亨佑临时起意,见守军纷纷溃散,以海兵进行了袭扰性地登陆。

屋子里面一片死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满室帝后将相,只是仓惶互顾。门外哗喇喇一声雷响,声震屋瓦,接着又是一阵阵的炸雷,几乎就是在屋顶炸响!

雷声滚动,接着大雨瓢泼而下,在这满天风沙当中,又下起了夏日的雷暴雨。

天地之威,仿佛就要将这颐和园摧倒,将这以海军御侮经费建设而成的堂皇宫室。悠游荣养之所,彻底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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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大雨风沙搅在一起,让这北京城彻底变了一个世界。

翠锦园,恭亲王府内,现在也是一片凄惶。

甲午战事前,恭亲王奕欣就病倒了,本来病势也不如何严重。听到大清的败报老头子也不过淡淡一笑,如过耳云烟一般。大家都以为没什么事情,徐一凡在朝鲜打了大胜仗的消息传过来,家里人当好消息说给病中地老爷子听。让他解解闷儿,没成想,老头子听到这个消息,接着再是徐一凡一胜再胜,威震海东,奕欣当场就病中吐血,眼见不起。

到了昨天。太医都偷偷告诉应该袭爵地奕欣孙子溥玮,该准备后事了。

屋子里面已经点上了安神的蜡烛,干瘦的奕欣躺在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屋宇,不言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溥玮等等几个晚辈,在屋子内外进进出出,看看老王爷,又赶紧出门吩咐布置事情。王府要是办大白事,那事情可多!

只有秀宁一直守在恭亲王的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个疼了她十几年的六爷爷。

她未施脂粉,长长的柔顺黑发披下来,只因为奕欣喜欢摸摸她的头发。这些日子守下来,秀宁身子本来就不强,现在更加的弱不胜衣。只有一双大眼睛还是清澈如水。

门外突然有点什么响动,奕欣也慢慢转过头来,低低地问:“怎么了?”

秀宁侧耳听听,浅浅一笑:“六爷爷想知道?”

奕欣苦笑:“趁着有点精神,多知道一点儿是一点儿吧。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他胸口跟拉风箱似地。这几句话,说得费力无比,几欲断掉。秀宁笑笑站了起来:“那我去问问。”

她走出门后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还是坐在奕欣旁边,细心又摸了摸奕欣的额头。看看有没有潮热。看奕欣一直瞅着她。才笑道:“没什么,日本人炮轰了大沽,夺了炮台,消息从天津一直传到这里,听说满朝官员,还有士子们要去颐和园外叩阙,请皇上太后下令天下勤王呢。”

“唉,这种天气……”奕欣咕哝一声儿,半晌后才低低道:“那……徐一凡就回来定了。”

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稳定清晰起来了:“鬼子再厉害,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倒不了,我那老嫂子,比谁都明白……可是大清现在,却架不住内里面有个得天下之望的权臣了呀,人心思变……徐一凡,这望算是养起来了……鬼子逼在大沽口,只有先挡一下再说了,不然谁那里也过不去哇……天变了,天变了,还好我不用瞧着了……”

秀宁眼泪一滴滴的掉了下来,却没有哭声,她低低道:“六爷爷,这爱新觉罗家,我替你守着。”

“唉,你一个旗人姑奶奶,跟着捣什么乱来着……”奕欣苦笑着将脸缓缓转过来,看着秀宁:“丫头,我这么一伸腿瞪眼,就苦了你了……溥玮那小子我明白,不是个溜儿,可是该着他袭爵,有什么法子,你还是找个好地方安置了吧,我给你留了俩钱,百八十万总有,饿不着你的。我那老嫂子在,也不会亏待你……别想太多了,亏了心血,命不长……”

说罢他又将头缓缓的转了回去,谁都不看了,只是喃喃自语:“天变了……天变了……。”

声音越来越轻,转至寂静。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三日夜,恭亲王奕欣,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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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乐寿堂内,仍然是一片死寂。大家都呆呆的听着雷声大雨,看着泥水也似地雨点,倾泻在颐和园内外,入眼之处,一片灰茫茫地,出门十步,即不可见人。

雷声渐渐的小了下来,屋内还是无一人说话。却听见远处似乎有一种声音,直上夜空。仔细倾听,似乎是许多人聚于一处哭喊呼叫的声音!

慈禧终于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李莲英。李莲英会意,白着脸就走了出去。一会儿就脸色更加苍白的转了回来,低声道:“老佛爷,在京的文武官员,还有候缺官员,游历京中地士子,还有士绅,已经聚集在颐和园门口,叩阙来着………”

慈禧一拍卧榻:“谁把消息传出去地?”

李莲英扁扁嘴,没说话。大沽离天津百里不到,离北京城就四百里,这鬼子上陆大沽,还能瞒着消息灵通的北京天子脚下地臣民?

哭声越来越响,呼喊声也越来越高。慈禧心烦意乱的一挥手:“世铎,你去瞧瞧,这是怎么回事儿?日本人还没打上门。乱个什么劲儿?”

世铎慌忙爬起,和几个大臣仓惶的出门,冒着大雨一路小跑到颐和园门口,这么长的距离,饶是护军拿伞遮挡,他们几个大臣都淋得透湿,跟从泥塘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过了江南桥,就是颐和园门口,入眼之处,就看见马灯气死风灯的光芒下。门口泥水当中,黑压压的不知道跪了多少人!

当官地戴着顶子,穿着官服,读书地穿着长衫,老百姓穿着短打扮,大雨倾盆当中,还有人不断的赶到,跪着的队伍越来越壮大。颐和园的护军都集结在门口,横着兵刃洋枪,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世铎心下慌乱。大步走到这看不见尽头的队伍前面,用尽全身气力喊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逼宫吗?惊扰了老佛爷慈驾,还有皇上的圣驾,你们如何吃罪得起?都是族诛的罪过!”

趴在前面几个官儿狼狈的抬头:“世老三,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鬼子都登陆大沽了!这仗怎么打的?现在只有传令天下勤王。调朝鲜地徐大人回来!让他节制诸军,打小鬼子!太后皇上不答应。我们就跪死在这儿!”

世铎看看,这几个官儿都是御史台地。御史多是清流,多多少少和帝党有些瓜葛。日人登陆大沽,这些清流就这样来逼宫了?帝党还真是图穷匕现了啊!

他越想越是手脚冰凉,放眼向外看。帝党鼓动清流不用说了,前面一排满满的都是跪着这些人物,可是后面这么多百姓,却又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人还越来越多,冒着这场大雨,一直涌到这里?

后面的人听见了前面的对话,不知道是谁,放声大喊了起来:“求老佛爷和皇上调徐大人回京师勤王!”

“调徐大人回京师勤王!”

“调徐大人回京师勤王!”

甲午战事,处处糜烂,这徐一凡怎么就成了天下人地泰山之靠?世铎慌乱得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脑海当中突然一个念头电闪般而过:“也许比起帝党,这徐一凡是更加危险地人物!怪不得老佛爷对他处处提防……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回到京师脚下!可是现在看来,不让他回来,也已经是没有办法了,这家伙都誓师了,说不定明天的大清时报,就又登上了……只有将他圈在辽南,慢慢再想办法收拾吧。这么说来,为了安天下之心,这个奉天将军,竟然是不得不给,也不知道这些帝党,已经把这个光绪要封他做奉天将军地消息传了多久……只要不回京师,就比什么都强!至于京师勤王,只有靠老李了,赶紧调些山东还有辽西的兵回来!”

惶急之下,世铎的脑子比平时不知道快了多少,当下就做了决断。最后只是喊了一声:“你们候着,仔细失仪!我去回禀太后和皇上,总会让你们满意罢了!”

大雨中,他踉跄仓惶而去,只留下身后暴雨大风中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调徐大人回京师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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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三日夜。

鸭绿江。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两座浮桥架在江面上,骑兵披着雨衣斗篷,在茫茫雨雾中四下巡视警戒。大雨几乎形成了雨墙,密而不透。

在如此暴雨之下,两条看不见头尾的队伍,正快步通过这两座浮桥。每个士兵都背着背包,穿着雨衣,枪架在肩膀上,埋头疾步走着。偶尔闪电一亮,就可以照见队列前面的苍龙旗帜。

徐一凡骑在马上,身边全是参谋本部的年轻参谋,还有溥仰率领地戈什哈,人人大背着步枪,立马雨中,站在朝鲜这边的江岸看着对面祖国土地。

雨水打在徐一凡脸上,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雨声也盖住了他的喃喃自语。

“他妈的,总算回来了……老子在外面可是足足两年啦!冒的险也不知道多少,南洋几十个人要打几万个,朝鲜老子还要上刺刀冲锋!自己的女人都没睡几次……总算让老子等到回来的这天了!”

一个负责指挥队列交通的军官策马过来,大声禀报:“大人,该本部过江了!”

徐一凡一勒马就要走,旁边楚万里大声笑道:“大人,跃马鸭绿江归国,不发表一下什么感言,让咱们恭听振奋一下?当日大人在肃川里那番阵前动员,可是人人感奋啊!”

徐一凡笑骂了一句:“老子现在就一句话,归心似箭!”

说着就大笑着策马冲上了浮桥,前面队伍已经过完,后面队伍暂时停步,万余将士就看见徐一凡一马当先,后面数十骑士如龙一般穿行在鸭绿江上。雨水在江水上激起层层白雾,被这数十骑健儿搅动。

这一刻,禁卫军从征将士,今后几十年都不会忘记。

徐一凡的健马才踏上母国的土地,雨水忽止,满天地乌云被风迅速推走,露出了天空点点繁星。刚才的暴雨疾风,好像就和这安静的夜色,没有半分关系一般。

士兵们推下了雨衣的帽子,仰头看着浩瀚的天空星海,发出了惊呼赞叹地声音。星光错落,洒在这一万两千健儿地身上。

徐一凡也仰首向天,楚万里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就听见徐一凡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天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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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四日,光绪明发上谕,奉天将军曾琪开缺,徐一凡任奉天将军,另加辽南大营钦差大臣衔,负责辽南全盘战事。

徐一凡誓师归国,消息经大清时报,经朝廷邸报,经各省自发的电报局转发之后。

天下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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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 烽火处处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五日。

奉天蚰岩县城外。

这个季节,正是东北草森林密的时候儿,两边山头,都郁郁葱葱的,一条道路,弯弯曲曲的从蚰岩县城旁边经过,转向西北的盖平、牛庄方向。

在低矮的蚰岩县城的城头,日本陆军的日章旗,在大太阳底下冷森森的飘动着。县城三个入口都封住了,只有西北面的入口开着,数名穿着黑色军服的日本士兵拿着村田式步枪在那儿站得笔直。整个城门口,除了日本士兵,简直就没有人进出。

突然间,这些日本士兵啪的两脚一磕,恭谨行礼。就看见城门口一个穿着骑兵制服的少尉军衔的军官策马当先而出,跟着就是数十名日本骑兵押着的车队。

这些车子都是东北常用的太平车,两轮宽辕,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偶尔还夹杂着几辆马拉的大车。车队满满当当装着的都是粮食干草马料,民夫全是拖着辫子的中国百姓,低着头或拉或赶着车子,足足有二三百人,这么个车队行进,在城门口激起了好大的烟尘,久久不散。这些民夫没有一个人抬头,仿佛那面飘扬的日章旗能一直刺到人的心里面。

日军征清第二军上陆花园口以来,先从东向西打,陷落了旅顺要塞,接着再由南向北打,从复州大道一直杀过去,在盖平击溃了清军在辽南主力,兵锋一直追迫到田庄台一带。初期上陆的锐利和冲量,到了这里,几场大战打下来,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就要补充弹药,补充粮秣。调整编制,才能再度发起攻击,击破现在守在田庄台一带的清军,再转而攻击锦州,沿着辽西走廊一直威胁到直隶平原。

这段修整期间,第二军一直在用不大的兵力扩大地盘。最主要还是为了征集粮秣。为了这场甲午战事,日本也是将自己国力的老底子都掏出来了,现在战场也是越打越大,就算用上吃奶的力气。将民用船舶征发干净,能给第二军补充上弹药就了不得啦,更别说大本营现在还在全力筹划上陆山东的攻略作战。粮秣马料,还是需要第二军就地征集。这段时间第二军就因而分兵四出。

辽南一带清军,除了在田庄台还有较为完整地建制营头,四五万人勉力在那里固守,挡在辽西走廊前面,其他地方,既是兵力缺乏,又是毫无抵抗的决心。日军小部队一到。当守的官吏和新募的营头就望风而溃,十余日下来,以盖平第二军主力集结地为出发点向东,大石桥,析木城,蚰岩……十余市镇,尽全数陷落!而且日军连枪都没放上几响!辽南这一带地方。素称关外人口密集,粮食丰盛,日军盘踞此地,大量的粮食被强行征用,大量的民夫在刺刀下被征发,这些中国自己的物资,就源源不断的向第二军集结地输送,作为支撑他们下一次作战的储备!

这车队出了县城,上了道路,迤逦向西北而行。转眼间就进入了丘陵密布地地带。民夫们走得辛苦,这些押运日军一个骑兵小队却是懒懒散散的。清国的正规军都这么不经打了,这些时候的扩张征发,更是半点抵抗也无。按照征清第二军司令长官大山岩大将的评论,支那还是一个近代民族国家意识还未曾完全觉醒的国家呢,想象西班牙抵抗法皇拿破仑大军一样遍地烽火………早着呢。

道路两旁的山林当中,突然传来了鹧鸪鸟的叫声,三长两短,这边叫声响起,那边就有了应和。一时间在道路两旁传得老远。

在丘陵后面的一处洼地里面,却满满的都是穿着扯下袖筒皮袄子地汉子们。一看他们这个装束,就知道是关外的大架杆子马队。大夏天的穿着皮袄,就是因为常在野外活动,皮子防潮。就算夏天。关外晚上可也不暖和!这些汉子明显分成几股人马的样子。马都远远放着,由小队子集中看管放青吃草。这些小队子都是不上阵的。得了东西,也比上阵的要少分一大半。在这些服色杂乱的人物当中,还有二三十个穿着黄色西式军服,皮马靴,戴着大檐帽地军人。一听见前面传来的信号,这些军人本来都靠着背包休息,一下都翻身坐起。

这自然就是禁卫军先遣骑兵部队,五六天下来,他们已经从中朝边境,一直深入到了辽南!这些骑兵都分散开来,带着饷物,带着器械,联络召集各地的大架杆子,保险队,马队,一时间,关外各地,不知道多少江湖好汉向这里集中!

“戴当家的,二十个小鬼子,押运着一个车队,咱们奉天好包打了!一个鬼子脑袋五十两银子,一个军官除了银子还有两杆湖北造五子快,没错儿吧?”

当先就一个壮汉凑到了禁卫军骑兵标第一营营官戴君面前,低声急切的发问。戴君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又一条高瘦汉子推了那人一把:“去你姥姥的,奉天好是辽中的杆子,辽南的事儿,怎么着也是咱们日头好的买卖!戴当家的,银子咱们不要,两百银子折一杆五子快,一个军官换两杆老德子地毛瑟马上快,这买卖,咱们日头好包了!”

“王母娘娘也给你们日了算球,咱们黑虎队白跑一趟?二十个脑袋,咱们至少要占一半吧?军官咱们就不要了,都是兄弟义气………”

七八路当家的挤在戴君面前涨红了脸大声嚷嚷。面前的人物是谁,当年纵横关外口外的麒麟队出名的炮手戴君!不要说这面子就足够,就算人家投了官里,现在都做到了参将的衔头!瞧瞧人家手里的家伙,这身打扮!更别说他们是带着白花花地银子,黑沉沉的洋枪过来的,昨天已经有消息传过来。黄花甸小张飞地队子打死八个鬼子,烧了草料,实打实的领了四百银子,还有两杆五子快大枪!

面子、银子、交情都在这里,他们这些队子,还有个不出死力的道理?

看到这些当家的挤在他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年前还是他们其中一员的戴君心里只是觉得烦躁。

他带着队伍斜插辽南,踏进这边土地。就能看见村镇上有着日本司令官大山岩血红关防地布告,看见镇市城头飘扬地日章旗,看见被抓夫的百姓,看见被焚烧地村落!

在朝鲜,他看到的只是朝鲜上下对他们禁卫军的唯唯诺诺,视为天人,他就难以想象,为什么在日本人踏入了咱们的国土,这些人就不反抗?

这些马贼队子在他们到来之间,这些分散的。落单的日军征粮队伍,他们为什么就不加以袭击?

幸好自己披上了禁卫军这身虎皮,幸好他跟着的是徐大人。而在徐大人面前,根本没有日本人耍半点威风的余地!安州一战,这些在辽南地面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地日本军队,还是滚得和泥猴一样。要不被打死,要不逃跑,要不就只有被活捉!

他猛的一挥手中的马鞭,忍不住就低吼了出来:“各位当家的,鬼子这么分散,征粮的队伍也不多几个毛人,咱们没来,你们就怎么不打?”

几个当家的被他一吼,都是面面相觑,讷讷的各自解释。

“……朝廷官家和小鬼子开兵打仗。咱们又不和官家一路………”

“打了鬼子,要死人,要耗弹,要丢枪,朝廷补给咱们?还不是你老哥带着徐大人地银子,带着徐大人的快枪,现补给咱们………”

“人不为利,谁能早起………”

“鬼子全是大枪………”

戴君又想发作,却又想起了徐一凡在他们临行时对骑兵上下军官交代的话儿。

“……你们要联络的队子,并不是禁卫军。无论如何,我只要你们能拖住日军的步伐!各位,咱们禁卫军回师,就是要做那只可以挽狂澜,可以补天裂的巨手。唯有我们禁卫军。只有我们禁卫军!”想到这里,戴君的头忍不住昂得更高。外面鹧鸪哨越来越急。戴君咒骂一声。伸手指派:“日头好打中间,奉天好和黑虎队打两边,一个脑袋五十两银子,不要银子换快枪随便,当场就给!其他当家的打接应,他妈的,辽南这么多小鬼子,有得你们打的!禁卫军有地是银子快枪!咱们不回来便罢,回来就要搅他们一个处处烽火!让小鬼子在咱们的土地上,到死也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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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热辣辣的洒下来,正是一天最为燥热的时候儿。小松骑兵少尉有点无精打采的骑在马上,麾下的二十余名骑兵成前重后轻的警戒队形,正押运着车队前进。骑兵的警戒前进和步兵不同,因为马的机动力较高,可以将主力放在前面,始终对最危险的前方和前侧翼张开较大地搜索正面,不过在进入丘陵夹着的官道,这样的队形就不太合适了——队伍展不开啊。

不过小松少尉也没什么意思去调整——清国人实在是一点战斗意志都没有!不论是他们的军队,还是这些比他的士兵高出一个头地东北百姓。征清第二军进展除了顺利还是顺利,本来在日本国民心中,对西面那个巨大地邻居,几千年了都有一种仰望崇拜的心态。但是当兵锋踏足这块土地地时候,才发现以前的战战兢兢都成了无谓的担心。

清国的士兵,似乎并没有作为军人的荣誉感,跑起来都是飞快。清国的百姓,麻木而沉默,仿佛周围的世事变幻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一般,无非就是日本的官吏代替了朝廷的官吏,本来被清国军队征发的粮饷物资另外交给另外一方势力而已……

小松少尉也是藩士家庭出身。读过一点汉书,更在士官学校内读了近代西洋地历史。在这懊热的天气下,他眯着眼睛看着这几百名穿着灰布短打扮驯服前行的民夫,再看看东北这郁郁葱葱的山岗,黑得流油的土地。年轻的少尉忍不住就不合时宜的大发感慨。

“……真的如松户、月照诸先贤所说,鞑坦人的统治已经彻底摧毁了这么巨大地一个国家的民气了啊!我日本帝国何其有幸,在西洋白鬼侵逼的时候,有明治诸贤唤醒民气,一举缔造帝国现在的面目。而这么大一个清国,却没有这样一个人物!当今世界,看来的确只有我们帝国,才能承担起黄色人种奋起的使命!可叹……可叹……”

小松少尉的感慨还没有完,突然两边安安静静的丘陵山岗上,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唿哨声音,接着就是白烟升腾,枪声炸豆一般的响起!

两粒快枪地子弹打中小松骑着的马,胯下军马长嘶一声就软倒下来,小松肩膀上面也是一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摔落马下,他重重落在地上,下意识的一摸肩膀,手上全是血,还有几粒没钻进肩膀里面的铁砂子。他躺在那里,就听见一片铁砂子哗哗打出来的声音,中间偶尔夹杂着几粒快枪子弹的尖利啸声。

民夫们发出了惊惶的喊叫声音。太平车大车撞在一起,人马地嘶鸣喊叫声音不可遏制的响起。

遇袭!

长久的训练让小松下意识的挣扎着站起,还拔出了腰间的西洋式马刀,放眼四顾,两边丘陵不断的喷吐出白烟,漫然无备的日军骑兵人仰马翻,少尉大声呼喊:“开火!还击!”

呼喊声未了,他已经骇然的看见对面丘陵的棱线上已经翻出了一队骑士,当先几人,却是穿着西式的军服!手中马刀反射着阳光。耀人眼目。当先地是一个高大的汉子,军服袖子已经高高的卷了起来,露出肌肉贲突的胳膊,他单手控马,向着这里,发出了他听不懂的吼叫!

从丘陵棱线上出现的正是戴君,第一次遇敌,无论如何他也要亲身杀敌。他和几个手下,冲在了打正面的日头好杆子的前面。立于马上,看到眼前一副人喊马嘶的景象。看着几百壮健的民夫只是惨叫乱喊着到处跑到处躲,和日本骑兵在不宽地道路上挤成撞成一团,能架枪出来的日本兵没有几个,多半都给撞下马摔得七荤八素,就是这些突然遇袭乱成一团的几个日本骑兵。这些民夫和他们挤成一团。却没有一个人向他们动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怒气就是不可遏制。

“都是五尺汉子。为什么就不起来杀鬼子?他们现在霸占着咱们的家!”

怒吼声中,他马刀一举,已经当先冲下,数名骑兵紧跟着冲下,马刀都高高地扬在身后。接着就是漫山遍野地杂色队子,呼啸连天的跟着冲击而下,马刀,铁尺,洋枪土枪都举得高高地。

戴君一马当先,盯紧了那个满身是血站在那里挥舞着指挥刀的日本军官,几个日本骑兵架枪朝他射击,他躲也不躲,子弹嗖嗖的从他头上掠过,后面的队伍接着涌上,顿时将这几个还能抵抗的日本兵淹没。戴君已经飞快的冲到那个日本军官身边,他半转身呆呆的看着他,大张着嘴巴,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一刀连肩带背的劈了半截下来。

“看见没有,杀鬼子就这么简单!”

血雨当中,戴君怒吼。

到处都是本乡本土的口音在呼喊,日头好的队子还大声的向到处逃避的百姓招呼:“三老,四少,只杀鬼子,不伤乡邻!一个脑袋,五十两银子啊!”

二十几个日本骑兵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压倒,百姓们听着熟悉的口音似乎才从懵懂中反应过来,看着那些惨叫的日本兵,眨眨眼睛不敢相信也似。一个负伤的日本骑兵从混乱的人流当中昏头转向的爬出来,终于有几个百姓扑了上去,捡起石头就砸他的脑袋。

“我们的土豆子,我们地玉忝子,我们的麦子……不给钱就拿!住咱们的大屋。砸咱们的锅,杀咱们的人。小鼻子……最他妈的坏!”

二十几个日本骑兵,再遭到绝对优势力量突袭之下,转眼间就全部覆灭。各个队子犹自杀得不过瘾,二十几个脑袋实在是狼多肉少不够分,一个个当家的红着眼睛只是瞧着戴君。

戴君胸口愤懑犹自未平,见血的马刀一摆:“都瞧见了,鬼子的脖子也不是铁打地!各队子分散出去,杀其散兵。烧其粮秣,总之是让鬼子不得安身!徐大帅的大军,即将到来……所有赏号,随时兑现!就是不冲着银子,各位当家的,也冲着咱们祖宗!”他伸手摘下背上那杆让各路好汉看得眼热的德国毛瑟马枪,扬手丢给了日头好的当家的:“接着!”

那汉子伸手接过:“谢戴大当家!咱们都不是怂包,要是官家和徐大人一样血性,咱们早干这个了!这附近不都是咱们乡亲?戴大当家,等着数脑袋吧!”

各个队子都是爽快。一连串的唿哨连声,各自招呼队伍,滚滚的就四下去了。戴君喘着粗气回顾,除了几十个禁卫军骑兵拱卫着他之外,那几百民夫都呆呆的站着,也没人敢去收拾堆在路上的车队。

戴君一摆手:“扛了自己粮食回家!扛不走地,都烧了!你们都是五尺长。两个卵子也没少,二十个鬼子就押着你们到处跑!”

几个百姓讷讷的问:“敢问总爷是哪个营头的队伍?”

戴君归刀入鞘:“禁卫军!”

“是不是听前面驻扎的那些总爷说的,在朝鲜杀了不少鬼子的徐大人那支禁卫军?”

“天下还有第二支禁卫军么?”

几个百姓对望一眼,再看看傲然立于马上的戴君,突然放声大哭:“咱们出夫,出骡马,出粮食,出银子,官家征多少,咱们就运多少。几万总爷。鬼子来了就跑,咱们当百姓地,还能怎么样?要是总爷们这样打鬼子,我们这些一脑袋高粱花子的百姓,又怎么能遭这个罪,又怎么舍不得这条命?怎么咱们没摊到个徐大人啊!”

“只要禁卫军回来了打鬼子,咱们要粮食有粮食,要夫子有夫子,大人要送到哪儿,咱们就运到哪儿!”

“总爷们只要给撑腰。不丢了咱们跑,看见落单的鬼子,咱们也和他们拼了!”

军人,执干戈以卫社稷。责任、荣誉、国家……这是在教导队短期集训的时候,徐一凡偶尔来上课。那些德国教官,楚万里,李云纵这些大将都会灌输的东西。戴君他们都是大老粗。当骑兵不过就是马快枪准能跑能熬,谁也没听进去。

跟着徐一凡的苍龙旗,在朝鲜无往而不利,看到的只是朝鲜百姓敬畏的目光。转回国内,却看到日章旗飘扬,山河破碎,看着眼前这所有一切的景象。想想一路溃逃的清军主力,再想想在对肃川里发起冲锋地时候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徐一凡……

“徐大人……我似乎有点懂了……咱们投奔您,不过图个出身而已,但是您带着我们东征西杀,想要的不仅仅只是大家的出身吧?您是不是就想把这混帐的一切,都改过来?”

“……有死而已……”

他突然一笑,转身对着麾下骑兵道:“兄弟们,咱们是不是整点儿热闹的,去蚰岩转转,给小鬼子打个招呼?”

麾下骑兵轰然应和,戴君勒马人立而起,转了半圈,当先而去,身后数十骑士,风也似的跟上。

是夜,蚰岩城外数处日军征粮队伍受到袭击,伤亡数十。蚰岩日军紧闭城门,全面戒严。数日内不敢出蚰岩县城半步,对盖平一线的补给,更是完全谈不上。

这样的景象,还在辽南各地发生。禁卫军骑兵先遣部队,已经在辽南完全展开,陈彬在析木城,姜子鸣甚至绕到了海城附近。东北各处的马队源源不绝而来,袭击展开征集粮秣地日军小部队。日本征清第二军大山岩大将,惊讶的发现,从九月十五日开始,在一时间他和很多分散出去作为兵站的部队失去了联系,烽火在辽南各地,处处的燃烧了起来。到处都在传闻,徐一凡的禁卫军马上就要到来!

而在这一天地夜晚,在山东外海,荣成湾以东洋面,在低垂地夕阳下,两支悬挂着日章旗帜的钢铁船队完成了汇合,数十道烟气高高地直入云霄。

日本征清第三军,还有才炮轰了大沽一带的日本联合舰队,已经出现在威海要塞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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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 命运的汇聚

黄色的队伍行进在黑色的土地上,从越过鸭绿江开始,禁卫军前进的步伐就未曾稍停。参谋本部选择的道路是由安东出发,经凤凰,连山关,摩天岭一带直趋辽阳,再转而向牛庄田庄台一线。当然前提是,他的大军赶到的时候儿,那里清军在辽南的最后防线还没有被突破!

这条道路虽然从直线距离上面来说不是最近,但是有较为完备的从奉天一直通往中朝边境的道路。徐一凡编练出来的禁卫军以马克沁机关枪为火力骨干,使用的弹药基数也比一般部队来得大,这样的通行条件便于携带较多骡马和储备——他可不想再站在队伍第一排再上刺刀冲肃川里了!

夏日的阳光下,队伍如飞一般前进,在干燥的道路上卷起了满天的烟尘。在各个路口负责指挥交通的军官满头满脸热汗的吹着哨子。队伍经过这些路口,就毫不停留的沿着正确的方向继续前进。在野战部队的后面,是几乎将道路塞满的骡马大车队伍,穿着白色衣服的朝鲜民夫也同样尽力的紧紧跟着。

道路两侧的田野里面,骑兵往来穿梭,传递着不同的命令——骑兵主力已经交给姜子鸣带走,剩下的也只能作为通讯使用了。为了侦察警戒,徐一凡还特特调了一些南允容体系的朝鲜花马队,这些人马当年也是中朝两头活动,东北情况透熟地——调藩国之兵,归国勤王,也是正理啊!更别说还加倍的将南允容体系捆在他徐一凡的战车上面了。

三天的强行军,每天行军时间在十六个小时左右。先头部队已经到了连山关一带,眼前已经是一片山岭,摩天岭要隘横在其间。过了摩天岭,前面就已经是辽中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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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连山关一带守将毅军齐字营统带马金叙,奉天练军摩天岭城守尉嘉善,参见大人!”

徐一凡正坐在自己营帐里面,锤着自己的腰。饶是他这两年东奔西走,马术大涨,还跟着禁卫军第一镇左协进行了回师安州地急行军,但是三天的急行军。还是一个苦活儿。士兵到了地头就可以休息,可他还得做领袖统帅状的去巡营,回来还得和楚万里他们会商,战事多变,牵扯到的势力也极多,回师除了打鬼子,还有的就是要捞到足够的好处。脑子也没有半分时候能在休息——篡清这活儿真他妈的不是人干的,下次谁爱穿越谁穿去,别找老子了!

他在那里张着腿捶腰,溥仰陈德要来帮忙,给他骂开了。两个大老爷们儿,捶腰那和打人似的,看着也没什么好赏心悦目地。正在YY北京城那对双胞胎极品小萝莉如果能随营,就算不是她们在伺候,朝鲜小姐妹南英爱南心爱也是好的啊!

听到又有官吏来见,顿时打断他这难得的幻想。赶紧坐直了身子。大声吩咐:“传!”

一路行来,禁卫军千里回师,他是直到凤凰,才接到后方追送的电谕,他现在已经是奉天将军了!而且钦差节制辽南诸军,地方也可以全力配合。他倒是也曾幻想来着,沿路满清地方政权全力配合他的行军,补充粮秣,提供民夫,各地零散守军。望风而拜,汇合于他的大旗之下。

可是没戏,首先就是对大清朝现在的地方行政能力不要报太高地指望。他任奉天将军,钦差节制辽南诸军的上谕,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传到基层地方政权呢。他现在还在吉林左近。这个地方是加倍的地广人稀,又没有关内那完整的流官统治的基层政权。每经行一处。找谁都找不到。粮秣草料,还得后方追送。估计要到了辽南一带,这消耗最大的粮秣部分,才能就地补给。

其次就是那些兵,经行各地,到处都能碰到分散的守军。吉林将军恩铭在甲午战事起后,就手忙脚乱的将手里不多一点练军,撒胡椒面一样放得到处都是。还下令各地,旗人聚居之处,集兵而守。恩铭的布置实在不怎么样,凤凰那样的要点,才放了八十个练军,三十个新募出来地土著旗兵!更不用说这些零散守军器械之劣,士气之低了。

禁卫军经过,那些守兵呆呆的看着无头无尾的黄色长龙,卷起满天烟尘经过。好些次是禁卫军才出现,还想联络联络守军,这些家伙就将器械弹药丢个精光,拔腿就跑!

徐一凡对摆摆钦差大臣,奉天将军的威风全然落空,本来还想召集点守军,别的不能干,至少还能征发掩护民夫转运物资吧!

他就在心里安慰自己,清军主力集结于辽南,补给也在朝那里运,自己奉天将军的属地也是在那一带。到了那儿,再使这个威风去吧。

直到今天,才总算真正有人来拜。辽南诸军的情况,朝廷都有通传。现在名义上辽南一带,是四川提督白发老将宋庆在节制诸军,马金叙可是他毅军帐下大将!

随着徐一凡一声传字,两个戈什哈转眼就引了两人进来,当先一人四十来岁年纪,矮小敦实,戴着红顶子,穿着总兵服色的五云褂,看了坐在那里的徐一凡一眼,顿时就打千下去:“标下武威镇总兵马金叙,参见徐军门!”

他身后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身五云褂漂漂亮亮,利利索索,没戴帽子,脑门儿锃亮,辫子似乎还上了油,手里摇着马鞭,笑嘻嘻地道:“您就是咱们旗人地新奉天将军?朝廷这道旨意新鲜啊!不知道大人是哪个旗的?咱们关外八旗不比关内。只认本主儿,增琪大人是咱们镶白旗的本主儿都统,大人要是镶白旗的,咱们磕个头也没什么………”

徐一凡站起来,扫了那小子一眼。大清二百多年下来了。八旗体制崩坏得也差不多了,还什么佐领参领地,岂不是笑话!旗职佐领地,给骁骑校出身的当手下,也是再平常不过地事情。这个想必就是摩天岭的城守尉嘉善,瞧着就是一副来找不自在的样子。他也不理他,伸手就扶起了马金叙:“马大人,起来说话吧………你们怎么守在摩天岭?日军主力集结于盖平,就算想打辽阳。也是经过鞍山,怎么会绕道从摩天岭攻击?宋大人怎么调兵的?”

徐一凡脸上笑嘻嘻的,语气却有些森然。马金叙偷眼再看了眼前这个已经名动天下,号称大清异数的人物——当真是年轻得出奇,二十郎当,居然已经以汉人身份当了奉天将军,五个钦差在身上。人际遇如此,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这位当真带地是一支强兵,誓师不过几天,兵锋已经到达摩天岭!一路进营,营伍之整肃,器械之精良,还有照面的那些一身样派,皮靴锃亮,眼神锐利的军官和戈什哈,瞧着都让人有些胆寒。

“回军门的话。这是增琪大人的调遣,一定要宋军门抽兵,将辽中一带遮护安全……”

看来宋庆在他到来之前,节制辽南的名义,也不怎么靠得住啊……自己也来节制辽南,又会怎么样?

徐一凡摸着下巴,轻轻一笑:“宋军门如何?朝廷转发的电谕,已经收到了么?田庄台那里大营如何?”

几个问题,马金叙没一个好回答地。

难道说辽南诸将,在接到电谕之后。都心里不爽。大家都是宿将,居然要受一个二百五的节制?

难道说田庄台那里的大营,乱纷纷的集结了十来支不同名号的军队,宋庆的毅军主力,丰升阿的吉林练军。依克唐阿的奉天练军。旅顺金州败退下来的徐邦道等人的营头,还有武毅铭军。齐字练军……再加上都说不出名号地各种新募营头?

难道说宋庆背着暂时节制诸军的名号,其实谁也不服从调遣。难道说近日已经无一分一毫的饷物转运过来,无一分一毫的器械补充,诸军军心浮动,新募营头毫不能用,增琪在位的时候还要不住添乱。当面日军兵力厚集,一旦补充完毕发起攻击之后,谁也没有信心都守住田庄台一线?

徐一凡此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儿呢。

马金叙张口结舌一阵子,最后还是一个千打下去:“标下镇守摩天岭,什么都不知道。标下只等军门吩咐……只是标下只有两营兵,六百人,弹药器械也不齐全,求军门赏拨,标下各营才好顶用。”

旁边的嘉善见是一个话缝儿,笑道:“着啊!这事儿得好好说道说道。咱们奉天这次旗营也都上阵了,朝廷是一个银边儿,一个银渣儿都不见。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咱们奉天旗营两三万人,兄弟手下就有大几千,大人既然是咱们的奉天将军,这欠着咱们的三个月旗饷,还有开拔费,安家费,盐菜银子……也都该赏发了吧?兄弟替着奉天几万八旗老少爷们儿,就求大人了!”

一边说话,他一边就装模作样的要打千下去。

徐一凡冷冷转头:“跪好了!这是军营,见上司是这么礼儿么?”

嘉善不过才略略的弯了一条腿,听见徐一凡这句话,一下就蹦了起来:“上司,发了饷才是上司!”

徐一凡冷淡地摆摆手:“所有动员的旗营,全部遣散!我指望不上你们。”

“遣散?你算哪根葱?咱们兄弟白吃几个月辛苦了!姓徐的,嘉太爷撂句话在这儿嘿,你要不把饷补上,爷和你没完!”

哗啦一声,几个戈什哈掀帐而入,溥仰陈德当先,一把就掐住嘉善脖子,朝他腿弯踹了一脚,力气之大。让这家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这小子犹自不服气,还在那里翻白眼:“你动我们旗人一下试试?到北京告不死你!”

徐一凡一笑,饶有兴致地挥挥手,让溥仰陈德他们闪开,和蔼的靠近了嘉善:“小子。你知道老子在南洋,在朝鲜杀了多少人么?”

不等嘉善回答,他已经重重一脚踹下,大声怒吼:“在南洋,老子用大炮轰死了几千,在朝鲜,老子杀地人够把鸭绿江填平!两万多鬼子,尸骨够堆成一座山!你们以为这么一个烂摊子,我徐一凡就收拾不了?无非再是人血开路!誓师归国。叶志超和卫汝贵说杀也就杀了,不差你这么一个小爬虫!”

“溥仰,将这小子绑下去,抽他!陈德,去传我命令,沿途旗营,全部缴械解散!谁敢抗拒。拿刺刀穿!”

两人大声领命,溥仰一只手就将嘉善提走了,扔在帐篷外面,伸手就夺过了他手上马鞭,还好整以暇地问他:“小子,满洲老姓是什么?”

嘉善已经给吓糊涂了:“……舒……舒穆禄……”

“老子姓爱新觉罗!徐大人叫我咬谁我就冲谁汪汪,打了你省得你委屈!”

徐一凡的帐中,就听见帐外传来嘉善地惨叫,还有皮鞭挨肉的声音,转眼间就是几十鞭子下去。还没有个停的时候儿。接着又传来了军号调动部队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去缴械解决守摩天岭的旗营去了。帐外脚步声错落,却是楚万里李云纵他们这些亲信军官听闻徐一凡咆哮,赶来看个究竟。

每个军官过来,都扫视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马金叙一眼,这些年轻剽悍,全洋式军装的军官们一到,帐中肃杀之气又多了几分,尤其是李云纵那冰冷的目光落在马金叙身上。更让他浑身如针刺一般。

徐一凡听了一会儿,楚万里的目光也正好投了过来,这小子露出坏笑,上前一步低声道:“立威?”

徐一凡瞪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烂摊子啊……”

他走过去拍拍马金叙肩膀:“起来……马大人。我也不要你随军进发了。鬼子咱们禁卫军包打!你留在这儿,征集粮秣。转运到辽阳一带,我给你手令。我将在辽阳设立后勤总基地,你到时候就听我派驻留守辽阳地人命令……都是当兵的,打人没见过?跪着干什么?起来干你的事情去!你这个营头的欠饷,我包了!”

这个时候马金叙还敢指望什么欠饷,忙不迭的磕头行礼,爬起来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军帐。他后退着走出大帐,眼睛余光已经瞧见嘉善都给打成烂柿子了。再不敢多说什么,掉头就跑。

军帐之内,一片寂静。所有军官都看着摸着下巴在那里踱步的徐一凡。半晌之后,楚万里才低声道:“辽南诸军的情况,比咱们想象地更加不堪啊………”

徐一凡点点头,走到帐篷里挂着的大幅地图前面。手指在辽南那里滑动:“……田庄台,牛庄……日本第二军如果摧破这里的守军主力,进窥辽西走廊……”他再将手指指向了山东沿海:“……再有一支日军登陆山东,摧破威海一带。大清拱卫京畿的野战主力,都集结于此两翼,这两处战事失利,咱们这个大清……也就抵抗不下去了……”

楚万里的目光盯着徐一凡,难得的认真问道:“大人,你怎么能如此确定?”

徐一凡苦苦一笑:“我就是知道。”老子他妈的是穿越来的!

他呆呆的望着地图:“我已经收拾了朝鲜的鬼子,我大张旗鼓地誓师回援,希望能鼓起一点士气,但是一路行来,不过如此,还是一样混乱,一样不堪……我真想带给历史一个不一样的甲午啊。不知道姜子鸣他们能不能拖住日本征清第二军发起攻击的步伐?不知道我们还来不来得及?”

楚万里一笑:“大人,都走到了这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无论战事进行得如何,天下人都将知道,只有我们禁卫军。才是中流砥柱!”

徐一凡点点头,看向李云纵:“看来咱们真是要包打辽南地鬼子了,云纵,即使在我们及时赶到之前,日军就已经摧破田庄台一带辽南诸军主力。你有没有信心带着禁卫军将他们打回去,将他们压缩回金州旅顺,甚至将他们歼灭!”

“大人,我对此深信不疑!”

徐一凡点点头。

甲午啊甲午,虽然心里面明白,这个大清败得越惨,对他后面的道路就越有好处。可是……现在多了一个我和这支禁卫军,你们就不能稍稍争气一点?败得少一点,国家元气少伤损一点?在我打掉这支征清第二军之前,就不要那样屈辱的求和?

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就算理智告诉徐一凡自己,他建立的威望已经足够了,回援国内的姿态也已经做出,只要能按着日本征清第二军侧翼,打几个小胜仗,坐等甲午结束。就足足可以。

可是他还是派姜子鸣他们先期出发,尽一切可能拖住第二军前进地步伐。拼命地督促这禁卫军疾驰而回,自己也没少走半步路。甚至以跋扈强硬的手段立威,从一开始就试图给辽南诸军一个镇慑,大将他杀过叶志超和卫汝贵,旗人他也没放在眼里,只要你们敢不好好打仗,他不在乎多砍几个脑袋!

不这么做,他对不起禁卫军殉国的将士,对不起麾下这些年轻军官们殷切的目光啊。

算了。反正老子前世也当过愤青。马基雅维利那套完全从利益出发的行事准则,还是等打完鬼子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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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乐寿堂。

今儿慈禧却不在乐寿堂内,恭亲王奕欣去世,丧条报上来,这样地人物,慈禧也要去抚慰,还有赏赐什么地。嫂子和这六兄弟分分合合的折腾了一辈子,奕欣撒手,慈禧也很是掉了几滴眼泪。

现在在这乐寿堂里面。只有军机领班大臣世铎,恭恭谨谨地站在李莲英面前。

李莲英捧着一碗茶,大模大样的坐在椅子上,仿佛就是乐寿堂的主人一般,头也不抬的问:“安排得怎么样了?”

世铎对着李莲英一样什么礼数也不敢缺。行了一个礼才道:“请公公转禀老佛爷。丰升阿那里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小鬼子打过来。丰升阿回话说。绝不敢辜负老佛爷……”

李莲英哼了一声,重重放下茶碗:“这事儿是你们军机的首尾,关老佛爷什么事儿?”

“是是是!是我们军机的事情!”世铎又是出了一身大汗。

李莲英撇撇嘴:“依克唐阿呢?”

世铎不敢搽汗,战战兢兢的回报:“依克唐阿……最近和皇上那里走得近,皇上不少旨意都直发到他那儿,咱们也就没理他……”

“又是一个小人!借着小鬼子打过来,什么乌龟王八都爬出来了,也不想想,这么些年不是老佛爷掌舵,大清能这么国泰民安?还是旗人呢,还不如李鸿章听话!”

世铎大气儿也不敢出地控着背站在那儿,背心又湿又粘,说不出的难受。

“要打要打……打得过谁,都瞧见了不是?你世老三也是混,怎么就准了徐一凡当奉天将军?皇上有旨意,你硬顶就是啊,背后还有老佛爷呢!你也是旗人,败自己江山不心疼?

好嘛,反正也打了一气儿了。搬出皇上来,也是一个输,还不如早点抚了算完。再败个两场,猪脑子也想明白了。到时候儿,再看皇上是不是要下罪己诏!这天下啊,还是要老佛爷来掌总儿!”

李莲英声音忽高忽低的,在阴沉的乐寿堂内,就象刮着一股股的寒风。世铎站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他是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的是对还是错。

恭亲王也走了,小鬼子也逼上门了,老佛爷和皇上之间没法儿说,还出了一个汉人当满洲奉天将军……大清啊大清。二百多年了,是不是真地气数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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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南……辽南……”

光绪举着蜡烛,在玉澜堂内看着新挂起来的地图。辽南那里,密密麻麻的标满了诸军的名号。

翁同禾也同样举着蜡烛,弯腰站在光绪身后。替他多照着一点亮儿。

半天之后,光绪才放下蜡烛拍拍手,心事重重地吐口气:“二百多个营,其中宋庆、丰升阿,依克唐阿这三支军经练地营头就有六七十个。这么多人当在那儿,日本人怕是出不了辽南了吧……徐一凡再一赶到……”

“大胜可期!”在徐一凡任职奉天将军位上赢了一阵的翁同禾,虽然面容憔悴,可精神头儿却好得不行。

光绪淡淡一笑,青白的脸孔上也浮现出一丝潮红。虽然心情不错。但是长久的压抑,让他再高兴这眉头也舒展不开。

“不枉了朕殚精竭虑的操持这场战事啊……只要辽南胜了,什么都好说……”

翁同禾微笑:“皇上,此战一胜,日本人就再无余力进逼了。天下也就都明白,是圣主在位,才赢了这场战事的!皇上正可借此机会大加振作。权操于上。小小日本归政之后,都兴盛如此,咱们大清只要皇上掌总,还怕什么洋鬼子?到时候老臣心事已了,皇上可以引在野新进如谭嗣同等清流入朝,大加兴革,将朝堂换一分面目,那时候,谁还能拦着皇上?老……也不过就是在颐和园子里悠游荣养罢了……谭嗣同么,忠心还是很有的。一班误国老臣下去,还怕皇上当不了大清的中兴名君?”

光绪微笑,温和的看着他地老师:“老师,你知道朕是离不开你的。”

天语温慰,翁同禾眼泪都下来了。

“老臣敢不死而后已!”

光绪一笑,又皱皱眉头:“调李鸿章威海诸军,还有山东巡抚李秉衡诸军入卫直隶京师,办得怎么样?”

翁同禾一笑:“军机那些大臣,这件事儿也是不敢阻挡的,上谕已经明发了……虽然已经查明。日本人不过小小侵扰了一下大沽,但是直隶是圣主居亭,焉能有个三长两短?诸军已经先后就道,几日内就可赶赴直隶各汛地。等着辽南大胜,看日本人还敢进逼直隶否?”

光绪先是点头。再是摇头:“李鸿章可恶!辽南诸军。朕催他解饷械数次,竟然是动也不动!真以为朕料理不得他么?战事完了。他这个误国之臣,就要拿掉!协办大学士,北洋大臣,直隶总督,都要拿掉!让他留着伯爵回家养老!老师,他的担子,就给你挑起来!”

翁同禾一生事业,无非要是站在人臣顶峰,顺便将李鸿章这个老仇人整下去。当初后党靠不上,才豁出去死死站在他学生皇帝这一边。听到光绪这句话,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为了光绪碰死当场的心都有了。抖着嘴老泪纵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光绪也明白翁同禾地心思,看着老头子感动。这种恩出于上,操控一切地感觉竟然是好得非凡。他挺着干瘦地身板儿傲然站在那里,等着翁同禾深深拜下来,才走上前去亲手将他扶起。

这个时候,翁同禾再无什么说地,行礼就要告辞:“皇上,老臣去军机处守着,再给辽南诸军加把火候,盯着军机不要弄什么鬼,再给他们多发几个大气儿的廷寄,皇上许的赏赐,也赶紧颁下去……”

光绪微笑点头,看着翁同禾踉跄而退。他突然为难的皱皱眉,轻声叫住了翁同禾。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你瞧着,徐一凡……这人到底怎么样?奉天将军这个位置,到底合适不合适?虽然从权,可是让他坐着这个咱们旗人的大位,这立国的根基,是不是……乱了点儿?”

光绪艰难的轻声发问,现在是不得不借重徐一凡,来压后党。来打赢辽南这一仗。可是总觉着腻歪,这天下,毕竟是爱新觉罗的,是八旗的啊!

看着光绪地神色,翁同禾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微笑道:“皇上,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辽南一打完,徐一凡给他一个督抚,禁卫军改由皇上直属,夺了他的兵权,还他一个安富尊荣也就完了。两三年,白身而进督抚,他还想怎么样?谢恩怕还来不及呢。”

“也——是。”光绪下定了决心,挥手让翁同禾退下。转头再看看地图。合掌默祷:“爱新觉罗列祖列宗保佑,这辽南一役,只要打胜了,我大清就还有几百年的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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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南,盖平。

日本陆军大将,征清第二军司令长官大山岩伯爵军服整齐,大步的走进了司令长官公署之内。

这个公署。原来是盖平一地的一处旗营小衙门。这个时候,早就是军官林立。随着大山岩走近,所有人都立正行礼,再深深的鞠下躬来。

第二军自从花园口上陆,一路百战百捷。却没想到近日以来,却在各地遭遇了各种袭扰,各地征集粮秣的小分队,死伤不少。日军各部,都抽调力量对这些地方武装进行清剿。双方打了一个不亦乐乎。更有各处战场情报传来,辽南各处。已经到处都有徐一凡到的大旗招展,更多地马队朝着这里汇聚,就连老百姓也自组民团,在对日军进行抵抗!

岫岩县城,甚至还在前日夜里被成千上万的马队民团包围,差点被打进城去,要不是援救及时,守城地一个中队差点就被这些地方武装给收拾干净了!

这个时候儿,日军上下第一次有了身陷泥沼的感觉。这些地方武装犹自小可,让人更加担心的是那些号称徐一凡到地大旗。

朝鲜战况已经通报。徐一凡誓师出发消息也已经传到。这支在朝鲜击败了两个师团日军,阵斩山县、川上等大将地清国唯一强军始终是悬在第二师团头上的达摩里克斯之剑!

日军派出了更多的骑兵,扩大了警戒范围,想弄清那支强军地动向。最为担心他们岫岩县方向,由东向西的过来。就正正的掩在日军主力的侧背上。虽然从朝鲜直趋岫岩道路曲折。山岭纵横,不是大军使用的便地。可是徐一凡在朝鲜杀出来的威名。却不得不让日军上下忌惮!

第二军各部,甚至都在做守势防御的准备。今日军司令部召集联队长以上军官集会,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军司令部决心已定,准备转用主力,先击破他们最强劲的对手——徐一凡的禁卫军再说?

大山岩微笑落座,看着麾下诸将询问的目光。示意大家坐下。

“本军决心已定,决然以主力,击破田庄台一带清国军,突进辽西走廊!各部作战计划如左,随后颁发,请各部协力同心,以求必胜,以报天皇陛下之殷殷垂顾!”

一声令下,激起满座波澜。

“阁下,本军弹药基数尚未不足,还需要一个船团波次地输送补给!”

“阁下,到处都是胡子在袭扰后方,尤其集中在岫岩我军侧背一带。万一作战其间,清国禁卫军从侧背突入,该当如何?”

“我军应先转用主力,击破徐一凡军。田庄台清国军不过是一群乌合,只要徐一凡的禁卫军被击破,他们随时都可以收拾!”

“请阁下再加以考虑!”

大山岩容色已经放沉,冷冷道:“这是大本营的命令,是本官考虑再三之后的最后决心!也是天皇陛下的期望,希望我军尽快击破当面清军,突入辽西走廊!”

搬出天皇和大本营,底下军官一时无声。大山岩站了起来:“诸君,你们要明白,我们的对手,始终是清国,而不是一个徐一凡!我们没有和清国消耗对峙的力量!还可以告诉诸君一事,征清第三军也即将登陆山东,对清国山东的兵力发起断然攻击。除了徐一凡之外,清国可用野战主力不过这两支,只要击破他们,哪怕徐一凡一军独完,清国也只有求和!我帝国十万健儿数月血战,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山县、川上、野津诸君成神,现在等到的,就是让这战事结束地最后一刻!在这个时候,我们只有准备付出最大的牺牲!抛开对侧翼徐一凡的一切顾虑,以必死的决心,向田庄台一线清军主力,发起最为果断的攻击!帝国征清第二军,必然会毁灭他们!”

满室肃然,接着就是所有军官起立行礼。不管再多议论,统帅下定了决心,只有执行。帝国已经一路赌到现在,最后一搏,又有什么好顾虑地呢?

大山岩扶着桌子,绷着嘴角冷冷地看着满室肃然的军官,他抬首向天:“伊藤阁下……决心已经做出,帝国未来地命运,就看今日之一搏了!”

日本已经拿出了所有的兵力,已经用尽了最后一分财力。一个新起小国整军经武二十年,再支撑着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和舰队,在广大战场上进行着消耗如此巨大的战事,早已榨干了日本国民最后一分油水。如果不能击败清国,让他们赔偿日本的消耗,那帝国,就将一蹶而难以再起!

不知道为什么,大山岩眼睛里面全是泪水,让他更加不敢低头,怕眼泪不可遏制的掉下来。突然之间,他脑海当中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没有徐一凡,那么帝国这场战事,会进行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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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夜晚,北京城的乐寿堂和玉澜堂通夜灯火未息。

在这个夜里,整个辽南的日本征清第二军都在匆匆忙忙的做着战前的准备,收缩兵力,调整建制。

在这个夜里,完成了汇合的日本本土舰队,联合舰队,还有装载征清第三军的船团——为了凑足这个船团,大本营甚至克扣了对第二军进行补给的船舶,并且将国内民船最后一点老底子都搜刮征用,正常商业运输,几乎全部停顿——这么一支庞大的船队,天明就要抵达预订登陆地点——荣成湾。将两个师团的日军输送上陆,直指威海要塞,同时扫荡整个山东沿海的清军兵力。

在这个夜里,禁卫军又加快了行程,在满天星光下,越过摩天岭,直奔辽阳。

而徐一凡就在行列当中。

两个国家,多方势力。再加上徐一凡的命运,在这个夜里交相汇聚,即将碰撞发出影响今后百年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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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52:31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三章 - 天公无语对枯棋(上)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

田庄台。

“败了!败了!”周遭战场,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呼喊声音,仓惶喧嚣之处,从大大小小的丘陵,一直横扫到海边!

在田庄台一线,高高低低几十处并不太高的丘陵,组成了这条防线的各个要点。月余之中,清廷拿出了吃奶的气力,在光绪的一再严令之下,总算筹集了二百多个营的野战营头,集兵于此,挡住了日本征清第二军突破此地,进入辽西走廊的道路。

这两百多个营,来自于不同系统数十余名总兵,四五个有提督衔的节帅,还有八旗系统的都统副都统分别统带。毅军,武毅铭军,吉林、奉天等地以旗营为主的练军,旅顺的溃军……还有从直隶,从绥远,从各处能搜刮调动来的军队都堆积此处,再加上百余个新募的营头组成了这号称十万,实足也有近七万官兵的辽南大营。

从辽河右岸古镇台一直绵延到牛庄沿岸,数十里长的防线,飘扬的全是各个营头的旗帜。在背后,这个大营这条防线屏障着锦州,在北面,又扼住了日军越过辽南丘陵地带直入辽中平原的咽喉。南面就是渤海。越过此地,不管日军向东南还是向北,都已经再无险可守!

战事起后两月,清廷能搜罗出来的兵力都集结于此,其他内地省份调的营头,这个时候能慢慢的还在路上。清廷上下,就算再不知兵,也晓得这里也是此次战事的关键了。

辽南守住,直隶平原就一时不虞危险,只要辽南大营卡着这个口子。就可以等待在朝鲜连战连捷的徐一凡一军回师,他这一军如果还嫌不足,还有从湖北,湖南,陕甘等地抽调的营头过来。日军贵锐而不贵久,耗也能耗死了他们。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徐一凡打掉了朝鲜一支日军主力,辽南日军已经成孤军深入,没有依托之势,只要辽南守住,陆地战事还有希望!

与之相反的是,如果在徐一凡的禁卫军还没有回返。各地陆续征调地军队还没有赶到的时候。日军突破此处,这支野战主力失败,那么辽西走廊就完全敞开,京师也在日军兵锋之下。从辽西走廊前进,轻兵而进不过十日。就可以逼近北京城的城下!

难道在那个时候,要靠着京师这二十万提笼架鸟,早已不知道打仗是什么玩意儿的京营八旗子弟来抵抗日军?

要是他们有那个本事,对着几千英法联军,当初老佛爷的男人咸丰爷,也不会跑到承德,还死在那儿去啦。

这一仗。还不仅仅关系着此次战事,还关系大清内部各政治势力的消长。甲午战事以来,后党过去二十年在京师,在北中国形成的稳固政治格局,被日军地狂飙突进打得七零八落。

后党本来就是在直隶一带扶植出一个超级地方实力派北洋来作为内重外轻,镇慑各地的局势。再以慈禧的老道权术手腕多方面来制衡牵制北洋这个势力。

北洋受恩之余,也给予以后党忠心耿耿的回报。内外相联接之下,压得那些以光绪亲政操权为口号,试图走到前台来的帝党势力喘不过气来。

(多说几句,清末此时局面。更有点象以慈禧为首地后党,加上李鸿章这么一个地方实力派共治的局面。双方势力勾结纠缠,在中枢,借着北洋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团体而稳固了慈禧地位。而对天下督抚,也以北洋独大的实力形成了内重外轻的局面,有着足够的镇慑作用。在清廷中央直属武力已经崩颓的情况下,勉强安稳了数十年。

但是这种统治,更多地是靠着人的能力,而不是制度本身的能力——清季正是种种当初清廷行之有效的统治手段崩坏无遗的时候。甲午一战,北洋势力大倾。虽然还是大清一等一的强藩,但是已经不是能足够镇慑地方的势力。甲午之后,地方离心倾向越来越严重,和半独立也差不了多少,遂有辛亥一声枪响。十余省脱离清廷统治。

李鸿章也因甲午去位。这位对大清忠心耿耿,也安于权臣之首的李中堂去后。中央也失去了掌控北洋这个团体的能力。这个时候北洋已经不再是清廷中央的借力还有虎皮。而变成了真正地腹心之患。经过十余年的演化,一个有足够能力和足够威望的野心家借北洋余烬而起,一举而篡满清两百六十余年江山,种种之因,无非随着甲午一战,慈禧和李鸿章这微妙共治的局面打破而种下——奥斯卡注)

甲午战事起后,北洋势力大衰,李鸿章威望跌落谷底。帝党已经走上前台,赢得了一时的狂醉时光。但是帝党上下也知道,这种短暂的繁华场面,一旦他们主持的这场战事失败,后党还是随时会翻身而起,再度将他们压得死死的!

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帝党都已经为了辽南战事尽了最大努力。

命徐一凡以汉人身份出任奉天将军,命他尽速回师,节制辽南诸军。

光绪一再电谕天下,命各省筹备兵力粮饷,增援辽南前线。并且加倍委以湘抚吴大徵重任,在淮军不管用的情况下,居然异想天开的准备使用没落已久地湘军。命吴大徵招募当初湘军功臣子弟,编练成军,赴援辽南!

在北洋死死的把住北中国财权,并且在慈禧授意下一文也不发往辽南的情况下。光绪开甲午捐岸,一个大八成的道台,打折只要四千两银子!还数次欲发内帑,直到发现他能掌握的皇家私房钱少得可怜才作罢。没钱饷军,只有一份份激发忠义血性地折子不要钱一般地向全天下发去,重点尤其在辽南前线。白发老将宋庆被超拔出来,在徐一凡到来之前暂时节制辽南诸军,而宋庆也回以电称,已率诸将在关圣帝君前沥血起誓,拼死也要为皇上守住这条防线!

帝党上下,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辽南一隅之地。期望能缓过这一口气,等到徐一凡回师,各地援军大集,再打掉日本这一支军,借着胜利地威望,一举牢固的掌握住这暂时还在手中的大权!

九月十二日以来,宋庆不住发来电报。先是称地方民壮蜂起,四下斩杀落单日军。日军粮道不济,已有颓势。连日发放给地方民壮赏格已经有百万两,要求朝廷报销。

接着又是借着日军在大沽登陆袭扰,京师百官百姓叩阙。在给徐一凡奉天将军位这一役当中取胜。

日军的舰队炮击大沽后退出天津沿海,京师最为担心的辽南一地日本征清第二军又裹足不前。宋庆一再宣称田庄台防线已固,可保此地无虞。唯望朝廷早发欠饷还有赏格。帝党上下,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已经在盘算是不是先收拾了李鸿章?把北洋财权拿在手上,也有宽裕许多了。北洋李鸿章一去,就可以把太后老佛爷逼得去真正悠游荣养了……

谁也没有想到,好梦不过才做了几天。在九月十七日,日本征清第二军强行收拢了各地分散的部队,一边调整就一边发起了强攻。

一战之下,清军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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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清兵部尚书衔,四川提督,毅勇巴图鲁,太子少保,辽南大营钦差军务会办,六十四岁的老将宋庆眼中,望出去已经是一片血色。

他所在的高地。宋字帅旗犹自飘扬。可是四下望去,只是一片兵败如山倒的惨状。宽阔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日军火炮翻犁起高高低低的烟柱。日军的黑色人浪,一波波的拍击在防线的左翼。一个个山头上面,总兵,游击,参将,甚至提督,旗营都统副都统,参领的将旗都已经次第翻倒。青衣包头的清军。如蚁巢遇水一般,就看见人潮翻翻滚滚地退了下来。

日军于凌晨展开攻势,全线进击。不论是他宋庆为主的中央战线,还是依克唐阿为主的右翼战线,都顶住了日军的第一波攻势。只有左翼的丰升阿部。他的十八营吉林练军,二十营新募吉林续备练军,齐字练营五营。却一触即溃,几乎是枪声一响,就全线退了下来!

日军顿时转移主力于左翼,顺着丰升阿让出的突破口卷击进来。前线各营欠饷少的也有三两个月了,不少人都誓不力战。挡住日军第一波攻势,已经算是对得起各自的军门大帅了。左翼一旦崩溃,其他地方的守军也纷纷退了下来。整个战线上,就只看见日军的攻击队伍,在向前涌动!

宋庆麾下的亲兵戈什哈大多都已经派了出去,在他坐镇的山头下排成一条人线,人人大刀出鞘,大队大队的败兵溃退下来,就在他们这里被阻住。几个亮蓝顶子,玳瑁顶子的武官失魂落魄一般的被揪出来,按在地上就砍了脑袋。饶是如此,溃兵还是越来越多,到了此地,既不能后退,却又再无回去抵抗的勇气。混杂在一处,呼声震天。

“宋军门!弟兄们三个月一文钱不见,朝廷叫得好听,送饷钱来啊,送军火来啊!”

“淮军都是德国毛瑟,咱们都是铁板开司单打一,炮都不见几尊,他们旅顺丢那么快,咱们已经顶硬打了一气儿了!”

“军门,可怜可怜咱们毅军老弟兄跟你二十年。丰升阿他妈地先跑了,他们旗人的天下自己都不上心,咱们打个什么劲儿!”

“军门,下令撤吧!这仗没法儿打了!”

宋庆只是在山头上闭目不语,几十个戈什哈簇拥,只是不住的看着他们的统帅。海风吹过,宋庆帽子下的白发散出几茎,只是在风中乱颤。

兵败如山倒……放眼四顾,全是大群大群的溃兵,在这里被阻拦了一下,其他地方还是在发足狂奔。将领和亲兵骑在马上头也不回的逃跑,士兵们骂声连天的在后面跟着,军装号坎枪械丢了一路,路边全是被丢弃的伤号。日军炮弹掠过。在人潮当中炸出灰黑色的烟柱。每一发炮弹落下,就有拖着大车地马匹惊炸,将人潮当中的大车带倒。无数双脚踏过来,不管人马,都被踩进了土里。

七万大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军门,退吧……”

说话的是一个宋庆子侄。领他的护军亲营,按着腰刀苍白着脸看着眼前一切。七万人崩溃的场面太过于惨烈,让他说话地声音都变得颤抖了。

宋庆恍若不觉,只是喃喃自语:“这叫打的什么仗,这叫打的什么仗……二百多个营都堆在这里。皇上以为兵多就能守住,稍微退一步就要脑袋………饷呢?军火呢?怎么不运上来?叫我节制诸军,我又能节制着谁?徐一凡没到就匆匆让他当这里地钦差总理军务,我的话就更没人听了……皇上啊皇上,你要求好,但是仗不是这么打的哇!”

子弹这个时候已经嗖嗖的从这个山头左右掠过,几个戈什哈被打倒。更多地人却簇拥在宋庆身边:“军门,当心!现在没法子了,退吧!”

宋庆还没答话,就听见靠海那侧的战线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嚣声音,随着海风,传遍整个战场。转头向那里望去,就看见自己右翼也已经崩溃了下来,大团大团的溃军山洪倾泻一般的退了下来。日军穿插在乱军当中,将局势搅得加倍的混乱。

日军的旗帜在一处处山头树了起来,他们前进得如此之快。已经用火力封锁住了不少败军地退路,不知道有多少败军被逼得向海边跑去。一头是大海,一头是日军,背后的子弹逼得他们只有跑进海里。苍黑色的大海拍击着滩涂,卷起一道道的白浪,在这白浪上下,浮动着的都是人头!

一行人马破开纷乱的溃军人潮,朝宋庆这里直奔过来。全副武装的戈什哈们马鞭乱挥,枪托乱砸,硬生生的开出一条道路出来。转眼间这队人马就直奔上来。当先一人正是盛京将军依克唐阿,正是五十多岁的盛壮满洲汉子。这人可不是京师八旗子弟那种做派,这份功名,是少小从军就跟着当年满洲擎天一柱曾格林沁一刀一枪杀出来的。甲午战事起后,依克唐阿大集在他手中地吉林练军。先是准备赴援朝鲜。后来因日军在花园口上陆而转赴辽南,现在也驾着钦差帮办辽南军务的衔头。

这个时候儿。依克唐阿也满头满脸的血,胳膊也被白布吊着,几个亲兵扶持着他下马,踉跄奔到了宋庆面前:“老宋,败下来了!现在你要拿个主意!”

宋庆脸如死灰,呆呆的站在凛冽海风中:“除了死在这里,还有什么法子?丰升阿先退了,尧山,你也跑吧………”

“去他妈的丰升阿!郭博勒家的崽子都不吃好草料的!老宋,军中传的话你都不知道么?说是朝廷有人不想让咱们胜!要饷饷没有,要啥啥都没有!战前就有消息了,丰升阿他们准他妈先跑!军心早浮动了,所以丰升阿一跑,大家伙儿都溃了下来………现在跑的人无罪有功,你还怕退下去朝廷砍你的脑袋?”

依克唐阿一句话就震醒了宋庆,回想前因,还有此战种种。老头子竟然是一身冷汗,跳过来一把抓住依克唐阿:“尧礼,这是真地?”

他一下抓着了依克唐阿的伤胳膊,痛得依克唐阿就是一抽。两人一个是钦差帮办辽南诸军营务,一个钦差会办辽南诸军营务。论起来谁也管不着谁,因为职权相当,还很有些不对付。可是现下,丰升阿掉头就跑,剩下俩人打了一气儿,竟然有些同病相怜。

依克唐阿冲到这里说出这么一番话,也不是无因。他是旗人,围绕着辽南战事背后的种种风声早就传到了耳朵里面。他是愿意打的,可是大局如此,又如何回天?现下只能退,一是需要宋庆所部互相掩护,才能多撤点弟兄下来,带兵几十年,不像丰升阿从京师出来钻营了这么个位置,丢下弟兄以后没脸见人。二是万一宋庆不退死在这里。留下他这个当初没有听人暗示的活着回去,说不定就顶了缸!干脆说明白,大家一块儿跑他妈地,法也责不了众。论起来宋庆是会办,他才是帮办!(会办者,会同办理也。帮办者,帮助办理也。打个比方。钦差总办是总经理,CEO。会办是副总经理,帮办是总经理助理---奥斯卡注)

“七万弟兄啊………”宋庆陡然放开手一声惨嚎。

大家都是宿将,日军精练如此,已经有了西洋人兵队地气象。这都看得明白,大家带的军队如此,知道打是打不赢地。但是只要光绪不乱指挥,将七万人堆在一处。大家不内斗,饷和军火运得上来,不要有人听了风声先跑。还是能顶一气儿,说不定就能等到那个据说打遍朝鲜无敌手的徐一凡回来……可是就是因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原因。让这七万兵败得如此不堪!

老头子的哭叫让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抽,宋庆已经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头白发:“这是你们旗人的江山啊……你们都跑,我们死在这里做什么?鬼子逼上门,就不能让咱们好好打一仗?”

依克唐阿看宋庆哭得惨切,也迸出几点泪水,他一把抓住了要望地上瘫的宋庆:“老宋,嚎丧有什么用?上边儿自己不想要这个江山了,咱们有什么法子?快点下令吧,退锦州。还能保住一些弟兄!”

四下里枪声炮声一阵阵的传来,还有日军山呼万岁的声音,再加上败兵的哭喊,这呼啸地声音卷过了辽南的丘陵山地平原,一直卷向茫茫渤海。让不类人间的景色让周遭一切似乎都变成了黑白。

依克唐阿气满胸头,这满人少有的能战之将突然大喊:“这大清,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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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玉澜堂内书房的书案倒在了地上。吓得周围低头侍立地太监宫女们一下趴在了地上。

几个帝党大臣,更是头也不敢抬。

才推倒了自己书案的光绪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听见哭声从伏在前面的帝党大臣文廷式那里响了起来。

“皇上。皇上……都是底下人无能,您要撑住………”

文廷式是光绪年间有名的状元翰林,也算朝中清流一个得人望的人物。当初帝后两党借着朝鲜徐一凡斗法,帝党失利,让上折子鼓风潮的文状元充军到新疆。磨蹭半年还没收拾完动身。甲午战起。灰溜溜地帝党咸鱼翻身。文大状元一下又得了重用。近几日光绪才力排众议,让文廷式进军机学习行走。帮翁老头子分担一点儿。谁知道才进军机,第一时间得到的,却是辽南败报!

驻锦州府盛京副都统长顺飞电朝廷,田庄台一线辽南大营十七日一战,全线崩溃。丰升阿先退至锦州,宋庆,依克唐阿也依次败退。大群败兵,蜂退至辽西走廊。杂乱不堪,器械全无,毫无约束,更有蜂抢民间财物诸事。虽然还无确保,但败兵风传田庄台惨败已为确事。丰升阿在锦州外扎营,不进城言事,情状若有所待。

据长顺风闻,田庄台一役,丧师数万,败兵全无所恃,现锦州已经闭城准备死守,伏请光绪速发援救之师!

“败了?败了?”

光绪只是喃喃自语。底下大臣看着他们的圣君这么一副惨切模样儿,都呜咽出声。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圣君在上,权一时操于正人之手。调重兵于此,更激发将备忠义血性,怎么就会败了?就算丰升阿真如传言那种先跑,宋庆和依克唐阿也有五万人上下,怎么就对付不了二万日本兵?

难道这种危局,就是他们,也根本无力回天?这大清,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了?

“丰升阿该死!皇上,速发旨意,将他军前正法!这样还能鼓一下军心士气,事情还有可为!”

既然找不到自个儿的毛病,清流们自然就要找替罪羊了。逃跑的丰升阿正是现成。开口说一句借脑袋用用,也花不了多少口水。

几个大臣纷纷附和,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大沽人家说上来就上来。现在辽西敞开了,这京师也是不稳,身家性命计,是不是找个什么由头先溜走?反正咸丰爷都先一溜烟过,大家这个时候溜,也不过是有样学样。

看着文廷式抽咽得动情,几个大臣附和得言不由衷。光绪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从来就没跳出过老佛爷的手掌心啊………

辽南战事,是他一手主持,却败成如此,也许转眼之间,老佛爷就要名正言顺的出来收拾局面了罢………

李鸿章的兵队正从山东抽调过来勤王,在大沽有警之后加强京师守备。这些兵一到。慈禧动起手来更百无禁忌,也许淮军入卫之时,就是他要下诏罪己,恭请老佛爷再度垂帘的日子!

这李鸿章的兵还能回去么?当初是大家定下来地章程,京师要有兵保卫。如果辽南战胜,就算这些兵过来,他的声望也是如日中天。别人下手不得。可是现在辽南失利,这些兵队,却变成了老佛爷的泰山之靠!

光绪一时觉得意兴阑珊,他是操切的性子。权在手的时候鲁莽,情势不对却极容易心灰意冷。当下摆摆手就想回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他不过也是慈禧捧上来的!

看着光绪转身,文廷式抬头急切的就大喊了一声:“皇上!”

光绪回头,弯着瘦弱的脊背,苦笑道:“还怎么?你们商量着办吧,朕想好好歇一会儿。累得慌………”

玉澜堂外,突然响起了翁同禾地声音:“天下如此扰攘,皇上怎么能歇得?”

几个人都是一怔,就看见翁同禾大步走了进来。老头子两眼全是血丝,脸上神色阴沉沉的,竟然还有一丝病态地潮红。这些日子以来,翁同禾到光绪这儿,都是一概免通传。光绪瞧见他就觉得高兴,今儿却只是又苦笑了一下:“算了吧,闷得很。朕想喘口气儿………”

翁同禾一丝不苟的拜下,直起腰起来大声道:“皇上,山东飞电而来,十七日,日军约两万。已经在荣成湾上陆。兵锋直指威海卫!”

几个大臣大哗,这又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京师北面门户。已经被日军踹开,南面门口,日军又探进头来!当初大臣们多少还有点指望,徐一凡还在朝回赶,他那名声在那儿,好歹也收拾过几万鬼子,说不定还能稳住辽南局势。打赢是不指望了,稍微挽回点面子,皇上也好下台,也好求和。现在山东日军又开始上陆,就算徐一凡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这小日本儿真是地,生生把人望绝路逼做什么?

大清,看来这场战事,是败定啦!

光绪却神色动也不动,还是那副惨白,淡淡一笑:“知道了,你们商量着办。”

翁同禾却不客气,一下站起来就要拦住光绪。今儿老头子举止都显得有些浮躁,眼睛瞪得大大的,精光四射,让人不敢逼视。他朝着底下几个大臣一摆手,大家都不知道翁老头子今儿犯了什么痰气儿,觉得和自己不相干地赶紧磕个头退下。只有文廷式文大状元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就当没看见。翁同禾看他那个样子,只是微微点头,也不理会。

“老师,您想怎么着啊……朕实在累了,乏了。这天下,还是老佛爷收拾吧……”

光绪喃喃自语,躲闪着翁同禾的眼光。而老头子却脸上潮红地色彩越泛越深。到了这个地步,光绪还有退路。他翁同禾却是绝无退路!一天前天下第一大臣的位置还在向他招手,一天后却是惨败地消息传到。其他人老头子不知道,慈禧定然是恨绝他了!

既然退后一步,都不知道死所在哪儿,这个时候,唯有挣扎着死中求生。他镇定的转了一圈,将太监宫女都打发了出去,还仔细的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才用低而阴冷的声音咬牙道:“皇上,日军在山东上陆。赶紧将抽调出来到京师入卫的淮军兵队,再回原防!至于京师空虚,密调徐一凡的禁卫军,潜越辽西,入卫京师!”

一语既出,震得光绪身子都是一抖。跪在那里的文廷式也瞪大了眼睛,几欲晕倒。

帝党一直在对徐一凡示好。潜意识中也将他当作可以依靠的力量。这调徐一凡入卫京师,而不让李鸿章带兵队来北京,背后的潜台词,不问可知!

没想到翁同禾竟然敢疯狂若此!

光绪腿一软,就坐在了身边一把椅子上。文廷式猛地站了起来。低声切齿道:“翁大人,你疯了!”

翁同禾回头,脸上肌肉都抽搐在一起:“难道你要看着圣君幽闭,小人再度当道,才肯甘

“李鸿章调回去也就罢了,毕竟日军上陆,回返山东。名正言顺。徐一凡现在在哪里,你怎么能找得到他?这消息来往传递,时间耽搁不说,万一泄密,该当如何是好?”

“我和徐一凡地拜兄谭嗣同早有电报往来,他也是一位心怀忠义之士!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徐一凡动向,这谭嗣同尽知,按照他的推算,最多明日。徐一凡就要进辽阳城了!用谭嗣同密本直发辽阳电报局,他是钦差大臣,奉天将军,还怕收不到?圣上吁请他入卫京师,有什么不成?”

“辽西还有大军在,徐一凡怎么越过他们,直入京师?要是那边知道,会不让大军挡着他?”

“辽西一帮败兵,还想挡住徐一凡的万余精锐之师?他间道而动,越过辽西。以他当初五天八百里定汉城的速度。比谁都早到京师,到时候,大局就定了!”

“万一消息走漏,皇上就在北京城!你置圣上于何地?这等变起京门,史书斑斑有载。哪个朝代有好下场了?”

“难道你就看着我皇上被幽闭,我等清流被禁锢……皇上是老佛爷挑出来的。再挑一个,又有何难?同治爷驾崩如此之早,难道无因?”

这句话说得是如此之放肆,若不是翁同禾心境大起大落,对来日恐惧万分地情况下,打死他也说不出来!这一句话也是如此之有力量,震得文廷式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震得光绪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翁同禾凛然的站在那里,冷冷道:“事急矣,非放胆不足以成事!”

玉澜堂内安静了半晌,最后才传出了光绪似哭非哭的声音:“朕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言罢他已经掩面,踉踉跄跄的奔回了自己地内室。巨大地压力,让他那干瘦的身板在这一刻仿佛就要折断一般。

文廷式却抬头看着屋顶,似乎要看穿屋梁一直望到天上。仿佛想从天上找到一个答案。大敌当前,辽南惨败,山东又有惨败的迹象。大清打一仗败一仗,帝后两党,却还如此纠缠不清,文大状元脑子里面转来转去,最后只是一声惨嚎:“想做忠臣,为什么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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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辽阳就在眼前,最多四个钟点,我们大队就能入城休息!”

溥仰带着马,在一个小土丘下面团团转圈。在他身边,大队大队的步兵、骑兵、炮兵正在滚滚通过。大家都在不做声地行军,苍龙旗帜在队伍前后飘扬舞动。过了摩天岭,就是辽中平原了,人烟渐渐稠密。道左道右,零零星星地全是百姓在呆呆的看着这支虎贲。

溥仰向他回报,徐一凡去立马在高处,只是向着西南面看。

夏风掠过,隐隐就带来一片金戈杀伐地声音。

“来不及了么?”

历史是如此沉重,凭借一个人的力量,难道真的是如此难以撬动?

算了,只要问心无愧就好。这场战事,自己求的也就是问心无愧四个字而已……不能憋着捣这个煌煌大清的乱,真郁闷得慌。还是那句话,不冲着大清,还冲着祖宗呢。老子这个立志当曹操的人都不给你们捣乱了,就拜托你们自己少捣点儿乱子吧………

他突然自失的一笑,一打马,健马顿时长嘶着冲下土丘,融入了不可阻挡的禁卫军洪流当中。

“禁卫军,进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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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53:27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四章 - 天公无语对枯棋(中)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下旬,一直僵持的中日甲午战事,似乎终于到了分出胜负的时候。

清军辽南大营被摧垮,而日本征清第三军在荣成湾上陆顺利,已经拿下荣成县城,兵锋逼近威海卫,即将展开围攻。清廷辛苦筹集的两支重兵,都或不能战,或已经危若累卵。局势之危殆,似乎已经是不可挽回!

辽阳。

在大清辽南诸军缓慢集结于田庄台一线之后,辽阳就作为后勤粮台之一使用。辽南诸军七万,光是人吃的粮食,马吃的草料就是天文数字,士兵的军饷可以欠着,可是不能不吃东西。还好这些粮食都可以就地征发,辽中平原本来就是一个大粮仓。前奉天将军增琪虽然在军事布署上没少给宋庆、依克唐阿他们捣乱——这也是赌气,堂堂奉天将军,居然连一个钦差的头衔都没拿到!可是在朝前线转运粮食还是不遗余力的。七万大军没吃的,垮下来,还是他的地头遭殃。

辽阳一地,这些日子都是人喊马嘶,几万民夫征集起来,还有几百辆大车,几千辆手推的太平车,几千的骡马骆驼………整日价人来人往,流水般的没有停歇的时候儿。九月十七日一战,炮声隐隐远震辽阳,到了晚上,先有到前线送粮的民夫溃了下来,纷纷传言田庄台一带,七万人给小鬼子打哗啦了,不知道死了多少!

一开始当地驻守的一些队子,还有负责转运粮饷的官吏还强自镇定,不过也有不少人也已经望风先逃。等到第二天,大队大队的败兵涌了过来——田庄台一败,清军四下逃散,有的退往辽西走廊锦州一带,有的可就朝辽中跑了。这些家伙比朝辽西跑的还要不堪。退到辽西,背后就是山海关,就是北京城,朝廷肯定还要逼他们打仗挡着鬼子地兵锋。朝辽阳这一带跑,辽中腹地大得很。他们练营又没有守土的责任,鬼子一来可以撒着欢的继续逃,谁还能挡着!

这些败兵以淮军总兵赵怀业为首,不少营头混杂在一处。他们这一溃下来,地方守官,粮台官员这下知道真的大事不好,谁也不知道鬼子会不会追到辽阳过来!这些守土有责的官吏,旗营拔腿就是一溜烟。辽阳一地。乱纷纷地都是溃兵,地方可就遭了大殃。民夫给强拖着随军转运军火,骡马被强抢,甚至还有破门而入地方百姓家中抢夺掳掠的事情发生。不少屯粮的地方更升腾起烟火,一片兵慌马乱的景象。

这种乱象,一直持续到当日下午,一支穿着西洋式军装。打着苍龙旗帜的铁流开入辽阳城。这支无头无尾的大军,在队伍前面飘扬的除了苍龙军旗,更有四个大字,徐一凡到!

遭逢兵灾的辽阳百姓,顿时口口相传,是海东徐大帅地队伍,是禁卫军回援国内了!当地汉民如望云霓,当地旗民却是心态复杂,他们既也盼望着有人来坐镇,稳住这一片乱象。但是对这个以汉人身份出任奉天将军的人物,也有些不托底儿。汉人当了奉天将军,咱们旗人的月银旗地,可还有没有了哇?

这支大军和大家见惯的清军是截然不同的气象,士兵光头没有辫子,结实而整齐,队列严整,只是滚滚向前。军官年轻而剽悍,骑在马上,下巴都快扬到了天上。精悍得刺得人眼睛疼。这支军队更从上到下,都有一种百战归来,而且是百战百胜才打造出来的骄傲昂扬的气概。队伍开进过来,卷起地是满天的烟尘。带来的也是满天的杀气腾腾!

随着禁卫军的开进辽阳,一道命令传下来。参谋本部军法处会同派出官兵。顿时就收拢了已经有点不可收拾的乱局。雪亮的刺刀下,一队队溃兵被集中起来。送到了辽阳城内文庙外的广场集中,不管官兵,不听招呼的就枪托招呼。有些营混子还想强项,都被拖出就地正法。禁卫军的老兵,刺刀下面多少都穿倒了几条性命,有朝鲜人,有日本人,现在再加上这些兵痞。不光光是对士兵,就连溃兵地军官,凡是公然抢掠的,为非作歹的,焚烧仓库的,全部拖出来,打掉帽子就一刀剁下去,不少人头高高挂起,熟悉的人认得出来,从副将参将,到游击都司,全都在那里示众!

捧着红色大令的骑兵往来穿梭,大声传达着军法处的一个个命令。

“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徐一凡的禁卫军一入辽阳,就开始乱世用重典,不仅杂乱的溃军给镇慑得服服帖帖,就连受惠的辽阳百姓,转运物资粮饷地民夫,都给吓得大气儿不敢喘一口!

溃军的几个统带,以总兵赵怀业为首,缩在旗营临时大帐,登上箭楼望远,就看见黄色的兵队轰轰的卷入城中,还有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当然也少不了看到队伍前后飘扬地那张牙舞爪地苍龙旗帜,这支军队绝不是现阶段大清自己能养训出来的!

赵怀业回首长叹:“禁卫军回来啦,这当年地二百五不光光成了奉天将军,还成了杀人魔王!一路杀回来,这条路是血铺成的!小鬼子碰到了对手,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底下还有一个副将营官充硬汉:“咱们的兵,他怎么就动手乱杀?还有王法没有?咱们归他节制,营务可是咱们自己整肃!”

赵怀业指着那支仍然在整齐卷进的队伍:“你能和他讲道理?赶紧准备跪接大帅吧!他一杀回来,辽东就是一场腥风血雨!以前我还不信,今日瞧见,才不能不服气。这是魔星下凡哪!大家收拾收拾,准备请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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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辽阳就扮了黑脸的徐一凡,并没有将自己大帐设在城内。而是设在了太子河边努尔哈赤当年筑起的充作宫室的新城之内。

这座宫室,当年就是建州女真初得辽阳时的宫禁,后来女真迁都沈阳,又进而入关定鼎天下。这处新城,仍然被后来官府小心保存,作为满清所谓龙兴之地的宝地。辽阳本来就是小城,到了光绪年间,也不过是县的规模。这座简陋地新城宫室。却一直由奉天将军派人洒扫保养,无人敢住。

而徐一凡一到,就大张旗鼓的开了进来,顿时充作自己的帅帐。

这个时候,他的戈什哈们正在忙忙碌碌的打扫,参谋本部也进驻大堂,见习参谋正在挂地图,拼地图。还没拼完,就有人在上面标注各部最新位置了。后勤部门统计地辽阳存粮存物数字也流水一般的报了上来,从各处搜集的战场情报也在汇总。这些工作都压在楚万里身上,平时笑嘻嘻抄着个肩膀到处乱晃的楚万里,这个时候也忙得不可开交,手批文件耳朵听情况嘴里还要不是发布命令。也难为他居然料理得开来,一项项井井有条的布置下去。禁卫军进入辽阳之后。就要展开正面,做临战状态,要根据最新情况调整部队态势,做进一步作战的准备。种种桩桩,都不是轻易的事情,需要极强的综合能力和判断能力。楚万里平时懒散,这个时候可就显出本事来了。

而徐一凡则是好奇地看了一圈这个简陋的宫室,暗自撇嘴觉得努尔哈赤当初品位实在够呛。然后就晃到参谋本部那里,坐在椅子上面抱着一杯茶左顾右盼,听着楚万里在那里发号施令。

“存粮数字统计出来没有?赶快报上来!有了数字。才能确定辽阳能支撑多大部队作战!”

“从败兵那里得到的日军动向,马上标图!复写之后,立即发下!”

“沿着东西向展开!我不管你们怎么调遣部队,也不管部队多疲劳,必须有一个加强的支队占领太子河南岸的大砾子岭!怎么编组?你脑子坏啦,参谋本部还管你们娶媳妇儿?这当然是云纵的事情,我只提要求,一个加强的支队!”

徐一凡正坏笑地看着楚万里那难得的七窍生烟的模样儿,就听见外面一声通传:“大人,南阳镇总兵赵怀业。狼山镇副将刘如虎,桂林镇副将黄继业带到!”

一声通传,让满室忙碌的参谋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想瞧瞧这些逃将的样子。徐一凡练兵在外,除了数字有限的北洋学兵。其他军官团多是白手起家拉扯出来的。以南洋学官出生为主。吃了当兵的这碗饭,说是对母国军队什么样子不好奇那是假话。徐一凡如此人物。楚万里李云纵也是一时瑜亮,在朝鲜的时候,都对母国军队,母国人物高看一眼。但是和盛军他们接触,发现也不过如此。回国之后,国内军队比起盛军还要不如!

有了对比才有结论,这么大一个国家,只有禁卫军是第一强军,只有徐大人才能在这一片糜烂当中力挽狂澜!

徐一凡脸上轻松地笑意已经不见了踪影,放下茶杯缓缓的站了起来。他冷冷道:“我见这些厌物做什么?提他们过来,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传令下去,从赵怀业以下,溃兵当中都司以上军官,全部就地正法!为辽南诸军戒!要是这些人朝锦州退,在锦州碰见,我还能绕他们一命,朝辽中退,行径又如此不堪,不杀了他们,难以服国人!旅顺之战,这个赵怀业也是守城的七总兵之一吧,擅自脱逃,不砍他脑袋,也对不起咱们那三营弟兄!”

他一句话下来,就至少是一百多脑袋落地。徐一凡对自己僚属随和,有时候还很没正经。没想到回国之后,却变了另外一个人!

所有人都给震住,传令兵匆匆出门。赵怀业他们连徐一凡的面都没见着,居然就这样掉了脑袋!门外响起几声惨叫怒骂的声音,估计是给赵怀业他们上绑的时候终于觉着不对,放声大骂了起来。

“徐一凡,我是朝廷命官,是二品大员!你敢杀人?你敢杀人?”

“……操你徐家十八辈血祖宗!咱们也跟鬼子干过!就算变了鬼,也日日夜夜缠着你不放!”

“你今天砍我们脑袋。明天朝廷砍你的脑袋!”

徐一凡恍若不觉,听着那些怒骂惨叫越去越远。却转头朝楚万里笑道:“怎么样,担子够重吧?鬼子已经冲过了田庄台,你觉着,他们主力是向南还是向北。咱们这一仗怎么打?”

一路磨练下来,再经历这次甲午大战淬火。徐一凡自己都不觉得,他这谈笑杀人,然后又笑得温和,已经有点不动声色的帝王心术在里面。周遭参谋,不自觉的都有点屏住了呼吸。楚万里眼中波光一闪,也笑道:“鬼子准定对北面咱们展开主力防御,咱们到辽阳。瞒不了人……过他们只摆出一个向西南方向压迫地姿势就够了。田庄台失守,主力崩溃,鬼子在东北的战果已经足够大,形成对辽西的压迫威胁就足够了……打仗嘛,从来都是政治的延续,不能不说,鬼子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所有东西了……”

“战争是政治地延续啊………”徐一凡拍拍脑袋。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历史还是大体地按照原有轨迹在转动。这个时候只怕日军已经在山东上陆了吧?两路重兵威逼京师,而整个大清,现在只有他一支可战之兵,从哪里看都没有回天之力了……如果打掉了征清第二军呢?是不是能给那个朝廷长口气,让他们不那么快求和?

他的目光投向楚万里,楚万里这么精明地人物,哪里还不知道徐一凡的心思,当下就耸耸肩膀:“咱们回师,战略企图就是能赶在日军击破田庄台一线的时候稳住辽南局势。再试图反攻,但是现在终究迟了一步……虽然我们现在有主动进击的力量。但是,要打掉征清第二军……咱们兵力不够。”

“兵力不够,我给你凑!”徐一凡一字字的道。

楚万里眼中精光一闪:“大人,你要去锦州?”

徐一凡笑笑,神色里面满是说不出地嘲讽。他打量了一圈周围破败的宫室房屋,似乎就在嘲笑当初这里的主人努尔哈赤。怎么着,你的子孙败你的家当水准,不比当年的崇祯帝差吧?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明室,一直和你们打到了山穷水尽,内忧外患到了土崩瓦解,才最后人心丧尽,不可挽回。那时,真是天命不在明了。可是你的子孙,再还能战的时候儿。打的就是投降的主意!

他也懒得去费力猜北京城当政诸公的心思。历史就摆在那儿。指望多了他一个徐一凡还能让这些人换个脑子考虑问题,那是白费。当年日军打崩了辽南和山东的清军主力之后。清廷选择就是议和投降。现在大致上也差不多。虽然他徐一凡已经拼了老命,累吐血的往回赶!

但是他现在打的主意就是,哪怕历史仍大致的按照原来轨道转动,他仍然要努力地把这气运给扳回来一些!

篡清本来就是逆天行事,他白手起家,要硬生生的改变历史走向,非行险逆天不足以成事。更何况,他早就在心里许下了要给这段历史一个不同样的结尾!

改了这甲午气运,也许就是让历史在这一个紧要关头,缓慢而沉重的变幻方向的开始吧?

走到这里了,反正也退缩不得。清廷降得,我徐一凡降不得!就让你们这些满朝兖兖诸公看看,让那个老女人和豆芽菜皇上看看,让天下百姓看看,我徐一凡,是不是有这个资格,来问此鼎轻重!

这天命,最终还是要归结到有担当,有大格局人的肩头。

徐一凡想那么多,也没指望别人理解。而且就算他身处其中,自以为自己已经考虑得周全,却也没想到,在这甲午战事最后的时候儿,北京城乃至整个天下,会因为他的举动,起那样大的波折!

他真正搅动天下,后世认定,就是从这太子河畔努尔哈赤当年营建的宫室开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在这个时候。徐一凡也只是笑着回答了一句:“废话,不去锦州,哪里还有兵?我是奉天将军,又是辽南军务钦差总办,去帮你收拾破烂去。将鬼子招得主力向西南,你按着禁卫军,给老子往小鬼子腰上招呼!”

楚万里摸摸下巴,大步就走到才张挂起来地地图前面,底下参谋看着他的眼神,嗡地一声就聚了过来。

在辽南大营崩溃消息传来。参谋本部对大军奔赴辽阳之后,有两个想定。禁卫军盘踞辽中,有了补给基地。粮秣都有着落。并且有进退余地。只要保住从安州到辽中的补给线,一两个月的战事还是能支撑地。

要是日军主力戒备辽中方向,就集中主力向南稳扎稳打,将他们压回辽南金州地峡一带,做反攻旅顺准备。这个想定是求稳,禁卫军进退皆有所本。但是日军兵力不薄,又有海上接应。这个法子旷日持久,三两个月之内别想反攻旅顺。慢慢拉锯吧。徐一凡所谋求地回军之后,震惊天下地政治效果难以达到。

要是日军能主力继续向西南,压迫退入辽西走廊地残破清军,那是最为理想的态势。以辽中为出发基地,禁卫军可以一下打在日军腰肋上面。席卷整个征清第二军。击破日军两个军,还怕不震惊天下?鬼子野战主力,也算是全交代在徐一凡手里了。天下人都能看出来鬼子再战已经无力,这甲午就能生生的扳成平局!

不过既然是最为理想的态势,也就是最为不可期待的态势。楚万里就认为根本不能指望鬼子那么傻。禁卫军多大战斗力。朝鲜战事就能看出来,现在突然回师辽中,鬼子要不把主力对向他们才奇怪了。还是第一案最有把握,朝着南面和鬼子打主力交手战,慢慢推吧。

可是那个朝廷,有没有这点勇气,能坚持下来?在徐一凡这个大清异类和鬼子交手拉锯,会有多少掣肘?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禁卫军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辽南大营已经惨败!

楚万里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地图,用力的在地图上面拍了一下:“大人,如果能集中一支兵力。反攻辽南,迫使鬼子征清第二军将主力转向西面,就能给辽中我军主力一线可趁之机!”

他猛地转头,看着徐一凡,却又笑了起来:“大人。真要赌那么大?您赶赴辽南。能收拾起那么一支败军?多少大清名将重臣在那里……咱们得罪人还不够?就算收拾起来,这些兵能不能用?可都是败兵啊……还有,大人,您没想过,就算您辛苦赶过去,那个朝廷会给你这个时间?打到这个地步,那个朝廷,还能坚持多久?一纸议和的诏书过来,咱们人也得罪了,事儿也不过如此,还能怎么样?人生几十年,有必要这么费劲儿?”

徐一凡也笑笑:“人生几十年,没必要那么费劲儿……那你干嘛跟着我下南洋平朝鲜,一路跌跌爬爬的过来?朝廷不可恃,惟我方寸之间可恃。朝廷降得,老子降不得!”

说禁卫军全军如此大张旗鼓,如此辛苦的赶到。辽南大营还是崩溃,国内战局糜烂。大家士气不低沉下来是假的。那些年轻参谋们虽然还在忙忙碌碌,但是都神色郁郁,笑脸都少了。朝廷是什么腰把子,大家都明白。此时此境,归国途中,好像一直游手好闲的徐一凡一声令下,百多脑袋落地。再一句朝廷降得,老子降不得。顿时仿佛谁在他们腰背上面扶了一把,一个个脑袋都昂了起来!

至于徐一凡如何去收拾那些败兵,如何能利用这些战斗力薄弱的败兵吸引日军主力向西南,仿佛都成了微不足道地事情。他们不就是这么一路跟着徐一凡走过来的?

楚万里静静的看着徐一凡,突然一笑。立正行了一个军礼,从来站不标准的军姿这个时候也严整了起来:“大人,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您在前面走吧,咱们跟着就是……我留在这里整理队伍,掩护转运物资上来,等您从辽西走廊反击过来,禁卫军必然以雷霆之势,出击日军侧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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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庄台。

战场左近。全是清军尸首,大队大队的清军俘虏有气无力的在日军押送下走下战场。

大山岩大将正在一群幕僚的簇拥下,志满意得的走上了当初宋庆坐镇的那个山头,这座山头,已经是一片焦黑。坑坑洼洼地都是被炮弹打出来地弹坑。清军日军尸首横七竖八的纠缠在一起。在这里曾经打了一场田庄台之战中最激烈的交手战。宋庆的亲营在这里做后卫战。掩护他们大帅退下战场。山头下面地小树林,已经给双方火力扫荡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不多的几根外七扭八的树干,在树干上面,挂着的都是人头。当初宋庆亲营在这里,不知道砍了多少逃将的脑袋!

大山岩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满地尸堆上面走着,一个清军军官靠着一块巨石而坐,早已死去多时。他左手腰刀右手六轮手枪,周围地上散乱的都是弹壳。四五个日军尸体围着他。那军官瞪眼张嘴,似乎犹在大呼。大山岩一直走到他地身边,垂顾一阵,弯腰想掰下他手中的手枪,却怎么也取不下来。

“这是勇士,安排厚葬了吧。”他直起身子来淡淡吩咐。正在收拾战场的杂役——不少都是清军俘虏。顿时也过来抬这具尸体。不少人还低低地发出议论。

“这不是宋军门地侄子么?”

“副将衔头,就要记升总兵了。好汉子!”

“比咱们强,打死了也就完了,落在他们手里,天知道会遭什么罪过!”

“有几个宋副将这样的官儿,没人带着咱们打呀!”

大山岩听得懂中文,不过淡淡一笑。几个卫兵挥枪托就要砸,也被大山岩阻止了。他转头向南,正是渤海方向,海水无休止地拍击着海岸,滩涂上面。尸首被海水拍成了线状,随着波涛一起一伏。

东亚大势,就在掌中。此功成于他大山岩。

清国京畿左近,最后可战之兵七万被他摧破,直隶平原已经敞开。日本有没有力量进逼直隶那是另外一回事,关键在于,清国人已经拿不出力量来抵抗了!

禁卫军进迫辽阳地军报他早就知道了。在他看来,也无力回天。只要向北防御,利用辽南的丘陵地带设立防线,挡住他们的进迫就可以了。两万多兵力的征清第二军。集中主力防御,还挡不住一万多兵力的禁卫军么?只要征清第二军摆在辽西走廊的门口,做出进迫京畿的态势,清国朝廷,也只有求和了。

一个建立在已经丧失绝对的统治力量。只能靠着权力平衡操控基础上的政权。是最怕人家将他们最后一条内裤也扒下来。所谓大清,根本承担不起北京城丢掉的任何一点可能。这已经不是咸丰年间了。那时清国还有一点余威可贾。现在若丢掉北京城,整个大清,只有分崩离析地可能!

(多说几句:历史也是如此,1900年前后,慈禧和昏聩的满洲权贵做最后一搏,居然脑子坏掉向十一国宣战。试图利用义和团对洋鬼子来打胜一两仗,恢复中央威权。可以继续操控地方,结果北京城丢掉,慈禧光绪逃西安。最后一条裤衩扒掉,满清所谓中枢威权赤裸裸的坦荡在风中。如果说庚子以前,满清中枢还想垂死挣扎有点作为,什么洋务强兵水师的,还有点老大帝国的样子。庚子之后,就彻底不要脸了。地方也管不动,对洋人也是彻底躺倒挨锤。后来那些年,慈禧是等死,满清也是在等死,只有一些不知死活的所谓贵胄还在扑腾,可是谁又当他们是一回事儿了?就这样情况满清还挨了十一年,只能说革命党人本事太次了一点儿。辛亥一声枪响的由头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因为各地为保路起事,四川尤甚,都围了成都了。武昌不得不调兵取镇压,武昌空虚,几百人就变了天。为什么要保路呢?盛宣怀要卖铁路筹钱。为什么要筹钱?盛宣怀想张之洞那个大学士的位置。张之洞的条件是他在湖北办工厂欠的几百万亏空要盛宣怀填补,盛宣怀不想掏自己腰包儿。就张罗着卖路拿回扣填亏空。真是一个官场变动地小蝴蝶扇翅膀,就把满清扇垮了,也可见当时大清虚弱到了什么地步。这么个满清,中山先生还要辛辛苦苦十次革命……不加以评论了。---奥斯卡注)

在海的那一头,伊藤阁下策划的山东攻略。也想必顺利吧?

这帝国气运,就在掌中啊……什么时候,就会等到清廷求和地照会?十天?二十天?征清第二军,不会连徐一凡二十天都抵挡不了吧……一层层的防守就是。

大山岩没有半点要和徐一凡死磕,挽回陆军荣誉,为山县等人报仇地意思。战争开始,就是为了结束。大家连这个都不懂,枉为都是明治时代地英雄了。

他看着海天之交。出神半晌,转头过来。那些清军俘虏已经将那战死副将用担架朝下抬了。那副将尸身在担架上犹自不倒,踞坐姿势,虎虎而有生气。

大山岩漫不经心的微微朝那副将尸身点头,转头就教训他那些欢喜得已经按捺不住地幕僚们:“清国人还是有勇敢的……可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而战。所以单个人的勇敢,整个军队却脆弱。帝国维新变法数十年。对国民施以教育,更有这么多明治诸贤加以追随,才能有此为陛下,为民族,为国家而奋力厮杀之无敌虎贲。清国人呢?他们有什么?甚至连一个追随的英雄都没有!”

他轻叹一声:“民气军心之发扬,先天无非是形成风潮。有英雄人物引领气运变化,让万众追随。拿破仑是也,我明治诸贤是也。后天无非是施以教育,读书了,明理了。才知道国家是什么,民族是什么……可叹这个掌握东亚命运三千年的国家,值此末世,连一个值得追随,唤起民气的英雄人物都没有!现在东亚气运已经在帝国手中,诸君,努力啊,不要让这气运在我们手中丧失掉!”

老头子絮絮叨叨的大发感慨,那些青年将校哪里听得进去。一个个朝西南方向望去,目光炯炯。

“阁下。我们愿意为帝国战死疆场!趁着这个机会,奉请阁下,命令我等直捣北京!”

先是一个幕僚请愿,接着又是一个,到了最后。干脆七嘴八舌的围着这位看起来心情很好地伯爵大将了。刚才大山岩说的什么。没一个朝心里去。

底下群情激愤,大山岩却只是微笑:“展开部队。向北防御。”

“阁下,北京就在眼前,十天之内,必然可以摸到北京的城门!为什么要向北防御?清国禁卫军纵然是到了辽阳,但是千里往援,已不足为惧!请阁下下令,迅速进发!”

“阁下,禁卫军在侧背形成威胁,为重视起见,可以先击破清国禁卫军。也不过就是三个作战日的扫荡作战,七万清军已经被击破,难道还惧怕这一万清国军么?扫荡清国禁卫军之后,转攻北京,和征清第三军会师北京城下!”

“阁下,请下令吧!”

大山岩微笑着听了一会儿,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僵硬。他突然大喝一声:“混蛋!难道忘记了第三第六师团的命运?难道你们真想造就出来一个清国人的英雄?这个时代,一个英雄就可以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我只有一个命令,就地展开防御!主力集中,面向辽阳,不得——再强调一次,不得出击!”

大将一发怒,事情就比较大条了。饶是那些少壮军官如何拧得满身是劲,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一个个低头行礼,却免不得心里腹诽一两句,这些当初藩士出身地明治功臣,是不是都没锐气了?清国北京在望,不过只剩下一条辽西走廊,如此征清大功,却轻轻放过!

徐一凡,徐一凡又怎么了?

大山岩的好心情不知道怎么就全不见了踪影,板着一张脸就走下山头,走了几步,他突然悚然一惊。

那些少壮军官,根本不知道一场战事的发起就是为了结束。他们想着的就是武勋,就是单场战斗的胜利。要不是他们这些人的主持,这支军队不知道暴走成什么样子……明治初年,贤士何其之多!正是这群英荟萃,才让小小日本,举国一心,走到了现在这步。

……可是清国如此之大。这个民族传承如此之久,就真的没有能力挽狂澜地英雄人物么?

这点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顿时就是一身冷汗。他的目光转动,却不是向这个老大帝国中枢北京方向看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只是缓缓转向北方辽阳方向。

那个千里回师的徐一凡,那个在朝鲜击破了他们数万大军地徐一凡,又会怎么做。大局已定,他难道还能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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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广岛。

在辽南喜讯传来之后,日本征清大本营就跟炸开了锅似的。大本营内分祀伊势大神宫神社,更是门庭若市,陆海军将官,政府高官纷纷前来。庆贺天助神佑。到了晚上,不轮着值班地参谋,更是在广岛出名的佐伯町青楼一条街置酒高会,欢呼庆祝大胜利。

一个个建议都提了出来,无非就是山东上陆顺利,辽南打胜,清国已无抵抗余力。可以转用兵力于直隶平原,展开会战,陷落北京!

可是伊藤博文却绝足不与会,多么盛情的邀请也不赏脸。只是一夜又一夜的守在地图前面。佝偻着腰沉默的思考着什么。只有在这个夜里。他才在自己寝室之内,招待了一位客人。

日本式的房子低矮而挤迫,一张小几上只有简单的几道日本菜,不过那道名贵的黑鳍金枪鱼刺身,还是表明了主人日本内阁总理,明治重臣地身份。

和伊藤博文对坐的,却是久未露面的日本大特务头子,曾经和徐一凡交过手斗过心机的玄洋社头山满。

两人默默布酒,都是一饮而尽。头山满神情严肃,而伊藤博文眼中隐隐却有泪光。

“头山君。这个消息,胜过十个师团!”

头山满低头行礼,在伊藤博文面前,他恭敬得就象一个小学生:“没有阁下指导,没有陆海军将士的奋战。没有天皇威灵地庇佑。如何能取得此种战局?我等朝鲜筹划惨败在前,本来已经无面目对天下人。此次又抱歉没有帮上什么忙,面对阁下,唯有抱愧。”

伊藤博文哼了一声:“陆海军懂什么?我可以明白地说一句,就是在辽南全歼了清军主力,陆海军现在马上打下威海,我也不会有半点喜色。整个帝国都不去想,其实帝国已经打不下去了!”

为了这场战事,日本已经征用了最后一吨地输送船舶,为了支撑庞大地输送补给数量,正常的商业活动,几乎停顿。

为了这场战事,日本已经花光了最后一枚铜板。动员费用,运输费用,进口物资费用,第一期在伦敦市场上市的战争国债,几乎很快耗尽,弹药储备将要见底。而第二期国债准备发行的时候,正好是朝鲜败报传来,整个市场,几乎无人问津!日元汇率,在伦敦市场也应声而落,这逼得政府在采购军用民用物资的时候不得不花更多的钱!

徐一凡自己都不完全清楚,他在朝鲜的胜利,使得日本比起历史上更加窘迫十倍。他以为日本还有几个月好支撑,历史上的甲午好歹打了大半年,日本才耗尽国力。其实现在不过才开战两三个月,日本国库已经可以跑老鼠了。

虽然都知道大局迫得清廷不能不投降求和,但是只要清廷内部官僚作风发作,把事情再拖一两个月,日本将自己崩溃!后起小国悲哀之处,往往如此。它根本就没有一个大国的底蕴。

虽然有点酒意。这些太过于具体地话,伊藤还是不想对头山满说。这就是众人在狂欢,在高唱军歌,在大呼要决战北京的时候。伊藤却始终佝偻着腰,沉默不语的原因。胜利就在眼前,可是这胜利,却脆弱得一触就破!

直到等到了这个消息。

玄洋社在这场战事当中。被委以搜集重任。玄洋社在清经营多年,在这次战事当中,情报既准确又及时。起了相当大的作用。但是再多的军事情报,加起来平方再平方,也比不上这次的情报重要!

在日军登陆荣成湾前一夜。威海一带,却抽出了曹州总兵王连三,登州总兵章高元两部步骑十八营,撤离海防要地威海。趁夜秘密登船,既没有赴援辽南,也没有去其他地方,而是在当日凌晨在天津上陆,未经修整。就开赴北京!根据情报,据说李鸿章也有可能在此军之中!

接到这个消息,矜持如伊藤博文,也在自己私邸当中宴请头山满。那份情报,整夜他就是翻来覆去展读不休,眼中还有泪花,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什么。

头山满倒是有心想问个究竟。可是当着伊藤博文地面他哪里敢?本来伊藤就不怎么待见他们这些浪人,自己在陆军当中的奥援川上操六又给徐一凡打死。在伊藤博文面前,他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多喘两口。

一晚上闷酒喝下来,他心里只是转着一个疑问。这明显是调兵回京师勤王么,说明清国人还想抵抗下去,怎么伊藤阁下就激动成这样?难道高兴的是威海抽走十八个营头,更容易打下来了?

窗外传来了那些陆军参谋宿舍里喝醉了的人地歌声,在夜色当中传得很远。伊藤一下站起,推开面向庭院地拉门,外面小心守候的下女忙不迭的跪着朝后挪动几步。又将鞋子放在他面前。伊藤博文却两脚踢开鞋子,赤着脚就跌跌撞撞的走进庭院。

“头山君,你来!”

头山赶紧跟了出来,在伊藤面前弯腰。

“清国,没有英雄!而日本有!李鸿章不是英雄,徐一凡也不是英雄!最后胜利地还是我!”

“阁下……”

“我等着和李鸿章谈判了,就在日本,我喜欢马关这个地方,就在马关!隔着马关海峡,可以望见九州。到了秋天,马关海峡海水湛蓝,真美啊!那里地鲱鱼,也是日本美味!”

“阁下……仗还没有打胜!”头山满终于忍不住了。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一向自负聪明的他。在伊藤面前却总是一种智商不足地感觉。难道他真地比伊藤差?

伊藤回过头来。头山满却发现他脸上已经全是泪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王连三和章高元是什么人?是李鸿章的亲兵出身,对他最是忠心耿耿。不像其他北洋诸将。随着地位渐高,已经有点指挥不动。我们就要歼灭李鸿章的最后老本北洋水师,他却离开天津带着他们赶赴北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么?”

“帝国终于赢得了这次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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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城中,不过大半天下来,已经是一片整肃之气。

城镇内外,早已恢复了平静。街上一个闲人也无,只有扛枪的禁卫军官兵巡逻走过。大队大队的民夫被编组起来,从东面出城,开始接运从朝鲜转运来的军火。禁卫军参谋本部师承普鲁士陆军,对这后勤兵站的编组也算拿手。这些民夫,除了本来征集地夫子,还有那些溃军。西门之外,整整齐齐的排着一百多具无头尸首,都是当初这些溃军都司以上军官。这些转职民夫的溃军看着那些尸首,都是脊背发凉,缩缩脖子,加倍卖力的拖车赶马。

更多的部队作为先头支队调了出去,集合之后就紧急出发,占领辽阳周围的掩护阵地。并且向前侦察前进,早日弄清当面日军动向。动员声,集合声短促的响起,接着就是这些在辽阳百姓眼中,穿着洋式号褂,大皮靴锃亮,天兵也似的队子一队队的开了出去。

从窗户偷偷向外望,虽然这些总爷瞧着让人也不敢亲近。可是瞧着也让人安心不是?没见过这么齐整的兵队。这都是才驻节辽阳地徐大帅带的兵!

百姓们当然不会知道,才驻节辽阳半天,屁股还没坐热的苦命徐大帅。又要马不停蹄地奔辽西锦州去了。随着短促的铜哨声音,禁卫军王牌中的王牌,左协一标一营已经在文庙前的广场集合。一百多脑袋今天下午就在这里砍的,火把照耀之下,地上血迹黑沉沉地。

数百官兵。很快集合整队完毕,向队首取齐之后,肃立等待。少停一会儿,就看见在火把引路之下,徐一凡居首,李云纵和聂士成紧跟左右,杀气腾腾的就策马过来。

徐一凡立马队伍前面,跳下来扫视队伍一眼。这个营就是李星带地营。又能打又骄傲,从上到下,都是昂着头走路的,战功在那儿摆着。有的嘴巴坏的军官看什么重要任务都尽着这个营先挑,偷偷都管这个营叫小舅子营了。李星重伤之后,这个营由同样南洋学兵出身的王超统带,王超也是当初在爪哇。最早跟着李星和李璇偷偷联络徐一凡地青年之一。家里也有大橡胶园,更是独子,趁着几百万地家产。现在却晒得漆黑,又瘦又老,只有双眼亮闪闪的,挺着胸膛站在队首。

徐一凡先捶了他肩膀一下:“顶得住?”

王超咧嘴一笑:“大人放心!”

徐一凡抽动一下嘴角算是笑了,转身走到队列前面。叉腰大声道:“知道我带你们去辽西做什么?”

没等人回答,他先自己摇头:“不是带你们去砍脑袋抢兵权地,也不是要你们在乱军当中保护我的……夺权的事情,老子自己来!老子钦差在身。奉天将军的位置,谁敢动老子一根毫毛?那些带兵大将,谁又有几分胆子?用不着你们,一声号令,自然有人来收拾。反正我徐一凡的跋扈,已经天下闻名了!谁也不敢和我这个二百五硬一下!”

他脸上肌肉有点抽搐,李云纵和聂士成对望一眼,都是摇头。徐一凡从衙署临出发之前,突然一封电报传到辽阳电报局,密电地码子。指明奉天将军大帅徐一凡亲收。这里本来就有旱电报线通过,经过这里终点到沈阳,再往东面北面就没有了。禁卫军抵达辽阳,第一时间就接管了这里的电报局,几部被溃军破坏的单边机马上修理。才修好。就接到了这封电报!

徐一凡看过电报,脸色就沉了下来。沉郁得似乎随时会雷霆大作。

这封电报,是谭嗣同发过来的。总算追上了徐一凡的行踪。这个书生,又卷进了清流的那一伙,还要他为帝党卖力,勤王京师,兵谏慈禧!

先不说他离北京有多远,来不来得及赶到。就算赶到了,怎么进城,怎么兵谏,都是全无计划,只是一纸轻飘飘的电文。仿佛激发他徐一凡天良一下就万事在手中了。帝党清流行事,多荒唐如此,倒也不奇怪。谭嗣同胸怀大志,不甘寂寞,想为国效力,为自己理想效力,也是正常。他反正不理这个茬,谁还能把他怎么样?现在他只要把着禁卫军,天下没人敢正面对付他。不折不扣他就是一个军阀。

真正让他情绪沉下来的是,这帝后两党之争,眼见已经到图穷匕现的时候了!帝党以甲午战事而起,现在大局糜烂,后党随时会以战事不利逼宫,将他们昙花一现的气象打下去。不知道那个抱着一点权力就丧心病狂不肯放弃地家伙想了这个倒霉点子,看谭嗣同长电隐隐约约暗示,似乎就是他那个老师翁老头子。他难道疯了?帝党想出这招,本来就算慈禧想缓一缓,给光绪留点体面鞠躬下台回幕后,现在也只有加倍厉害的对付帝党了。慈禧的阴微狠辣,谁不清楚?

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死了谁徐大爷也不心疼。反正憋着篡的就是你们,谁也逃不了。可是现在还在打仗啊!帝党以主战而起,后党上台,必然就要清算帝党主持的事情。自然就是第一时间结束战事,反正什么罪过都可以朝帝党头上推。后党本来也没什么坚决抵抗的意志。后党第一时间就是议和投降!不管是从他所了解的历史,还是从他现在经历的现实,都只能得到这个结论!

你们就不能省省心,不管是帝党还是后党,想把对方掐死,等打完了这仗再说?

幸好,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他们一条路,就只想摧垮这座旧房子!

徐一凡仰首向天半晌,突然低下头来。目光如电。

“我带着你们,是让你们做榜样的!让煌煌大清的军队看看,让整个天下看看。总有这么一群人,在不计生死,只为了这个国家在战斗!哪怕整个大清朝廷上下都视我们为异类,但是我相信,我们地牺牲奋战,绝不会没有价值!总有一群英雄,会在此末世,将风潮搅动起来!我只有一句话,我们并不是为那个朝廷战斗!而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在为什么战斗!从现在开始,战斗给天下人看吧,会有人认同我们,追随我们!”

“前进,去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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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54:07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五章 - 天公无语对枯棋(下)

夜色如漆,随着铁门声响,最后一批大清时报社的编辑已经离开。

自从几天前大清时报社最先发布了辽南惨败的消息之后,报社主笔兼社长谭嗣同行为就有些古怪,当日痛饮一醉之后,就不再岌岌关注于报务。由他亲自撰写的每日一评也停了下来。还给甲午以来累得七死八活的编辑文书们放了轮休的假。只是还守着和电报局时报社自己电报号房的联系,而且只是和一些在上海的清流们高会。

说起来,慕名或者追随谭嗣同而来的朝野清流当真有不少,特别是在日军登陆辽南之后,旅顺还没有陷落那当儿,不少当京官的清流就已经萧然出京,也不知道是不恋眷权位,还是怕鬼子逼上门。

随着日军一系列进展,旅顺陷落,日本联合舰队炮击大沽,而海东大帅徐一凡被这些清流认为有点缓不济急。京中就有更多臣子络绎于涂,离开他们曾经大发议论的京师。哪怕现在帝党风头正劲业顾不得了。堂官不让走,一个个就说家贫母老,要回去奉养亲人,宁愿不做这个倒霉官儿。京师人嘴巴坏,管这个风潮就叫做“国难出孝子”。

离开北京,什么地方最适合去?当然是上海了!这里十里洋场,生活安逸富贵,小鼻子又不敢得罪大鼻子,最是安全不过。上海的么二长三堂子,也是留下风流佳话地好场所。最要紧地是谭嗣同在这儿。随着他的风头雀起。这里也隐隐成了有一个清流的活动中心。既安全又可以和谭复生一起大发议论,保持曝光率,将来复起风头更健,为什么不到上海?傻子才不来呢。

这些日子,上海清流济济一堂,和北京往来电文不断。真真成了一个热闹场所。各地督抚,也多有和上海这些清流电文唱和的。单是看这些电文议论的高调,简直就让人认为,大清的希望就在上海。等着收拾河山呢。

谭嗣同作为在野清流之望,自然就成了这么一个圈子地中心。大清时报的报务耽搁下来,就整日和它们在一起,但是他的议论极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也许只有今天与会的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才真正知道谭嗣同的心事。

这个时候,在谭嗣同报社小楼的他自己地书斋里面,几个人物正陪着他置酒高会,谈笑风生。不管有没有功名在身,这些人物都是一身飘飘洒洒地竹布长衫,不让顶子啊补子啊这些俗物沾身。辫子绕在颈后,一个个都喝的脸色潮红。而谭嗣同坐在中间,只是微笑。偶尔笑骂几句:“叔峤,脚架那么高做什么?臭也臭死了。我这书斋,今儿真真是一场斯文劫数!”

字叫做叔峤的那人全名是杨锐,四十不到年纪。长着双四川人特有的又大又黑的眼睛。他也是清流一党人物,少有大名,年纪轻轻就已经被张之洞征辟进了他的幕府。后来又当京官。从内阁中书做到了侍读。这次也是潇洒辞官,飘然而到上海。和谭嗣同最为相得。现下正喝得爽。一双脚差点翘到桌子上,听见谭嗣同笑他,也笑道:“好好好,复生现在就发你这宰相脾气了!不过你倒也是当得!现在大清上下,谁不知道你谭复生?复生不出,奈苍生何?天下士子清流之望,更有海东大帅徐一凡听你调遣,为你奔走。要挽这颓唐江山,辅佐圣君,非你复生,还有谁人?”

“叔峤这话说得切!”插话的又是一个二十还不到的年轻人,名字叫做林旭,福建人,十三四岁就有诗名,十五岁中秀才,十七岁乡试又是举人。出名的神童,也是清流后起之秀。最为崇拜谭嗣同,给谭嗣同招揽进大清时报之后,刻了一枚印章,干脆就是复生门下走狗几个字。听见杨锐夸奖谭嗣同,摞起袖子就附和:“如果不是复生兄有经纬天下地才具,翁中堂如何敢行此断然之事?兵谏者,古已有之。若非马嵬兵谏明皇,怎会有肃宗灵武即位,中兴唐室,延续李家百余年江山?可是全天下,能御徐一凡这海东大帅者,非复生或有何人?此次中兴事业,复生兄和海东徐帅一文一武,当时我国朝的中兴名臣!”

听到林旭以马嵬做比较,旁边几个人轰然叫妙。

“文宗皇帝身后,可不是也留下了一个杨贵妃?”

“单单是杨贵妃也罢了,不过惑主而已,偏偏还是一个武则天!”

“非复生兄出此奇计,翁中堂怎么能为圣君指出此条明路?”

众人夸赞,谭嗣同只是微笑摇手:“禁言,禁言!拿杨玉环比较,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大事未成,我们不可妄言。现下还是坐等消息为妙——不过我思来想去,徐一凡必行我计,而从辽地到北京,谁还能阻挡徐一凡这一支虎狼之师入京?——当有八成把握!徐大人素有忠义之心,当是国朝名臣,至于我呢,心事已了,就在这里办办报纸,也舒服得很。人都懒了,还说什么国士。当当海上陶渊明,也是一生。”

听了他的谦退话语,几个人大是不服。

“复生,你若不出,奈苍生何?”

“复生,你的格局气量,断断非一个陶渊明能限量的。文华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怕是跑不了地吧?中兴大功,我在这里说句晦气话,复生百年之后,谥号一个文字是稳稳地。曾国藩公,也不过就谥了一个双字文正!”

谭嗣同不过一笑,掰起手指头:“电报发到辽阳。是两天前。徐大人接电就应该启行。圣君在上,一下就封了徐大人一个奉天将军,这是多大地知遇之恩?徐大人断断不会忘恩负义,只有粉身以报。我估计,回电也该过来了,就是今天!十天之内。禁卫军应该兵临北京城下,到时候,就该大事济矣。……诸君,这十天当中,我们就在这里坐等,万万不可走漏消息,坏了大事!轻重缓急。大家应该分得清楚吧?”

几个人对望一眼。都挠挠头。这种大事,几个人都偷偷儿地给京师朋友写了信,到时候可千万别站错队。而且复起之后想要的位置,也要预做准备。就是昨天一场高会,酒酣耳热之间,背后又是琵琶声玲珑,有没有发什么豪言壮语,也当真记不得了。不过这个时候还能不顺着谭嗣同的话说?

“复生,尽管放心。我们虽然不才,也是附骥尾行大事的人,怎么会张扬出去呢?”

谭嗣同笑笑,肃然站起,举起一杯酒。遥遥向北而祝:“但愿此事顺利。一切心想事成!徐大人所向有功,翁中堂弥缝一切。能在此危局当中。挽狂澜于既倒,拯我大清末世之气运!若大事能成,我谭嗣同一命,何足挂齿?”

语调沉沉,有若金铁相击。几个人朝谭嗣同望去,就看见他这个时候,两行泪水,已经潸然而下。

“徐一凡哪徐一凡,你可千万不要负了圣君悬顾!”

□□□□□□□□□□□□□□□□□□□□□□□□□□□□□□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二日。

军机处内,一灯如豆。十几个当值的达拉密小章京大气儿也不敢喘的在外间守着。屋里可是翁老爷子在当值,从前天起,他就守在这里了。坐等从辽东各处送来地电报。

自从封徐一凡做奉天将军之后,从世铎以下,后党大臣就撂了挑子,纷纷的请病假。摆明了不伺候了。帝党倒也不在乎,加了好些个军机处学习行走的帝党大臣。不过从来没有象这两天这样,整日在玉澜堂光绪面前打旋磨的翁老爷子,干脆把铺盖搬到了隆宗门军机处了。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翁老爷子和别的军机大臣不一样,别人都是一副宰相气度,笑眯眯的对谁都客气。大伙儿偷懒也装没看见,反正大清的事儿嘛,能敷衍就敷衍。翁老爷子一副道学脸孔,看着就让人讨厌不说,这些天守在军机处脾气还顶大,是一个人稍有点不对就碰下去。闹得人人败兴。当你是什么好鸟了?你那些老底子,又不是没人知道!

可是现官不如现管,帝党现在气焰高,大家也只好忍着。

当值当得人人栽瞌睡,又不敢睡着,只好不住地掐自己大腿。一杯接着一杯喝苏拉杂役沏上来地酽茶。听着宫门内传来的死样活气一般的打更声音。

偶尔惊起一群宿鸟,在安静的夜空里发出扑扑喇喇的声音,却更增几分凄凉。烛影摇动,候着当值的几个章京容色都是苍白。

嗨,撑着吧。换了谁,这大清都是弄不好!小鬼子逼在门前,谁能料理?大家伙儿都知道一个徐一凡,可是他现在人在哪儿呢?而且就这么一个人,能只手翻天?

正等得无聊到了极处的时候,就听见里间脚步响动,烛影一暗,却是翁同龢走了出来。老爷子脸色也难看得很,眼瞧着又老了不少。几个章京赶紧站起来,就听见翁同龢低声问道:“有没有辽东的电报过来?”

一个章京陪笑:“只有前个把钟点,辽南大营从锦州发来催饷的电报……中堂爷当初说不看,现在要不要瞧瞧?”

翁同龢皱皱眉头:“没有辽阳地电报?曾琪不是从沈阳说,徐一凡已经到辽阳两三天了么?”

那章京摇摇头:“中堂爷,没有辽阳徐大人的电报。您的吩咐,那儿来了电,交给您亲手拿码子译,不得有半点耽搁,我们哪敢误这事儿,都上着心呢。偏偏就是没有……”

翁同龢眉毛皱得更紧,几乎成了一个川字。眼神却有些呆滞。站在那儿半天不言语。一副神不守舍地样子。

那章京小心翼翼地发问:“中堂爷,那辽南大营地电报………”

翁同龢仿佛一下醒了过来,怒冲冲地一摆手:“不看!”转身就大步走了进去。几个章京对望一眼,都低低的骂了出来。

“老王八蛋,真当爷想伺候这份差使?就算躺着不干活儿,挑个骁骑校。一个月也有三两六,还有几石老米,饿不死爷!”

“老头子干嘛只等着辽阳徐一凡地电报?”

“还不是想拉着禁卫军撑腰?老佛爷有北洋撑腰,他们现在王八翻身了,心里还是不踏实,拉着禁卫军在他们那一拨儿,不就是坐得稳当了?”

“人家可是干翻了几万小鬼子的大英雄。瞧得上他那张老脸?”

“现在可有些风声。茶馆里都有人议论,说……说……”

“说什么?”

那个嘴快地章京被人一逼问,当即就觉着后悔,只是朝颐和园方向比了一比,就捧着茶杯不说话儿了。

这些久在军机伺候差使的达拉密小章京谁不是人精。军机大臣们不过上传下达,具体给每份奏折分类做批示的可都是他们。朝野内外事物精熟,拉拢他们的人也多,外面的风声自然也听得多。瞧着同僚那么一比,个个心里有数。汉章京们谨慎。转过头去装不知道。满章京就呆在那儿:“活佛……不会传着是真的吧?皇上要逼老佛爷的宫?”

这个世道,混一天算一天吧……

随着宫门里面有一声没一声打更地声音,时间在着让人喘不过气儿地沉闷当中慢慢流逝,眼看得已经到了下半夜。一片安静当中,就听见隆宗门外响起了护军的呵叱声音。闷极了的大伙儿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是谁到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响,一个红顶子大臣连朝珠都没挂。官服补子也穿在了背后,就这么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

章京们都跳了起来:“孙大人!”

来人正是军机处行走孙毓汶,他勉强算是后党人物,但是也有清流之望。世铎就总是觉着他是向着帝党这边儿的,拿他不是很待见。本来传说就要去了军机的差使,甲午一战起来就耽搁下来了。不过这段时间倒是和后党大臣们同进退,一起称病撂了挑子。谁知道这么深的夜里了,孙毓汶就这样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

章京们向他请安,他就当没看见。宰相气度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满头满脸地大汗,提着前襟就大声发问:“翁大人呢?”

话音未落,翁同龢已经走了出来,老爷子也没什么好脸色。他本来是想拉着孙毓汶干脆就倒向帝党这里,在军机帮他撑持局面。谁想到孙毓汶没给他这个脸。当下就冷冷道:“莱山,你不是称病退值了么?漏夜来这里做什么?你也是当老了差使,军机可是重地!”

接着又转头朝章京们发火:“去问问护军,没上值腰牌,怎么就放人进来了?”

章京还没有回答,就听见孙毓汶一声大喝:“姓翁的,我告诉你一句话,李鸿章进京城了!”

一声大吼,在寂静的夜空里面传得远远儿的。所有人都震惊得目瞪口呆。李鸿章坐镇天津,操持着直隶海口防务,还有山东的战事。和名义上挂着节制辽南诸军钦差大臣地徐一凡是大清两位方面军司令。正是须臾不可离开天津地时候儿,怎么会突然进了北京?

孙毓汶只是死死的看着翁同龢:“李鸿章还带了十八营练军进京,世老三亲自接进来地。现下已经接了步兵衙门,和颐和园护军营的防,现下正冲着军机来了!你还死到临头不自知!”

这是一声更大的霹雳,重重的砸在翁同龢头上,他身子一软,就靠着了炕桌,将几碗茶碰倒,摔得粉碎。

“……怎么会,怎么会就进京了呢?皇上……咱们……”

孙毓汶摇头苦笑:“老翁,你们那点心机,瞒得了谁?你们想动手。闹得大张旗鼓地还成不了事情。这不是逼着老佛爷下狠手料理你们么?老佛爷可比你们干脆爽快!国难如此,你们还不消停一点儿,你我是半点也不顾惜,我还顾惜着皇上!我就劝你一句话,赶紧朝颐和园去,把自个儿交到老佛爷和李鸿章手里头。什么罪过都揽到自己头上,或许皇上那里还能保全,那么多跟着你糊里糊涂乱撞地大臣清流,还能保全一些。老翁啊老翁,求你给大清留点儿元气吧!现在咱们经不起折腾了!”

翁同龢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往日刚愎的模样儿半点不见了踪迹,瞪着眼睛居然全是眼白。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皇上……我……老佛爷……”他突然浑身一震。仿佛才从这噩梦当中醒来:“保全皇上!”

孙毓汶说的,正是他唯一一条生路!只有保全了皇上,他这个帝师身份,总要留点体面,也许才能有条活命。保全了皇上,在希望渺茫当中,也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他感激的看了孙毓汶一眼,而孙毓汶正转身要走,翁同龢叫住他:“莱山。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一切?你如何交代?”

孙毓汶回头冷笑:“这个情势,谁还不心灰意冷?我是彻底不干了,就等着朝廷开缺。大清如此,谁还能弄得好?老佛爷,不成。你们,更是笑话!”

一句笑话之后。孙毓汶大声长笑,最后却又变成了抽噎,捂着脸跌跌撞撞就走了出去。满屋章京,呆若木鸡。翁同龢喃喃自语两句:“笑话……笑话……”过往种种,电一般地在他心头掠过。

“难道我这一生,真的是一场笑话?”

他已经恢复了镇静,整整衣服,扬声吩咐:“备轿!”接着就扫视一眼那些章京,冷冷道:“给顺天府尹传令,召集捕快夫役,协助李大人维持秩序,大兵进城,天子脚下,乱不得!”

几个章京还是呆呆站着,翁同龢突然大吼:“快去!我这军机领班的位置还没去,砍我脑袋的圣旨还没到!”

大吼之后,几个章京才作鸟兽散。翁同龢大步出门,他几个家人听命之后已经将轿子在隆宗门外准备好。隆宗门外护军乱纷纷的挤在一处,不知道在议论什么,看着翁同龢出来,只是用目光目送,谁也不敢靠前一步。

这个时候,寂静的北京城的夜里,已经响起了隐约地声响,更有调动兵队地军号声音响起。纷乱的声音由小而大,已经渐渐响起。翁同龢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宫禁憧憧的黑影,低头钻进了轿子:“去颐和园!”

在这个夜里,大队大队的防营士兵,在天子脚下,万方朝拜的北京城内奔走。军机处,总理各国事物衙门,东郊民巷公使馆,电报局,各大城门,宫禁之地,颐和园,全部由防营接管,各处要地,更有亲王大臣亲自坐镇接管。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动,全城沸腾,以为日军打进了北京,全城扰嚷,在北洋防营,步兵衙门,顺天府的全力弹压下,才勉强维持了秩序。但已经人心摇动,混乱当中多有伤亡。枪声也不断的在北京城的夜空当中响起。

末世气象衰微之处,莫过于此!

翁同龢是在路上被防营拦住地,顿时就押送颐和园。和他一起主动向颐和园投到的,还有文廷式等帝党大臣——就算自己不投到,也逃不了满城大索。

到了颐和园,翁同龢就被押进了院门口的护军歇宿的院子。成百防营士卒刀枪出鞘,层层看管。更不断有帝党大臣被送过来。翁同龢无数次的大呼要面见慈禧当面领罪,叫了半夜,也没人答理。

到了天色快明,才有一个意想不到地人物,亲自来看了他。

在那个人站在翁同龢面前地时候,他和翁同龢,一时间竟相对无言。

这人正是李鸿章。

□□□□□□□□□□□□□□□□□□□□□□□□□□□□□□

小屋之内,两个人互相打量。一个是帝师,帝党中枢,军机大臣。一个是地方第一大员,真正地大清重臣。各是一时风云人物。两人都注重保养,虽然年老但是并不显出多少老态。都是腰板笔直,气度俨然,举手投足全是重臣气象。

这个时候在颐和园这间散发着汗臭味地护军住处一窄小小屋里互相一看,短短半年时间。竟然都已经老得不成了样子!

比起来,李鸿章更是老得厉害。他个子在国人当中算是高大的了,这个时候腰背却已经佝偻,官帽底下露出的头发又白又稀,脸上皱纹一层又一层,和翁同龢对坐在屋子里仅有的两把椅子上面,大夏天的。他居然还套着一件棉马褂!

这两人。算是斗了一辈子。全大清都闻名的王不见王。私仇和派系不同地仇恨混在一起,早已不可化解。翁同龢一辈子都想拉李鸿章下马,而李鸿章也没少出手对付他。当初恭亲王和翁同龢一起被赶出军机,就有李鸿章下的药,翁同龢投效后党而不得,也少不了李鸿章背后递小话儿。这次更是带兵进京,一下将翁同龢的帝党迷梦粉碎!

但是看着李鸿章的颓唐老态,翁同龢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鸿章瞧着他,缓缓的将自己大帽子摘下来。挠挠稀疏的头发,苦笑道:“叔平兄,怎么了?我等着你骂呢。”

翁同龢呆坐在那里,缓缓摇头:“少荃,你怎么老成这样?”

李鸿章放下帽子,淡淡道:“裱糊了一辈子。突然发现裱糊不下去了,自然就在等死了。以为好歹能留下一个中兴名臣的名声,结果发现是一场空,精气神先垮了,臭皮囊还能怎么样?精神百倍地再去娶七八个小妾?”

“此次一进京,你的位置还能动摇得了?皇上和老佛爷两边,你选得准!可惜了,你李鸿章是忠臣,可惜忠的不是唐中宗,而是大周武则天!”

李鸿章微微摆手:“叔平,说这个无谓,现在不要惹得老佛爷生气,反而牵连了皇上。我只是来劝你一句,什么都担下来,皇上那里无事,你估计也死不了。”

翁同龢猛的站起,语气冷得象冰:“我为什么不死?什么事情都是我干的,关皇上什么事?少荃,我只有一句话,百年之后的史书,看看说我什么,说你什么!”

李鸿章坐在那里,老脸神色动也不动:“说我什么?我倒知道说你什么……大敌当前,反而意图称兵逼宫。不自量力之举,完全没有料到后果……你们借的还是徐一凡的一支兵,徐一凡是什么人?你们还看不明白?他真的入京了,还以为将来江山还姓爱新觉罗,还是这个我们卖命了一辈子的大清?我也快入土了,不想换主子效力……话再说回来,万一你们借徐一凡逼宫成功,大清是什么局面?我们天下督抚,是不会服这么个事儿的,只有四分五裂,勤王的勤王,自立的自立,要清君侧的清君侧,这么乱下来,日本人会占多大的便宜?我们还能成一个国家么?到时候,只怕要借日本兵平乱地,也大有人在!我知道那些后党大臣,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语调一点也没变高,说得也缓慢,但是一字一句,只是敲在翁同龢心里:“……会说你什么?为了自己权位,行险弄权,身外百事不计。昏头昏脑,直到撞进深渊里头。我们在打仗啊……叔平兄……虽然赢不了了,但是也不能朝更坏地道儿走啊!这个时候,必须强撑着这个国家不分崩离析,不让人趁火打劫!我瞧着徐一凡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再跋扈,也没趟你们这个混水!叔平兄,你知不知道老佛爷本来的打算,是要废了皇上?你陷圣君于险地,为了成就你大清第一臣的梦,你说说,史书上面会说你什么?”

话说到一半,翁同龢已经软倒在了椅子上,眼前金星乱冒,太阳穴一跳一跳,似乎血要从脑门喷出来一样。他喃喃自语:“皇上……那皇上……”

李鸿章淡淡苦笑:“皇上,我们都在尽力保全。我说服老佛爷了,徐一凡窜起已经不可复制。这个时候,没法儿对付他,天下人也不答应。能在威望上牵制住他,慢慢再想法子对付的人,只有皇上了。立着皇上这尊佛,天下读书人,还是都看着皇上的。徐一凡毕竟势力还单,不能和天下为敌,他还得养望呢……皇上不废,你也死不了,回乡当安乐翁吧……”

听到死不了,本来一心想殉国殉主,名留青史的翁同龢不知道为什么却松了一口气。看着李鸿章。心里头却有另外一种火焰腾腾升起:“我翁同龢已经身败名裂。被你说得一无是处,再无复起之日。你却是定难扶危的大功臣!”

“少荃!你果然做得面面俱到,不愧是我大清第一裱糊匠!我也只有在这里祝你名垂青史,成我大清两百五十年第一臣!我瞧着史书怎么夸你,还要多留几部,传给子孙!”

一直不动声色的李鸿章这个时候却缓缓站了起来,静静的看着翁同龢,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翁同龢的身子在他目光下都微微缩了下去。才低低开口:“史书上怎么说我?做臣子地逼皇上的宫?还是在小鬼子面前一败涂地?……叔平,我告诉你,老佛爷重新秉政,这仗是再打不下去了。去议和的还能有谁?只有我李鸿章!卖完了洋鬼子,再卖东洋人。我在史书上。名声还不如你!我要一辈子被人唾骂!一辈子的功业,垮得稀哩哗啦。还要去代表大清投降,我除了给大清延了几年的命,就是一个奸臣白脸,一个卖国贼!我要被人骂几百年,几千年!我有时候还恨,我做不了徐一凡!”

到了后来,李鸿章已经吼声如雷,腰板也挺了起来,仿佛还是几十年前纵横淮上,带着亲族和捻军太平军死战的那个土匪翰林,仿佛还是那个大清象征李鸿章!

翁同龢完全给李鸿章狰狞的神态吓住了,喃喃地想说什么,到了最后冒出来地却是一句:“那……徐一凡呢?你们怎么料理?”

李鸿章也终于平静了下来,浑身最后一点活力似乎也耗尽了。颓然坐下,看着屋顶喃喃道:“世老三献的策,要去电辽南诸军,以丰升阿统带,决不让徐一凡染指。要是他敢亲身来辽南抓权,有机会的话,就扣住他。慢慢再料理吧,老佛爷第一恨的是你们这些帝党,第一忌惮的却是徐一凡。世铎的计划,老佛爷准了,天亮了,就去电。”

听到徐一凡倒霉,翁同龢心里却是一阵快意。别人也比我好多少啊!当下却不知道怎么接口。他们都是大臣,知道局势,谁都明白徐一凡是大清对日本最后的抵抗力量,就算要求和,徐一凡在,还能少赔一点,如果坚持不降,徐一凡统合辽南诸军的话,未尝没有反击的力量。可是就是有些人,宁愿投降,宁愿多赔一些,也要扳倒徐一凡!

李鸿章看看翁同龢,目光虽然迟暮,但是却似乎看进了翁老头地骨子里面,他淡淡一笑,缓缓的将帽子合在自己头上,再慢慢起身:“反正电报局在我防营控制着,电报朝辽南早几天发,迟几天发,也不打什么紧……爱新觉罗家我是效忠到死了,这个国,也稍稍留点儿希望吧……我瞧着,徐一凡也不是你翁同龢……”

他声音极低,这几句话嘟嘟囔囔的,翁同龢没有听清,还想抬头再问。李鸿章已经微笑着朝他拱手:“叔平兄,来世再见。”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夜,大清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一等伯爵李鸿章率防营十八营,奉诏以入卫京畿,防备日军从辽西走廊侵攻京师的名义,从天津连夜赶至京师。一夜之间,已经控制了北京城心腹要害,帝党大臣自翁同龢文廷式数十人以降,全部被锁拿。罪名是辅佐不力,至使辽南大败。更有离间圣母皇太后与光绪皇上之叵测情势。如何处置,等待战事之后再论。

在二十三日的白天,光绪就发出诏书,传谕天下,自承被群小包围,至使国事日非。自顾德才浅薄,奉请圣母皇太后再度垂帘,以应战事。而慈禧回谕不准,仍让光绪继续秉政操持甲午和战之事,慈禧唯求荣养于昆明湖畔。

北京城东郊民巷公使馆内地洋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远东老大帝国腹心地政治变动,各国公使在给国内去电的时候都纷纷断言:“清国求和在即,皇太后政治团体地复辟,就代表着这场远东战事的终止!”

天下大势,泱泱华夏的气运,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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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 夺权(上)

“大人!前面已经是锦州,我营前面的哨探,已经看到了大凌河西岸辽南诸军立营的旗号,咱们到了!”

几骑快马飞也似的从前面赶回来,马上骑士都是满头大汗,袖子卷得高高的。一迭连声的回报了过来。徐一凡带着的大队人马,正在席地休息,当兵的都肃静整齐的坐在一起,无声的吃着行军口粮。大家都是面色疲惫,两天两夜绕路前行,不眠不休,累死的马在后面丢了一路都是。当初这个营为了行动迅速,配了七八百匹马,现在不过还将将只剩一人一匹。这一切为的就是尽早赶到锦州一带收拾辽南诸军,现在徐一凡还有个钦差大臣的虎皮可以仗恃,谁也不知道,这虎皮还能扯多久,一路跋扈下来,徐一凡太明白自己到底在慈禧面前有多得宠了。北京城一旦有变,他控制辽南诸军的计划就要落空,整个战局就真的无法收拾,毕竟只凭禁卫军一军万余人,还是没有回天之力!

所以他就再度咬牙带队,这样狂奔赶路,顺便哀叹一下自己命怎么这么苦。别人穿越少有这样弄险的举动,好像随随便便势力就大得不用什么奇谋,练出来的兵培养出来的势力单纯压就压死人——好像撬动历史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似的。

要让这么庞大沉重的历史车轮,从固有轨迹上面稍稍变化,每一点挪动,都要他这个穿越客赌上一切去拼!

直到出了巫闾山,看到大凌河,徐一凡才命令已经疲惫不堪的队伍停下休息,稍稍整理一下军容,顺便派哨探摸清楚现在前面是什么情况,不要一头莫名其妙的撞上去。

哨探回报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地上,费力的对付着一个酱牛肉罐头,几口吃噎着了,正满脸通红的问溥仰要水。溥仰这小子也正在吃饭,吃相比徐一凡还难看,愣没瞧见现在名闻天下的徐武穆海东徐帅脸都憋红了。

这个时候儿。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李云纵沉稳地声音:“大凌河西岸是谁的营头旗号?”

几个骑兵已经纷纷下马,当先一人大声回报:“是三角蓝旗。不知道是哪个营头!”

李云纵身边又响起了聂士成的声音:“是毅军,宋庆宋军门的营头!不对啊……他是钦差会办辽南军务大臣,身份地位仅次于徐大人,怎么毅军的营头扎在了大凌河西岸北宁这里?依克唐阿的营头呢?丰升阿的营头呢?怎么让这个钦差会办军务大臣顶在了最前面?”

跟着徐一凡同行的两员大将是李云纵和聂士成,选他们两个而不是徐一凡用得最顺手的楚万里也是有原因的。李云纵威严而能驭下服众,带兵是头挑的人物。去辽南就是打算镇住这些污七八糟的营头。然后拉着他们一头朝小鬼子撞过去,也不要什么奇谋。这上面李云纵就比楚万里合适太多了。至于聂士成,当然是要用他熟悉辽南诸军的长处,多少能拉上一点关系。

带着这俩人,就一点不好。楚万里是个没皮没脸的,老喜欢跟在徐一凡身边说废话,看笑话。带着这两员大将,他们没事是绝不往徐一凡跟前凑,只是和官兵在一起。这两天地路赶得是无趣得很。

听着李云纵聂士成和传骑问答,正在吃饭的溥仰陈德这帮戈什哈们都丢下手里的罐头站了起来,朝那个方向看去。丢下徐一凡掐着喉咙在那里摇头摆尾,瞧也没朝他那里瞧一眼。

满地整齐坐着的官兵们全都停下吃饭的动作。辛苦赶路就是为了夺取辽南诸军节制大权,当初朝廷怎么对付禁卫军。从官到兵,大家多少有点数。现在几百人就深入数万人的辽南诸军当中,士兵还好,哪个军官不提着一分心思?现在终于到了地头,谁都觉着心跳加快了几分。

这权,可怎么夺?

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想到这个问题,目光顿时又齐刷刷的转了回来。几百个人都看向徐一凡这里。溥仰他们顿时瞧出不妙。飞也似的摘下水壶送过去,徐一凡接过咕咚灌了一气儿。才一脚踹在溥仰身上:“他妈的,差点噎死老子!”

溥仰没敢答话,灰溜溜的伺候在一旁,就瞧见李云纵和聂士成他们大步走了过来,一丝不苟的就要行礼,徐一凡却伸手拦住:“怎么?是宋庆在锦州城外,反而是其它人在锦州城内?”

李云纵目光深深的,缓缓点头:“看来是这样。”

聂士成也皱着眉头:“这事儿邪……”他轻轻摇头:“大清带兵的事儿,大人也清楚,是不是甘心听令,卖命死战,那要看派系,看感情,看关系……咱们当初就不怎么听叶志超的,打仗是冲着中堂,冲着朝廷。真要走的时候,我带着二千人说走就走了………可是平时,这上下的体制脸面却维系得紧,谁也不会扯破了面子………辽南诸军,大人没到,宋庆老军门体制最尊。怎么着也是他在后面坐镇,别人的营头在前面顶着?退到辽阳的溃兵已经说了,田庄台一战,是丰升阿的营头先溃下来,现在到锦州安顿下来,鬼子前锋离这里百余里,只要一时没有开兵打仗的威胁,不管宋军门是不是真能节制着丰升阿他们,按照常理丰升阿是要请罪等候处置地。更没理由让宋军门顶在最前面………难道有什么变故?”

聂士成打仗颇为悍勇,却不是彻头彻尾的武夫,官场的事情也算熟悉明白。这一番疑问合情合理,句句都在根子上面。话里面藏着一个最要紧地意思,钦差会办辽南军务大臣现在给赶到了锦州城外,等着徐一凡这个钦差总办辽南军务大臣的场面又会是什么?

李云纵听了眉毛皱得更紧,徐一凡却一笑摆手:“这有什么好扯的?无非就是现在在锦州的人是朝廷真正想用来控制辽南诸军的,守着锦州,也就是守着了最新获得朝廷电谕的渠道,而宋庆无非就是受排挤的。只有顶在外面。我们要干的,就是拉着宋庆去收拾城里面那个!”

聂士成身子一震:“丰升阿,依克唐阿?是哪一个?”

徐一凡笑着摆手:“我管他们是谁呢,反正谁在收拾谁……云纵,集合队伍,咱们先入白发老将宋庆的军营。拿出点精神头出来!”

他伸手就摘下马鞭,大步就要朝马桩走去。不少军官都看着这里的动静,瞧见徐一凡迈步,就要下令等候的士兵们跟着动作。李云纵却一把拉住了徐一凡,低声道:“大人!万一有变……万一朝廷下令正在等着对付大人,我们就这么自己送上门去?”

徐一凡冷冷的瞧了李云纵一眼,而李云纵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徐一凡。聂士成在旁边听着。突然就是一身冷汗。这是徐一凡的心腹大将,第一次当着众人表达了对现在这个朝廷的不信任!不管他们以前暗地里是怎样,现在似乎就已经肆无忌惮的表现出来,哪怕当着他这个才投效的外系将领也无所谓。禁卫军自李云纵以降,只服从徐一凡,只担心他的安危,只以他的利益为重!

辽南的阳光下,李云纵英俊地面容冷硬如铁,一句句让聂士成冷汗津津而下的话从嘴里不带分毫感情色彩的吐出。

“………大人。战局安危,系于你一身!朝廷只会觉得败局已定,大人如此奔走,试图力挽狂澜,只会被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连宋庆这样忠心的朝廷老将。只是因为还愿意打一下就如此被排挤,他们对大人,又会怎样?也许一份电报过来,就有不测!大人,您转战南北,已经为国人守住了最后一点希望。此战就是最后败了。责任在谁,也已经很分明。万一您有所不测。这国人最后一点复兴雪耻的希望也都没有了!”

聂士成已经汗透重衣,李云纵话里意思,已经再明白没有。他下意识的转头四下看看,结果瞧见了徐一凡的戈什哈队长溥仰,这个黄带子一脸的不以为意,仿佛什么也没听见。而李云纵说这些话,也丝毫没有避开这个黄带子的意思。

要不就是溥仰傻,没听出楚万里话里地意思。要不就是他已经真正的融入了这个团体,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出身。

聂士成却不知道,满清末世,这个朝廷,这个爱新觉罗的宗室,没有给溥仰这个宗室混混一点儿尊严和温暖,只是由着他一天当两晌的瞎混。但是禁卫军这个生机勃勃,正是势头一路向上的团体,却给了溥仰从来未曾有过的尊严和做大事,做正事的自豪感和归属感——历史斑斑可证,一个奋斗的团体当中,背离自己出身和阶级的人,实在多不胜数,现在也不少溥仰这个脑子容易冲动的家伙一个。

徐一凡也没太在意聂士成的心思,人有的时候,选择站在什么立场都是身不由己地,一切都是大势所趋。聂士成现在在他这个山头,只能唱他徐一凡地山歌………他这个时候只是很满意李云纵的表态——两年啊,整整两年,老子上蹿下跳,拼死拼活,忠心小弟终于培养出来了!

他轻轻甩开李云纵地手,长叹一声:“我不能白来一趟啊!”

“大人?”李云纵神色不动,静静的反问了一句。谁都以为他在说这两天路赶得辛苦——白走两天路有什么了不起的?

看着大家目光,徐一凡也知道他们的疑问,他也无从解释。甲午这场噩梦,从他穿越伊始,就横在他的面前,象一个梦魇始终压在他的头顶。这是一场决定了未来百年民族气运的战事!

历史大势就是如此,气运一旦失去,再想追回来,就步步是血,就回头已经是百年身。

他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清廷败得越惨,他逆而夺取的道路就越容易………可是,就看着这个东邻这样崛起,然后在今后的岁月里,还要付出那么大的牺牲,才能将它的野心彻底打回去?

还不如在现在多保留一些元气。让这个在真实历史中,未来几十年里,因为甲午的滋养而崛起的造成民族生存危机的大敌,没有这么一个崛起的机会。

要是自己没走到现在这一步,没有能力,估计也就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自己偏偏有这个机会啊!他太了解真实历史上日本为了这场甲午战事已经打成什么样的惨状了。这场胜利对日本来得是多么的运气。只要再坚持一下,再争取一下!哪怕整个天下都已经望风披靡!

弄险就弄险吧。平时他耍宝,他装B,他玩儿心眼,看见美女流口水,憋着这样那样的心思偷偷摸摸的挖现政府地墙角………可是有些东西,可能真是烙在炎黄子孙血里面的。

都走到了这一步。他不能白穿越啊………

几个人无声地对视着,各人都怀着各人的心思。到了最后,徐一凡只是一笑,对着李云纵道:“跟不跟着我?”

李云纵默默点头,并没有答话,只是转身用力的朝带队营官王超一挥手。军官们早就绷足了劲儿等着这边命令。李云纵一下令,顿时各种各样的口令声短促的响起。马牵了过来,军官士兵翻身上马,排列得整整齐齐。当先执旗兵捧着禁卫军苍龙军旗,坐在马背上身姿笔直,两日昼夜兼程的疲惫,现在在这支队伍身上,仿佛丝毫不曾存在过!

戈什哈们也早就将马牵了过来,徐一凡当先翻身上马。李云纵紧紧跟随。徐一凡抓着缰绳,突然转头看到还站在那里地聂士成,笑道:“功亭,怎么?不想走了?”

聂士成浑身一震,顿时抓过了一匹马的缰绳,也飞身上马。自从他决定投效徐一凡这个离经叛道的海东大帅之后。他根本就无从选择了!这场战事让整个大清都在变动整合。越身在其中,越感受得清楚。变动之后。将会是如何,谁也不知道,这徐一凡,又会不会站在这时代变动潮流的顶端?

聂士成只是看着徐一凡的背影,而徐一凡策马和李云纵走在队列前面,苍龙旗就在他头顶猎猎飘扬,他头也不回,只是微笑着轻轻一摆手,军官们的口令顿时响了起来:“全军——前进!”

苍龙旗下,数百骑士整齐前行。全军肃然之中,只看见溥仰仰头向天,一声怪叫,这小子倒是血脉贲张:“干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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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

这个时候,威海辽南都还在日军兵锋压境,前线惨败连连。国运飘荡,朝不保夕的当口。名义上大清的中枢,天子脚下居停之所,却是一种说不出地味道。

这一两天,北京城就像一个遇水的蜂巢,到处看起来都是乱纷纷的。

有帝党筵席过后,只剩空堂的凄凉。翁同被锁拿,文廷式被锁拿,礼部侍郎志锐,御史中丞张仲忻等帝党骨干,也纷纷夺职锁拿。罪名都是紊乱朝纲,离间天家。几日前帝党遍布军机,总理各国事物衙门,六部的繁盛气象,一转眼间就变成了画饼。

也有后党的翻身,对内气骄志盛地狂乱。前些日子纷纷称病的帝党王公大臣们,又在这两天打了轿子车马,到处拜客,还纷纷约着去颐和园递牌子,给老佛爷请安,顺便儿瞧瞧在颐和园护军院子里面囚着的翁老头子。一时间翁同龢相当走俏,大家拿他当奇珍异兽般指指点点的瞧着,走了一拨儿又来一拨儿,要是翁老头子能自个儿卖票,估计能赚一个盆满钵溢。

有些在帝党手里倒过霉的官儿,要不是看守的护军拉着,都能上去给老翁两下脆地,一个个都戟指大骂:“翁叔平,你还狂什么狂!”

翁同龢倒是安之若素,只是拿白折子一份份地写自请严处的文章。知情人透露,翁老头子以降,大多帝党官儿,都把战事不利地责任朝自己头上揽,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样的高人指点。

后党复起,除了给老佛爷请安看翁同龢笑话以外。就是一个个指手划脚的议论:“这个天下,还是要靠咱们这些老成人物!”

还有的就是看不明白,说不清楚地东西。帝党倒了,可是老佛爷也没垂帘。光绪仍然每天都见军机,重掌军机的世铎世老三,还是每天两次。恭谨的到玉澜堂上值奏事。慈禧身边的李莲英还放出话来:“老佛爷还是要荣养的,什么事儿不要尽烦着老佛爷。皇上拿总儿!”

除了这些台上人物光怪陆离的表演,老百姓们更关心地是身边的事情。看惯了那些兵民不分的旗兵或者步兵衙门的大爷,现在北京城内外,满是黑布包头,山东天津过来的练营,扛着各色各样的洋枪。在京城各处通道扎卡。兵一多了,就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末世气象。谁都不知道这世道变成什么样了。北京城象一个大马蜂窝,皇上没倒可是他身边人倒了,大家你上台我下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外面可还是在打仗!现在到底有谁,还在操心这场战事?都谣传说是要和小鬼子讲和,这么一个大清,据说比小日本儿大上百倍还有富裕,这么稀里糊涂的就败了下来?

这两天。京城里头不知道怎么就飘起一种议论,越传越广。

朝里出奸臣了!翁同龢老爷子他们死死保着了皇上,算是给大清守着了最后一点儿希望。最大的奸臣,就是李鸿章!他丢开天津山东防地回京城逼宫,还要和小日本儿讲和,据说小日本儿许给了李鸿章五百万两的讲和银子。皇上已经发了衣带血诏,要调海东徐大帅进京勤王!

谣言越广,京城百姓们看满城的淮军练兵的眼神就越不善,胆子大点儿的旗人爷们儿还敢隔着七八步朝他们吐上一口唾沫。真有一种与汝偕亡的架势。

朝里出奸臣了,把大清弄坏,把仗打输。还好里头皇上还在,还好外边儿还有个徐大帅!

纷乱而沉闷的京师。在这甲午战事行近尾声的时候。暗地里潜流涌动,有心人谁都在寻找出路。可是这局面就是如此的混沌不清,谁也不知道,这出到底在哪里。

托的一声儿轻响,一顶绿呢官轿在隆宗门外落下。这轿子前面的官衔执事牌一层层的,最醒目的还是“一等肃毅伯”“钦命北洋大臣”。隆宗门外护军都知道是李鸿章的轿子到了,除了几个站的位置实在醒目地护军没办法只能打千行礼,其他的就赶紧朝角落躲,隐隐还听见有人咒骂。

“这将来是要塑跪像的!”

“卖了一圈,连东洋小鼻子都卖了,天不开眼,怎么不收了他!”

“哪个逼宫的有好下场的?”

侍立在轿子旁边的戈什哈们都是脸色铁青,按着腰刀,不住地回头看着轿子,生怕李鸿章听见了这些议论。这次李鸿章带兵从天津直奔北京,北洋内部不是没人劝谏,多是请李老爷子按兵在天津观衅,北京城就算两派都打成狗脑子了,谁还能奈何有重兵在手地李鸿章?

李鸿章却只是苦笑着摇头一一回绝:“事情总得有人了,就替这朝廷裱糊最后一次吧……以后想卖力,也是没机会了……我老师要在,他也会带兵上京的……”

低低地骂声当中,李鸿章低头缓缓的从轿子当中钻了出来,他气色依然憔悴,眼神当中却有一丝淡然,那是一切都看穿了之后的宁静。他手里捧着一叠文书,眼神四下一扫,那些护兵退得更远。李鸿章只是淡淡一笑,举步就朝隆宗门内军机处走去。

世铎早就在军机处门口等着他了,看着李鸿章慢慢走过来,隔着十来步就扬声发问:“少荃,日本那边儿回电报了没有?辽南那边回电报了没有?老佛爷那里,就这两件事情盯得紧,你太爷多操点心思吧,我世老三给你烧香磕头!”

这位又跃回中枢的军机领班大臣气色极好,养病几天似乎还养胖了。脸色红润,站在门口嗓门儿老大。慈禧的交代,世铎回军机抓总。同时负责盯着光绪,让他不要乱动,还要罗织帝党罪名,清理帝党余党,顺便负责朝廷新的人事安排。而李鸿章则是盯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以他的外交老资格。通过美国驻华公使田贝朝日本摇白旗,赶紧将这场战事了结了。对外的电报联络。全部在总理各国事物衙门那里,和辽南丰升阿的电报往还也是要紧事情,别地地方都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唯有辽南的徐一凡,谁也不知道这个二百五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要是慈禧自己跳到前台,徐一凡有大把理由可以不听命行事。正是李鸿章的意见。要借着光绪的名义压徐一凡听令。不听太后老佛爷的,还能说是气节,不听光绪皇上的,那就是作乱了。为了赶紧快踏踏实实的把和讲了,慈禧也只有捏着鼻子听下这个意见,仍然不垂帘,扶着光绪这个傀儡不倒。以光绪名义的电谕也赶紧发往辽南,要丰升阿接任钦差节制辽南诸军大臣,徐一凡再无指挥辽南清军的名义和借口。稳住局势。只要通过美国、英国等国公使传递的求和信息一得到回应,就要议和!

起初轰轰烈烈的甲午战事,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局。而具体操办议和事宜的李鸿章,毫无疑问将背负着天下骂名!

看着李鸿章仍然走得慢腾腾的,世铎干脆小跑着下了台阶,伸手要搀扶他:“少荃。你是我亲大爷!回句明白话成不成?”现在后党上下,谁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李鸿章。他当真是忠心耿耿了,和慈禧商议如何了结战事,慈禧都很替他流了几滴眼泪,只是说苦了你了。而李鸿章当时不过是笑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看着世铎急切地模样儿。李鸿章斜眼看看他:“威海来的电报,瞧不瞧?”

“不瞧!”

“鬼子已经摆开环攻威海的架势。南帮炮台,杨家滩,都在昨天午时宣告失守,日本人的炮弹打进了军港之内。北帮炮台昨夜全军溃散,只剩下十九个兵。丁禹廷电告,要不是新募的三营兵增防北帮炮台,日军估计今儿已经拿下这里。北帮炮台一下,那里的大炮就可以横扫整个威海要塞,那里守军就只有全军覆没……局势危殆如此,要不要瞧一下?”

“不瞧!谈了和不就完了,也不用死人了!少荃,两边电报到底回没回?”

李鸿章淡淡一笑,随手就将自己捧着的那叠电报一松,纸片呼啦啦的到处乱飞。当值的苏拉们忙不迭地大呼小叫的去拣。

“不瞧就不瞧吧,反正我也帮不上了忙了,世大人,你可知道现在守北帮炮台的三营兵是哪里的兵?”

看李鸿章还在那里东拉西扯,世铎急得直跺脚:“李大爷,李爷爷!园子里面一个时辰催问三次,人都要逼疯了,回电来没来?”

李鸿章好整以暇的瞧了半天世铎,才慢吞吞的从袖子里面摸出一份抄报纸:“日本伊藤内阁,已经与今日通过美国公使田贝回电,同意议和。条件是现地停战,威海北洋水师残余舰船全部出海投降,在朝鲜我们退出平壤,由他们接收,解除徐一凡职务……达到如下条件,可以进一步商谈全面结束战事事宜。”

世铎脸涨得通红,抖着手从李鸿章手里接过那份抄报纸,小心翼翼怕碰坏了:“啊哟皇天,总算有个完了……我去回报老佛爷,赶紧回报老佛爷!”他激动得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堂堂军机领班大臣就在原地乱转。如果说后党有什么政治宗旨地话,就是干掉帝党,结束战事。现在两个目标眼见都要完成,怎么能不让世铎欣喜若狂?

李鸿章袖着手,只是有气无力的看着世铎,嘴角只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笑意,分外的萧索:“水师投降,徐一凡夺职,平壤让出……怎么对天下说?”

“要是当初能打赢,现在也不用扯这个!”世铎狂喜之下,口不择言的就大喝了一声。喊完才觉着不对,打不赢这场战事的正是面前这位李中堂。当即就赶紧平平气,换了一副痛心疾首地面孔:“少荃……忍了吧。谁让咱们弱呢?这次事了,咱们卧薪尝胆,好好振作个十来年,未尝没有雪耻地机会……朝廷定然再给少荃你建一支新水师出来!”

李鸿章嘴角笑意越发的讥诮,到了最后,只是淡淡道:“不相干了……世大人,赶紧回报太后吧,我还等着去日本和伊藤博文议和呢……发邸告,告诉天下,咱们败了,咱们降了!”

世铎摇摇头,又点点头,实在不知道和李鸿章再说什么,脸涨得通红,呵呵两声。就要扬声吩咐人打轿子去颐和园。李鸿章愿意背这个黑锅,和他屁相干。正准备开口地时候突然想到,转头又问:“少荃,丰升阿那边电报回来了没有?徐一凡是什么个动静,丰升阿有没有说?”

李鸿章缓缓摇头:“丰升阿还没回电,不知道。”

世铎又是一跺脚:“这个郭博勒家的,糊涂!电报什么时候去的,是以皇上的名义不是?”

李鸿章已经慢慢转身:“前天夜里就发出去了,皇上的名义……老世,快回报太后去吧,辽南那儿,我替你盯着,现在要紧的是就是告诉天下,咱们败了,咱们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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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55:16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七章 - 夺权(中)

锦州北守,大凌河西岸。

毅军作部驻扎的军营,一片肃然无声,只听见营头上面的毅军三解蓝旗飘动的声音。

自宋庆以下,这支军队还剩下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全部齐集于主帅军帐之前,数百人人人肃立,躬身等候,营头里面,没资格在主帅军前迎接奉天将军,钦差辽南诸军营务总办大臣,钦差禁卫军练兵大臣,钦差朝鲜北路会剿大臣,钦差南洋宣慰大臣徐一凡的低级武官,还有士兵们都挤在自己营帐窝棚前面,挤挤挨挨的看着那面行进在营中的苍龙旗帜,还有旗帜下那些趾高气昂,马靴铮亮,穿着西式军服的数百矫捷虎贲!

辽南田庄台大败之后,宋庆所领毅军骨干,归他指挥的其它营头还有二万余人,乱纷纷的退下去,军装锅帐,几乎丢了个精光。本以为能直退进锦州口气,谁成想丰升阿先占据了锦州,也不知道和宋庆说了什么,老军门就忍气吞声带着这两万多败兵到大凌河西岸驻扎。依克唐阿也给打发到了锦州东南面塔山一带,东西丢光,又是败兵,营头也就不像个营头了,濠沟没挖,寨栅草草,帐篷不足就只有挖地窝棚,漫山遍野的和难民营似的,粮食也不济,只有就地征发到什么吃什么。军心士兵也已经沮丧到了极点,虽然摆出的是据守大凌河的架势,可是连大凌河东岸沟帮子这样的山口要地都没有派兵遮护。

大家都是骂声连天,苦苦挨日子。又有谣传说是朝廷要以丰升阿升用钦差辽南的总办大臣,田庄台丰升阿的鸭蛋兵先逃,丢得毅军和依砍刀唐阿地吉林练军死伤惨重,现在他们却在锦州吃香的喝辣的。还要升官,这大清还有没有天理可言?毅军上下,都发誓誓不力战。鬼子一来就撇丫子,就连宋庆,似乎也没了整顿部队的心思,两天下来巡营都没有一次。

一片死气沉沉当中,今日突然就出现了禁卫军的苍龙马精神旗帜。传骑来报,名震天下的海东徐帅已经赶赴大凌河,接钦差大臣事,要接过辽南全军地指挥大权!

自从甲午战事以来,徐一凡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他的那些作为也实在长脸,不折不扣的是清季末世的一个传奇故事。炮震南洋,在朝鲜白手起家,更以一军之力歼灭日本军队两个师团!这次更千里回援国内,要说辽南诸军没有寄希望于一徐一凡及时赶到,挽回战局那是假的,衰微末世,越是这样的传奇人物,就寄托了人们越多的希望。

可是徐一凡终究还是没有赶得及,田庄台一役败得如此之惨,朝延又是如此赏功罚罪,军心士气,如果说当初听徐一凡千里回援,任满洲将军,钦差大臣的时候有短暂的振作,上下认为事情还略有可为的话,退到锦州,就已经落入了十八层地狱!

可是在这最为绝望地时候,苍龙旗突然出现在大凌河,而禁卫军也突然出现在大凌河,徐一凡,就在其间!

数百骑士。骑在战马上,渡过多处可以徒涉的大凌河的时候,马蹄踏起漫天的碎琼乱玉,水雾当中,阳光照映下,一道道小小的彩虹里,一面苍龙军旗笔直指向前方。这一切突然出现在毅军上下眼前,又是何等的景象?

徐一凡到!

中国仍然有可战之军,仍然有不屈之士!

整个毅军大营,上万人地目光,那集中在这支不大的队伍上,都集中在走在队伍最前面,那个年轻得过份的军人身上。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自然是徐一凡。他一身都是洋式军服作派,几个月的东征西杀,已经让他脸上满满都是风霜,在这刻意挺直腰板拿架子不耍宝的时候儿,自然有一种沉毅英武气概。他身后数百骑马步兵排跶而入,兵都是精兵,官都是骁锐。更是百战余生兼百战百胜的雄师,这苍龙旗一指,数百人沉默不语地列队而进,虽然仅仅不过数百人的规模,就镇得毅军上下二万人大气地不敢喘一下神都绷足了,带几百人而深入锦州,朝廷对他什么态度,他明白得很。更不然当初就不会死死的缩在平壤,绝不离开自己的的势力范围了,现在这次行险,也不是得不为,锦州几万清军,要是得了朝延什么旨意,有胆大妄为的家伙,扣了他都算轻的!

本来以他现在的名望,还有清廷驭下全用敷衍地能力手腕,不用担心这种安危问题,可是临从辽阳出发之前,谭嗣同的一封电报让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帝党这些书生,居然准备动手了!还想当然的把他徐一凡划到了他们那一拨儿。以为徐一凡对于光绪受恩深重,必然会粉身以报。这牵涉到赤裸裸的权力斗争,到了试图用兵逼宫的地步,后党那些人物会有什么反应,那就不能想象了!说实在的,徐一凡对帝党的手腕本事一点不看好,历史本来就证明了嘛。他们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这么一出,要是后党上下对他来锦州抢权有什么不好联想,采取断然手段那就有好看的了——接到谭嗣同电报的时候儿,他都恨不得朝慈禧大哭一声:“我是冤枉的啊!”

惟一之计,就在是北京那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昼夜兼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了辽南的兵权!只要往来通讯联络的孔道——尤其是电报控制在他手中,他就不难带着这几万人独力行事,到时候儿不管是用官衔压,还是用大义名份压,甚至用好处收买,有大把的手段可以玩儿。带兵打鬼子,说到哪里都没有错处!

到了大凌河一带,发现宋庆顶在前面。锦州却不知道是丰升阿还是依克唐阿在驻扎,辽南诸军的矛盾也就一眼就看明白了,在锦州城关内外驻扎,守着文报渠道的是清廷真正信赖的人,在大凌河顶着是倒霉孩子,拉哪派打哪派再明白不过了。饶是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先派传骑通传。得到宋庆全军摆队相应在消息才渡过大渡河。

看来北京城一时还没有生意,或者生变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锦州这里!

难道这气运,真的还有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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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戈什哈在营官的带领下,扛着长把苗子,天鹅号,宋字认旗飞也似的奔迎过来,远远的就跪下拉长了声调报履历,在徐一凡这个位置,已经能看到中军帅帐,也能看到帅帐前面黑压压等候的人群。按照体制,其它将备,全部跪接。现下却是宋庆派了他的亲兵营官代行这个仪注。七十多的老将了,多少还是要个面子。

跪在那边儿一地的宋庆的戈什哈们,迎接的仪仗都是七零八落地,可见田庄台一败,丢光了多少东西。听着他们声嘶力竭的报履历。徐一凡不等他们唱完就一摆下巴,溥仰顿时高喊:“起去!”

数百戈什哈重重磕头然后跳起,排成两人队,吹起天鹅号,更有人放起抬杆,蓬啪和滴哩答啦的声音当中,徐一凡一骑当先。直朝中军帅帐而去。等清楚看见了徐一凡的身影,满白发苍苍的宋庆带头,一起迎了上来,数百条嗓门儿一起张开:“恭迎钦差徐大人!”

徐一凡呵呵大笑,利落的骗腿跳下马,一把拉住了作势要行礼地宋庆:“宋大人。一路辛苦!”

一边问话,一边仔细打量宋庆,这位白发老将筋骨结实,一副老营伍老丘八的气度,也是直愣愣的盯着徐一凡瞧。眼神中有点讶异,仿佛在惊叹徐一凡的年轻。扫一眼他身后的将备,大伙儿多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田庄台一战,毅军算是抵抗到最后,伤亡最大,到了锦州又是这个待遇,精气神都打坍了。

徐一凡身后的戈什哈和骑兵们都纶纶下马,肃然而立。毅军将备位地目光就在他们身上转来转去,除了灰溜溜的颓唐,还有不少不服气和憋屈。禁卫军是名满天下了,他们毅军在缓远一带戍边二十年,对大清没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却是这么一个下场!朝廷真是不公,听话的人这么惨,徐一凡和他的禁卫军以跋扈出名,现在却是如此!就连一打仗就跑的丰升阿,都比他们混得强!

这眼神徐一凡看得清楚,按照楚万里的评论,咱们徐大人,那该是多鸡贼地人?顿时他就是精神一振,好嘛,觉得受了冤屈,事情可为!

这念头转动不过短短一瞬,就听见宋庆已经瓮声瓮气地回答:“徐大人,咱们不辛苦!毅军吃的饷少,又在寨外那么些年,都是土包子,该这个命!”

徐一凡哈哈大笑,松开扶着宋庆地手,洒然朝围着他行礼的将备们抱拳一揖:“来得匆忙,事情又多,就不一一见礼了各位。大伙儿收拾收拾,把队伍点起来,跟着我去锦州!大伙在田庄台打得苦,没道理受这个委屈,我是饮差大臣,该替大伙儿讨这个公道。出了气儿,收拾了逃将,咱们再振作起来打鬼子!没粮?我补!没械?我补!没骨头?那就滚他妈的蛋。”

一席话将在场数百将备,甚至中军帐周围听见了徐一凡话语的官弁都震得鸦雀无声,大清何尝见过这等的钦差大臣?他跋扈二百五的声名,当真不是说着玩玩儿的!

现在锦州城的丰长阿,仗着谁的腰把子明白得委,皇上是指望打一场的,能给皇上下眼药的,拿军国大事当儿戏的,还能有谁?宋庆这个老丘八都只能忍气吞声。虽然还没明文,丰升阿大用已经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儿,徐一凡这个时候敢来,已经让宋庆很是讶异,这家伙的胆色,做的准备也不过就是敷衍一下,了不起送他到锦州,让他和丰升阿打擂台去,没想到他一到来,只寒暄了一句辛苦,就大咧咧的要带着他们毅军去锦州,收拾丰升阿!

震惊之余,毅军自宋庆以降,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做出了这么一番大事业,其来有自,这气概就相当俾倪万物,王霸之气简直四溢,而且这番话也是如此提神。军伍当中,要地就是这种雄壮之气,而不是勾心斗角,蝇营狗芶!

可是这事儿,又如何做得?

场子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徐一凡走动几步,再抬头地时候,已经是转眼深情的向东看去:“……田庄台一线,从海到陆。毅军将士忠骸累累满坑满谷,为了大家能撇下来,宋军门,你的亲信子弟,死了多少?他们如此死战,不就是等着你给他们讨个公道?你曾经立着帅旗的那个山头,毅军子弟,层层叠叠地从山脚一直铺到山顶!从山顶向海望去,更不知道有多少忠骸,被海浪推涌,一下下的拍击着海岸!是你带着他们来辽南的啊!又是谁害得他们这样?左宗贵公被叶志超他们陷害的公道,我已经在朝鲜讨了。砍了叶志超和卫汝贵的脑袋,换来的是这个奉天将军,钦差总办的顶子!换来的是全国仰望的目光!现在你的公道,我替你去讨!你还等着什么?要不要我下手令给你,朝廷什么责难,我徐一凡一身当之——他妈的从朝鲜到现在,老子就没朝谁软过!因为老子干的,是为国家打鬼子的正事!“

这番话他精心准备了许久。过大凌河的时候还反复练习了,论身份。他是钦差总办大臣,朝延一天未去,他就有指挥调遣宋庆所部的名义。论道理,他来替宋庆所部出头讨公道,责任是他的,好处是毅军的。论例子,他还特意带着聂士成呢!

这个时候,聂士成果然从人群当中暴喝一声:“宋祝三!我带的上千子弟的血仇,左冠廷的冤屈,还不是徐大人替我等报之?你还犹豫什么!田庄台几千弟兄,在天上看着!朝廷现在出了奸臣,软的就捏,硬的还有说理的地方!”

宋庆嘴唇蠕动,仿佛才看见聂士成一般:“功亭……”他话音未落,身后一人已经哇地哭了出来:“军门!咱们弟兄死得惨哇!咱们东进千里打鬼子,犯了哪点罪过?”

“要饷没饷,要械没械,咱们打到最后!现在如何?跑得快的进锦州,咱们和孤魂野鬼一样!那丰升阿,就是张士贵!”

“他妈的,朝廷出奸臣了!软的欺负,硬的他们倒躲着,什么鸡巴玩意儿!“

“军门,听钦差大臣的节制,天经地义!咱们跟着徐大人进锦州!”

呼喊地声音先是零零落落,接着就是连成一片,仿佛在中军帐前起了一波接着一波地浪头,卷动着每个人的情绪。先是这些将备,接着卷动了周围地兵弁,人人都扯开了嗓子喊叫,仿佛要将心中憋闷冤屈,一起喊叫出来!

徐一凡只是负手死死的看着宋庆老树根一般的面孔。短短的一瞬间,宋庆似乎老了十岁,只是闭目不言。

他猝然发难,看起来好像是跋扈的性格使然,其实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夺权生变,最忌讳事情到临头,再慢慢筹划,犹豫不决。要是他在毅军营中安顿下来,一是谁知道北京城是什么时候夺了他这个钦差大臣的衔头,他这最大的凭恃也就没有了,再就是就算时间,慢慢来做工作,收毅军之心,时间一长,人们思前想后的念头就多。还不如借着毅军这点惨败再加受冤的沉郁之气,不给他们细细考虑的时间,一举卷动风潮!

他那个时空史书曾载,那个时空的甲午,毅军从朝鲜边境一直打到了辽南,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是坚持抵抗到了最后的部队,对这样还有点血性的军队,才能用上这手。说起来,还是穿越客占的便宜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群情越来越激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庆身上,宋庆的威望,在这支军队当中无人可及,人们再是激动,徐一凡这钦差再位高权重,毅军要动,还是得宋庆一言而决!

宋庆蓦然张开眼睛。一把拉住了冷冷的凝视着他的徐一凡的胳膊:“徐大人,请帐中说话。”

徐一凡点点头。手心也渗出了汗水,要是宋庆始终不从,他也只有掉头回去,什么雄心壮志,都得拉倒。从此对辽南局势。失去绝对的影响力,错过这个翻盘地最后机会,他孜孜以求的那个不一样地甲午,也只会是一场海东春梦!

不知道老天,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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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乐寿堂。

光线不足的屋子里,一片难堪的死寂,日本政府伊藤内阁通过美国公使转发来的照会,在每个人手中传来传去。

后党求地就是这个结果,但是当这个结果摆在面前的时候儿,到了得先签了城下之盟的时候,却人人脸色惨白。

一众才翻身爬回来的军机跪在地上。以世铎居首,深深拜伏,没一个人抬头,整个乐寿堂内,只听见西洋自呜钟钟摆嘀嗒嘀嗒的声音。

水师挂白旗出降,威海让日军进驻,平壤让日本进驻。徐一凡去职,这是大清最后一点抵抗力量剥夺干净,再无还手之力以后的停战,接下来的谈判,还不是任人鱼肉?

跪在地上的这些后党军机们,只是在心里庆幸,幸好老佛爷选的主持谈和这个事儿的,不是他们!李鸿章这家伙,真是为了老佛爷身前身后名声都不要了!

谁也看不见坐在佛床上慈禧的脸色,也没人敢看,光绪也在乐寿堂内,垂首坐在慈禧的下首,一个小锦凳上面。二十二日京城生变,光绪就再也不发一言,只是侍候在慈禧身边,这个时候,他脸色死灰。深深的将头埋在胸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跪着的人都觉得浑身僵硬了时候儿,就听见慈禧一声轻叹:“条件下过是这么个条件,要说苛刻呢也够苛刻的,可是还有什么法子?皇上,你瞧着呢?”

坐在那儿地光绪一下跳了起来,在慈禧面前站得笔直:“亲爸爸,儿臣没意见,老佛爷说什么,儿臣就奉行什么……

慈禧嗤的一声冷笑,老太太气色不错,中午午觉还是睡得又香又甜:“说到底,还不是你们不争气!练二十年兵,办二十年的船,还不是这样?指望着你们,是什么也弄不好的了。我瞧着,还是少点麻烦事儿,和了吧!”

军机们等着的就是慈禧这一句话,顿时山呼万岁:“老佛爷圣明!”

慈禧无所谓的摆摆手,只是瞧着垂首站得笔直的光绪:“皇上,这是你的首尾,战是你的宣的,现在要和,也该你诏告天下,就是这么个条件,讲和吧!告诉天下,你们要打仗,就打出这么个下场!”

这一句话仿佛重重一记巴掌打在光绪的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帝王的最后一点自尊,给慈禧轻轻一句话撕得粉碎。他呆呆的看了慈禧一眼,看到的却是老太太刚愎而冷淡的面容,光绪都不知道他怎么行礼答应地,行尸走肉一般地就走出了乐寿堂。

这些军机看着光绪的背影,一个个心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慈禧却不动声色,又叫起了世铎:“世老三,辽南丰升阿那里,电报回来了没有?”

世铎忙不迭地又磕头下去:“回老佛爷,李鸿章说还没有到……”

慈禧脸上闪过一阵青气儿,咬紧了牙齿:“咱们好容易才把北京城的天给翻过来,这定下来的大局,再不能有人捣乱!徐一凡的职必须去了!没了辽南的兵,没了掌握地方的权,他一万兵,翻不起大浪来!你给我亲自到总理衙门的电报局子里,万事不用管,一遍又一遍的发电报给丰升阿。他现在就是新钦差大臣,奉天将军!徐一凡万一敢到锦州上任,丰升阿就是闹出天大的祸事,把这个徐一凡怎么了。我都替他撑腰!”

世铎浑身冰冷,只是不住的碰头答应。起身晕头转向的就想朝后退出去,慈禧又叫住了他:“用皇上的名义!实在不行,让皇上亲笔拟稿子!无论如何,今儿我要等到丰升阿地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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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庆的军帐之内,陈设萧然。只有一个几案放在当间。上面发令地令箭架子都掉了漆,几只令箭,七零八落的放在架子上,威武旗,铖戟鼓号。这些军门军帐应有的陈设,一概不见,也不知道是现在的清军不讲这些古老的排场了,还是宋庆将这些东西在田庄台丢光。

牛皮帐篷的顶上破了一块,也没人去补,阳光从缝隙当中透进来,照在帐中就是一道光影,尘埃在光影当中幽幽浮动。

帐外,是按捺不住的吼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浪头一样朝里面拍击。军心一旦卷动,不是轻易就能平息下来的,徐一凡到来之后,雷厉风行,干脆爽快的作派,一下就精准的抓住了毅军胸中那点沉郁之气,并且掀动了起来!

宋庆拉着徐一凡进了帐篷,呆呆的看了这个比他小了四十岁的青年钦差大臣,奉天将军,已经站在满清官僚体系顶峰之一的徐一凡,半晌之后才长叹一声:“徐大人,你厉害!爬到这个位置,世人当初还多认为你糊涂跋扈,大家真是瞎了眼睛!三言两语就得了我毅军的军心,不愧是海东徐大帅!”

徐一凡只是淡淡一笑:“我干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我给国家卖命,拼命的打鬼子,收拾那些不是东西的玩意儿,有人心的,自然听得进去我说的话。”

一句话说得宋庆又是一声废然长叹:“这大清,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不干正事儿呢……天下真要变了……真要变了……”

他猛地抬头:“徐大人,你真不会丢下咱们毅军?我们可不像禁卫军。我宋庆也没有你徐大人的本事!”

老将军白须颤动,眼巴巴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以至刚近于跋扈之道行光明正大之举,在此离乱末世。的确有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人人都觉得沉闷,人人都知道没有出路,特别在一个小小日本就将煌煌大清打成如此惨状的现在!一个这样特立独行,偏偏又着大义的人出现,也许只有他身在地棱解,才能挽此末世!

听宋庆说完,徐一凡还是淡淡一笑:“在南洋,我就二十几个人,几万暴民围着,我也没丢下自己一个同胞,你说,我会是丰升阿么?世人眼中,我跋扈胡闹到了现在,为什么还屹立不倒?因为我干的都是正事!宋大人,你就真的不想跟我痛快干一回?对聂士成是那句话,对你也是那句话,百年之后,我还你一个民族英雄的牌位!”

宋庆僵在那里,半晌不语,而徐一凡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军帐当中,一片寂静,呼吸可闻,只听见外面潮水一般不断涌起落下的激愤呼喊声音。

宋庆慢慢地摘下头上的大帽子,这个时候,才露出了他额头上面刀砍斧凿一般的深深皱纹:“我是朝廷的人,给皇上卖命五十年,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徐大人,朝廷新的电谕没到,皇上新的旨意没发,您还是辽南诸军的钦差大臣……我宋庆,我毅军,对您好奉命唯谨……只要你带着我们真去打鬼子报仇……!”

他突然爆发了一声短促的哭喊,眼睛一下张大:“我们毅军子弟,在田庄台死得好惨!”

这一声哭喊乍放即收,七十四岁的白发老将腰板一下挺得笔直,咬紧腮帮子大步走开,猛的掀开军帐,外面的呼吸声正到了高处,看见宋庆大步走出就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看着宋庆,等着他发令!

宋庆已经再不犹豫,猛的拔出腰间佩刀,迎着全军子弟热切的目光,厉声大喝:“去锦州!跟着徐大人去讨个公道,然后咱们再去杀鬼子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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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56:50 | 只看该作者
第六十八章 - 夺权(下)

锦州。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这座连接关内外的雄镇,在初秋的阳光下,却显出一片灰蒙蒙气派。城市街道上少有人影,连锦州旗营街道外往日最热闹的茶馆,都是板门深锁。城头上面,只有镶白旗汉军副都统丰升阿亲领的奉天盛字马步练军的青色三角认旗在有气无力的飘扬。

田庄台一战之后,辽南七万拼凑起来的野战主力崩溃。丰升阿带着他的奉天盛字马步练军当先而逃,第一颗鬼子的炮弹可能还没落下,他们就已经转身狂奔,一天一夜万余人就逃到了锦州。整个辽西走廊,就敞开在鬼子面前。田庄台败报一随着丰升阿的溃兵带过来,锦州城几万百姓顿时开始逃难,锦州最高行政长官副都统长顺几乎要挂印溜逃。还是被丰升阿强留下来的,他麾下的城守尉,参领,佐领却都跑了一个精光。长顺虽然勉强留在锦州城,但是却任何事儿都不管了,全部权力交给丰升阿,自己在公馆里面烧香拜神发抖。

丰升阿的盛字练军虽然营号里面有一个盛字,但是和淮军精锐盛军是两回事儿。是以奉天旗营为骨干建立起来的所谓练军。东北三省,奉天旗营风气最为近似北京旗营的大爷,也是最不能战,还不如依克唐阿的以吉林旗营为骨干建立起来的练军还保有一点诚朴能战的老八旗遗风。这万余人被东北老百姓称为鸭蛋兵,意思是一碰就破。除了吃粮饷,耍威风,抽大烟,就再无半点本事。当初七万大军当中。算是能战的毅军和吉林练军两支主力都败得那么惨了,还指望这些太爷能保住锦州?

万余盛字练军逃到锦州,果然就强占民房。掳掠粮草,欺行霸市,搞了一个不亦乐乎。世人都认为丰升阿遇战先逃,现在又不约束手下,骚扰地方。宋庆他们退下来。一定要接防锦州,弹劾丰升阿!宋庆挂着钦差帮办大臣,依克唐阿挂着钦差会办大臣的衔头,都是这个丰升阿的顶头上司!

谁也没想到,丰升阿竟然稳稳呆在锦州城。宋庆和依克唐阿也曾气势汹汹带着戈什哈入城,却不知道丰升阿跟他们说了什么。两个挂钦差衔头的大将竟然退出了锦州。一个驻到了北宁,一个驻到了塔山,都不入锦州半步。丰升阿这个辽南诸军官衔最小地带兵将领,竟然成了中军的态势,还有谣传他要接徐一凡的钦差总办大臣地位置!甚至还有传得更邪乎的,说丰升阿是奉了太后老佛爷的命令名正言顺的溜逃,就是要辽南诸军打败仗,给主持战事的皇上好看!

世事颠倒,莫过于此。盛字练军经此之后,更是得意洋洋地加倍在锦州城作践,也不顾这是他们的乡梓之地。对战事失望,加上招惹不起这些太爷,锦州百姓干脆就络绎不绝的逃出城去投亲靠友,搞得这座关外雄镇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而丰升阿也绝无半点认真布防锦州城防务的意思,万余兵队几乎是随心所欲的选择驻扎的地方。当官儿地图舒服就选城里的好房子住。当兵的图个少约束发外饷就在城外面住着,隔三岔五的下乡打粮,拉牲口来打牙祭,更没事拉拉夫子,等百姓人家拿钱来赎人。锦州城这几天绝看不到整顿部伍的景象,倒是各处自发组成的赌坊赌档热火朝天。大伙儿白天抽大烟不起。晚上赌钱不睡,何尝有半分战地景象!丰升阿对这些都是不闻不问。惟一举措是派自己戈什哈亲兵营守住了锦州城的官电报房,每个时辰都要向广济寺他丰军门驻节的行辕通报消息,更发疯一般地朝北京城去电报,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消息。

短短几天的所作所为,就连奉天本地旗人都看出来了,辽西走廊,如果日军可能扩大攻势,绝无半点抵抗能力。而丰升阿如此逃将,如此作为,居然还得以重用,要挽辽西走廊局势,只有杀丰升阿以谢天下!

奉天城守尉英琪更是直接去电北京哭诉:“老佛爷和皇上是不是不打算要祖宗的地方了?与其如此,丰升阿这样的旗人指望不上,咱们就真的只能指望徐一凡了!”

可是这两天,不管辽西辽南局势如何纷乱变化,不管多少人翘首等着北京消息,这个帝国中枢,却是绝无动静!几日之内,往日络绎不绝发往这里的各种电谕,邸报,廷寄,竟然是踪影不见!

谁也说不清楚,这个帝国到底怎么了。

就为这个事情,丰升阿这些天的脾气大得邪乎,大烟都抽不香。他今年五十四岁,照履历来说,算是自小从军地行伍出身,可偏偏没有半点军人气度,衣衫修洁,胡子头发光滑整齐得一丝不乱,样子也很儒雅,一副世家子弟气度。单看外表,和宋庆那样老树根似的丘八外表天上地下,底下人也都说丰大人脾气算好的,不难伺候,可这几天,偏偏不一样!

今儿他破例的中午就从烟榻上面一个翻身起来,在自己官厅里面焦躁的乱转。专跑上房的得宠下人,捧着新烟签子进来,也不知道触动了丰大人哪根愁肠,上去就是两个万峦猪手,再加一记金华火腿。打得下人满地乱滚,阖行辕个个噤若寒蝉,丰大人今儿脾气发得特别厉害!

就连到了时辰,该过来通报官电报局消息地戈什哈统带都在官厅门口探头探脑,不敢上来。丰升阿打完下人,焦躁地又转了两圈,才瞧见他的戈什哈统带,丰升阿一跺脚:“还不滚进来!有什么好消息没有?”

那统带是丰升阿郭博勒家地亲侄儿,最是得到丰升阿宠信。田庄台一战护送丰升阿逃下来也卖力得很——要知道当初一声撤退的令下,盛字练军嗡的一声就垮了,逃跑的道路挤得满满儿地,多亏这亲侄儿统带大呼酣战。指挥着戈什哈们的洋枪佩刀朝着那些挡路的逃兵招呼,硬架着丰大人一路逃到了锦州!

丰大人一声令下,统带顿时滚了进来。打千之后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丰升阿脸色铁青,摸着自己光溜溜的额头:“还没消息?北京城怎么了?老佛爷那儿怎么了?”

下面的话丰升阿却说不出口,只是在心里乱转。五十四岁了才巴结到镶白旗的副都统,离旗人宦途的顶峰远着呢。他心思又热切,这次辽南一战。老佛爷地诱饵一伸出来,他忙不迭的就咬钩了!

田庄台那里,因为他的作为给打了一个尸山血海,要说不做噩梦,那是假的。可是事到如此,只有强撑。宋庆他们问罪。他扯出了老佛爷的虎皮挡驾,宋庆和依克唐阿都知道京城水深,竟然就不敢计较了。但是京城里现在到底什么样,谁也说不清!万一……万一皇上那儿站稳脚跟了呢?万一老佛爷只能荣养了呢?不说别的,单单是宋庆和依克唐阿,就能把他咬死!

时间过得越久,他心思就越凉。可是官电报局那台单边机,这几天那些白色地长码子纸,竟然是一动不动!

丰升阿的亲侄儿也多少知道一点内情,他可是丰升阿最贴身的人,又是亲戚,这个时候见丰升阿烦躁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样子,硬着头皮解劝:“大人,就算北京城一时不来电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宋庆和依克唐阿,还能把大人怎么样?咱们慢慢等就是了……”

“糊涂混蛋!我怕什么宋老头子和依克唐阿?”丰升阿失态的大喝一声。他白净的面皮突然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想发作又不知道冲哪里发作,转了几个圈,颓然地在椅子上面坐了下来。深深的抱住脑袋。

“……田庄台那里。死人死得惨啊……尸山血海……这是债,冤孽债……别的没什么。辽阳那里,可还有一个活二百五!那是砍了叶志超和卫汝贵脑袋的人哇……朝廷一天不解了他钦差大臣的衔头,一天不给我撑腰,我眼睛一闭,就想到田庄台……大清朝两百多年,怎么降下这么一个玩意儿?偏偏还没人奈何得了他!”

那统带也给丰升阿说得脊梁骨发寒,不过他多少有点光棍气慨,猛的一挺腰把子:“大人,那徐一凡敢来锦州,属下就替大人黑了他!漏底五子快的洋药丸,打在他脑袋上也是一个大洞!”

饶是烦闷万端,丰升阿还是嗤地一声儿冷笑,斜眼看了过去:“就凭咱们?七万人打不赢两万鬼子,那徐一凡一万兵就灭了两万鬼子!那是天杀星下凡!咱们只有抱着朝廷的腰把子,我瞧着,徐一凡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对朝廷怎么样!皇天保佑,朝廷的电谕快点儿来……我也不想钦差大臣的威风了,平安过这一关,比什么都强!”

几句话说得丰升阿自己眼泪都要下来,忙不迭的定定神,维持住一点威严气度,接着下定决心猛一跺脚:“卷铺盖!我到电报房睡着,坐等北京那边儿的消息!再调人,快马去京城,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带足银子,赔本儿也要找门路问问怎么回事儿,两路齐下,过了这关,我回家抱孩子!”

话音一落,那统带就喳喳连声地退下去调人,丰升阿也喊来了管家收拾东西,准备将电报局改行辕了。他也不休息,就站在那儿盯着下人收拾东西。

军门行辕正忙乱成一团地时候儿,突然从东北面方向传来呐喊呼啸的声音,先是很轻,接着就慢慢变大,被风一阵阵地卷过来。撞在充作行辕的广济寺内那座古塔上面,激得塔角惊雀铃一阵阵清脆的轻响。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东北面望去,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呼啸的声音稍稍一寂,接着又响起,由隐约的沉闷转为渐渐的高亢,似乎有无数人浪,正在卷向锦州,似乎就是田庄台那场恶战当中,苦战殉国的各军将士。在最后关头山呼海啸一般不甘心的呼声!

丰升阿脸色苍白,呆呆地站在庭院的阶下,那些正在收拾东西的下人。也全部都僵在那里。

锦州城内也响起了声音,杂沓纷乱地脚步声,哭喊声,呼叫声在城里各处响起。跟没头苍蝇也似的到处乱撞。而军门行辕内,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脚步声响动,那戈什哈统带带着十几名手下满头大汗的撞进来,一眼就看见丰升阿呆在阶前。

“大人,毅军从东北面过来,打着军旗,除了毅军的蓝旗。还有禁卫军地苍龙旗!列成队伍,要进城!全拉出来了!”

丰升阿喉咙里面发出咯咯的声响,手伸出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这两天,最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朝廷的电谕还没到,那徐一凡就已经到了锦州,还蛊惑了毅军。徐一凡还是辽南诸军的钦差大臣,宋庆他们会顾忌他扯出了老佛爷虎皮。那个天杀星可不知道会不会!老佛爷啊老佛爷,你怎么就把我丰升阿给忘了呢?

“闭城……闭城……打……打……”

他结结巴巴的下了这个命令,但是命令效果连他也不相信。带兵地人,要让当兵的服从你,为你死战。那没有二话,只有纪律严明,带着他们认认真真打仗。还要和当兵的同甘共苦。旗营为主的奉天盛字马步练军有没有正常练军的素质先摆一边不说,他从田庄台传令先逃,也丧失了作为统帅的威严,退到锦州,不是他不想掌握部队,让他们好歹听话一点。的确是实在指挥不动了。干脆就放他们随便吧。大家还能敷衍着。这个时候,锦州能有多少兵说不准。军官在哪儿也说不准,让他们闭城抵抗,那更是没戏!

当初怎么就不在田庄台踏踏实实打仗呢?怎么就对那个钦差总办大臣的饵那样垂涎欲滴呢?就算打不赢小日本,也不至于等到今天这个场景!

丰升阿虽然下达了命令,但是整个人却没有恢复半点镇静,他只是僵立在那里,还保持举手下令地姿势。冷汗从额头上瀑布一般的倾泻而下。在他此时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田庄台战地,那渤海海边黑色的波涛,向他一层层的扑来!在那波涛当中,更有冤魂无数!丰升阿呆在那里,那戈什哈统带却颇为光棍,知道大人已经吓傻了,上前一步就夹着丰升阿,将他朝台阶下面拖,另一只手拔出佩刀,振臂大呼:“保护大人!退到电报房。大家拚死守着,只要北京电谕一到,咱们顶着圣旨出来,看谁敢咬老子一根鸟毛!只要等到北京的圣旨,咱们就有活路!”

十几个戈什哈一涌而上,护着两人就朝行辕外面跑,个个架起了洋枪,拔出了佩刀。大家伙儿的命和丰升阿捆在一起,只有死中求活。行辕那些下人哭爹喊娘地要跟着,却被这些如狼似虎的戈什哈踢开。

一出行辕门,就瞧见锦州街道上全是乱纷纷的散兵,这些旗人爷们儿多是彻夜赌钱,白天挺尸,这个时候都被惊醒,衣衫不整的在街道上面乱跑。毅军扑城声势如此吓人,谁也不知道到底结果怎么样。城头上面已经空无一人,四门大敞,大家都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哭爹喊娘的。看到丰升阿出来,人人破口大骂,要不是他,大家伙儿怎么搞成这样?禁卫军的苍龙旗都惹来了,这个天杀星过来,谁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

那些戈什哈们只是如临大敌地拖着丰升阿朝亲兵营把守地电报房跑去,几乎快把他拖在地上了。丰升阿官服也破了,头发也乱了,眼睛发直,在这喧嚣当中,只是哭叫了一声:“冤孽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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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荃,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大中午的,世铎就汗淋淋地冲进了暂时充作李鸿章京城行辕的法源寺。

这次李鸿章是带兵过来的,亲兵就已经众多,平日进京住的安徽会馆已经摆布不开。只有借了这座京城古刹当行辕。

当才得了食亲王俸彩头,慈禧手里第一信重的军机领班大臣世铎冲进来地时候,李鸿章正在睡午觉。世铎是何等身份。李鸿章的戈什哈想拦也拦不住,一下给他冲到了寝室外头,扯开了嗓门儿大声在那里嚷嚷。几个戈什哈干脆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世铎嚷完了还不想停步,就想直冲进寝室里面,这个时候却听见寝室里头想起了李鸿章的声音:“世大人,什么事情,连个晌都不让人歇着了?我李鸿章办差够卖力地了吧?”

想起李鸿章现在对后党事业的作用。即使如世铎的身份也要咽口唾沫给足面子,恨恨顿足站定,将手里一本号簿子抖得哗哗直响:“少荃,你出来咱们说话!”

这一等他出来,就是两三袋烟的功夫,洋人钟点。足足有一刻钟。世铎脸色铁青,在寝室外面的小院子不住转圈,拚命地沉住了气儿。这个时候李鸿章才整理着衣服出来,到京城不过三两天的功夫,李鸿章又瘦了一圈下去,简直是皮包着骨头,眼神却加倍的深了,谁也看不清这个已经形销骨立的满清最后一个重臣。现在到底想着什么。

他一出来,就看见了世铎手里那本号簿子,嘴角淡淡的浮现了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

“世大人,又怎么了?翁同龢他们炸监了?还是小鬼子不让谈和了?”

世铎举起手中那本快搓烂地号簿,扯开嗓门,脑门上汗珠黄豆仿佛:“少荃,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老佛爷上午的亲口慈谕。要我万事不管,到总理衙门电报房坐镇等着辽南丰升阿那里电报。到了总理衙门,翻烂了号簿,也没有查到发往锦州电报的号头,不要说锦州了,整个东北三省。总理衙门电报房也没发出一封电报出去!朝廷的变动。难道不要知会那里?这几天在干什么?二十二日该发的,今儿都二十五日了!好。咱们不管前面的帐,我在那里坐催电报生发报,电报生居然说你少荃亲自下达的军令,没你的手谕,电报房擅自发报,就砍脑袋!我还是不是军机领班大臣?我说地话有人听没人听?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世铎说得又急又快,气急败坏,到了最后,几乎是放开嗓门吼了:“辽南那里,老佛爷生怕出乱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该怎么交代?到了最后,我一个领班大臣,还得到法源寺来就你的大驾!”

李鸿章静静听完,笑着一摊手:“世大人,电报早发出去了,查不到,我老头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办差不力,等你弹劾。”

这个时候,要离得了李鸿章还用得着他世老三亲自跑到法源寺来?李鸿章到底为什么这么干,世铎也想不明白。他只是知道,今天等不到丰升阿的电报,他在慈禧那里就交代不过去!

世铎后退一步,平了平气息,咬着牙齿道:“少荃,这些咱们都不扯。万事儿就算我倒霉……这电报,要不要再发?电报生可是听你的军令!要不要我把皇上请到电报房,要不要我把太后请到电报房?话搁在这里了,你怎么办?”

李鸿章站在那里,枯瘦的老脸形容动也不动,他抬头向北面天空望望,咕哝了一句:“我老头子算尽力了……”这句话声音极轻,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见。到了最后,他脸上浮现的只有一丝嘲讽的笑意,不是嘲讽别人,而是嘲讽自己。

尽力,尽什么力?既然已经决心和这条破船同沉,几十年功业毁于一旦,这小小地良心上面的安慰,又能怎样?这延迟几天的功夫,就能给这国家留下一点希望么?徐一凡是神仙?

他摆摆手,大声道:“走!去发报,给丰升阿,升他当钦差,他这辈子公侯万代!去夺徐一凡的职,谁让他这么能和小鬼子捣乱?咱们大清,要的就是忠臣!这玩意儿和诏告天下,我们投降的电报,一块儿发出去!给棺材钉钉子,咱们也敲得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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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名禁卫军簇拥着徐一凡,在后面,跟着地是更多的毅军。锦州城防。薄弱得近乎没有。奉天盛字马步练军,已经完全称不上是一支军队了。亏李云纵在赶来的路上,还一本正经的和宋庆聂士成他们商量。如果丰升阿他们闭城,该怎么突破城防呢。

成千上万的队伍,已经轻松接过了锦州四门城防,盛字马步练军要不就干脆逃出城,自己给自己解散。要不就丢下武器,等着毅军缴械接收,绝无半点抵抗。而徐一凡就带着大队,直奔锦州都统衙门的电报房而去。

他如此急切,不仅仅是从溃兵那里得知丰升阿已经逃往那里,更要紧的是,这个文报渠道,必需掌握再他的手中!他唤起毅军扑城,接收军权,不是靠的身边那几百人,那几百人只够他保命的。靠的还是他奉天将军,钦差大臣衔头地合法性!

扑城如此顺利,他也暗自庆幸。许是北京那边帝党还没有和后党扯破脸。后党还没来得及出手料理帝党,还有他这个被莫名其妙拉进帝党的所谓政变武力中坚。谢天谢的。幸好老子来得及时!

他们一路行过,到处都是来不及逃走,跪地等着接收处置的盛字练军。官儿也不成官儿了,兵也不成兵了。都蹲着跪着在那里破口大骂,多半还都是骂丰升阿的。李云纵,聂士成,宋庆都脸绷得紧紧的跟在他马后。看也不看那些盛字练军一眼,只是朝电报房急驰。溥仰和陈德两人,早就带着徐一凡的戈什哈先行一步,去抢那里。

眼看得就要到锦州都统衙门,就听见蓬啪几声枪响,划破了锦州城天空。所有人都是一震。不管是禁卫军还是毅军。都赶紧摘枪。周围地那些盛字练军却是一阵哭叫大乱,以为毅军他们开枪报仇了。乱纷纷的爬起来就跑。毅军上下一阵枪托马鞭,又让他们蹲好。这些人都是恨绝了盛字练军丢下他们先逃,还有平日这些旗营大爷作威作福的气派,下手都没轻了。毅军进城的足有四五千精锐,留在城里的盛字练军最多千把人,四五个人伏侍一个,想鼓噪也鼓噪不起来,只好提心吊胆继续呆着,接着大骂丰升阿。

“人在矮檐下面,还他妈的不低头!开枪,开个蛋的枪!当初有本事带着咱们在田庄台开枪!想把爷们儿都整死还怎么的?”

“在锦州城呆着,还以为自己是真钦差了?现在真钦差来了,还不消停!”

“现在是汉人当道咯……这江山,凭着这帮窝囊废大员,咱们旗人坐不稳啦!”

马蹄声响亮,溥仰已经单人独骑地迎了上来,他袖子卷得高高的,光头没戴帽子。迎着徐一凡的马头就高叫:“大人,丰升阿那帮兔崽子还敢朝咱们钦差节旗开枪!”

徐一凡横了他一眼,对溥仰他从来都不客气,勒住马劈头就骂了过去:“你手里是烧火棍?给你一连人,去把那个破围子抢下来!把丰升阿提到我面前来!”

徐一凡开口,“小舅子”营的代营官王超忙不迭的下令,顿时一队禁卫军越众而出。溥仰当戈什哈头儿这么久,羡慕带兵的军官都快疯了。这下子徐一凡给他一队人让他带着打仗,兴奋得眼睛都红了,鼻孔大张:“跟老子来!”

看着那队禁卫军跳下马摘枪而去,跟在徐一凡身后的宋庆忍不住开声:“徐大人……”徐一凡回头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宋庆不得不又低头。毅军城都扑下来了,满地蹲着跪着的盛字马步练军一大堆,早就上了徐一凡贼船,还想给丰升阿留点面子?走一步瞧一步吧……其实现在他已经有点后悔,徐一凡来得雷厉风行,要是多点时间仔细想想该有多好?热血一涌,结果他和毅军现在就在锦州了!

前面枪声突然密集的响起,全是德国毛瑟马上快的轻脆呼啸,还有子弹钻进墙体啾啾的声音,都统衙门里面一片哭爹喊娘的声音。比起打日本鬼子来,收拾这些鸭蛋兵,真不在禁卫军面前当一盘菜。

徐一凡他们大队赶到都统衙门外地时候儿,禁卫军早就用一排子弹窒息了墙头地抵抗。将几个敢开枪地小子打得手舞足蹈地栽下去。接着撞门的撞门,爬墙地爬墙,呐喊着冲进了都统衙门。喊杀声直朝里面响过去。只剩下两扇弹痕斑斑的朱红门大大的敞着。

徐一凡扫了眼前场景一眼,带头跳下马来,皮靴马刺磕在衙门口条石地面上,就是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震得背后毅军将备武弁都是心里一跳。

“走!进去瞧瞧丰升阿长什么样儿。赶得及,大家还来得及送他最后一程!”说着一整武装带,就大踏步地走了进去,李云纵他们呼啸跟上,宋庆等人也只有硬着头皮跟着。

这位徐大人,做事爽快是爽快了。可是也的确跋扈得让人头皮发麻!

都统衙门里面,根本没啥战斗的痕迹,只有墙角有几个倒楣鬼的尸体。这些家伙在禁卫军一开枪,那点光棍的悍勇劲儿就崩溃了。院子走廊,全是丰升阿丢下武器的亲兵,垂头丧气地跪着。在禁卫军明晃晃的刺刀逼着之下,连头也不敢抬。

徐一凡瞧也不瞧他们,带着后面的人几个转折就快步直奔电报房而去。到了门口。就瞧见陈德背着枪在那儿守着,电报房的大门大大敞开,里面就传来一个人连哭带嚎的声音:“老佛爷啊老佛爷,我是忠臣,求求您,快点发电报过来吧!我是钦差,我是钦差啊!”

那嗓门儿哭得都变了调。还有沉闷的碰头声音。宋庆他们一听,就知道正是丰升阿!徐一凡却是一怔,问陈德道:“什么西洋镜?”

陈德在自己妹夫面前,总是恭谨再加恭谨,这个时候却也掩饰不住脸上轻蔑的神色,朝里面歪歪头:“那姓丰的。在朝着电报机子磕头呢!收拾这么个松包。咱们这两天路赶得冤枉!”

徐一凡带着大伙儿一涌而进,就瞧见电报房里面。几个穿着长衫地电报生正畏畏缩缩的挤在墙角。屋子当间摆放着莫尔斯电码自动发报机,长长的未凿孔的纸条整齐的码放着。发报机旁边是波纹单边自动收报机,纸带接在上面,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

而一个官服不整的中年,正被溥仰抓着后脖领子,却还不管不顾地拚命挣扎,跪在地上不住的朝那单边自动收报机磕头:“老佛爷啊!我是忠臣哇!朝廷要给我撑腰,不是我自己要跑,丢那上万条命在田庄台,这冤孽债,不能我一个人背哇!佛祖菩萨,求您动一动,传过来哇!”

丰升阿已经完全崩溃了,从知道徐一凡也到来,禁卫军苍龙旗出现,他就近乎胆裂!凡是逃跑过的人,都再没有勇气可言。在他脑海当中,只剩下叶志超卫汝贵那血淋淋的人头!还有田庄台一带山头海边,那累累的尸骸!同为逃将,对徐一凡的恐惧,那是躲也躲不过地。徐一凡还不是钦差诸军地大臣,就敢杀同是朝鲜会剿钦差大臣的叶志超,他一个丰升阿,又算什么?人到生死关头,直觉就无比灵醒,徐一凡此来,就是要杀他的!

他既然蛊惑了毅军和他一起扑城,什么样的手段能将毅军更紧密的捆在他的战车上面?只有他丰升阿的人头!

他不是不想捏一封电报称自己已经是新任钦差大臣,徐一凡已经被夺职。但是清廷自从用电报取代驿传旨意之后,为了确保不假传圣旨,维护集权于中央的统治。这电报传谕旨,相关大员都可以看电报底稿,确认自动收报接收到的发电的军机号头,才算有效,这个底稿伪造不来。他已经是胆裂的人了,不敢设想他挥舞着一份假电报毅军就会倒戈反而擒下徐一凡,只要一查,他又多一份假传圣旨的罪过!那恐怕就连宋庆,都能拿着这条罪名整死他了!

事到临头的时候儿,他的戈什哈统带侄儿倒是劝他先捏一份缓一缓,等着朝廷真电过来。他拚死也替他挡着徐一凡他们一刻。谁知道他的亲兵不堪一击,侄儿也被一排枪打成马蜂窝,他还在犹豫不决是不是该捏假的的时候儿,徐一凡的兵就已经冲了进来!

徐一凡他们瞧着丰升阿朝电报机磕头,溥仰居然收拾他不住。禁卫军上下个个脸上都是轻蔑地笑意。毅军上下,却都是脸色铁青。他们就被这么一个家伙整得丢了上万的性命,整得灰溜溜的守在大凌河!

丰升阿磕了几个头。又挣扎着转身,溥仰拾掇不下他,徐一凡过来,正觉得丢人,啪地就是一记耳光:“老实着点儿!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丰升阿恍若不觉。眼神散乱,找到了自己认识的宋庆:“宋大人!你说句话!是老佛爷让我这样干的,咱们都得听老佛爷的!你不也不敢进锦州么?不是我害死的那上万弟兄,不是我地冤孽债!”宋庆不忍卒睹,扭过了头去。

徐一凡静静的瞧了一阵,突然大喝一声:“老佛爷已经归政荣养多少年了!皇上有没有让你后退?”

丰升阿转过头来:“你是徐一凡!”

徐一凡缓缓点头:“我就是徐一凡。”

“就是你要杀我!”

“不是我要杀你……是田庄台的上万冤魂。是天理国法要杀你!你摸摸自己良心,我替天行此刑,你到底冤不冤枉!”

徐一凡淡淡的解释了两句,这个时候,夺权成功,他剩下的却只有疲惫。在这场战事当中,和这种样子的逃将大员打地交道,已经让他觉得足够足够了。为什么在这场战事当中。这样的人总是前仆后继,源源不绝?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时间和这些人再纠缠。从现在开始,不管他在形式上要和这个大清维持多久,但是全天下的明眼人都应该看得出来,他徐一凡,已经在这末世。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拖出去,明正典刑,号令全军!”

室内不管是禁卫军还是毅军,都肃然而立。看着丰升阿死猪一般被拖出去,徐一凡这股旋风卷到哪里,总是人头开路。又一个旗人大员的脑袋。垫在了他的脚下!

自宋庆以降。人人脊背发凉,相对无言。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当中。突然响起了电铃敲动地声音,震得所有人都是一惊。大家目光转过去,就看见一个电报生在墙角畏畏缩缩的道:“收报………收报了………”

接号的电铃震动了两三声,德国造的波纹单边自动收报机工作了起来,收报的纸带缓缓吐出,显出了发报的号头还有莫尔斯电码的点划。

徐一凡微微点头示意,一个电报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看那个号头,抬头道:“京城!军机!”

徐一凡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转头一看宋庆他们,这些毅军将佐个个都是脸色铁青。在徐一凡冷冷的目光注视下,都低下头来。

“麻烦的事情办完了,虽然恶心,但不得不为。现在总算该干正事儿了,宋军门,整顿营伍,咱们随时准备反攻辽南!”

毅军几个将佐都是浑身一激灵,事情都到这步了,难道还有回头的余地?跟着徐一凡一头撞下去吧,撞成了,就是民族英雄。就算撞输了,按照禁卫军和毅军合军一处的架势,难道朝廷还能把他们怎么样?徐一凡这么跋扈,可活得滋润也不止一天了。

这个念头在毅军将领脑海当中一闪而过,所有人都打千下去:“谨遵大人钧令!”说罢就再不敢在这室中停留,大步走出去收拢部队了。要打仗,准备地事情可多!

宋庆他们去后,徐一凡却只是转头沉沉地看着那越吐越多的收报纸带。看了半晌,他也没有叫人马上译出来地意思,却回头看着侍立一旁的李云纵:“云纵,猜猜那边发来的是什么消息?”

李云纵板着脸,只是硬梆梆的回了一句:“这重要么?”

徐一凡哈哈大笑,笑得那些电报生都缩紧了身子。蓦的他停住笑声,仰天大喊:“好了,可以干他妈的了!老子没白来一趟!”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五日。

徐一凡杀丰升阿,确实获得执掌辽南诸军大权。而在同一天,清廷以电谕,以廷寄,以邸报通告天下,大清对日求和。辽南威海诸军,停止抵抗,让出威海要塞,让出平壤,北洋水师挂白旗出海交船,免徐一凡奉天将军,钦差辽南诸军总办大臣职衔。

历史,在这一刻跌入最黑暗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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