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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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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27:49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九章 - 大势潜变

黄海洋面,夜幕已经渐渐低垂下来,数十艘各式各样的轮船组成的船团,正在海面上犁出一道道白浪。这船团当中有新式的货轮,有陈旧的明轮船。在它们的外围,还有铁甲兵船在围绕着这慢速的船团忽前忽后的巡航保护。

数十道烟气直上云天,夕阳从西面撒过来,映照在海面上,波光嶙峋。海天之间,若有血色。

船团的每一艘船上,都飘着日章旗帜。而护卫的兵船,更是舞动着日本帝国海军的旭日海军旗!

现在整个黄海洋面,都是日本海军的天下,联合舰队完全控制着海权。北洋水师大部已经远遁威海总基地,大清的整个北部洋面,都已经对联合舰队敞开!

联合舰队总旗舰“松岛”号上,伊东佑亨大将在船尾游廊上面悠闲的散步,不时做着几个伸展舒张的运动。大同江口海战结束不过十余天,在修理船的紧急措置下,松岛舰已经修补完毕,弹洞破口铆上了铁板,甲板也早就擦洗干净,水兵也得到补充,连锅炉机器都已经紧急保养过了。整个联合舰队除了受伤太重的“赤城”号炮舰,“西京丸”号特设兵舰之外,其余战力已经大致恢复旧观。而对手北洋水师却已经元气大伤,不再能称为有分量的对手了。

等着伊东大将散步完毕,副官早就在旁边等候了,低声而恭谨的报告:“阁下,‘长门’丸号第二军总旗舰上发来信号,询问何时能够到达锚泊地点。并祝阁下晚安。”

黄海战后已经成为日本国内英雄人物的伊东大将神色淡淡的。甚至还微微有点疲倦,皱着眉头道:“陆军这次很有礼貌啊……传令,不必回话。舰队运动,本来就不需要向陆军报备。”

那副官鞠躬一礼,并没有退下。而是双手奉上了一份薄薄卷宗。伊东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只是一张黄色地抄报纸:“什么东西?”

“这是通报舰‘八重山’号追送来的大本营要报,指定大将阁下亲阅……”说到后来。这副官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多嘴的加了一句:“好像……好像是陆军在朝鲜败了。”

“怎么会?”伊东低声讶异的惊叹了一声。忙不迭的伸手要过夹鼻眼镜,仔细的看了起来。

大本营通报要很明确。陆军第五师团在山县大将直接指挥下采取独断行动。在进攻清国所谓禁卫军据守之平壤,遭到重挫!

第五师团虽然发扬武勇,但是仍然难耐敌军之优势火力兵力。反复攻击之后。遗憾告负。伤亡虽然还未曾具体统计出来,但是约计整个第五师团四成左右……这就是近四千人打没有了啊!山县大将已经向大本营请罪,正收拾第五师团,节节抵抗后退。等待第三师团在元上上陆,并要求第二军迅即抽调一部分兵力。或者求得在大同江那侧登陆,或者在仁川一带登陆。作为第五师团后续支援部队。并且希望海军能配合作战,全力掩护从朝鲜两侧登陆地陆军部队!

作为海军将领,伊东佑亨对陆军的态度自然有点那个。酒酣耳热之后,也会和同僚臭嘴巴一下:“最好让陆军吃点苦头啊!”

可是绝对没有期望陆军招致这样的惨败!

对清开战以来,陆上海上,势如破竹。海权已经在手,而陆上也迭克名城,淮军望风而遁。不仅占据了大半个朝鲜,而且这次他指挥联合舰队舰队掩护第二军,就是要在大连湾登陆,直接将战火烧到大清地腹心之地!攻克辽南,则整个直隶平原就都在日军兵锋之下,不管陆上还是海上,朝鲜地清国重兵集团都彻底断绝了后应。整个战事就可以说取得了绝对的战略优势……原来在日人心目当中的庞然大物清朝,已经彻底地展露出了各个方面的虚弱面目。

这个时候,日军的战略就是要一再的打击清国的信心,让清国彻底失去抵抗地意志,然后不得不以最屈辱的条件求和。从此东亚局势就会改变!

可偏偏在这一连串地不断打击清国抵抗信心,并且不断取得胜利的战事当中。突然招致了这样的一场惨败!

一个师团损失四成——也许还有隐瞒。这样的损失比例代表第五师团已经彻底丧失战斗力,自保说不定都已经为难。朝鲜战略计划中的两个钳子已经被打折了一条,禁卫军有如此强大的作战能力,就可以很方便的转移主力去迎击另外一个钳子第三师团。

万一朝鲜全盘失利,第一军被击破。那么日本国内上下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对清国的自信心就会动摇,而清人也会士气大张,以后的战事进行就更加不顺利。

作为海军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亨要全盘策应各个战场的陆军作战。所以比起专注于一个战场的陆军将领更有全局观念。如果按照山县有朋的计划行事,第二军转用于朝鲜,那么整个对清作战的战略就要变化,变成一场胶着于朝鲜的消耗战。而海军卧薪尝胆二十年,好不容易获得的海权就等于浪费……日本可经不起消耗!日本已经将每一个省出来的铜板都投在了这场战争当中,还背负着天文数字一般的债务!

帝国陆军,嘿,山县有朋,嘿……还有那个清国禁卫军!那个执掌禁卫军的清国将领是谁?徐一凡?那个在南洋开炮过的徐一凡?

夜色渐沉,看完大本营通报的伊东佑亨站在那里,脸色铁青,半晌没有说话。那副官已经觉得有点发抖,忙不迭的又道:“阁下,大本营还有指定电文送达……指定要阁下亲译……”

啪的一声,素称儒雅而有武士风度的伊东大将居然给了副官一个耳光!

一个不够,正正反反又饶了俩:“混蛋!这么要紧地消息为什么放在后面说!先给我看陆军这些混帐战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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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霞关。

伊藤博文站在自己书房地巨幅地图前面。秘书扶着烛台,替他照着亮。汉学修养渊深的伊藤博文,在最烦躁的时候,还是喜欢这蜡烛发出的幽深光芒。

烛光将他的影子照在地图上面,拖出了长而且黑的影子。

第五师团败报传来,伊藤就第一时间返回东京。向明治天皇帷幄上奏他的决断。

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相信自己地决断。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面轻轻划过。日本,日本海,朝鲜,黄海,海……还有那个富饶巨大的清国。日本局促在海面上。比起大陆,就是东北面小小地一条。

几千万国民聚居在这个多火山而贫瘠地列岛上面,一直处于东亚的边缘。甚至世界的边缘。而直到现在,他们才寻觅到了苦候两千年地崛起机会!

给伊东佑亨的电文,就在他心头缓缓掠过,一字一字,清晰无比。他喃喃自语。仿佛也在自问自答。

“……此次败报,对征清第二军,对大山岩大将阁下,绝对保密!大本营陆军意见,由鄙人压制可也。第二军征清大业不变,八月下旬之中,第二军仍然必须完成大连湾登陆,攻略清国辽南之地,陷落旅顺!联合舰队与征清第二军,不得稍有分心他顾之意。此时此地,只有一往无前,赌上国运!”

“那朝鲜呢……朝鲜怎么办?一个战场胜,一个战场败,仍然是胶着,清国得到这个鼓舞,还是会继续抵抗下去……日本消耗不起啊……”

“对清国人物,我是太了解太了解了。只有赌上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他们不会看着一个如此独立的徐一凡取代他们的地位,不会看着自己权位地倒台。他们必然会自己将自己的事情弄糟……也许徐一凡还未曾取得朝鲜地最后胜利,就要被他们自己给弄垮台!不,那些清国的官僚不是愚蠢,而是太聪明了!但是只是为他们自己权位而着想的聪明!”

“伊藤啊伊藤,将希望寄托在清国内部自己的愚蠢内耗,是不是太冒险了,这样的把握,连五成都没有,是赤裸裸的赌博!”

“难道这从一开始,不就是场赌博吗?开化维新不过数十年的落后日本。就要对上是我们三十倍大的清国,财政收入是我们数倍的清国……从一开始,我们不就是胜利在清国自己的无能愚蠢落后和自私自利上面么?我们幸而领先了数十年,如果不趁时赌上一切,等那个巨大的国家睡醒,等待日本的,就还是未来数百年的黑暗!”

“我伊藤博文,对自己的决断有信心!也不能不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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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黄海道。

炮声隆隆,将对面日军阵地炸得烟雾翻腾。十余门山野炮就地放列,炮弹壳已经打得跟小山一样,炮手都脱光了膀子,将一发发的炮弹装填进炮膛,再奔雷驰电的发射出去。

禁卫军的官兵,以营为单位,组成了一道道的密集散兵线,向黄海道瑞兴府周围的各处阵地发起冲击。

军官在前,士兵紧跟。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冲上一个个山头阵地。日军拼死抵抗,到了后来,往往就演变成一处处的肉搏厮杀。或者禁卫军被逐退下来,或者就是夺下了高地,将苍龙旗竖起。

每一面禁卫军苍龙军旗插在一处夺下的高地上,整个战地的禁卫军官兵,包括朝鲜民夫,都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音!

环绕瑞兴府攻击的战地,来来往往都是人流车马。朝鲜民夫一队队的将物资弹药粮食输送上来,将伤员撤下去。马队在四下奔驰,传递命令。警戒战场。禁卫军对第五师团的攻击。正是如火如荼!

八月十六日一战,日军第五师团在禁卫军阵地前面碰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仅仅在七二九高地前面,就遗尸二千余具。徐一凡集结二十四架马克沁机关枪在一处,实在是太有点心狠手辣了。火力密度已经高得多余,铁丝网前第一线的日军遗尸,都很难拼出几具完整地!

不死心的山县当日还越过野津道贯。命令后备联队发起冲击。还没有爬上山地,机关枪的射击就逼得,这次攻击的日军就已经士气低落得崩溃撤退了。又是伤亡数百人。十六日一天下来。第五师团发起攻击的两个联队残废,另外两个联队也胆落,就连炮兵都伤亡惨重!

禁卫军随即就发起了反击。将第五师团压迫退向瑞兴府,要在最短时间之内,彻底击破第五师团。只要失去瑞兴府这个屯兵和物资存放,也是日军第五师团可以依托的阵地。他们就算丢弃一切掉头南逃,在姜子鸣骑兵的沿途追击之下。还能有几个人回到汉城,那真是天知道。

击破第五师团之后。按照禁卫军战略,就要转用于东线,等着迎击有可能在东线上陆的日军!内线作战,就是需要达成这样地态势。

日军也知道局势之恶劣,绝对不能掉头就跑。山县有朋和野津道贯收拾余烬,依托瑞兴府一带,拼命抵抗。弹药不足就用血肉,每一处都是死战不退。禁卫军也是第一次玩儿这个阵地攻击的活儿,虽然士气高涨,但是也得一点点的啃。鬼子就是有这个拼死抵抗地疯狂劲儿。几天下来,虽然步步前进,捉的鬼子俘虏都饿得跟鬼一样,可是还远远没有到让第五师团残部总崩溃的时候儿。

禁卫军参谋本部这次直接掌握在前线,指挥部也步步前推,几乎和李云纵的镇本部重叠在一块儿了。

这个时候就看见参谋本部地帐篷群前面,传骑四下往来,一道道的命令发布下去,也一条条的情报汇总到这里,四下一片忙碌的景象。

作为参谋本部的大脑,楚万里这个时候儿可没有和那些也才是初出茅庐地新参谋们在一块儿不眠不休。而是陪着他的顶头上司徐一凡,选了个僻静处一起喝茶。

徐一凡是对这些实在有些不摸门,他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很难遏制住不插手下命令的冲动。比如说诸如“死五百人也要给我把那个高地拿下来!”“为什么只调一个营攻击那里,不是两个营?”“什么时候才能攻进瑞兴府,时间紧得很!”……这些命令之类。

他对自己下这种纯军事战术命令会导致的后果实在有些心中没有把握。不如眼不见为净,规定了在八月二十三日之前,必须拿下瑞兴府,消灭掉第五师团,然后尽速转用兵力之后。就天天悠闲的喝茶,看点书——也有点儿强装出来的大将风度。

可是眼前这小子……为什么也在这里喝茶?还一副比他还要悠闲的架势?

楚万里懒洋洋的从椅子上面坐直,伸手招呼外面的溥仰:“贝勒爷,给我续水!”

然后就看见溥仰脸臭臭的进来,给楚万里手里杯子倒水,故意还想洒他手上。楚万里是粘上毛比猴儿还精的人物,手闪得飞快。

“多谢贝勒爷了,黄带子伺候咱,真是祖上修来的福分啊……回去问问我爹,除了当松江府的土地主,顺便开当铺之外,以前还做过什么积德的事情没有?”

徐一凡拿着一本原版国富论,一个字儿没看进去。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拍腿:“楚万里!你在这儿干什么?别人打仗,你闲着做什么?”

楚万里笑嘻嘻的:“打仗是云纵的事情,参谋本部还有德国顾问盯着,条令他们比我熟……我都做好了全盘想定,也做出了指示,我还闲在那儿做什么?对云纵的战术指挥指手画脚?我可打不过他!”

徐一凡还是不爽,他不喜欢拿满清官场那种上下体制的架子,禁卫军小兵见着他也就是一个军礼就算完。站班,跪接,上手本,唱履历一概全免。军队要是那样,一点荣誉感都没有了,可这楚万里也太没上没下了。他现在可是四钦差,兵部侍郎,大清朝的中流砥柱!

眼看得徐一凡就要发飙,楚万里每到这个时候都能感觉到徐一凡的底线,赶紧坐直了身子,板上了脸,手里的茶杯也放下来了:“大人……属下是按照您的吩咐,不要将精力放在具体事务当中,属下是在推想今后战局的变化……”

“想出来什么没有?”徐一凡没好气儿的问,这小子要勤快得起来,那世界就该大同了。

楚万里淡淡一笑:“大人,我们是打出了最理想的战果了吧?大人当初的战略就是要在朝鲜战场上用内线优势击破日军,让整个战场陷入胶着消耗当中吧?我们这里取胜,映衬着北洋的失败,咱们可以名正言顺的上位——这个时候,谁能离得了我们?而鬼子也不能顺利的结束战事,只要咱们还在取胜,朝廷就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言和!战事越持续下去,我们的地位就越重要……而中国大日本小,按照大雄先生的情报,他们也消耗不起,最后他们不胜而败,我们不败而胜……大人是想两方面都赢得胜利,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是不是?”

徐一凡也放下了茶杯,外面一阵炮声隆隆响过,震得他的帐篷都是一抖。喊杀声枪声从远处飘来。而帐篷内,却是一片的安静。

徐一凡站了起来,看了神情严肃的楚万里一眼:“你明白了?”

“大人所图之远,用心之深,属下只能用五体投地来形容。这场战事,被大人利用到了极处!”

这个时候,就算最不正经的楚万里也说得诚挚无比。

徐一凡扬起一只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没有你们苦心训练禁卫军,云纵旭州他们死战,将士的忠勇,我再怎么谋划也是不成的……”

楚万里也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没有大人对国内日本的情势了如指掌,又怎么能做到这一步?东亚大势,就被大人这一支孤军撬动!属下有时真不明白,大人怎么有此天纵之才!”

废话,老子是穿越来的。徐一凡悻悻的想。

禁卫军只要能维持朝鲜战局,取得一些胜利。满清就不能不继续抵抗下去,而坚持抵抗下去,北洋等势力就只有更彻底的被打垮,而满清只有加倍的依靠他。战事胶着下去,也让日本没有体面结束战事的机会,只有将其国力拖垮!

这就是他的如意算盘,他的逆而夺取之路,他的一飞冲天的前景!

“虽然有点私心,可我也对得起历史,对得起祖宗了吧……有了我,也许就会带给历史一个不一样的甲午,带给历史一个不一样的机会吧?”

帐篷内沉默良久,楚万里的清亮声音又响了起来:“大人!其他不说了,现在的关键,就是我们何时能将兵力转用到东线。聂功亭那里,始终是我们一个薄弱所在……只要我们能及时转用兵力,朝鲜就可以拖下去,而大人的全盘谋划,就可以成事……就系于此!”

徐一凡仍然沉默,最后淡淡一笑:“明白就好,我等着你们早点把山县有朋的脑袋,扔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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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 依靠谁

净鞭三响,香烟缭绕。

煌煌太和殿,已经不知道有几年没有叫起这样的大朝会了!

按照清中叶之后未变的朝制,这样的朝会,除了军机之外,六部九卿,都应该按日上值。不会一次聚集全的,可是偏偏在今儿。天色未明,隆宗门外的轿子就是一串一串的,白灯笼点得星星点点,穿戴整齐的军机大臣,六部九卿已经全部齐集,等着上值朝会。

这些年以来,就算人不齐的朝会也少有了。什么事情报到中枢来,躲不过去的军机或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们聚集商议一下,然后达拉密章京办稿子,送上去请准就算完。反正拿主意的不是他们,发下去地方会不会照办也天知道。还六部九卿会商呢,穷京官没钱进补,养点精神最要紧。

可是自从徐一凡飞电传捷一到,光绪爷就兴高采烈的叫起了大朝会!

前些日子,一条条坏消息传来,京师已经震动了又震动。一力主战的帝党人人噤若寒蝉,有的人甚至装病闭门不出了,谁也拿不出一个办法。

半个朝鲜沦陷,水师崩溃,海防门户大开……已经有风言传出。当初老佛爷让一步,就是要看这些清流书生能搞成什么样子,现在看来,还是要请已经荣养归政的老佛爷来拿这个大主意!

光绪最近去颐和园请安也越发的勤,有的时候见着,有的时候没见着。剩下时间就是一堆堆的也不知道有用没有地电谕发出去,募兵筹饷死战叫得震天响。

上面儿的政争先撇开不说,单单说这战事,这么个大清,也号称咸同以来中兴了,怎么就连一个小小日本都打不过?不可一世的北洋武力是败了又败,还拿什么来抵挡小日本鬼子?虽说要募兵,要重集湘军,要赶紧买船,谁都知道这个顶毛用。练了几十年,花了多少饷的北洋都不是对手。新募出来的兵能挡得住?

大清给西洋鬼子欺负得够呛。帝党之所以出现,也不是全然为了争权的。大家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头,这天下,是不是老佛爷弄不成的?还是要指望圣君在上拿权?现在这一路败下来。大家也又有点觉得,这圣君在上,是不是也有点靠不大住?

那又该拿什么办法出来呢?难道真地要如一些大胆书生所叫的,要立什么宪不成?

苦无出路当中,大家都在屏息等待更坏的消息。却没想到,朝鲜传来徐一凡地捷报!他以一万孤军,没得到朝廷半点支援——大家也多多少少知道徐一凡是怎么被朝廷,被北洋排挤压迫的——结果却打出一个杀敌近万的大捷!日本所谓征清第一军的日酋山县有朋那是日军有数地上将,大清时报都介绍过他生平的。现在被徐一凡死死围住,不打死也要献俘京师!

一开始第一反应都是不相信,叶志超吹得还不够大?结果不过两三天,观战的洋人就发回来消息,证实了这个捷报。留守汉城的日军正惶惶不可终日呢。和山县有朋亲自指挥的第五师团已经失去了联络,禁卫军地骑兵甚至都在汉城附近出现过!洋鬼子都亲眼看见了禁卫军的苍龙军旗!

大清朝野,顿时欣喜如狂。单单北京城地茶馆,这些日子,里面叫得最大声的三个字就是徐大帅!大清百姓如痴如狂,终于有个中流砥柱出来挽狂澜于既倒了!

老佛爷不行,皇上亲自指挥不行,大名垂二十年的李中堂不行,可咱们还有个徐大帅!

当然,这些心思都是百姓心里面的。

可是对于这些等候朝会的官员们来说,又是别样一番打算了。这场战事,怎么说都是皇上亲自挑头儿的,老佛爷不管。打败了是李鸿章先顶缸,皇上接着顶缸。现在看来是李鸿章这霉头触定了,可皇上就扬眉吐气起来了!老佛爷对这么个局面,又是怎样的心思呢?

在太监引领下进入大殿的这些官儿们,心思沉沉的都在琢磨这个问题。互相眼神一交,都是赶紧避开。阿弥陀佛,还是再看看风色吧。

“皇上驾到!”随着净鞭的声音和太监的公鸭嗓门儿,站在大清京官体系高处的这些大臣还有六部九卿山呼万岁而拜。就听见脚步声响,然后是光绪掩不住的笑意的声音:“平身,平身!”

大家爬起来,偷眼朝上瞧。就看见光绪一身朝服,坐在御座上面儿,笑吟吟的捻着朝珠。往日青白的脸色,现在几乎要放出光来。看见群臣已经爬起来就位,笑道:“今儿叫起,就是和大家说说,徐一凡捷报传来,朕已经向太后老佛爷请安叩喜了。老佛爷的慈谕。这场仗,咱们大清打到底!大清以孝治天下,日本在老佛爷万寿惹得他老人家不痛快,还不该痛痛的剿么?朕奉慈谕,就要把这个担子挑起来!”

他前面语调轻快,几乎都要笑起来的模样儿,到了后来,口气已经放沉:“朕御极以来,向来以恕道待臣下,凡事只有包容的,还不是期望大家能激发天良,为国效力?战事一开,这才叫试金石呢,知道哪些人简直是敷衍了二十年,一旦开兵就是稀里哗啦!也知道了咱们大清还有哪些忠臣!老佛爷命朕主持对倭战事,朕这次再不包容什么了!不出力,有天理国法等着!前些日子发下去的电谕,军机要查,各部要查,办得怎么样。兵募了没有,饷筹了没有……敷衍朕的,只有锁拿!另外再拟诏诏示一下倭人,只要退出朕的藩国,认输服软,赔情道歉,朕也能包容,再打下去,就怕他们国灭无日!”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底下群臣有的就噤若寒蝉了。光绪叫起朝会就是在宣示呢,借着打这一仗。他可是要慢慢拿权的。底下人再不拿他当一回事儿。他可是不会客气了。得让他们认明白老大是谁……徐一凡的捷报激起民气,老佛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打下去。难道皇上真的要一直拿权了?

底下人各动各的心思,就忘了接话。眼看有些冷场,光绪的脸瞧着就沉了下来。翁同禾一直在班次里面美滋滋的听着,老爷子差点就摇头晃脑了。看看冷场,翁同禾忙不迭的出列,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圣明!我大清以顺诛逆。岂能不胜?皇上圣心默运,秉慈谕而张雷霆,痛剿倭人。必然全胜!臣行走军机。当奉谕唯谨,实心办差,以助圣上得成大业!臣还有几事奉奏……”

老师这话接得磁实。光绪脸上神色已经松了下来。他们帝党盼这个日子盼了多久哇!当下就笑吟吟的道:“翁大人快平身,有什么事情尽管奏。”

翁同禾还趴在地上,声如洪钟,中气儿十足:“第一是必须法度严谨!皇上决心痛剿倭人,徐大人又在朝鲜连战连捷。这样的大势下。如果再有人不出力死战,打一次败一次。还谎报军情的,只有视罪行之有差,夺职的夺职,锁拿的锁拿,正法地正法!徐大人此胜,倭人已经破胆,再不出力,真真对不住圣上地一片苦心了!”

这话明显是冲着李鸿章来的,作为地方最大的实力派,李鸿章从来不支持光绪,向来都是奉慈禧权威唯谨。慈禧的权威加上李鸿章的实力,压得帝党喘不过气儿来,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帝党趁着东风,就准备下李鸿章的手,扶植自己的实力出来了!

大殿之内一片安静,光绪笑吟吟地点头:“准!朕也就是这个意思……老师还有什么要奏的?都说,都说!”

翁同禾神采熠熠,大声开口:“臣请陛下重赏徐大人,重赏禁卫军出力员。徐大人忠心耿耿,诸军皆败而独却敌锋,振国威而提民心,功莫大于此!不赏何以服天下?禁卫军出力员弁,朝廷也要加以重赏。禁卫军为朝廷武力,陛下亲军!战胜之后,当还归京师,为我大清长城之靠!”

光绪听得兴奋,腾地一下从御座站起,走了几步:“军机与六部九卿会商,重赏徐一凡与禁卫军出力员弁!”

他一下站定,傲然道:“小小日本,不自量力,与我大清敌对。不败待何!日本小而我大清大,打下去,没他们的好果子吃!徐一凡一战而胜,朕要集兵朝鲜,灭此朝食!……诏告天下!”

除了翁同禾外,帝党众臣纷纷拜倒,山呼万岁,其他官员对望一眼,也都拜了下去。军机领班世铎是后党重臣,这些日子在军机处给翁同禾的锋芒压得喘不过气儿来,他一边慢腾腾的跪下,一边在心里面冷笑:“轻狂!还真以为一个徐一凡,就是泰山之靠了?再传来打输的消息,看你们怎么办?”

□□□□□□□□□□□□□□□□□□□□□□□□□□□□□□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在李鸿章的书房之内,两人默默对视。今儿李鸿章连签押房也不去了,只是守在自己书房之内,拿着一份电谕,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杨士骧侍立在一旁,也是脸色铁青。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听见纸张抖动稀稀索索的声音。

到了最后,李鸿章手一抖,将那纸电谕放在桌上,一双满是老人斑的手捂在脸上,深深叹息:“老佛爷下慈谕了……只是对着我李鸿章一个人,北洋再打败仗,她也保不着咱们了……老佛爷这是逼咱们北洋必须打胜啊……”

“……可是又怎么打胜?水陆精华都去矣,聂功亭现在受徐一凡节制……皇上和那些帝党清流以为靠电谕就能打赢这仗,以为日本真的不堪一击,是我李鸿章不肯出力……现在日本人必然已经用舰队掩护兵船,就要登陆各海口,直捣我腹心之地了啊!北方海口,都是我李鸿章的责任,再败下来。到底该如何收拾?战事拖下去,日本人固然不利。可我们北洋也是完了!”

听着李老头子疲惫的口气。杨士骧心里一酸,差点眼泪就下来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徐一凡怎么就打赢了?现在搞得跟大清长城之靠似地,光绪还借着这点虚火要争,上对慈禧要权,下要敲打地方实力派。

帝党能不能得逞另说,可是如果再败。北洋那是真地难以翻身了。李鸿章一生功业,也要付诸流水!

光绪借着徐一凡的胜利上位,慈禧要北洋胜利固权。可是北洋再怎么打。估计也是一个败字儿!

杨士骧深深吸口气。拿起那份电谕轻轻一弹,然后轻蔑的团成一团扔向角落。李鸿章听见响动,讶异的抬头:“莲房!”

杨士骧冷冷道:“中堂。咱们打不赢,也就让徐一凡打不赢!大家都是一个败字儿,还有得一争!只要帝党不上来,咱们北洋就还能稳住!”

李鸿章瞪大了眼睛,只是看着杨士骧。杨士骧脸色已经铁青得近乎黑色。侃侃而谈:“徐一凡在平壤正面获胜,可是根据他电奏朝廷的布署。他的东面,还要聂功亭的一万我淮军旧部掩护!英国公使也透露过一点消息给中堂,日本人有一万多兵,号称第三师团地,准备浮海而上陆元山,只要聂功亭这部让开正面,徐一凡就死无葬身之地!咱们败得再惨,只要这个徐一凡陪着,就哪里也交代得过去了……老佛爷最后还是要靠着我们北洋这些地方实力,压服光绪小儿!”

李鸿章拍案而起,戟指着杨士骧:“杨莲房,你混蛋!此时国战之日,你出此狂言!大清毕竟是大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日本虽锐,但是太小。咱们这里败得再惨,只要徐一凡一军能坚持住,大清就要打下去。日本耗不起,到了后来,也只是谈和罢了。那时候日本也不能随心所欲宰割我们!而你这个主意,就是要断送我大清国运!”

杨士骧神色不动,冷冷反驳:“大清还有什么国运?我只是为中堂计!为北洋计!中堂如是说,徐一凡也正是如是想!到时候咱们就只有看着徐一凡如日中天,而北洋星散,中堂背负所有骂名!中堂,您觉得呢?”

两人狠狠对视,到了后来,李鸿章移开了目光,跌坐在椅子上面,嘿嘿冷笑:“只怕是老夫舍得自己声名功业,而北洋上下,舍不得自己的权位吧……聂功亭已经归心徐一凡,就能听你的?”

“聂功亭不听,可是淮军上下,中堂养育数十年,到时候还是要听中堂地!请中堂电奏朝廷,调叶志超卫汝贵等人回国重处,让这两人在鸭绿江那边等着我!日本人舰队只能白天行动,从旅顺到鸭绿江口,浮海偷渡,半夜即到。我带着叶卫二人,到聂功亭军中夺权!带兵回撤!中堂,这是我们最后地机会了,转眼之间,日本就会登陆我各大海口啊!为北洋计,属下何惜此身,但求中堂决断!”

李鸿章神色木然,呆坐椅中。书房门一响,却是张珮纶抄着长衫下摆就冲进来了。这李鸿章女婿也不知道在门外听了多久,进来就恶狠狠的一巴掌煽在杨士骧脸上。杨士骧也不示弱,反手扭住他,两个前风流翰林,顿时扭打在一起。

“混帐王八蛋,出什么丧了良心的主意,打不死你!”

“你这么大义凛然,当初在马江就不要跑!”

叮叮当当,两人打得是烟尘斗乱,拳打脚踢,一个不让一个。到了最后扭成一团,一个掐对方脖子,一个拉对方辫子,嘴里骂声也越来越高。

李鸿章呆呆地看着他们在那里扭打,到了最后,猛的一拍桌子站起:“都给我滚!”

两个鼻青脸肿的儒雅翰林一下停住,呆呆的看着李鸿章。

而李鸿章立在那里,重重闭上眼睛,老泪纵横,轻轻自语。

“都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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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宇品港。

军乐呜咽而奏,细雨也蒙蒙的下来了。一片风雨当中,整齐地日军士兵正在默默上船。报国团地那些浪人和百姓们在远处挥着旗帜,发出一阵阵声嘶力竭地呼喊声。

海浪不小。推得港口那些商轮一阵阵的起伏波动。没编入联合舰队的那些旧式兵舰早已拔锚出港。烟雨蒙蒙当中,只能看见天边烟柱,还有一声声的汽笛。他们在等候船团装载完毕之后,护航出海。

国内紧急动员完毕的第三师团已经比计划提早一天集结完毕,准备出发。

在码头上面,两个将星闪耀的日本军官正信步而走,经过每一处。所有军官士兵都立正行礼。这两员将官,一个就是第三师团师团长桂太郎中将,现在被徐一凡死死围住的山县有朋大将地学生。而一个就是大本营的陆军幕僚长川上操六中将。

两个中将在雨中漫步。浑身都浸湿了。却都没在意。看着港口壮观的动员出征场面,两人地眉头却都没有解开。

“川上君,你是萨摩地。不像我们这些长州的,受恩深重。山县阁下在瑞兴府被围,我们不得不出击,虽然明知道是败……”

“为什么会败?”

“徐一凡的禁卫军明显是在利用内线优势,逐个击破我们的主力。他既然能击破第五师团。那么也就能击破第三师团……我们今天出发,二十二日上陆元山。向前攻击前进,还有淮军聂士成部阻挡在前面,徐一凡有足够的时间转移主力过来了……我们虽然必然死战到底,可是前途的确莫测啊……大本营为什么坚持不肯将第二军转移到朝鲜作战呢?”

川上操六淡淡一笑:“光打朝鲜,清国皇帝不会求和啊……我们就算在朝鲜打的胜仗再多,只要不迫近清国的腹心之地,怎么也不能求得战果。桂君,你想想,徐一凡已经展示了他的防守能力,一天而迫使第五师团打残废!第二军加入,又要多长时间才能击破他呢?帝国以举国之力,歼灭了徐一凡,又怎么样?我们很可能再无力量进迫清国本部了……那时候,帝国只有破产。”

“可这还是让第三师团去送死!伊藤阁下是在寄望清国人自己愚蠢!自己打败自己!”桂太郎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怨气还是被雨淋的。陆军已经强烈表示了不满,甚至帷幄上奏至天皇陛下处。但是天皇仍然将全部决断权交给伊藤博文,陆军也只有服从。

川上操六以萨摩藩出身而跻身陆军高层,本来就有点异类地身份,桂太郎当然也认为这家伙肯定没有在大本营和伊藤博文据理力争。

川上操六知道桂太郎怨气,淡淡一笑,摘下军帽轻轻弹了一下。雨点打在他的平头上面,他好像反而觉得凉爽也似。

“清国人不愚蠢,怎么会落在我们日本人后面?请相信伊藤阁下,他比我们更了解清国人。山县阁下不能不救……虽然可能已经迟了。救不了山县阁下,我们也要牵制住徐一凡,让他不能应援辽南……再说了,等待我们的,也许是惊喜呢?”

川上操六笑着指指自己:“我已经败在徐一凡手中两次了,第一次是不知道这么个人,第二次是要为了维持陆军的颜面,让山县阁下独断攻击,没有等待第三师团。这一次,就拜托阁下让我随着名古屋兵团一起向着死亡挺进吧,国运就在你我手中,要么是败死,要么是看着帝国崛起,倒也痛快。”

桂太郎按着军刀,打量着川上操六,最后也仰天大笑:“好,就让我们陪着伊藤阁下,陪着整个帝国,赌上性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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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炮声突然沉寂了下来,接着响起的就是惊天动地的呐喊。

夏日的大雨正在哗哗的下着,在泥泞一片的山地当中,禁卫军士兵冒雨而上,不少袍泽已经倒在了泥水当中。剩下的仍然在奋力向前,最前面的已经冲上了山头,白刃映着寒光,点点耀动。

李星冲在最前面,军帽早就不知道被他甩到了哪里去。攻下此处高地,面前就是第五师团最后的据点瑞兴府了!日军在这里拼死挣扎反抗,能动弹的士兵都已经填了上来。能发射地炮弹都打了出来。一次次地攻击与反攻击。青色的山地早就被打成了焦黑色。双方倒下的士兵军官也不知道有多少,跌倒下来,也许就能看到泥水当中伸出的一只苍白的人手!

双方拼死争夺了两天,禁卫军一个营打不动了另一个营又上,现在已经换到了第三个营!

一个衣衫褴褛的日军士兵怪叫着扑了过来,他步枪没有刺刀,就这么轮着砸了过来。李星一个防左反刺,推开他的步枪,顺势进步就扎进了那日军士兵地胸膛。那士兵丢掉步枪死死的抓住他的刺刀。仰天就倒。李星整个人也被带得半跪下来。

冒着大雨冲上山头,还有子弹迎接,他的体力也差不多了。现在觉得拔刺刀都没什么劲儿。眼角余光就看见更多地日本士兵从烂泥塘一般的壕沟里面跳出来——日本人也跟禁卫军学会了挖战壕。这些士兵都是满身泥泞,面容焦黑,受伤的人就在泥水当中爬,十几把刺刀直逼上来。还有一个矮胖地军官,挥舞着军刀一瘸一拐的跟在最后面。疯子一般的喊叫着。

“他妈的,这下交代了……”

他脑子里面念头还没有转完。身边就响起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吼叫声音,一把把地刺刀越过他,迎了上去。他的弟兄也跟上来了!

双方碰撞在一起,扭打成一团。刺刀戳入人体地擦擦擦擦的声音瘆人的不断响起。间或还有一声堵在嗓子眼里的惨叫。双方士兵都在源源不绝的涌上来,仿佛人命不要钱一样的互相消耗着。李星容出一点功夫,用脚蹬着那具尸体,将卡在肋骨上面的步枪刺刀用力的拔了出来,直直的就扑向那个矮胖的日本军官。

那军官腿上中了一刺刀,半跪在那里,还在大吼着乱舞着军刀,看来已经半疯了。李星从侧面接近,一刺刀就从他左边脖子和肩交界的地方戳了进去。

颈侧大动脉瞬间割断,仿佛停滞了瞬间似的,血柱顿时冲起老高,喷得李星满脸都是血沫,被雨水一淋,一下又冲掉了。只有在军衣上面的血迹,更深的陷入了布纹里面。

那日本军官喉咙里面格格的叫着,捂着脖子半转身仿佛还想站起来,最后轰然栽倒。看着他倒下,日军士兵终于崩溃,丢枪弃刀的转身就逃。这些家伙再也不成建制,仿佛游魂一般的朝山下崩溃。而禁卫军面前,就是不大的瑞兴府!

一发炮弹飞来,激起丈余高的泥水,没有人弯腰闪避一下。这发日军最后的炮弹,似乎也是在宣告这个要点的易手。

李星深深的喘着粗气,大声下令:“将我们的军旗插上!”然后就一屁股坐在那日本军官的尸体上面,无意中却发现这家伙肩膀上军衔是带花的!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日,禁卫军已经扫清瑞兴府外全部要点。此次甲午战争,整个日军陆军的先锋将领,大岛义昌少将被格杀。

第五师团不过还剩下残兵两千余,集结于瑞兴府,凭城死守,等候最后末日的来临。在城中,有着日本陆军长州藩的领袖之一,山县有朋大将!

徐一凡和李云纵并肩站在前进指挥部,举着望远镜看了这场争夺战的始终。一个个禁卫军的营都打疲了。伤亡接近两成,到了最后,徐一凡只有将他的小舅子拉上去了。禁卫军作为一支新军,虽然士气高昂,但是坚韧程度,仍然不如久战的部队。伤亡一成多已经相当高。如果能够及时修整一下,恢复体力士气,这种真刀实枪的磨练就可以让禁卫军的战斗力很快恢复,而且得到极大提升。

李云纵轻轻摇头:“总攻还是用这些部队的话,恐怕要伤元气了,大人。”

徐一凡脸色也不好看。鬼子抵抗得太厉害了!这种火力优势,还打了这么久,付出这么一堆的伤亡,这些官兵都是他苦心攒出来的,简直心疼得肝都颤。

他低声道:“聂功亭那边的我们两个老底子营,还有在安州的营我都给你调过来了,总攻用他们……我们一定要尽早全面击破日军!鬼子的第三师团这几天大概就会上陆元上,我们要尽快转移主力!云纵,总攻一定不能失败,我耽误不起这个时间!”

李云纵居然很无礼的冷冷看了徐一凡一眼,指着那面才竖起来,正迎风飘扬的苍龙旗:“大人,你还怀疑自己的禁卫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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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31:00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一章 - 团体利益

二十四门山野炮就地放列,一队队的马车给炮兵阵地送来了弹药。大雨仍然倾盆一般的下着,朝鲜夏日的雨季还远远没有过去。瑞兴府周围的山地上面一片泥泞,拉着重载的马匹长声嘶鸣,奋力的支着后腿在用力拉曳,驭手挥舞着马鞭,大声的吆喝,滚得和泥猴一样的禁卫军士兵挤在马车两侧,也在拼命的推着轮子。

暴雨毫无疑问会对攻击一方造成更大的妨碍。在瑞兴府四下,打得筋疲力尽的禁卫军左协已经撤下来修整,从平壤,从安州,从东线调来的禁卫军右协已经接替进入阵地,火炮也大量的抽调了过来,弹药也向这里集中。现在在平壤一带守家掩护的已经是禁卫军第二镇的新兵了。禁卫军第二镇也是四标十二营的建制,调到北洋水师基地是四个营,安州还有两个营,解散了两个营作为补充兵编入禁卫军左协,现在后方连大同江口,只有四个营的新兵!

徐一凡已经将所有能抽调的部队集中起来,准备对第五师团发动最后一击。

不管是他,还是镇参谋本部,还是禁卫军官兵,一直到德国顾问团,意见都是一致。内线作战,就是要逐次击破对手主力。求取完全的战果,才能放心转用兵力,才能最大的发挥内线作战的优势。第五师团在所必灭!

除了这些军事上面的观点,徐一凡也有点私心,他需要一场完全彻底的胜利,让他的地位名声更上一层!

经过两天的调整准备,各个部队都已经渐次进入阵地。右协抽调来的这些部队敬畏的看着左协一路打过来的战场,到处横尸累累,不少反复争夺的山头都已经被打成了焦土。右协和左协一直以来都有竞争,左协的高级军官团是徐一凡拉出来的北洋学兵,右协高级军官团是以水师系为代表地军官,他们都自认有更好的训练,更完善的军学认识。更丰富的经验。对于徐一凡战必拉左协当先锋都有点腹诽。

现在左协打开了瑞兴府外围,将第五师团削弱到了一定程度。徐一凡最后却将这么大一份功劳交到他们手中,左协上下,说是人人感奋那都是轻的了,简直是感激涕零啊!

所以整个战地,一片士饱马腾的景象,暴雨虽大,丝毫没有浇息禁卫军右协官兵的求战热情。

一个右协军官。黑黑的肤色表明他是南洋出身地学官,正和士兵一起在推车轮上山,身边士兵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个将头转向丘陵之下。他怔了一下,正准备骂人,就听见士兵们低声交头接耳:“是徐大人!徐大人来巡视咱们了!”

徐一凡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实在有点恶趣味……),带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戈什哈,就在这一片战地景象当中穿行,每到一处,每个官兵都认得这位年轻地钦差大臣,当初跟他们一起全副武装越野跑的。一开始还是肃立敬礼,到了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摘下军帽朝他欢呼,欢呼声一声两声的响起。最后连成一片:“徐大人!徐大人!”

是徐一凡带他们立足海东,是徐一凡培育他们成军,是徐一凡给他们最好的装备,也正是徐一凡带给他们这场胜利!

徐一凡军服笔挺,坐在马上。他出巡本来就是起鼓舞士气作用的。大雨哗啦啦而下,浇得他和身后的戈什哈都是透湿,一开始他就将溥仰送过来的斗篷扔在了地上。现在看来。真的是效果明显,数千虎贲,如林刺刀,都在向他欢呼!

大丈夫当如是也。

士兵们呼喊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息的时候。那些朝鲜民夫似乎也从这欢呼声,还有士兵军官热切地目光当中看出点什么,一个个匍匐在泥水当中。徐一凡不用说了,神态庄重的不住回礼。那些戈什哈也一个个将胸脯挺得高高的,大背着枪,目不斜视。自溥仰一下,每个人都是武装带扎得紧紧的。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的胳膊。当真有点徐一凡身边最骁锐的亲卫架势!

这群马队在欢呼声中直上炮阵地所在的丘陵,看在还在泥水当中挣扎地那运弹药的马车。徐一凡心思一动,翻身下马,挽挽袖子就加入推车子的队伍:“弟兄们加把劲,小鬼子末日就在眼前了!”

他一动手,身后那些戈什哈哪里还闲得住,哗啦啦的全部滚鞍下马,嗡的加入了队列当中。人多力量大,三下五除二马车就滚动起来。丘陵上面跑下来一队军官,带头地就是右协协统陈金平:“大人,这怎么当得起?这里危险,还是请大人回去!”

徐一凡拍拍身上的泥点笑道:“大家都是两个蛋一杆枪,你们能在,我倒成娇小姐了?鬼子这个惨状,我不来看看,就你们享受?什么道理!”

大群的军官卫士簇拥着徐一凡就直上作为炮兵阵地的这个丘陵,快上了丘陵棱线的时候儿,徐一凡突然转身,迎着数千道热切的目光,摘下军帽,重重地向布满原野上的官兵一挥,接着半转身笔直指向向南方!

底下沉默少倾,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欢呼再度响起:“徐大人!我们绝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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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陵上面放列了炮兵阵地,山野炮口离瑞兴府城墙,直线距离不过三千米。即使大雨能见度不良,这第五师团的最后要点也清晰可辨。城墙周围已经掘出了密密的壕沟,雨水灌下,满壕沟的泥水,也不知道有多深。城门已经被封死,矮矮的城墙也被土木加固完毕,城内所有屋子几乎都被拆干净了,能用的材料全部来加固工事。所有人都守在战位上面,少有走动,沉默得如同死城一般。

两千余日军残兵,准备死守于此,徐一凡已经给他们开放南面后路了。但是这些鬼子毫无半点撤退的迹象。

大雨当中,徐一凡举着望远镜观察良久,半晌才轻轻吐出几个字:“想死……还不容易?”

那些戈什哈还有右协的军官,有意无意的总是挡在他的身前。溥仰更是神色紧张,竖着耳朵听有没有炮弹破空的声音,一旦稍有响动,马上就要将徐一凡压住。

陈金平也有点紧张:“大人,地形也就如此了。大人还是早点下去吧,我在这里和您拍胸脯了,这些鬼子,右协包打了!”

徐一凡一笑。侧头反问:“多长时间?”

陈金平算算:“今儿八月二十二,参谋本部的总攻击命令是八月二十三……大人,八月二十五日以前,我把鬼子头儿给您牵过来。您要死的要活地?”

徐一凡摆摆手:“八月二十四日。我就要结束战斗。”

陈金平一怔,六营兵强攻日军的强固工事,徐一凡的炮兵建设限于时间,也只是野战火炮,并没有攻城重炮。哪怕第五师团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啃掉他们也还要点牙口,徐大人怎么就只给一天时间?他心思转动,低声问道:“大人,是不是东线有什么变故?”

这句话算是问道徐一凡心坎上面了,最大限度的集中兵力。就意味着暂时放弃对其他的方的控制力。可是以他的实力,根本无从选择。现在他担心的就是东线发生什么变故!聂士成他们掩护地从平壤到安州一线,是禁卫军的退路和补给线。虽然现在的补给也相当有限,这个时候儿的陆上补给耗费大而运得上来地少,他打仗用的也大多是这一年多拼命储存的老底子。但是作为一支军队,始终有条通路和四面断绝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特别是作为禁卫军这支新军,恐怕现在高昂的士气和战斗力就要大打折扣。

更重要的是。东线有什么不测,就要打乱他的全盘战略安排!他需要进退自如的地位,逐个对付敌人,而不是被对方逼到鼻子下面!

可是作为上位者,自己是绝对不能有丝毫动摇疑虑之态落在属下眼中的。从开始到结束。最大的压力,也就是他一人承担而已!

听到陈金平反问,他只是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安澜……水师战败地时候儿,你在哪儿?”

致远号战沉,邓世昌殉国,是这些他的前部下心中永远的痛。大雨当中,陈金平沉默的一下:“属下在平壤后路……当时恨不得能身代邓大人。”

徐一凡也收敛了神色,一指对面瑞兴府:“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我当时立誓,致远号一条船,就要一万鬼子的命来换。还有经远,扬威,超勇……不快点收拾这里,怎么转兵去杀更多的鬼子?敌人多得很,要多杀点地话,就要你们抓紧时间!然后随着我转战天下!”

一句话就激起了陈金平本来就已经高昂的斗志,他猛的一擦脸上的雨水:“就八月二十四日!属下将胜利,亲手送到大人的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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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顺,黄金山脚下洋面。

夜色深沉,大雨淋漓。海上风波甚大,起伏不休。风架着雨雾,在翻涌地波涛上形成一道道的白雾,炮台上守夜的灯火,都忽明忽暗。

“杨大人,属下也就送到这里了……风浪这么大,大人是不是稍歇一下,等风雨停了再出海?”

在海滩上,一群人披着油布斗篷,正在殷殷送别。海面上有一条小火轮,正在随波起伏,船上水手都在冒着大雨固定索具,偶尔看一眼海面,脸色都有点仓皇。

这位从天津匆匆赶来的杨大人,一副文人的模样儿,可胆子真够大的。不仅冒着风涛,黑夜行船到了旅顺,气儿都没喘匀,还要在这样地气候天色下,趁夜渡海,直奔朝鲜境内的铁山!

他们是命不好,给点派了这么一个差使。就算不碰见鬼子的巡洋兵船,也难说有没有命能到!

给杨士骧送行的是北洋沿海水陆营务处的会办道员龚照屿,作为在北洋浮沉了十几年的官员。他也是给这场战事捧到这个位置上面的。原来他不过旅顺船坞事宜的总办,彻头彻尾的事务文官。甲午战事一起,水师上下已经缩回威海,陆师虽然也调了几个营头过来,但是没人愿意出来负责。谁也担不起战败的责任。最后将他捧了出来!他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几次请李鸿章调派大员来旅顺坐镇,或者将自己职位移交给陆师将领。可是北洋中枢已经乱了方寸,谁还来管他。他也就只有认命当这个送死地官儿了。

杨士骧昨夜赶到,他还以为中堂开恩,让杨莲房来接他的位置,却没想到这杨士骧和疯了一样。居然是要连夜偷渡到朝鲜境内的铁山!

握着杨士骧的手,也不知道是担心他的安危,还是想到自己的前途莫测,龚照屿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个时候杨士骧却披着斗篷。只是抬眼看着头顶的黄金山炮台。低声问道:“守炮台地,是禁卫军的人吧?”

龚照屿忙不迭的辩解:“这是丁军门的节制!兄弟也是接了这个差事才了解地首尾,前面实在不知道哇!”

杨士骧淡淡一笑,大雨夜色当中,他脸色憔悴,眼睛红红的:“给他们守也罢……老哥,在朝鲜消息未曾传过来之前,旅顺万万不可有失!兄弟说句摆在前面的话儿,要是独独咱们北洋一个败报又一个败报传出来,而其他地方还是传捷。负担责任的北洋大员,中堂就要他们的脑袋!”

一句威吓的话吓得龚照屿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连安居燕坐,风流儒雅的北洋智囊杨士骧都冒这种奇险不知道去做什么了,李中堂要砍人脑袋的话儿,那还真不止是说说而已!

慢着……杨莲房的话中意思是不是,如果其他地方传来战败的消息,他们旅顺这里万一有点什么不测。责任就小了许多。

都是官场打滚这么久地人了,听话中深意的本事都是一流。龚照屿疑惑不定的看着杨士骧,眼珠转来转去。杨士骧淡淡一笑,拍拍他的手背,说出了最掏心窝子的话儿:“龚老哥。你以为兄弟疯了?兄弟这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北洋奔走!成败毁誉,都不计较了。离了北洋,我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是哇!兄弟跟在中堂身边那么多年,跟着中堂名满天下,但是也怨满天下!走到这一步,退下去也难哇……多少人跟着北洋有吃有喝有权。兄弟就是为了这些放不下这权位的人奔走啊!今天风浪这么大,还是要舍了这条命前行,怕的是迟一步,在铁山碰不到该碰见地人!”

说罢,就是一拱手,转身就上了那条小火轮。火轮的机器已经鼓足,嘟嘟的喷着黑烟,就要起锚和风涛搏斗,龚照屿呆呆的站在那里,只是拱手。杨士骧又转过身来,双手放在嘴边,用尽平生气力大喊:“老兄!今天是八月二十二,八月三十日之前,旅顺万一有变,说什么你也要撑住!旅顺一带,万不可失!”

龚照屿浑身一个机灵,大声也喊了回去:“八月三十日之前,会有什么变故?”

杨士骧却再不回答,转身下了船舱。

岸上一干人等,都傻傻的看着那条小火轮启航,没入了风涛当中。海涛拍岸,风雨呼啸,每个人身上心上,都是冰冷。

这条火轮,在海上划出了一条笔直向东南地航线,直奔离鸭绿江口并不远的铁山,明日天明之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能抵达………

在离这条火轮相隔数百海里的地方,另外有一支庞大的舰队和船团,正在以与它截然相反的方向,直扑大连湾!也是在明日天明之前,就能到达他们跨海奔袭地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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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签押房门猛的一下被踹开,就看见张珮纶气得浑身发抖,举着一张邸报就冲了进来。

签押房内已经聚集了前来回事的北洋官员僚佐,听见这个动静,都停住了动作,只是看着张珮纶直直的冲进来。

李鸿章端坐在公案后面,他已经收拾起在自己内宅书房的沮丧老态,神情庄重自若的坐在那里,提笔批着公文。看见张珮纶进来,他也是一怔:“幼樵,怎么了?”

张珮纶脸色铁青,手一挥:“都出去!”

他当年就曾经当过钦差大臣,朝中清流首领,现在又是李鸿章女婿的身份。一般北洋僚佐,还真没有敢和他叫板的。往日张珮纶儒雅,也不大参与北洋具体事务。现在这么一发威,所有人都讪讪的准备退出去。

李鸿章却一拍公案,板着脸大喝:“幼樵,你怎么这么轻狂?我的签押房,也是你胡闹的地方?撒脾气到其他地方去!都在这儿,看他要说什么!”

那些北洋僚佐全部站住,走又不是,留又不是,说不出的尴尬。谁知道你们丈人女婿在一起闹什么意气,这家务事也要咱们当属员的评理?

张珮纶扫视一眼,将那邸报拍在桌子上面:“朝廷为什么发邸报,说准中堂所奏,调离叶志超卫汝贵两员离开平壤军前,陆路回京议处?中堂,难道你真准了杨莲房那丧良心的主意?”

李鸿章脸色大变,拿起邸报匆匆看了两眼,拍案大呼:“莲房误我!”

张珮纶冷笑一声:“那奏折不是中堂您发出来的?”

李鸿章已经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珮纶定定的看着他,忽然一拱手:“中堂,杨莲房这是在把你朝绝路上面逼啊!就算中堂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满室僚佐……”

他环指了一圈,咬牙大声继续:“……也就是他们!就是中堂您亲手养育起的这个北洋团体!数十年,这个团体已经牢不可破。什么事情的考虑,也惟有从这个团体出发,完全视大义于无物!没有他们形成一股合力配合……我们就算这事情全是杨莲房做的吧,没有他们这些北洋既得利益团体的支持,杨莲房能有胆子冒中堂之名发折?没有他们的支持,杨莲房能从掌印司员手中拿到中堂的关防?只怕中堂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眼,想阻止却又没阻止罢了!中堂,这是国战!”

说罢,他猛的拂袖,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里?幼樵?”

张珮纶回首苦笑:“中堂,北洋已经暮气深重,这条船,看得早的人就该跳下去了。私谊是私谊,这辈子我都报答中堂不尽,我只有去徐一凡那里,为中堂身后之事补救一二了!只有这样,才是聊以报德!”

李鸿章轻声叫住了他,他脸色苍白,低低道:“幼樵,我给你调条火轮船吧,挂英国旗帜的,让你最快时间到平壤……我老了,离不开这条船了。看到徐一凡,告诉他一声,我李老头子瞧着他能做出什么样子来!”

张珮纶微笑拱手,一揖到地,转身便行。

签押房内一片安静,李鸿章苍白着脸,又批了一份公文,仿佛一切如常。这份公文批完,他突然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那些屏息静气的北洋僚佐忙不迭的涌上:“中堂!中堂!”

李鸿章却借着吐血一拍桌子站起来,嘴角犹自殷红:“好好好……我李鸿章成就了北洋,最后也毁于北洋,真是好圆满!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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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 无时或忘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三日。

一门门的火炮缓缓摇动,将炮口放平。炮手全部就位,弹药手抱着炮弹,紧张的等候着装填发射的命令。沿着瑞兴府北面的一个弧形半圆的山地,马克沁机关枪布置了整整一圈,怕不有四五十架,射击的标尺全部定好,都是指向城头。射手蹲坐在机关枪后面,都在屏息静气的等候。

徐一凡大步走进了一个土木搭建的掩蔽部,这个掩蔽部位于山头,离瑞兴府不过三四千米的直线距离,中间全无遮挡,不用望远镜都可以将整个战场全部收于眼底。

掩蔽部内已经有许多军官在等候,济济一堂。看到徐一凡进来,都立正行礼。楚万里,李云纵,德国顾问官,还有若干参谋,都在等候最后攻击的发起。

天气已经放晴,地面却依然泥泞,随着太阳渐渐升起,本来在战场上面浮动的雾气已经渐渐消散。

在这个时代,机关枪不用说了,就是炮兵也是直瞄射击武器。看见了就能打得着,后世的那种远距离炮击,现在还没影子呢,通讯,观测,火炮性能,这些条件全部都没有。炮兵离目标所放列的距离,比马克沁机关枪放列的距离远不到哪里去,这也就是在第五师团对七二九高地攻击的时候,他们的炮兵为什么会被马克沁压制的原因了。

这样良好的能见度,对于这个时代的支援火力发挥,实在是有相当大的作用!

二十余门山野炮,四五十架机关枪对着的瑞兴府。第五师团残部,已经是釜底游鱼!

东线那边还没有什么特殊的动向传过来。朝鲜地形很特殊,都是南北向地山脉直通下来,东西之间交通不便,这也是为什么第五师团必须直直的碰在洞仙岭主阵地上面的原因——他们想迂回,就必须大部队翻过一座座标高上千米,完全没有道路的山地,在失去补给的情况下去搞什么迂回,大炮也别想带上了……那属于脑子有病。

也正是这个原因,在没有无线电报,没有电话的这个时代。东线的消息想传到西线来,反而没有国内的情报来得快,毕竟国内和平壤还有水电报线。

徐一凡举着望远镜,默默的看着眼前双方都屏住了呼吸的战场。脑子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转到其他地方去……打掉第五师团,东线还能维持住地话,那他就全盘皆活了。留点兵守平壤,大部向东运动,进退自如,可以战于朝鲜。也可以转战国内,捞一把是一把。当足救世主!

而且再不用担心后路被切断,鬼子就算再从大同江那边分出一支登陆部队出来,他也不惧了,沿着平壤到安州,到铁山,再到鸭绿江,节节掩护节节抵抗,看你小鬼子能和老子耗多久!他的物资一半集结在平壤,一半集结在安州一带,打个半年以上都没问题。他钱花得那么多。一大半都花在了储备这些作战物资上面!

就为了尽早争取这个战略主动,他才严令参谋本部,集结一切可以调动的兵力,不惜将东线自己的一些监视策应兵力也抽空。来争取这尽早转移兵力的时间!

小鬼子死死钉在瑞兴府这一带不退,也许就是那个山县或者谁,看明白了这点。想用自己的牺牲,换取东线的突破,将他们禁卫军迫入绝境?又或者是败得这么惨,不好交代,干脆让整个第五师团陪着他们一起殉葬,来成全他们武士的声名?

还真是有献身精神呢……老子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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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数十条小舢板穿破了清晨海面的雾气,轰的一声靠上了大连湾花园口地滩涂上面。

舢板还未曾停稳,上面装的满满的日军官兵都已经跳了下来。当先的一个日本大尉军官头缠白布条,举着军刀,状若疯狂。士兵们也轰隆隆的下来,一个个神情紧张。

“清国的土地,我们踏上来了!死在这个时候,也值得了!”

第二军第第一师团直属骑兵大队第一中队大尉中队长小崎正满举着军刀,已经满眼是泪。回头看看,雾气散尽之后的海面上,此次登陆作战的日军舰队船团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辨。巡洋舰,炮舰正在来往巡曳,兵轮货轮正在纷纷换乘,大批大批的士兵正爬下绳网,上到各种各样的小船艇上面。他们才下船完毕,操作舢板的水手已经掉头回航,接下一批驳运登陆的日军士兵去了。

海面上,并无清国地一船一艇,加以阻挠!

联合舰队主力掩护以第一师团为骨干的船团,在海面和锚地盘旋了几日之后。终于扑向了预订目标大连湾!

象小崎大尉这样的军官,并不知道他们在大同江外渔隐洞锚地迟疑几天的原因。山县部队的惨状终于还是瞒不住第二军的司令长官大山岩,那几天通报舰往来穿梭。大山岩大将和大本营狠狠的激烈争执了几天,甚至引起了大本营内部地争论。就是第二军到底是继续大连湾攻略作战,还是转向大同江登陆,去援救山县有朋,击破禁卫军?

最后终于被伊藤博文强力压服,第二军继续大连湾攻略作战,取得可以震慑清国朝廷的战果!日本,并没有在朝鲜打一场消耗战的能力!这也从来不是大本营的战略目标!

陆军勉强从命,但是交换的条件是,一旦大连湾攻略作战顺利,朝鲜也出现可趁之机——比如第三师团取得相当战果。那陆军就必须要抽调兵力,转用大同江登陆,歼灭清国自夸之禁卫军,为陆军挽回颜面!

陆军话说到这个份上,伊藤博文也只能勉强同意。这文电往来。通报船穿梭,就耽误了几天时间。当大连湾攻略作战再度发动的时候,上到大山岩,下到底层军官,就多了一份担心。庞大舰队船团停靠于锚地,不见得能始终保密,这几天时间,如果清国军队有最基本的素质的话,恐怕已经加强了大连湾一带的防务了!大本营不是通报了么?这些日子,在旅顺。在辽南,清国已经陆续集中了几十个营地兵力,只怕他们一上陆,就要遭到相当程度的抵抗!

小崎大尉所率领的挺身队,在泛水过程当中,在一片海雾当中,提心吊胆的,就担心滩涂上面有子弹射过来。一是因为这是泛水偷渡,二是因为海雾让射击视线不良,并没有军舰炮火支援。第一师团上下,都指望他们这些精选的精锐以勇猛的步兵攻击控制住登陆场,并且也准备付出牺牲。可是直到他们脚步踏上海滩,仍然没有一枪响起!

小崎大尉激动的眩晕不过短短一瞬,就大声下令,让士兵赶紧在他们刚才靠岸的滩涂上面插上小旗帜,标记登陆场。接着手一挥,就带着百余名士兵猛的向正面控制滩涂的一处丘陵扑去。根据情报,这一带驻有清军号称捷胜营地一营步军,是金州(今大连)副都统联顺所派出的驻守部队,除了装备洋枪,还有陆军行营炮三门。虽然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可一旦他们开火射击,就对这登陆场有着巨大的威胁!

百余日军士兵紧握步枪,拼命向丘陵冲去。松软的滩涂让他们的脚步怎么也快不起来,每个人转眼之间都是满身大汗。几百米的距离仿佛怎么跑也跑不完。

小崎大尉冲在最前面,心跳得和打鼓一样。该开火了吧?对面该开火了吧?如果说他们泛水登陆是借着海雾掩护,清国军还反应不及。那么现在他们已经上陆,并且发起冲击,他们该射击抵抗了吧?

如果这样,他也是死在最前面的帝国勇士!

小崎等待的枪声始终没有响起,百余日本士兵旋风一般的冲上这处丘陵。入眼之处,就是三门架得好好的行营炮,弹药箱乱七八糟地丢在那里。丘陵上面射击胸墙才修了一半,反斜面处有几处木头造草顶的营房,清军旗帜还在,营房四下凌乱万分,武器弹药军装丢得到处都是,再抬眼向远处看一下,就看见几百个人影,乱纷纷地在向西南面的金州方向逃遁!当官的骑马冲在最前面,几乎都消失在地平线远处了。

这几百捷胜军,一枪都没放,在看到日军舰影后,毫不犹豫,拔腿就跑了!

严格的训练让小崎麾下那百余士兵下意识的蹲跪在地,举枪在那里设定标尺,就等着小崎正满一声令下,以火力追击。小崎大尉手举在空中,半晌才哭笑不得的放下来。他早已做好了捐躯的准备,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这个时候再射击,简直是浪费子弹。他对着负责旗语的士兵大吼:“给海上打信号,我已上陆,登陆场安全,清国,无可战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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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元山港。八月二十三日清晨。

枪声零零落落的响起,总没有断绝地时候。元山港外海,也是如花园口外海一般的景象,数十艘兵轮编组的船团,正在驳运泛水军队物资。港口已经全部为日军所控制,禁卫军的力量还不足以支撑一直将自己防御线延伸到横贯整个朝鲜,从平壤一直到元山。这里完全空虚无备。

日军上下,和发了疯一样地在干活,海上陆上,整夜都没人休息。两个联队的步兵已经上陆,物资也开始驳运,川上操六和桂太郎整夜也都在登陆场,亲自坐镇指挥上陆。

大队大队的日军已经开始集结,并且向外驱逐巩固阵地。禁卫军虽然没在这里摆兵防守,但是还是放了少量骑兵哨戒地。整夜都在骚扰放枪,试图牵制他们的上陆动作,毫无疑问,他们也以最快速度连夜向禁卫军本部通报情况了!

一夜下来,川上操六和桂太郎眼睛都熬得通红。坐在一堆弹药箱上面,听着参谋汇报上陆情况。

“阁下。二十四日,我第三师团主力就可以全部上陆,向前攻击前进!”

桂太郎满意的点头,两天驳运整个师团,这已经是奇迹般的速度了。第三师团为了援救山县有朋,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川上操六却皱起了眉头:“太慢了……”

桂太郎讶异的看着他,川上操六淡淡地算给他听:“二十四号上陆,攻击前进到清国徐一凡所据守的东面战线,整个师团行动的话,怎么也要到三十号以后去了。而徐一凡接到我们上陆的消息,转兵过来,再慢再慢,二十八九号也可以到达……桂君,我是见识过徐一凡的反应速度,他的兵五天就奔到了汉城!我们不能给他这个反应的时间,让他在内线将我们从容逐个击破!”

“那又该怎么办?我的名古屋兵团,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

川上操六疲倦的眨了眨眼睛:“不是已经有两个联队上陆了么?轻装,彻底的轻装!我亲自率领他们攻击前进,三日之内。我就能扑到徐一凡的侧翼面前!”

“向平壤攻击么?”

“不,来不及了。我会带兵攻击安州!切断徐一凡的退路,让他困在朝鲜一隅之地!”

“安州?不是平壤?”

“这是大本营的命令!”身为大本营陆军幕僚长,亲身而随第三师团登陆元山的川上操六淡淡的回答。

看桂太郎脸色铁青,他静静的解释:“第五师团的惨败,让我们不能继续死硬的强攻徐一凡的平壤基地了,天知道他那里有没有变成一个要塞!我们只需要将他封闭在朝鲜战场上,截断他的后路,让他孤立无援,得不到补给……而且我向桂君担保,只要朝鲜战场一旦出现这样地有利态势。本来作为第二军总预备的第二师团,也会在大同江登陆,彻底将徐一凡粉碎!伊藤阁下虽然强行继续推动大连湾攻略战役,但是作为交换。当朝鲜出现了能挽回陆军颜面地战机的时候,他也必须让第二师团加入朝鲜战场……陆军这才承受了牺牲第五师团的选择!为此,我们才必须攻略安州。这也是我跟随第三师团来到元山的全部原因!”

川上操六话音落下,桂太郎脸色已经转为苍白,手都抖了起来,喃喃的道:“我需要大本营的书面命令,我需要陆军参谋本部的书面命令……”

“给你。”川上操六不动声色。

“这是赌博!阁下,安州一线,根据情报也是淮军聂士成所部在掩护,以两个联队轻兵前进,补给弹药不足,攻击聂士成的阵地……万一不下,徐一凡所部转攻而来,等待我们的又是惨败!”

川上操六淡淡的反驳:“淮军?正是因为聂士成统帅的是淮军,伊藤阁下和陆军才同意了我的计划……伊藤阁下相信会有奇迹,我也相信会有奇迹……整个此战,本来就是帝国的一场赌博!难道我们能因为徐一凡一军,而改变帝国的命运?朝鲜战局,必须以断然地作战,平定下来!我们必须赌上一切!”

桂太郎抬头看着四下遍布的他的名古屋兵团,这些沉默的日本士兵正在尽最大的努力多运一些兵,多运一些物资上来。二十年教养之精华,日本早就已经全部赌上去了。

“川上君,本人谨遵大本营之命令……另外,就一个要求,这次突进安州部队,由本人率领。”

川上操六哈哈一笑,站起来拍了拍桂太郎的肩膀:“桂君,这是我和徐一凡的恩怨,从我当日离开汉城的时候就开始算起了,请让我和他在朝鲜决一生死吧!而胜利的,也必然是我们大日本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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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度·巴托尼叉开双腿,站在炮兵阵地之前。在他面前视线所及处,就是瑞兴府。

这些日子,日军已经尽可能的完善了他们的工事,灌满泥水的壕沟,壕沟前面是鹿砦,后面又是一道依城挖出来的战壕。城墙上面也遍布火力点。火力可以俯射支援整条堑壕线。府城里面,还依稀可辨出街垒工事,日本人看来是决心打到巷战了。

他很不满意的就是,他的炮火支援任务那么重,而却没有留给他足够的时间!破坏障碍物,扫平城墙火力点,甚至用他的这些轻炮在不高的城墙上打出几个缺口出来,没有足够的弹药,没有足够长的火力准备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

他没有攻城重炮。弹药虽然后方拼命在送,但是还不足以支撑攻城所需要的庞大弹药量,而且炮火准备时间也并不长!按照他专业炮兵军官的眼光,要达成这一切目标,需要六到八门六寸以上的攻城炮,要反复射击许久,直到将障碍物清除大部分,将火力点消灭,将城墙打坍。虽然日本军队的阵地也远称不上是要塞工事,可是他需要的东西同样一样没有!

在炮兵阵地附近。是数千屏气凝神准备冲击的军队。毫无疑问,从禁卫军一开始而言。就是要军官冲在最前面。他是真的喜欢这些东方小伙子——他不是没有和东方人打过交道。但是这些有教养、正直、聪明,而且眼睛里面闪耀着理想的东方年轻人,他却是前所未见!

欧洲的民族主义浪潮风起云涌,从拿破仑时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就未曾停息。无数国家都涌现出了本民族的英雄,而这个时候,也终于轮到这个中央之国了!他知道这些青年在一个民族崛起过程中的作用,也真诚希望他们不要牺牲得太惨烈。

他是失去了祖国的人。在奥地利,他找不到归属感。而意大利母国,民族崛起的潮流不过只是翻起了一个浪花,在列强相互妥协取得独立地位之后就迅速沉寂下来。他流浪东方,没想到却加入了这么一个团队!

他也曾经直接找到过徐一凡。抗议他这样地命令是不理智,不符合军学要求的。可是徐一凡就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如果是加里波第命令你冲锋呢?”

此时的兰度只有看着手中的怀表,时针眼见就要指到了八点的罗马数字上面。他大步走回了自己的指挥位置。劈手从一个炮长手中抢过了指挥旗,高高举在空中,略一停顿,就猛的挥下:“开火!绅士们!使出你们的全部力量,直到世界末日!”

二十四门山野炮组成的炮群猛的同时抖动起来,火光先喷吐而出,紧接着就是如雷的炮声,烟雾弥漫,转眼之间,日军瑞兴府阵地各处,就升腾起烟柱土石!

炮声响起地时候,陈金平协统也浑身一抖。他也在攻击发起点的战壕当中,战壕里面满满的都是士兵军官,听见炮响,士兵们都忍不住下意识的低头。军官们却不约而同地从战壕里面直起身子来向前张望。陈金平也是其中一员。

瑞兴府腾起大片片的烟柱火光,炮弹炸开的碎片象风暴一样席卷日军整个阵地。鹿障碍物地残片四下飞舞,壕沟里面的泥水溅起十几米高,城头的砖石哗啦啦的直朝下掉。烟雾转瞬间就笼罩了整条战线,一开始还能看见城头有人跑来跑去避炮,然后转眼间被掀起半天高。接着就渐渐模糊起来。

他猛的挥手:“射击!”

先是他身边的机关枪突然吼叫起来,弹带疯狂的抖动着,一串串的机关枪大威力重弹火河一般的倾泻出去,随着他身边机关枪开火,整条战线上面的机关枪都吼叫起来。子弹暴雨一般的冲刷着日军阵地,特别是一些架设在丘陵上的机关枪阵地,简直是用弹雨覆盖了日军的城头。两百五十发的弹带转瞬间就打到头,接着又上一条,每架机关枪都有二十发弹带,后面还会随时补送,先期的火力准备射击,就要打好几条弹带!

炮火仍然在吼叫,仿佛没有停歇的时候,机关枪已经打得水箱沸腾,渐渐的停了下来。部队所置身的战壕壁上,土簌簌而落。

虽然只是轻炮和机关枪射击的火力准备,可是这样的密度,仍然给人天崩地裂的感觉!

半个小时的火力准备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一下就过去了。战场上面的硝烟让人喘不过气儿来。时间一到,炮火射击戛然而止,刚才冷却了一会儿枪管的机关枪又加倍疯狂的吼叫了起来。

按照几条固定地射击路线。火流如潮一般的穿梭。机关枪射击线路之间的空地,就是步兵的冲击线路。

陈金平手中握着一面指挥旗,旗帜还是他从致远上带下来的一面信号旗。他跳出壕沟,将旗帜插在地上,作为冲击线路指挥,同时振臂高呼:“禁卫军,前进!”

张旭州以身先士卒的冲锋打出了威名,转眼就从学兵升得和他平起平坐。他今天,绝对不会让张旭州背后再说什么闲话,为了致远,为了邓大人,他也要亲手挑死几个鬼子!

先是军官翻出来,接着是士兵。不知道是谁,一把将他拦腰抱住,一用劲儿,就将他摔回了壕沟:“陈大人,别和我们抢卖命的机会!”

陈金平手挥脚舞,破口大骂的要站起来。刚才他的马弁没有按住他,徐一凡早就有交代,禁卫军有一个张疯子就够了,别再来一个陈疯子!现在七手八脚的将他按住,身边禁卫军右协官兵源源不绝地涌出。由陈金平第一个喊出口的口号声音已经响彻整个战场:“禁卫军,前进!”

所有军官,都冲在前面!

在机关枪射击线路的掩护下,禁卫军第一波冲击在瑞兴府的正北面,也是刚才炮火打得最狠的地方。鹿砦已经打得七零八落,北面城墙也是破破烂烂。一截城墙从腰上面垮了下来,露出几个龇牙咧嘴的口子,离地不过两米高,城砖已经打掉了,里面坚硬的夯土层也露出来了。

第一波攻击的部队。扛着门板和竹梯,大声呐喊着向前,出发阵地那一圈圈壕沟离瑞兴府直线距离不过七八百米左右。第一波冲击队伍并没有留体力,一开始就全力冲击。机关枪掩护子弹从他们身边掠过,打得对面战壕上面一丛丛的小土柱,只听见子弹啾啾的钻进土里地声音。日军堑壕内的士兵已经开始反击。一支支步枪伸了出来,开始射击,不过在机关枪地火力压制下,并不显得如何密集。军官带着士兵一口气冲到鹿砦群前面,速度才开始放缓,伤亡也出现了,扛着这些就便器材的士兵不断栽倒,马上就有人接替他们的位置。

这里的障碍物已经给炮火清除了一部分,而且由于日军准备时间不足,不要说铁丝网了,就是鹿砦的深度广度也远远不如禁卫军在洞仙岭阵地前布设的。可是这些官兵都扛着器材,翻越的速度同时也大受影响,而且队形也不得已散开了。一些机关枪射击线路受到阻碍,只能停火,日军壕堑内反击火力顿时就加强,鹿砦区域内,弹雨横飞,甚至有一队扛着云梯的士兵,整个给消灭!

鹿砦上,到处都是挂着的尸体,但是更多的人还在勇猛翻越。有地军官已经开始组织火力,用手头步枪开始对射。这个时候德国陆军的教范,本来就很重视在地方战线前面,用密集的步枪火力窒息对手的火线。禁卫军射击教练也很严格,五发弹仓式地新式步枪,射速也远超对手的老村田单发。

在自己步兵火力的掩护下,扛着器材地官兵终于翻越了鹿砦。一个冲在前面的军官最先跑到了那灌满泥水的壕沟前面,用力挥手:“架桥!”吼声未已,他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发子弹,哼也不哼的翻身栽倒在泥水里面,溅起好大一团水花。后面的官兵接着涌上,一架架梯子搭上去,一块块门板又铺上去。转眼间就是十几座简易桥梁架好。

日军这个时候连城头的火力都开始俯射,其他地方的兵力也朝这里运动。架好桥梁的官兵死伤累累,在军官指挥下,士兵们忍受着弹雨就地射击对抗。严格的执行教范,敌前攻击,用火力窒息对手!而且刚才那么长不留余力的冲击下来,他们也没有了进一步冲击下去的体力,人群也分散了,不能形成有巨大冲量的密集散兵线。

就在第一波官兵才进入鹿砦区,第二波官兵也发出了大声呐喊,纷纷跃出战壕。这已经是两个营的堂皇阵容,步枪全部上刺刀,在军官的带领下,便步前进。前面的弟兄已经用对射吸引对方火力,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保持阵型,在最后百余米地冲锋当中,以巨大的冲量,一举突破鬼子的堑壕线,一直冲到城墙下!

两个营近千把刺刀排成闪耀的密集散兵线,纵深十余列,滚动着向前。在新大陆的南北战争,在克里米亚的英法俄混战当中。敢于攻击的部队,无不是排成这样的密集散兵线!忍受着对方火力前进,直到冲击范围以内。在火力掩护射击下,用血肉,用白刃决出胜负!

日军已经尽可能的在转移火力了,子弹嗖嗖飞舞而来,在刺刀丛中开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但是因为面前那些第一波禁卫军官兵地步枪火力牵制,投射向他们的火力并不是很密集。而且近日以来,日军火炮已经一弹不发,估计是弹药打光了。这样的敌火拦阻,远远未曾到禁卫军的忍受限度以上!

刺刀滚动着向前,越过鹿砦,直逼壕沟。第一波就地射击的禁卫军官兵已经死伤累累。军官们在冲出鹿砦区之后,已经纷纷大声下令。带头就不留余力的做最后的冲锋!两个营散兵线,咆哮着呐喊着顺着十几座便桥奔涌而过,刺刀在他们头顶涌动。这样巨大的冲量,是日军单发步枪的射击所不能阻挡的,近代战争很多时候都将胜负变成一道简单地数学题,火力密度超过兵力密度,攻击失败。兵力密度超过火力密度,达成突破————当然首先有一个前提,这支军队要敢于也能够忍受这道数学题的残酷计算!

陈金平被他的马弁死死的按着。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拍着战壕:“突破了!突破了!右协哪点比左协差?”

城砖突然掉了下来,在瑞兴府北门的城墙上,几十块城砖同时被推下。露出了两具黑森森的炮口,砖后的夯土早就被掏空。两门火炮就隐藏在这里!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一下,接着就是两发炮弹呼啸而出,在人群最密集的便桥上炸开。这炮弹还是榴散弹,爆裂开来,就是无数呼啸着的小钢珠!这几乎是零线的射击,让人反应过来地时间都没有!

炮弹炸裂,两座便桥上血肉横飞。站在桥后掌握队列的几名军官,哼也不哼的仰天栽倒。猬集在一处的禁卫军官兵和被炸断地便桥一起落入壕沟当中,惨叫声响成一片。那两门火炮接着连连吼叫,横扫着正在越过壕沟的禁卫军官兵大队,到处都是一片血雾弥漫。仿佛受此鼓舞,日军的步枪火力反击也越发地密集起来,有些衣衫褴褛的日本官兵还跳出战壕,呀呀的叫着,来掀掉剩下的便桥!双方火力隔着壕沟交织在一起,死尸不断的翻落壕沟水中,那一道四五米宽的壕沟两侧,尸体转瞬间铺成了一片。也许是被那几发榴散弹打蒙了,禁卫军队形混乱,略略后退,让几十个亡命的小鬼子冲上来,掀掉门板,将竹梯抽到他们那一头。付出百余人伤亡架设起来的便桥,转眼间就被破坏殆尽!

壕沟内的陈金平已经双眼血红,拼命的将他身旁的马弁推开。第三波预备攻击的禁卫军也已经集结在了出发阵地,等着下命令。

陈金平跳上去振臂大呼:“禁卫军,死战不退!我们再把桥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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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一凡的掩蔽部内,所有人都举着望远镜看着那一场舍生忘死的争夺战。也听到了陈金平的呼喊声。李云纵最先轻轻摇头:“锐气已挫,小鬼子这最后几炮用得好!先撤下来整理吧,看住陈金平。再用火力准备之后,接着再攻。”

总参是做计划,李云纵是不折不扣的战术指挥的最高一人。徐一凡都从不干涉他。他这么决断,大家都没意见,都是脸色铁青,传令兵就要马上下去传达命令。撤退的旗语要打出来,撤退的号声也会吹响。

徐一凡也想放下望远镜,太残酷了,他真是心疼得肝都颤!要是稍微有点什么其他力量能助他一臂之力,那些不会拖他后腿,稍微可靠点的力量。他怎么会逼得禁卫军这些他亲手教养起来的子弟,他从南洋,从北洋辛苦搜集的青年,做如此的牺牲?

在他望远镜将放未放地时候,就看见一个军官在第一线,已经挺身而出,他左手一支手枪,右手一把刺刀,还显得有点稚气的声音响彻整条战线:“禁卫军!死战不退!我们从南洋而来,不是来接受失败的!”

余音缭绕。弹雨横飞中,他已经带头跳进了灌满泥水,深可没顶的壕沟当中,一直游到那一侧战壕壁,用刺刀狠狠的挖掘起那些松软的泥土,要削出可以踏足,冲上去的道路!

更多的军官越众而出,纷纷跳下去,士兵们接着跟上,除了留在壕沟上继续以火力对射支援的人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跳了下去。刺刀、铁锹、双手,能用上的都用上了。所有人都举着望远镜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李云纵早就制止了传令兵吹号打旗。陈金平已经集合队伍,开始组织第三波冲击。

可以说这些青年军官莽撞,冲动,甚至无谋。可是这的确是徐一凡带给他们的,从禁卫军成立伊始,就是从胜利走向胜利,任何一个他亲手带出来的军官,都不会让这个荣誉在他们手中终止!

徐一凡近乎无情的命令,要在两天不到的时间内攻陷瑞兴府。这些基层青年军官虽然不知道上面的战略决策为何。但是也能感觉到,这次攻击,只有一往无前,稍微一退缩。也许就要将禁卫军的胜利葬送在自己手中!他们从各处集结而来,徐一凡又将覆灭日本第五师团,斩将夺旗的至高武勋和荣誉交给他了他们。他们宁愿拿命去换!

大家眼睁睁的看着禁卫军官兵们在壕沟壁上刨出了一个个踏足的地方,拖泥带水地爬上来,举着步枪刺刀,就撞进了战壕线内,更惨烈的肉搏又爆发了起来。那两门日军隐藏地火炮沉默了,也不知道是打完了最后几发炮弹,还是被吓住了。

楚万里最先放下望远镜,语调冷淡:“大人,二十四号可以拿下瑞兴府。”

徐一凡回答的声音也很平板:“我知道。”

楚万里摸摸下巴:“东线的局势不知道怎样了,消息还没回报过来。国内日军有没有开始对海口发起攻击,平壤的少川和项城也没将情报报给参谋本部……”

他语调渐渐变得有点讥诮起来:“我们真是四面皆敌啊,苦苦的在用人命拼时间……不死不休,绝不后退……国内,他妈的在干什么?为什么他妈的就是我们在紧张,在忙,在拼了老命?国内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除了扯后腿就不想认真打仗,认真抵抗?我敢预言,只要日本人一登陆海口,那些家伙就只有崩溃!他们怎么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呢?”

徐一凡冷冷回答:“发牢骚有用?

楚万里这时再没有了半点懒散的神色,从未有过的那种认真看着徐一凡:“大人,这个时候,我只是想请大人,别忘记了我们投奔的时候,给您上的折子!我们都在等着!”

徐一凡也放下望远镜,李云纵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在场的参谋,甚至不大听得懂华语的德国顾问军官都看了过来。

徐一凡地神色也说不出来的郑重:“我也只告诉你们一句话,我无时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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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三日。

日本征清第二军第一师团登陆花园口,第六师团登陆狴子窝。在这一带布防的十几个营的清军,闻风而溃,有的退向复州大道方向,有的退向金州、旅顺。消息传出,本来还对战局乐观的朝野顿时陷入了更大的震惊,这是比汉城陷落的时候还要大得多的震惊。

日军已经踏入大清龙兴之地,如果旅顺陷落,那么渤海湾就彻底对日军敝开,他们随时可以在直隶上陆!

朝廷连连电谕,申饬李鸿章,以更疯狂的数量发出更多的电谕指示,要求各地再进一步筹防。并且要李鸿章和东北三将军,拿出防守辽南,巩固旅顺,并且痛剿日军上陆所部的对策出来。并且有一系列严旨发出,旅顺若不守,当事文武官,斩!

北洋水师速速回报情况,舰船修理如何?士气如何?弹药如何?可否出海一战,剿洗日军洋面上运兵之轮?

朝廷另外通过水电报线去电平壤,询问战局,问徐一凡何时可结束朝鲜战事,能否抽调一部兵力接济内渡?

朝野之间,已经有呼声要徐一凡全军归来勤王,朝鲜外藩之地可以不守。也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声音冒出,是不是可以和小鬼子谈判?筹防现在花钱都花老了,再打下去更不知道要花多少,更别说人命牺牲,还有地方烂了。不过在帝党清流当道,全国主战,并且前面有徐一凡大捷支撑的局势下,这种呼声还只是隐隐约约,并没有现于台上。大家都在焦急等待,等着朝鲜回报好消息。一方面可以稳定人心,一方面帝党人物,还准备借着朝鲜胜而北洋所据守之辽南败,彻底整垮这个北洋势力!

不管从什么角度,大家都在等候朝鲜大捷的消息!

在同一天,第三师团也向徐一凡禁卫军所部的东线侧翼,发起轻装挺进。

而徐一凡禁卫军所部,以右协为主力,对日军第五师团,发起最后的攻击,战事惨烈到了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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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 徐武穆

八月二十三日夜,瑞兴府。

喊杀声和枪炮声一阵阵的传来,小小的府城,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日军曾经据守的战壕,早已破破烂烂,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有黑色军服的日本官兵,也有土黄色军服的禁卫军官兵,即使战死,双方的尸体也扭打在一起,有的禁卫军士兵,还保持着最后那一下刺杀的姿势,刺刀已经没入对方鬼子的尸首,就已经断绝了气息,但是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都用在了步枪上面,倚着枪兀自不倒,凛凛如生。

城墙也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豁口,城墙两侧,弹痕累累。尤其是禁卫军主要突进方向的北门,那一带上半截城墙都没有了,城砖坍塌下来垒成斜坡。里面的夯土层坑坑洼洼,那是被马克沁机关枪大威力重弹,一层层掀掉的!城门口处,那两门曾经给禁卫军过壕官兵带来重大杀伤的野战炮,歪七扭八的倒在了一旁。火炮四下,层层叠叠的都是日军尸体。日军曾经在这里进行了最顽强的抵抗,并且以密集队形对突破禁卫军发起过反击,结果被运动上来的机关枪密集扫射,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大尸体堆,而禁卫军士兵就是在这尸堆上面达成了突破,一直突入了瑞兴府内!

现在府城之内,已经全是火光,对于还在依托街垒进行巷战的死硬日军,禁卫军干脆搬来了洋油,放火焚烧,日军耐不住火突出房屋,就被密集火力打倒。那些死硬到最后的,就变成了烤肉,整个瑞兴府现在漂浮着一股人被烧焦的味道。这里的一切,就是日本陆军建立之初最先成立的六个师团之一,号称皇军之基地第五广岛师团的最后覆灭的场景!

一路火焚,一路前进,禁卫军已经突进到了瑞兴府使衙门,也就是第五师团司令部,征清第一军司令长官部所在的地方。最后百余名弹尽粮绝的日本官兵,将大门堵死,做最后困兽之斗。禁卫军右协几个突进的营,已经在这里会师。从军官到士兵,个个都杀红了眼睛。里面偶尔有零星的子弹射出来,垂死挣扎的日军官兵也不知道在嚎叫些什么,瘆人得慌。上千的官兵将这里围得重重叠叠的,打到这一步,带队军官也不想指挥部队硬冲,徒伤人命,用火,点这些狗日地天灯!

陈金平提着一支步枪大步赶了过来,他后来也跟随部队发起了冲击。马弁终于没按住他,只好跟着长官一起攻击前进。用洋油烧那些准备巷战的日军也是他下的命令。打到现在。还是一个俘虏没有!日军本来投降的就少,禁卫军官兵也杀红了眼睛,看到鬼子从火里冲出来,也不管是不是烤得受不了要出来投降了,都是一阵子弹先飞过去再问话。

他看着麾下官兵们吵吵嚷嚷的都在喊:“还有洋油没有?烧他们狗日的!”有的士兵掉头就朝后面跑,要去搬洋油过来。陈金平大声骂道:“都吵什么吵?打到这儿就算完了?”

一个军官大声的向他回报:“大人,这是鬼子最后的本部!咱们终于打到这里了!”

陈金平瞪他一眼:“老子知道!真他妈的,死了老子一个营官两个队官啊!老子就要看看,这山县和野津这两个日酋,长什么样子!”

他伸手去掏怀表。摸出来却是一堆零件,也不知道是子弹打地还是他碰坏的,陈金平扯着嗓子问:“现在几点?”

另一个军官又大声回报:“大人,现在十二点过三刻!”

“嘿他妈的。这小鬼子还真把老子拖到了二十四号!”陈金平看着那残破的府使衙门,喃喃的骂道。啪的一声枪响,一发子弹打在他身边。溅起一点烟尘,他动都不动一下,成百条枪同时端起来,啪啪啪啪的齐射了好一阵,打得这个府使衙门四下烟尘斗乱。几个爬在墙头,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的日军士兵,哼也不哼一声的翻落下来。

陈金平伸手叫过马,从他背着的皮挎包当中翻出纸笔,咬着牙齿匆匆挥笔。

“职部于八月二十四日零点三刻,已攻至日军最后据点,日军残部不过百余,弹指可破。禁卫军右协,经初步查点,亡哨官以上将备五,伤九。兵亡三百余名,伤四百余。禁卫军拔城初战,职指挥无方,尚祈重处……”

他咬着牙齿看了看面前的府使衙门,在火光映照下,已经如同一座残破的坟墓。日军连一发子弹都没有射出来了,只是从里面传出了日本人颤抖而悠长地凄惨歌声。似乎应该是望乡之类的歌谣。想起自己亲手管带的右协在瑞兴府攻克过程当中的累累死伤,陈金平地脸上肌肉一阵抽搐,重重的继续写了下去:“……日人所部据守府使衙门,做负隅顽抗之斗,投降者绝无,职决用火焚之,免伤士卒。百战之余,竟无能俘获敌酋,献于大人马前,职之罪孽,可谓深焉!”

最后一个字写完,陈金平猛的掷笔,大声喝道:“举火!烧狗日地!对抗王师,也就这么一个下场!”

一直在摩拳擦掌的禁卫军官兵就在等着自己协统大人的最后处断,听见这个命令,都欢呼一声,什么七零八落的可燃物都拖了过来,洋油泼上去,接着就点燃,士兵们还点起一个个火把,流星一般的扔进去。转眼之间,府使衙门大院四下已经熊熊火起,在军官的命令下,士兵们都各自选取战位,架起步枪等候,只要鬼子耐不住烧跑出来,就一阵子弹泼过去。

拔城之战,伤亡向来倍于野战。禁卫军右协伤亡七八百人,几乎就是一个多营打光了。大家一块儿在朝鲜这个地方挣扎生存,一块儿行军吃饭训练,一年多下来,早就成为不可分的团体了,又多是北方的大同乡。激战破城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看着鬼子最后的据点象火炬一样烧起来,有地人呆呆看着火焰,忍不住就呜咽出声。

火越烧越大,只传来噼噼啪啪的剥裂之声,有的时候屋顶被烧穿了,轰隆一声垮下来,溅起满天的火星。清扫四处之后,汇聚于这里的官兵越来越多,大家都是征尘满身。浑身浴血,都集于此处。士兵们虽然大多朴素说不出什么道理,可是心潮却激动得想要呼喊出来。

就是眼前这个敌人,全军万余人,在朝鲜登陆以来,势如破竹,下牙山,落汉城,击溃两三倍于他们的淮军主力,追亡逐北千余里。可称一往无前。连左宝贵等大清有数上将都战没于他们手中,等于是一支可灭人国的强军。据说整个日本。这样的军队也不过才六支,打得整个大清闻风变色,现在却只剩下最后一点人马,连同他们的指挥官,还有一个日本有数的大将,在被焚烧,被粉碎!

放眼整个大清,除了他们禁卫军,还有哪支强军,能做到这一步?除了他们徐大人。还有谁能带领他们做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

火焰越来越大,直冲天际,让整个朝鲜夜空,都变得通红。日本人还是没有一个人逃出来。仿佛甘心让这个火墓成为他们最后的坟场。但是在战胜者看来,并不惊讶于日本人的顽强,而是只感到他们破灭的绝望!

陈金平仰首向天:“邓大人。这点鬼子不够给你上供的,您继续等着!”

徐一凡他们远远的在山上掩蔽部也看着这一切,麾下参谋军官全部肃立,在火红的天幕之下,每个人面庞轮廓都忽明忽暗,严肃得如同一尊尊雕塑。伫立在朝鲜的山川之上。

日军挟狂暴风雷而来,席卷千里,禁卫军虽然夸称大清无双强军,但是这样大规模的正规战事也是初次,哪怕是嬉皮笑脸的楚万里,心里也是不无忐忑,怕自己不能当此洪流,特别是在清军所向皆败,水上陆上,无不落胆地时候!

但是现在这股从朝鲜南部一直席卷到北部,眼见可以直逼大清国门的汹涌狂流,在他们禁卫军面前撞得粉碎,然后在禁卫军连续地攻击之下,最后覆灭于瑞兴府!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集中在徐一凡的身上,就是这个年纪轻轻,所行无不离经叛道的年轻人,有的时候还很有点不正经加恶趣味,一手打造出他们!

大家都心情激荡的瞧着他,看着徐一凡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身向他们。大家不自禁的闭住呼吸,都等着徐一凡做一个最激烈高昂的结语。

徐一凡这个时候却是满心的郁闷,他妈的,看来一个官儿大点儿的活鬼子都别想捞着了。陈金平他们这些致远号留下的余党,下手还真他奶奶的黑!要是山县有朋给拿了活的,到时候朝北京一牵,报纸舆论,街头巷尾再吹吹,他徐一凡还不得成了大清徐武穆了啊!迫害他这个忠良的,自然就是赵构,秦桧,死太监烂屁股……

他抬眼一看,大家都瞧着他,眼睛闪闪的,个个儿都是无限深情地样子,徐一凡瞪眼骂道:“瞧什么瞧?老子又不是兔子!该干嘛干嘛去,这里烧完鬼子,都给我掉屁股朝东边儿跑!还有得忙呢,话说前头,下次谁再下手这么黑,回国老子不带他,从这里游泳游回去!”

几句话骂得人人败兴,垂头丧气,轰的一声解散,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去了。徐一凡犹自不解气,骂骂咧咧的不爽到了极点。

一直冷眼旁观的孔茨整整衣衫走了上去,德国老军人向徐一凡郑重行礼:“阁下,恭喜,放在欧洲,这也是一场漂亮的歼灭战!阁下,日本帝国的朝鲜攻略,已经被你打掉了一个钳子!你为阁下的祖国,至少在朝鲜,赢得了宝贵的战略主动!”

徐一凡淡淡一笑,对这个老顾问,他得客气点儿。禁卫军如此战功,这帮德国顾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第五师团覆灭,东线那里暂时还没动静,没什么坏消息传来。自己转兵那里还要几天,这几天估计也不会出什么毛病吧?那时候元山的小鬼子上来,再打他妈的。朝鲜战场的主动权,看来是捞在手上了。

“弗莱舍尔先生。我知道,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可是其他的事情还不好说呢,您真是不知道,咱们国家有些人,把事情弄坏的本事有多大……”

他沉吟着住口,家丑还是少曝点儿吧……他向西面看去,夜色低沉……我在这里卖力死战,禁卫军死伤惨重。你们……多少也争点气好不好?虽然你们越无能,这道路自己走得越顺,可是在感情上。在国战的时候,也要稍微象点样子吧?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四日,禁卫军粉碎日本陆军第五师团与瑞兴府,双方攻战近十日。第五师团只有零星残兵逃往汉城,出战之九千官兵,阵亡约八千,包括陆军大将山县有朋,师团长中将野津道贯,两个少将旅团长……被俘虏三百余人,脱出生天不过寥寥数百。整个第五师团。被禁卫军干净彻底的打掉!

禁卫军第一镇两协精锐,几乎尽数出战。阵亡官兵九百余人,带伤约两千。第二镇解散两营紧急补充之后,第一镇仍然基本维持着战力,足可续战下去。在禁卫军参谋本部的计划当中,二十四日整理一天,二十五日全军转向东线,预计二十八九日,就已经可以到达指定位置。整个朝鲜战局,应该已经在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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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果然还是我知道的大清。果然还是我知道的北洋啊……”

袁世凯看着一叠文报,不时的冷冷嘲讽几句。唐绍仪在上首批阅着一点公事,听见袁世凯的冷笑,也是不住的摇头。

战事起后。按照徐一凡布置下来地分工,袁世凯掌国内外情报,文电往来。唐绍仪直接负责动员朝鲜本地民力物资。支撑禁卫军作战。两人都是坐镇平壤,詹天佑则离开朝鲜,掌握疏散的学生和资源。

在徐一凡看来,袁世凯这个家伙心理阴暗一点儿,也懂点权谋,虽然格局不是很大。但是在这个勾心斗角的时候儿,掌管文电,分析利弊,那是比唐绍仪合适一点。但是一切文电往来,唐绍仪也必须过目,一是可以帮忙拿点主意,二是也起着监视分权的作用。

禁卫军在前线苦战第五师团,步步获胜,国内的消息也不断传过来。

二十三日,日军已经在大连湾登陆!接着日军就整理建制,输送物资,向金州挺进。

大连湾登陆,就是在辽南的要害之地,日军两处登陆地点,离金州不过二百余里。过了金州,向南就是旅顺口,号称亚洲第一要塞。向北也可以上复州大道,直奔奉天而去。

兵锋指向奉天,那是龙兴之地,满清心理上震撼之大,可以想象,不过这还就是丢点面子的事情。要是直指旅顺,那里陷落之后。整个海湾的屏障就丢干净了!日军联合舰队和船团依托旅顺,可以肆无忌惮的深入到渤海湾内的海口,登陆就是直隶平原!海上输送补给,可以支撑陆军作战,为了放心一点,还可以再水路上南下,登陆威海一带,彻底拔掉这个北洋水师总基地。

总而言之一句话,旅顺陷落,大清最后一点屏障都没有了。整个渤海湾,日本人可以凭借水路自由来去,以旅顺为锚泊点及依托。而大清就只有招架同时京师筹防地份儿!

仗万一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绝对的下风了。除非大清准备在京师附近,直隶平原上做最后地抵抗,打烂为止。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满清皇帝在渤海口敞开,英法登陆之后,一溜烟的就跑承德去了。这次,也别指望能坚强到哪里去。

为了守这个海口,大清才辛苦筹建了北洋水师,建立起旅顺威海,这个一南一北,卡住渤海湾海口的要塞基地。现在北洋水师打残破了,就连这些屏障基地都要不保!

这些基地在一日,日军就不敢深入渤海湾内一日。要不然漫长的海路补给线随时有受到攻击的可能。大清上下,稍稍有点军事常识的都懂这一点。

就因为如此,日军登陆大连湾的震撼,让整个大清都慌了手脚!

电谕一份接着一份,要求死死守住大连湾。将上陆日军击破,至低程度,也要守住旅顺外围,确保金州一带。

上谕调兵范围涉及七个总兵,六十营马步官兵。有的是北洋旅顺守军,有的是新近募练的营头。从朝鲜战事开始,这里就已经筹防,集结兵力已经不下三万。战或不足,守亦有余了吧?

结果二十四日,日军一开始推进。节节布防地清军稍触即溃!从毅军,到奉天练军,到拱卫军,到靖边练军。丢盔弃甲,只是后退。日军挺进不过小崎正满一个混成大队,数千布防练军就不堪一击!有的逃往金州,有的逃往复州大道,朝奉天那里跑。日军一日推进数十里,竟无可战之军稍稍阻挡。前线总兵纷纷电报回来叫苦,不续调大军。不让北洋水师攻击日人舰队,不可谈旅顺防务!

前段时间朝廷很是春风得意了一下。还准备看看李鸿章的笑话儿。这个时候都慌了手脚,一连串地电报发过来发过去,各处抽兵,并且严令李鸿章必须守住旅顺!

朝野更有呼声,调徐大人禁卫军所部战于辽南!朝鲜不过藩国,可以徐图恢复。海湾一带,可是大清的要害命门啊!

光绪不管不顾,也就发电给徐一凡,要他速速回报,带兵回辽南,要多少天?走旱路如何走,走水路如何走?

朝鲜上下,已经乱成一窝蜂。不少人盼徐一凡能回师如大旱之盼云霓。谁也不关心,徐一凡正在和第五师团苦战。侧翼可能还有日军上陆。他怎么能脱离接触,带着辎重物资转战辽南?水路已经难以通行大队,只有一些挂别国国旗的小火轮偶尔往来。起旱要多少天才能到辽南,还来不来得及?

大清自己地主力如此脆弱,大清朝廷的战争指导又如此混乱不堪,再加上主力作战的地方实力派北洋自有心思。明眼人早就瞧出不妙,已经有人大声疾呼。

北洋已不可恃,唯有海东徐大人,可以救此危亡!

袁世凯和唐绍仪两人对望一眼,都是苦笑。两人都算是从北洋出来的,知道这一系列电文是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徐一凡在哪儿,哪儿的局势就能撑住。可是北洋却是打一路败一路!

对老东家的失败,袁世凯的神色不像唐绍仪那样还有点心痛,冷笑道:“北洋的确已经不足恃了!大清今后指望谁来守国门,现在只怕满朝大员,已经没得选择了吧?”

唐绍仪握着笔苦笑:“咱们徐大人这次是露足了脸……咱们虽然和北洋争竞,可是也不想他这么不争气!这是国战啊!打输了,都是我们中国人没脸受罪!”

袁世凯不以为然的淡笑一声:“是北洋打输,又不是我们徐大人打输!日本还真能灭了咱们大清不成?只要到了最后,是咱们禁卫军站着就成!”

唐绍仪看着袁世凯,想冷笑,又没笑出来,有点想发火,又不知道冲着谁发。捧着那些丧气的电报,心里只觉得空落落地。想哭都不知道为什么哭。

还好,自己是在禁卫军,为徐一凡效力啊……要是在北洋,只有看着这个耻辱!

“只有盼我禁卫军连战连捷,挽此危亡……徐大人有办法的!”

袁世凯看着唐绍仪,神色说不出地认真:“徐大人天人也,必然有成算。可是我担心的是,徐大人越是中流砥柱,朝廷就越有人向他使绊子!”

唐绍仪也是聪明人,怎么能不知道袁世凯话里的意思,他想想,迟疑的摇头:“不会吧……平日再怎么闹,那是本分。大家做官儿到了这个地步,本来就该互相踩了。可现在是国战啊……不管是朝廷,还是北洋,万万不会出此自毁长城的下策!”

袁世凯听着,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正相对无言的时候儿,就听见门外响起通传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马靴声响。禁卫军直属骑兵标的另一个营官,在东线活动的陈彬大步走了进来。

这高大汉子现在也换了模样,以前马贼的标志性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地。马靴似乎本来还擦了油,要不是一路奔走,风尘仆仆,估计也应该是亮得可以照人。已经纯然是个禁卫军军官的模样……也难怪,马贼的卖相,和徐一凡精心打造的禁卫军军官卖相,实在是天差地远,谁说马贼就没权力爱美地?

陈彬旋风一般冲进来,他和袁世凯是老打交道的,袁世凯也本来就是禁卫军参谋本部情报处的处长。唐绍仪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向袁世凯行礼:“袁大人!鬼子已经上陆元山,准备向西推进!这个情报在回来地路上,我已经通传给聂大人了,请袁大人速速回报给参谋本部,回报给徐大人!”

袁世凯一下站了起来:“来了?”

禁卫军上下,都做好了准备,日军一定会从东上陆夹击的。禁卫军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第五师团不等候东面来的日军赶来,先发起攻击?白白给禁卫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嘛。这些日子,大家也都在提心吊胆,生怕第五师团尚未击破,东面的鬼子就来了。

这个情报,袁世凯绝对不敢耽搁,大声就喊马牵马过来,他要亲自飞马到前线,回报这个情况!

马弁忙不迭的就奔走应命,唐绍仪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们民政系统的文官,和禁卫军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管谁,徐一凡定下来的规矩。袁世凯处置,他也不好插话,只有心里腹诽:“要不是徐大人度量大,你能有今天?”

袁世凯正急急的在那里收拾机密文电,外面又进来一个参谋军官,啪的一个军礼:“袁大人,外面有一个叫做张珮纶的,他在大同江口换乘小船趁夜上陆,被我们步哨线捕获,说有机密军情回报……今天带到,请示大人,如何处置?”

唐绍仪和袁世凯的动作都定住了:“张珮纶?张幼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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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 一天前

在张佩纶抵达平壤的时候,时间倒推到一日以前。

叶志超和卫汝贵两人,是仓皇离开平壤的。随他们同行的,是数十名家乡子弟充当的戈什哈。这些人是属于和主帅共生死的,在新地方也混不下去。除了这些最心腹的,就是六七十名不愿意在聂士成手下卖命的军官。一是换了新头子,二是兵凶战危,都是被日军打得破胆的人物了,官位还有可以克扣的饷银战费虽好,可是也好不过自己的脑袋!

这些不愿意在聂士成所部效力的军官们,秉承徐一凡的对聂士成的指示,来去自由。徐一凡将来新训练出来的学官还要有地方塞呢。一开始朝廷的意见是军前效力,这帮家伙都给徐一凡养在平壤,顺便监视。反正不差这几个人吃饭,让他们再到军中搅风搅雨那才真是疯了。这些家伙心一横,在平壤有的吃就吃,有的睡就睡。反正都这样了,熬过去我狠,熬不过去你狠!

大家正这样百事不想的耗着,突然朝廷又是一道旨意。叶志超卫汝贵从速离开平壤,起旱归国,等候议处!旨意传下,叶志超卫汝贵两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总算离开平壤这个他们看来的死地,只要能早点跑回去,这两条大好性命,算是保住了!忧的是对公而言,他们败得稀里哗啦,清军法,丢城失地者斩,虽然太平天国以来,这个军法破坏了许多,可议处起来。估计也轻不到哪里去!对私而言,中堂将北洋陆师精华交到他们手中,结果丢了一半,剩下一半现在归于徐一凡节制!中堂震怒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两人一路对望,都是愁眉苦脸,半辈子宦囊所积,不知道又要填哪些狗洞。才能保个平安。早知今日,当初何苦还要打破了头争取到朝鲜来!

虽然大家心里都是如此这般,可还是跟鬼撵起来似的上路,徐一凡和手下对他们还算客气,反正淮军败退带过来地马多得很,人人配马。方便他们赶路,也未尝没有早点打发走这些堵心的家伙的意思。这二百余人都没有武装,禁卫军一个骑兵小军官带着三十个骑兵枪兵名为护送,实为押解的一路伴随。一路大家都没打算走得舒服,真是晓行夜宿,吃东西都是随身干粮匆匆解决。在经过安州的时候儿,禁卫军押解队伍都没让他们穿城而过,瞧瞧这个禁卫军后路最重要的据点——简直拿他们当贼防备了!

眼见得三天就赶出了多少路出来。离开了禁卫军在朝鲜控制的势力范围。叶志超他们也早就累得腰酸背痛,有些瘾大的军官简直是生不如死——这些日子,就靠烟泡儿顶着了!开不了灯。没有朝鲜侍女用烟签子打烟还算小事。大家从汉城一路逃过来,也不是没有苦过。可是死心塌地跟着这两位倒霉悖晦地大人,虽然挣扎出一条命,可是前程也该算是完了!

这一路上,这些前淮军军官们看叶志超和卫汝贵的神色就很是有些不善。经常找点花头和叶卫两人的戈什哈磕磕碰碰。不管是他们,还是叶志超的人马,这一路向北。心情也是越发复杂,到了后来,干脆沉默了。

眼看得眼前官道渐渐宽敞起来,面前的稻田也积满了水,稻秧长了老高,农人星星点点,在田地里面劳作。百里不同风,在这个没有电话无线电报的时代。这临近中朝边境地地方,还没有被平壤一带展开的激烈战事波及,禁卫军的势力也延伸不到这里。要知道,在平壤一带,稻田全部抛下,积水排掉,精壮被征发转运物资,已经完全是一派总体战动员的景象!德国顾问本来就是研究总体战的,禁卫军的参谋本部,动员起能掌握的朝鲜民力也是下手够狠!

从警备森严,兵慌马乱的平壤来到这里,所有人都是心情一松。叶志超以手加额,想说什么庆幸地话儿,最后却是叹了一口气:“还好……人生几十年,还图什么功业?能够归老田园,就该给祖宗上香了啊。”

卫汝贵也是苦笑,两人同病相怜一路,这时心情也差不多。

正相对无言的时候儿,就看见那禁卫军小军官策马过来,身后跟着几位雄赳赳的骑兵。按照他地位分,要是在淮军当年,叶志超马头面前,那是跪着头都不敢乱抬的。这个时候儿却只是目光随意一扫,平胸马马虎虎行了一个军礼:“叶大人,卫大人,这里不归咱们禁卫军管了。前面七八里就是铁山,有驿站。朝廷电谕,说在那里有人接应……属下等就此告辞。”

叶志超苦笑,和这么个小军官还有什么好挑眼的?禁卫军对着他们这些败军之将,那种无言的傲气,看着就是难受,也不自觉的大家伙儿都灰溜溜地了。

他们两万五千人被赶得一路跑,徐一凡带着这些禁卫军一出手就挡住了鬼子!据说还把整个第五师团和山县有朋那个日酋围住了。真是天差地远!

徐一凡怎么就这么能练兵?

他拱拱手:“我是革员,当不起大人的称呼,一路护送,足感盛情……动问一句,老哥是带队回去,还是怎么?”

那军官不过二十多岁,眉毛漆黑,精悍得让人羡慕。

他大笑一声:“打鬼子去!咱们营长答应,护送的差使一完,就调咱们上去!在平壤,憋死人!好男儿不打这场国战,真是白吃了饷,白读了书!”

他瞧瞧叶志超:“大人,这不就是祖宗一直教我们地道理么?虽然属下出生南洋,可是还晓得精忠报国四个字!知道被异族压在头上的苦痛!”

他握着拳头挥舞胳膊,一看就是德国操典调教出来地。拳头南指。他大声道:“咱们走哇!”几十骑手,同时抖动马缰,战马长声嘶鸣,不少而人立而起,数十虎贲,策马就向南疾驰而去,那些马上的背影,是如此的朝气蓬勃。如日之初升!

这些淮军的残兵败将,呆呆的看着他们远去,半晌之后,叶志超才调转马头:“走吧……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咱们过咱们的独木桥!”

少了这些禁卫军士兵的监视护送,一行人反而更加地意兴阑珊。前行不过个把钟头就到了铁山。

这个地方不过是临近中朝边境一个小小的靠海城镇。百十户的居民,有一个驿站。甲午战事起后,本来驻军中朝边境的靖边练军一部已经派了马队来这里巡哨,作为耳目计。几十个兵大爷已经将这里糟践得不轻,估计这一带村子里面已经没有打鸣的公鸡了。这二百多人一来,架势就更加了不得。才进镇子,叶志超的戈什哈就去号房子,给大人打公馆。虽然都没枪。可二百多穿着号衣虎皮,再加上有顶子军官地模样儿,谁也不敢反抗。

几个戈什哈冲在前面。就瞧中了镇子中心唯一的一个大院子。也不知道原来这里是衙门还是富户。顿时就气昂昂的冲了过去:“就这个,就这地方,给大人歇马!”

到了门口,却发现早就有一排士兵在那里站着了,都穿着练军的号褂子。一排乌黑的洋枪指着他们!

手里没家伙就是怂,几个戈什哈见不对,打马就要走。却被那些士兵扯住了马笼头:“混帐王八蛋。也不开开眼睛,连咱们北洋营务处总办的行辕也敢冲!”

七手八脚,那几个戈什哈就给扯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就是几个耳光下去,牙都飞了。一个个扯着漏风的腔调:“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咱们是叶军门叶大人地戈什哈!”

“等的就是你们这些王八蛋!要不是你们败那么惨,咱们至于出这趟差?穿海过浪的,小命差点交给海龙王!”

那些练军亲兵,打得更加兴高采烈。后面跟来地戈什哈看自己弟兄吃亏,纷纷的跟了上来,瞧着洋枪却又不敢上前,仗着都是一家人,先骂起来再说。扰攘到最后,叶志超他们跟过来了,他和卫汝贵在马上皱眉看了一眼,那些打人的练军亲兵瞧着两人气度俨然,大概也知道是谁,悄悄儿的住手。胆大的还嘀咕:“败军之将,有什么了不起?要是禁卫军,咱们跪着接倒也情愿……什么玩意儿!”

叶志超低低地叹了一声:“算了,咱们走!将就一夜吧,等朝廷来接应咱们的人……这个时候儿了,咱们就忍忍吧!”

语调当真是唏嘘无限,他也不想再看那些练军亲兵,也不想打听他们护卫的是什么人。正调转马头,就听见那宅院门口响起一个声音:“叶曙青!你还想走?”

叶志超和卫汝贵都浑身巨震,跟过来看热闹地那些淮军军官也都傻了眼睛。叶志超不敢相信的转头,忙不迭的就下马,飞也似的扑过去。以他没革职前武官头品到顶的身份,居然拜倒尘埃:“杨大人啊!中堂爷还没有忘记咱们俩这不成器的东西哇!居然让您来接我们!咱们对不起中堂爷哇!”

身后淮军,已经下马拜倒一片,哭声震天响起,有的人还恰好犯了烟瘾,眼泪鼻涕混成了一片!

杨士骧脸色苍白,一路风涛,他这个书生也早吃不住了。不过总算没有白费,比这帮王八蛋早到了铁山大半天。他冷冷的扫视了这些家伙一眼,心里面是恨不得都给一个个砍了,要不是他们,他杨莲房何至于走到这么一步?还不是为了北洋这个团体,才弄险如此?再这么一路败下来,徐一凡再一路胜上去,北洋真的是败亡无日!

他冷冷道:“叶曙青,卫达三……中堂要我带话儿,想立功赎罪么?”

两人抬起头来,也是鼻涕眼泪的,眼睛里面放出又惊又喜的光芒:“中堂爷还愿意给咱们机会?”

杨士骧猛的一摆手:“爬起来,进来说话!还能不能保住你们项上首级,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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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地一声。却是唐绍仪推倒了桌上的砚台。

身上手上,全是淋漓墨水,他此时却浑然不觉,双手撑着桌子,整个人象风中树叶一样抖了起来,却不是害怕,从他双眼当中,能看到的只是怒火!

“杨莲房!不是你。就是我!你这是活生生的汉奸败类啊!做人,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在徐一凡曾经那个时空,作为北洋元老的唐绍仪失势多年之后,在抗日战争当中,作为一个犹犹豫豫,将要落水的汉奸。被军统砍死在书房当中。在这个已经改变了的时空当中,他却是在全身心的喝骂着另外一个即将做出汉奸行径地人物。要是杨士骧就在他的面前,唐绍仪毫不怀疑自己会将他活活撕碎!

张佩纶一身风尘,神色委顿的坐在椅子上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袁世凯和他对坐,脸色也阴沉得如暴风雨将临!

李鸿章的女婿,居然甘冒万险,跑到平壤来,告诉了他们一个惊人的消息。

杨士骧假借李鸿章的名义,奏请朝廷调叶志超和卫汝贵回去议处。唐绍仪和袁世凯当时都没当一回事儿,早打发这些人走一天,还少些嚼裹,还省得监视他们。也从没想过,凭借这些家伙能闹出什么乱子出来,他们要是真有那种挑战禁卫军地血勇,还会从汉城一路败退下来?

可是杨士骧偏偏想利用他们。还有那些淮军军官,趁着徐一凡集结全部主力于正面,对付第五师团。淮军独镇东线侧翼的时候儿,潜回聂士成所部,掀起兵变!现在就只有安州有两营禁卫军第二镇的新兵,守住后路总基地。慈山一带,淮军那里没有一点禁卫军,最多几个联络军官……杨士骧他们有很大可能潜回去!

谁也不知道杨士骧会用什么手段说服这些已经落胆的淮军骨干,谁也不敢小瞧了这个李鸿章幕府后期最加信任的小诸葛。打仗练兵他和徐一凡天差地远,但是论起官场权谋,杨士骧浸淫其中数十年。亏得徐一凡是在朝鲜,天高皇帝远的可以瞎来硬扛。真的放在朝中,杨士骧说不定早就玩儿死徐一凡了……这些在淮军根基深远的军官加上叶卫两人,再加一个完全可以代表李鸿章地杨士骧潜回去,淮军就是李鸿章养出来的,就连聂士成会不会生变,都难以预料!

杨士骧的目地很明显,他们打得稀里哗啦,禁卫军也别好过了。

大家一起败,至少也是一个法不责众。而且徐一凡就是靠着这些兵,才屹立到如今,兵没有了。到了最后,北洋还是大清的中流砥柱,北洋这个团体,还是会始终不倒!

就算李鸿章下台,朝廷还是不敢拆散北洋这个庞然大物!几十年来,依托北洋这个团体而上位,而权力在手的这个官僚集团,仍然是什么都不会变!

一个李鸿章亲自养大的权力团体怪兽,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也不受李鸿章地驾驭了。它在张牙舞爪,为自己拼死一搏!

日军第三师团已经登陆元山了啊,要是淮军让开东面,日军可以直冲平壤——真要那样也不怕,平壤坚城,还有不少兵,守备足够。徐一凡回师也方便,说不定可以回来继续击破第三师团。

唐绍仪和袁世凯都不是笨人,两人都想到一个地方,安州!日军聪明的话,就会沿着东线巨大的缺口,转而向北攻击安州。完全切断禁卫军地退路,将禁卫军封死在大同江一带。徐一凡在朝鲜的全盘战略主动权就此落空。只要徐一凡一旦被封死,短时间又冲不开安州一线的话,看到徐一凡这支大清唯一能战之军陷入绝境的情况下,谁知道日本人会不会转变兵锋,迅速增援朝鲜,甚至转兵在大同江口登陆,几路彻底将他夹死。

旅顺陷落,海口丧失,淮军不能战,唯一的长城之靠徐一凡再完蛋,那日本方面就是全胜之局了。

就算朝廷屈辱求和,李鸿章背黑锅下台,可是北洋这个官僚团体,却依然还在!

袁世凯和唐绍仪对望一眼,目光激烈的默默交换着意见。

“来得及么?”

“现在挽救还来得及么?”

“恐怕……只怕……”

“没有恐怕,没有只怕!”

袁世凯拍案而起,胖胖的脸全是忍狠的神色:“我去安州!唐大人,你带着张大人马上通报徐大人这个消息,让他尽速转兵!第五师团怎样,都不必管了。咱们要应付这里的危局!”

唐绍仪慨然道:“你去,你去!我不是军职,也不方便。打输了,咱们一起跳海就是了!反正不要看杨莲房的嘴脸!”

袁世凯一拱手,就要出门,临出门的时候却回头看了神色黯然的张佩纶一眼:“幼樵兄,你为什么不发电报给我们?多给我们一点应付的时间?”

张佩纶苦笑,缓缓摇头:“我是中堂的女婿,受恩深重……我怎么能去电报局发这个报?人多口杂,消息万一传出去,中堂还如何做人?我不能让他背负几百辈子的骂名啊!”

袁世凯一笑,淡淡道:“中堂老啦……也该换换人了……”

“徐一凡么?”张佩纶低声反问,袁世凯却不回答,一笑拔腿要走。唐绍仪却叫住他,这个时候儿两人没有了暗中的隔阂,剩下的就全是关切了:“慰亭,真的来得及么?”

袁世凯仰头向天,默然一下苦笑道:“但愿聂功亭能感徐大人的恩,能挡一下儿,我还能有点时间!……管他呢,大丈夫生不五鼎食,就死当五鼎烹!告诉徐大人,我袁世凯在安州等着他!”

说罢,就大步出门,再不回顾了。

唐绍仪默然半晌,转头看着张佩纶,轻轻问道:“幼樵兄,你此次前来,中堂说什么了么?”

张佩纶苦笑:“中堂说……他等着看徐一凡能做到哪一步……”

唐绍仪站得笔直,傲然道:“那就瞧着吧,徐大人准能挽回局面,谁也压不垮他!徐大人……比李中堂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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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33:38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五章 - 风雷(上)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的下旬,在东亚大陆的东北角,在渤海湾四周,局势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演进着。

八月二十二日,日军登陆大连湾。

八月二十二日,日军第三师团登陆元山。

八月二十三日,拼凑集结于辽南金州前沿,数目逾十营的各路练军,在日军第二师团一个先锋小崎混成大队,不过三四百步兵,二三百骑兵的威力搜索前进的攻击下。十营练军,纷纷溃败,未曾见仗,就一路放弃险要,直退金州。

靖边练军,毅军,拱卫军……见仗绝无,闻风而溃。日军数百先锋,直逼金州。当面清军,畏惧朝廷法度的还退向金州,试图拱卫旅顺门户。胆子更大一点的,就退向复州大道,干脆向北跑,朝辽中腹地退,估计那里日本人也追不过来。

守备辽南旅顺一带的七总兵,加上龚照屿这个赶鸭子上架的文人总办,纷纷去电朝廷,称倭人军势如急风奔雷,洋枪洋炮,精利难当。辽南一带万余清军面对优势日人,血战经日,虽屡挫敌锋,但仍然只有退保金州。纷纷向朝廷,向北洋请援。要水师出战援护旅顺,要调大量的新锐练军来增援旅顺一带。龚照屿更悲观的请朝廷革他的职衔,他愿意到北京待罪。

龚氏和七总兵更危言称:“再无援军,旅顺必不可保,是不是能撑持到九月,尚在未定之天,旅顺陷落。则渤海湾就成日人天下,他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天下大震,朝廷大震,士人大震!

前些日子,大家都以为圣君在上,权操一处,无数正人君子列于朝。风气为之一改,天朝上国本来就没什么问题,只是给其他人搞坏了。现在上面儿振作了,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小日本?

徐一凡从朝鲜传回来的捷报更带给大家希望,认为北洋实在无能。光绪也从善入流。

在辽南筹防的时候,委了不完全属于北洋地毅军宋毅。还有绝对和北洋不是一个派系的徐邦道以重任。大家都以为从此辽南固若金汤,海口无虞,只要在朝鲜的徐一凡再打几个胜仗。小日本就要求和了。

谁知道等来的是这样的消息!北洋精锐主力盛军等不能战,而光绪委以重任的其他人,也同样不能战!

国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连一个一直蜷缩在天朝脚下的小小日本,都已经不是对手了?

不少士人拿起了曾经被他们痛骂的大清时报,看谭嗣同做的日本明治维新地系列文章。看看究竟为什么日人一跃而强,而天朝竟衰落如此,洋务自强数十年,都是一场画饼。

天下扰攘纷纷,士人们几乎同时发出了声音。

“诛李鸿章以谢天下!”

“调徐一凡进京师勤王!”

“朝鲜兵事务必速定,徐一凡禁卫军已为天下有数骁锐之师。不可虚掷于偏远藩国属地,务必回守腹心之地!”

“练军不可用,新募之军不可用。天下唯一可用之师,非禁卫军莫属!”

这样发言是很容易。可是这些士人清流,谁也没有太深的概念,在丧失了海权之后,徐一凡的禁卫军从陆路要怎样援护辽南,一路怎样为数约两万地禁卫军提供后勤保障,怎样转运物资,时间到底如何配合。他们想来,只要光绪一纸飞檄,徐一凡就该神兵天降了。谁也未曾想到,徐一凡面前还有第五师团的残兵,还要进行艰苦地攻击作战,才能清除,侧面还有第三师团上陆,而这支孤悬于朝鲜的禁卫军,正面临一场最大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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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军门,日军第三师团前哨约步兵二百余人,骑兵数十,已经过成川,正窜犯慈山!”

“聂军门,我前营已经于日军步队接火,双方射弹如雨,我前营正鏖战中,请军门调大队为后殿!”

一个个骑兵飞也似地策马而来,匆匆的回报军情。聂士成坐在自己军帐外面的大马扎上,面前放着大幅的地图,都是这两年禁卫军参谋在德国顾问的指点下,绘制的朝鲜北部大比例尺的地图。上面的等高线当时看得淮军上下军官一阵阵眼晕,全靠派驻聂士成所部的几个参谋军官指点解释,他们才能明白大概。

在八月二十四日,在元山一带张开威力搜索幕的禁卫军直属骑兵标就已经将日军上陆地消息传到了慈山的聂士成中军处,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八月二十五日,日军的前哨就已经和聂士成所部在成川接触,在成川一带聂士成放有几百名盛军作为警戒。他们略微抵抗就撤退下来——聂士成也没指望他们能在成川血战死守到底。他指望地还是他那二千人的本部。

这二千人分为五营,已经得到了徐一凡给予地补充,在他的指挥下,是准备血战到底的。这五营官兵都放在慈山一线,属于东线的枢纽地位,两翼才是二十个营的残破盛军。只要守住慈山,东线就有了屏障,就可以等待徐一凡的主力回师。

枪声已经依稀可闻,在远处的丘陵山地回响,骑兵往来回报。大家的心思都不怎么在地图上面,反正形势清晰得很。死死守着就对了,聂士成可没有什么进退的自由。死保东线,他是对徐一凡拍了胸膛的。

大家只有一个感觉,这股日军来得好快!

上陆不过三天,就逼近了慈山一带,还绝不停顿整理,悍然发起了攻击!这种素质,让在场所有聂士成的心腹手下,甚至包括他都脸色难看得很。

聂士成看看远处,听听枪声,又看看地图,微微摇头:“来的太快了……”

他低声问:“今天什么日子了?”

一个麾下军官大声回答:“军门,二十五日了!”

聂士成脸色有点发青:“就算徐大人今天回师,没有三五天也赶不到慈山,就算五天好了,咱们要死守到八月三十,就凭我这二千兵……”

大家都默然无语,慈山地势也很险要,周围山地。标高也越千米左右。一条官道直通,过了慈山就分为两路,一路向安州。一路向平壤。扼住慈山,就有些象徐一凡当时扼住洞仙岭主阵地一样。主力攻守战毫无疑问是发生在这里。两翼盛军,就算再不能战,挡挡那些爬山就累得半死。无法携带多少武器弹药的小股日军,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问题就在于,当初在牙山,聂士成所部士气尚高,也是据险而守,也没挡住日本人一个支队地攻击几天!

这股日军来得出乎意料的快,徐一凡回师不知道还来得及与否,要是丢了慈山一线,那朝鲜全局恐怕就有不忍言之事了。谁都知道,为了打掉第五师团。徐一凡已经拿出了吃奶的气力,将所有能战之兵都抽调上了!

一个派驻聂士成所部的禁卫军联络参谋军官猛的站了起来,整整军帽:“聂大人!没什么好商议的了。咱们死也要为徐大人守住后路!在这里联络筹划已经无此必要,属下等几人愿请拿步枪上前线。给战壕里多添一可战之兵!聂大人,属下等几人奉请!”

话音未落,几个联络参谋军官全部起立,肃然行礼。

聂士成咬咬牙,缓缓的扫视了麾下那些军官一眼,有的人咬牙切齿,有的人脸色铁青,还有的人目光犹疑,明显是心怀惧意。

“打他妈的!我不能让左冠廷白救咱们一次!他葬在汉城,我就葬在慈山了!都上前线,各督一营,谁都不许后退!大家都是五尺的汉子,咱们再逃一次么?”

聂士成脸都涨红了,刚才那几个禁卫军军官的目光刺的他浑身发痛。北洋水师完了,左冠廷死了,叶志超他们败了,有的人对得起祖宗,有的人对不起。他可不想就算活着,也被人戳脊梁骨!徐一凡给了他一个赎过的机会,他可不想和叶志超他们一样,灰溜溜的回去,背负天下地骂名,那样真的是死不如生!

他甩掉身上的斗篷,一把按住腰刀:“走!都上第一线!各位记住,我聂功亭就在你们背后,谁敢后退一步,我认得你,这刀认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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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在山谷里面回荡,弹雨咻咻而过。在空中划出了连成一片的呼啸声音。

川上操六举着望远镜,背靠一颗大树,死死的看着对面的攻守状况。

慈山正面,扼住官道的山地,已经构筑了土木工事。在禁卫军参谋军官的指导下,聂士成所部也挖了战壕,设了障碍。虽然远不如洞仙岭那里的工事完整庞大坚固,但是也相当可以了。至少比起淮军以前常规的木栅胸墙加上壕沟地防御体系坚固了许多。两个联队的日军轻兵袭远,也没有携带多少重武器,弹药也就是随身的基数,攻击起来,非常吃力。

一个个前哨阵地,疲惫饥饿地日军拼死爬上去,留在山坡上面的就是累累地死伤。但是只要逼近工事,那些可以在阵地里面做坚定射击的淮军士卒,多半就纷纷退避下去,撤向后面一座山地。

在川上操六的所在丘陵的反斜面,是大队大队的日军正在席地修整,准备接替攻击。三日的强袭行军,让这些日军官兵都衣衫破烂,面无人色。有的人掘了草根,就在嘴里嚼着。川上操六当时的命令,就是多带子弹少带干粮,到了现在,这两个没有辎重纵列随行的联队,几乎已经断粮了!

嗖的一颗子弹掠过,打在他靠着的大树上面,飞行了这么远的距离,子弹已经无力,只是在树干上面扑的发出一声轻响,让几点树皮溅落下来。

川上操六动也不动,身后几个军官已经扑了上来。要按着他趴下来。川上哭笑不得的甩开他们:“这是干什么?”

“阁下,危险!”

几个忠心耿耿,带着参谋佩饰地军官都是脸有菜色了。川上以中将之尊,和他们一起步行强袭,一起饿肚子,不避矢石的跟着他们第三师团一起强袭,已经赢得了这些军官的最大爱戴。

川上笑道:“有什么危险的?清国军队还是只有射击的勇气,而且射击纪律也没有改善,远远的就放枪……不过这些聂士成的部队还算可以射击到底。直到我们逼近他们的面前……六十八联队修整得如何了?这个山地攻下来,安排他们替换第六联队……都是帝国最忠勇的官兵啊!”

听着川上操六夸奖名古屋兵团,这些参谋军官都面有得色。有的人还恭谨的点头示意。

对面山头突然发出了欢呼的声音。接着就看见一面日章旗升起来,一天攻击下来。慈山正面地外围阵地,几乎给第六联队夺取了快一半!照这个速度,三天之内。也许就能击破当面聂士成所部,为彻底切断徐一凡所部扫开通路!

川上操六笑眯眯的招手让那些参谋军官过来,笑道:“庆祝一下,我还有点好东西!”

他腰里和士兵一样悬挂着饭盒,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点白糖,几个参谋不好意思伸手。川上一一的将他们手拉过来,每人倒上一点,几乎马上就给舔到肚子里面了。白糖让这些少壮军官有了点精神,一个个显得更加意气昂扬。

川上微笑:“我们没有退路啊。诸君,只有向前!为了这场胜利,名古屋兵团做出了超越人体极限的努力。帝国会记在史册当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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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壤通往慈山地道路上,几十骑快马正在飞驰。马上数十名骑士,都是汗透重衣,满面灰土。当先一个人正是袁世凯,他面沉如水,半点表情也没有,只是咬着牙齿赶路,不停的鞭打着他胯下那骑健马。

眼见得道路的前面就是分岔,一路向东,一路向北。

到了路口袁世凯率先勒住了马,后面的骑士也纷纷停步,目光都投向了袁世凯。从平壤到慈山快马也要走两三天,不少地方还要牵马越过丘陵山地,从接到张珮纶消息之后,袁世凯已经不眠不休的赶了一天的路了!

他跳下马来,坐骑喘着粗气,马腹剧烈起伏,汗已经出足了,毛片打得透湿。再这样赶路下去,估计马就得倒毙了。

不等他招呼,那些骑士都纷纷下马,松肚带,带着马遛遛,将料袋和水袋挂在马耳朵上面,让这些坐骑缓缓气力。几个骑士靠拢袁世凯,目光无声的发问。

“袁大人,是向北,还是向东?”

袁世凯的目光只是向东看去,最后只是缓缓摇头,低声道:“歇会儿马,咱们向北!”

“大人,不去慈山了么?”

“来不及了……聂士成所部二千,其他淮军有八千,我们几十个人,手中无兵,万一有变,我们根本无力弹压!如果无变,淮军都在苦战,我们去了也是白去,咱们只有去安州,守住这个后路总基地!只要安州在手,徐大人总能接应上我们……丢了安州,得到那里的物资,再凭借安州死守,咱们的后路,就真地断了……”

袁世凯低声解释。这些军官都是徐一凡一手带出来的,不是他当年的心腹手下,他可不敢拿大,任何事情都要解说分明了。

听到他的解说,每个人心里都沉淀淀的,料理马地速度也加快了许多,这些官兵都无声的梳理着马匹的毛片,希望这些无言的战友能快点恢复,带领他们快点到达目的地。

袁世凯向东看看:“聂功亭,你可要给我争取点时间!”他在心里默默祝祷几句,又转头向南:“徐大人哪徐大人,我袁世凯这次可算是卖力了,一身功业就赌在你的身上,你可千万不要让我袁世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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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师团上陆元山!

淮军可能生变!

正在督促禁卫军所部整理,准备迅速回师的徐一凡被这两个消息狠狠击中。

第三师团上陆元山,还算是在预料当中,但是淮军可能生变,却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但是这个消息却是李鸿章的女婿张珮纶亲自传来,让人不能不相信!

参谋本部的临时帐篷里面,一片死寂。

唐绍仪累得已经瘫了,委顿在马扎上面,直着脖子将一大茶缸凉水咕嘟嘟的全部灌了下去。然后就死死的看着徐一凡。他也是不眠不休的从平壤赶到,就等着徐一凡拿主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徐一凡已经快步走到了挂着的大幅地图前面,沉着脸仔细的看着。

听到这个消息,他脸上的肌肉连抽动一下都没有,那种沉稳,让所有人都从最初的慌乱当中平静了下来。

谁都不知道,其实徐一凡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可半点都不能表现出来,现在满心都只是在苦笑。

“这条路……果然是难走啊……救世主……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

要是事情发生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估计就暴跳如雷的去弹压了,要是抓到杨士骧叶志超他们,撕碎了都是轻的。现在既然伸手不能够着,也只有赶紧回师一条路,那还有什么好气的,往回赶吧!

旁边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按在安州那个地方,正是楚万里。徐一凡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都是缓缓点头,再看看其他军官,不管是德国的洋人,还是自己的参谋,目光都集中在那里。

“从这里,整军回安州,要多久?”

“全军而进,携带辎重大炮,七天。”

“轻兵而进呢?”

“单单是左协,他们已经算是修整过了,带他们轻装而进,五天!”

徐一凡默然无语,看看怀表:“今天已经是二十五日了……云纵,带着左协,和旭州一起跟着我,轻装前进,回返东线!无论如何,我们先把安州保住!只要后路无恙,内线作战态势完整,老子怎么也把这个第三师团收拾了!”

李云纵大声应是,看着徐一凡态度坚决,军官们都是精神一振,连唐绍仪都直起了腰。

楚万里冷冷道:“要是安州丢了呢?”

徐一凡沉默一下,突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抢回来啊,还能怎么样?我命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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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 风雷(中)

枪声仍然如爆豆一般的响着,弹雨如织,再加上行营炮炸开的烟柱,在山坡上升腾起一团团的烟雾。

枪声之后,响起的是喊杀声!

日军穿着黑色军服的尸体,谷个子一般的倒在山坡上面。邻近堑壕线的地方,更是层层叠叠,触目惊心。可是山坡下面涌动的,仍然是一波波的日军人浪!

两个联队,近四千官兵,如惊涛骇浪一般,反复的冲击着慈山一线,控扼着官道的主阵地,一波方退,一波又至。付出了那么多牺牲,如果在短时间内再冲不开眼前防线,他们就只有等着后续部队赶上来,将辎重带过来。可是等第三师团后续部队上来,那徐一凡的兵差不多也该到了,那时就只有一个完字儿。既然都已经赌博到了这种地步,那么也只有赌下去!

这四千官兵,三天强行军不算,这强攻也打了快两天了,节节死伤,节节艰难的前进。聂士成部虽然在淮军当中素称敢战,但在川上操六等人看来,并不是一个不可击破的对手。

对淮军的战力评估,当初第五师团还在高歌猛进的时候就已经传回了大本营,作为大本营陆军幕僚长的川上操六自然也仔细研读过,更别提他还是一个周游中国大部,潜心研究中国军政两途多年的清国通!

那份报告还是现在已经成为日本“护国”神灵山县有朋一字一句写出来的,大概也是这明治重将最后能给他们帝国报效的了。

“……步兵经常好像二百乃至五百一群,这一群里必有大旗两面(清军营建制——奥斯卡注)。并有六厘米炮两门,携带地兵器全是毛瑟枪格拉枪等优良步枪,必定在散开后射击为常规……他们经常用的队形是在散开后的一队中挥舞大旗开火,开火为随意射击,并没有一齐射击,他们的队形到处都有薄弱的一线,没有预备队。但是称为总预备队的,是经常担任总指挥官的护卫,在散兵线的后方若干米的位置上。退却地时候,这个预备队先退,散兵则无秩序的溃逃……也许是不善于射击,也许是不善于测量距离,也许是时间与演习在射击上有很大的差异,其子弹多从头上通过,达到很远地距离。他们不考虑利用地形地物,从不用跪射、卧射,一律站着射击,这是经常为了保持队形的整齐,便于他们能力不强地军官掌握,否则他们很快就会停止射击溃退………淮军所部,只有聂士成所部有坚定射击到底的勇气,但是当我军在付出不大的伤亡(因为他们射击技术的拙劣),逼近并且亮出刺刀的时候,清军每次都转入崩溃,无一例外………(以上摘自日人龟井兹明所著《甲午战争亲历记》,1955中华书局版——奥斯卡注)。

川上操六的黑眼圈已经很深了,嘴唇也被战场的硝烟渲染得干裂起,他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的卓立在战场上。只是在心里不断的默念着他早就背下来的这份山县有朋用生命换来的报告。可是今天,眼见到了即将突破的最后关头。聂士成所部,却已经和他的认知完全不同!

日军已经竭尽了最大地努力,他们服从而坚韧的官兵忍着疲惫饥饿,透支精力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而聂士成所部不仅学会利用战壕跪射卧射,不仅如报告所说地射击到底,在日军扑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居然也坚定不退,用刺刀,用大刀,和他们混战成一团!一次次的将以为达成突破的第三师团这两联队的忠勇官兵打下去!

在他望远镜的视场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波突进上去的官兵,像是被战壕吞噬了。喊杀声惨叫声接地连天的响动,一个戴着顶子的清军小军官还死死的搂着一个日军大尉滚了下来!大尉的军刀戳进了他的腹部,而那小军官的手死死的卡着他的脖子,两人滚到山坡的一半就已经不动,一齐断气。

在哪里,也没有看到清军做出这样顽强的抵抗!

“快崩溃吧!快崩溃吧!”川上操六的手剧烈的抖动着,在心底无声的呐喊。但是下面的画面却是日军被打出了战壕,连滚带爬的退了下来,人人带伤,人人血迹殷然。后面跟进,不住呐喊的日军声浪为之一顿,接着就看见一具具日军尸体被推了出来,接着就是步枪又架在壕沟上,朝下倾泻着弹雨,而那四门五七行营炮,就从来没有停止射击!

一发炮弹远远掠过,到了它最大射程的尽头,落地爆炸,激起的硝烟尘土,溅了川上操六和他随侍军官一身。那些参谋军官们都颤栗着放下望远镜,目光看向依然一动不动的中将,就听见川上冷冷的下达命令:“还等什么?后队继续发起攻击!六十八联队的第三大队呢?”

传令兵忠实的传达了他的命令,一直等候的大队长拔出西洋式指挥刀,大声的嚎叫着,带着数百名浑身泥污,消瘦如恶鬼一般的士兵,又以整齐的便步,加入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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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线的这一头,聂士成端坐在马扎上,他离火线也只有数百米,几乎就顶在堑壕线的后面!

两面大旗插在背后,成旗门状,随风猎猎飘扬。左边的大字是“大清少保提督军门头品顶戴聂”,右边则是血淋淋的一行大字“聂士成死于此!”

他的亲信戈什哈都是脱光了膀子,捧着鬼头刀站成一排,背后插着一排长把苗子,不少长苗子上面挂着了血淋淋的人头!在这些戈什哈的前面,则是一排木箱,都打开了箱盖。里面满满地九八成色的官银,全是五十两一大锭的。

几个人急奔过来,押着一个光头无帽,身上全是血迹的军官。到了聂士成面前就一把将他推在地上:“军门!左哨的哨官带队要逃!”

聂士成脸色枯黑,看也不看那哨官一眼:“砍了!”

那军官身子一抖,挣扎着抬头:“军门,咱们这二千弟兄是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啊!现在死伤都已经近半,咱们对得起徐大人了!标下这是为军门留点种子啊!”

聂士成神色不动,加重了语气:“砍了!”

那一排戈什哈没有一个动手。只是面面相觑。

站在聂士成身后的还有两个禁卫军的联络军官,疑惑的也对望了一眼。就看见那哨官暴跳地想爬起:“老叔,我跟你十五年。什么时候怂过?牙山也是我打到最后!这二千子弟,是老叔的根本啊!我也带花六处。杀了四五个鬼子!就算丢了慈山,我们也能退守平壤!老叔,兵是咱们聂家子弟的根本啊!”

聂士成缓缓站起,看着那自家子侄的军官,缓缓道:“咱们逃过一次了,左冠廷替我聂士成赎了罪,我和他自己兄弟,肝胆相照,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次,不是为了徐大人,是为了左冠廷!再逃一次,小四,你说咱们回得了合肥北乡老家么?进得了祖坟么?死在这里。我那妹子,会给你这个儿子招魂!你安心上路!”

说罢猛一挥手,两个戈什哈上来。一个一踢那哨官腿弯,他一跪下。那戈什哈就扯住了他地辫子,另一个顿时就是一刀挥下,血光冲天而起。

聂士成看也不看那颓然倒地的无头尸首,对还跪着地的那几个押解逃将而来的兵弁大声道:“右营记赏二千两!要现的,自己搬!”

那几个兵都是营官的马弁,押解聂士成这个堂房侄子过来,以为聂士成就是责打一下,要他戴罪立功,也未尝没有营官想看看风色。昨天夜里,聂士成抵达慈山前线,下了死命令,所有营官上一线,他就坐在他们背后!现银子搬出来,打好了当场发赏,有一个退下来的,他聂士成认得,鬼头刀不认得!

打得这么辛苦,退下来的都砍了,前线死伤惨重也不敢退,看着那排人头胆寒!这个营官推下聂士成侄子过来领罚,也是想看看风色,要是士成不杀他的头容忍了,他们自然也可以顺势退下来。老军门应该不是想他这些嫡系心腹打光吧?

谁也没想到,聂士成和他这个侄子话也没说几句,连碗送行水酒都没有,说砍就砍了!

几个马弁对望一眼,再看看那排人头,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抬头惨笑道:“军门,到了这个份上,还说什么银子,我们也带不进棺材……标下回报营官,打完就算,至少见得了祖宗!杀多了鬼子,还有赚的!……营官还有话要标下回报,现在右营阵地上面,能战的不过百人,鬼子还在冲击,请军门调派些援兵!”

聂士成身子一抖,回头看看,自己的亲兵中营已经抽调光了,全部填了上去。看看远处,枪声又紧密了起来,硝烟一阵阵的飘来。他抬头看看头顶蓝天,哈哈一笑,猛的招手,那排捧着鬼头刀的戈什哈轰然应是,聂士成一紧腰间皮带,伸手抄起一支步枪:“跟聂老子上去!”

他还没动步,那两个禁卫军联络军官已经拉住了他,两个年轻军官笑道:“大人,这杀鬼子的买卖,就不要和标下们抢了吧?给咱们一半弟兄,咱们上去!后面还要军门坐镇,等着迎接徐大人!”

聂士成反手握住他们的胳膊,三人对望一眼,看到的只是坦然。聂士成一笑:“看来拼了我这枝军,给国家保住禁卫军,还当真没做错。今儿是二十七了,两位兄弟放心,有我聂士成在,怎么也替徐大人守到三十日!鬼子过不了我这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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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炮声响了一天,也许是老天爷都厌倦了杀戮,让夜色早早垂下来。激战死斗了一天地战场,终于沉寂了下来。

战场上面。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道,犹自在夜风当中不肯散去。

战场上鬼火点点,还有没断气地人低沉的呻吟声飘荡。

两日血战,聂士成所部伤亡近半,而日军也付出了近千人的惨重伤亡!

公平的说,按照两军的战斗素质,要不是聂士成所部得到了徐一凡的大力补充,军火弹药充足。而日军轻兵袭远,弹药缺乏,几乎断粮,没有重火器。优势兵力攻击下,聂士成所部就是再怎么死斗。也应该被突破了。

夜色下,一群憔悴疲惫的日军军官。扶着指挥刀围坐着篝火,只是呆呆的对视。

三日强行军,两日苦战。已经将名古屋兵团第六,第六十八这两个最精锐的联队地战斗力发挥到了极限,打到现在,已经是疲不能兴。士兵精力体力完全透支,而且士气也有所动摇。让他们再度发起攻击,冲破当面之敌,再完成袭占安州的计划。除非出现什么奇迹,否则只能承认失败!

谁知道聂士成所部居然在这里打得这么硬!本来在川上的全盘估算当中,这些暂时依附徐一凡地淮军,不可能为了不是他们系统的徐一凡这样死战。两天时间无论如何也突破了,乐观点也许只要一天。淮军溃败,他们这两个联队就可以在八月三十日前袭占安州。这个时候就算徐一凡赶到,而第三师团剩下两个联队和辎重弹药物资也赶到了。正正好可以掩护他们地后路和侧翼。死死的将徐一凡所部切断在朝鲜。水路旱路,全部断绝。

只要徐一凡的禁卫军陷入孤立,他的所有战略主动权就已经丧失,而他也可以顺利陈请大本营,转用战略预备队第一师团再从大同江登陆,将清廷最后的希望歼灭于朝鲜。则陆军的面子就挽回来了,而清廷也无法再做抵抗。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两天下来,现在已经二十七号了,还是没有冲破慈山一线!再打下去,只要再耽搁一天,就算能击破聂士成,也不够时间赶到安州袭占这个要点了!

川上操六端坐正中,虽然神色不动,可是内心却乱成一团。

谁知道那个天杀的徐一凡是怎样让聂士成为他如此效死的,天知道以为把握极大的这行险计划怎样濒临失败的,天知道他为什么始终就不是那个清国毛头小伙子的对手!

军官们先是低低议论,接着就是声音越来越大。

“第六联队伤亡已经百分之三十……”

“六十八联队也差不多……”

“弹药没有了……”

“粮食也没有了,士兵已经有不少饿晕厥了………”

“我们要朝后退!和桂师团长后续赶来的大队联络上,我们只有承认失败!”

“牺牲了那么多人,难道就要放弃么?名古屋兵团的面子,陆军的面子,就这样丢干净么?海军取得如此大胜,陆军却有第五师团惨败,难道我们名古屋兵团也要惨败告终?”

“照这样,陆军一万年也打不下朝鲜!一个兵团填上去,失败,接着又填一个兵团。难道我们就不能集中主力于朝鲜?”

“集中主力与朝鲜有什么用?这是清国的藩属之地,我们只有打击他们的本部,清国人才会认输!争夺海权也是为了能进攻清国本部,阁下难道没认清这一点?”

“但是这样朝鲜的兵力就不足!如果帝国没有在两个战场展开决战的力量,那为什么还要发起这次战役?”

“这本来就是帝国国运系与此的国运之战!我们没有把握,就只有凭我们的决心,而清国人在这一点远远不如我们,朝鲜南部的攻略,海上的会战,大连湾的攻略,都证明了这一点!清国军队虽多,但是不是我精勇陆军的对手!我们的策略就是在所有战场都动手,在所有战场都把清国人打痛,这样才能最快的结束这场国运之战!”

“那徐一凡呢?那聂士成呢?”

看着那些少壮军官越扯越远,坐在川上操六身边的第五旅团旅团长大迫尚敏少将本来一直在闭着眼睛不言不动。虽然第六第六十八联队都属于他的旅团,这支第三师团派出的挺进支队也叫做大迫支队,可川上操六在,大迫就没有下过一道命令,被底下军官嘲笑为“木偶长官”。

这个时候儿他却猛的睁开眼睛,大喝一声:“够了!”

所有军官噤然,只能听见篝火爆裂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有军官们肚子咕噜咕噜乱叫的声音。一双双疲惫凶狠的目光,都看向了大迫少将。

大迫尚敏淡淡道:“本支队行动指示,向来由川上幕僚长指示,诸官为何扰攘纷纷?”

他转向仍然还扶着指挥刀发呆的川上操六,轻轻一点头:“阁下,本支队是进是退,由阁下一言而决。”

川上操六心里早就乱作了一团,坚持在这里,只有让第五旅团战斗力丧尽,而失去了一半力量的第三师团,是否能够抵挡徐一凡回师而来的雷霆一击?他完全没有关于徐一凡主力的战术情报,但是在他的意识里,永远忘不了汉城的经验,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徐一凡带着禁卫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但是就这样放弃,也于心不甘。退下去,保全了第三师团,但仅仅凭借一个第三师团,再无可能争取到朝鲜的战略主动权,到时候日军要不就是看着徐一凡自由来去,要不就是增兵,影响整个战略布局,影响对清国本部的打击……而日本也耗不起!

一个徐一凡横空出世,怎么就给帝国筹备二十年的国运之战,带来了如此多的变数?他川上本人没有什么,这次轻兵强袭,他已经赌上自己一切前程,失败了,就再不要想在陆军当中有寸进了,很有可能被强制解除现役——到时候无非就是一把肋差可以解决的问题。

可是……天照大神在上,难道这场国运,日本还是争不过那个已经雄踞东亚两千年的强邻?如果大神看顾您的子孙,就赐下如同神风一般的奇迹吧!那个伊藤阁下坚定认为的,对清国作战,必然会出现的奇迹!伊藤阁下那么了解清国人,他不会判断失误的!

所有人都在看着川上操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山风将篝火扯得长长短短,而川上在这静默当中,心也越来越凉。

突然之间,军官会议的篝火堆外响起了动静,接着就看见卫兵带着几个下级军官走过来。川上睁眼一看,这些军官是带领搜索部队的。虽然他们主力打击在聂士成所部上面,对两翼淮军那些盛军的残部根本不搭理——军学上,他们据守的侧翼也不具备大部队攻击的条件,运动太困难了,只要淮军有射击的勇气,就可以击退一切零星的攻击——那种地形,不可能进行大部队的攻击作战!

但是盛军毕竟有八千人,两日攻击之后,第五旅团已经筋疲力尽,要考虑自保了。必须派出搜索部队警戒淮军的动向,就是这八千没战斗力的盛军,这个时候出击从侧翼卷击,第五旅团也受不了!

而这两个军官,就是带领这些搜索部队,和侧翼淮军保持接触,随时警戒的!

两个军官已经面无人色,憔悴饥疲到了极点,军裤都给撕扯成了短裤。

但是川上操六,就在这两个军官的脸上,看到了又惊喜,又不敢相信的神色!

神风,难道刮起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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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34:48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七章 - 风雷(下)

夜色当中,一条火龙仍然在朝鲜的山路上面弯弯曲曲,滚动一般的前行。

朝鲜地势如同前述过的,都是南北向的山脉,东西方向运动较为困难。这条从平壤向东延伸,再转而向北的道路,是这一年余时间,花了几十万的银子,征发了十几万民夫,在参谋本部的规划下才辛苦修造出来的几百里急造道路,是整个禁卫军内线机动作战的依托。

特别在今年入夏的时候,这条道路还没有完全修好。又是暴雨,又是泥石流,没有个断绝的时候儿。当时唐绍仪还建议徐一凡稍微缓缓,不要使用朝鲜民力太过,毕竟现在禁卫军的家安在这儿。可是徐一凡当时的态度无比坚决,不管朝鲜民夫有多么饥疲困苦,不管自然条件多么恶劣,这条急造道路,必须按期完工!

到了这个时候儿,大家才看出徐一凡的高瞻远瞩出来,没有这条道路,这个月之内,禁卫军就是赶死了,全部累吐血,也爬不到安州!

不过饶是有这条道路,饶是有跟随徐一凡飞兵而进的是有着从平壤到汉城长途奔袭经验的左协精锐虎贲之士,这条路仍然走得艰难无比。

这是什么样一条路啊!

这条道路,并不像贯穿朝鲜南北的那些官道是在两山之间的平地上蜿蜒前行,平壤到汉城之间的道路更是较为宽阔,路政也有地方维护。这条道路,就是在山上山下起伏,高处要过海拔七八百米的山头。险处一面是山,一面是悬崖!

而禁卫军右协官兵,就在这样的道路上,用急行军地速度前进。人人走得汗流浃背,但是脚步却没有丝毫要停顿下来的意思。

徐一凡也在队列当中,他拄着一根拐棍,也打上了和士兵一样的绑腿,艰难的也在朝山道上面爬。周围全是士兵,火把下这些子弟都看见他们身兼四钦差的徐大人也跟着他们一尺一尺的用脚量着这道路,大家的脚步就禁不住加快了几分。

谁也不知道。徐一凡早就是走得心里叫苦连天,不过是手下面前,他还得做出一副振奋的样子,有队伍的目光投过来,还得挥手致意,以大无畏的语气说几句鼓动地话。一般也会赢得士兵们感奋的回答。

走了多久了?单单是今儿这天。早上五点起来早餐。而昨天晚上凌晨一点才随便在路边宿营休息。一气儿不停的就在走,每行军三个小时才有十分钟的小休息。中饭大家边走边吃干粮。现在已经是打七八点钟了,按照预订计划。翻过这个山头,才能晚饭顺便大休息一个钟点。接着还要走到凌晨才能宿营休息!

徐一凡只觉着自己脚底下的血泡早就破了,和袜子粘成一块,每走一步都痛的钻心。在爬一个凿出来地阶梯地时候儿,他一个趔趄就要朝下倒,后面两个一直跟着的戈什哈——溥仰和陈德这哼哈二将忙不迭地扶住他,看见自己主帅摔倒,正在旁边奋力攀爬的士兵们一阵骚动,带队军官按着军帽就要跑过来。

徐一凡稳稳身形,挥手就将那军官骂开:“滚蛋!拿我当娘们儿了?给我记好了,老子摔一跤,你们给我缴一面鬼子的联队旗过来!”

瑞兴府战场,半面鬼子的联队旗徐一凡都没缴着,让他遗憾得直咂嘴。打掉山县有朋这个出名地大将也没减少这半分遗憾。历史上大人物徐一凡见得多了,打死一个出名的老鬼子现下看来也算不了啥,可是在他的记忆当中,在他原来那个时空地历史上,几十上百万的鬼子兵入侵国土八年,打到战败,八年的血火,居然一面鬼子的联队旗都没缴获着!

当下他就和参谋军官们说了这个遗憾,还重点告诉他们,这联队旗都是日本天皇亲授,人死完了旗还在部队可以重建,旗丢了,就算将这日军部队干净彻底的从历史上面抹掉!

有道是主辱臣死,徐一凡的遗憾让那些青年军官们个个儿嗷嗷叫,在历史上面抹掉一支日军部队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底下军官似乎就着这个问题行军的时候儿就探讨过了,到了最后的结论就是,这次算了,在东线,无论如何也要缴几面联队旗,丢在徐一凡的脚下!

看徐一凡说起这个话头,那青年军官是个哨官,也就是排长,说不准是南洋学官一期的还是二期的。当下就摘下帽子,嘿嘿一笑:“大人,这一路您都摔成什么样儿了?咱们当面,可只有四个联队的鬼子啊……难道要打到日本国去,咱们才能帮大人您把债还上?”

周围咬牙坚持行进的士兵们低低的一阵哄笑,以前他们对徐一凡是尊敬敬畏服从效死,这一路转兵过来,徐一凡跟他们一起行军,一起爬山,一起啃干粮,摔跤了一起骂娘,赢得的却是全心全意的爱戴!

徐一凡被溥仰和陈德扶着,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一切。笑声很亲切,但是绝对谈不上放肆,士兵们很辛苦,但是却生机勃勃,上下似乎是一个整体,这就是他要的那支军队!前面回报而来的消息也让他安心不少,骑兵不断的回报,聂士成一直在坚持抵抗,死死的卡住慈山一线,日军攻势已显沉寂。再有两天,他就能带着左协赶到东线,那么朝鲜战局的主动权就牢牢的掌握在他手心当中,击破第三师团之后,整个禁卫军面前海阔天空,可以发挥的余地就太多了,这场甲午战事就真的变成不一样的甲午了!

自己真没看错这位在历史上,少有的在庚子浩劫当中,为中国军人守住了最后一点尊严的聂功亭!

他挥手笑骂:“滚蛋!爬你们的山去,到时候在带你们打到哪儿,只要看着我的手指向哪里就是了!”

“大人手指向哪里。我们就冲向哪里!”哨官收起笑容,肃容答应,转身就跟着自己弟兄继续前进了。

在徐一凡背后地陈德低低道:“大人,您什么身份,干嘛还和咱们一起爬山?扎起来的滑竿,咱们抬着您,怎么也落不下行程,又舒服………”

徐一凡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要是五爷保镖的时候儿,不是挥刀子永远冲在前面。会友上下那么多人,会服气他?一样的道理!再拿我当大人老爷伺候,以后别跟在我身边了!”

陈德不吭气儿了,他毕竟在禁卫军里的日子还浅。溥仰就熟悉徐一凡的脾气很多,瞧瞧徐一凡疲惫而又强自支撑的神色,一转身:“大人。我背您!”

“老子马都不骑了。还骑你?再婆婆妈妈,就别想下部队!”

溥仰转过身来。一脸惊喜:“大人,您准了?”徐一凡还没搭话。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的声音,接着就是重物坠落。摔落谷底的声音,骡马临死的惨嘶声音,在夜色当中传得好远!

徐一凡一惊。没来由地就觉得心下不对,当下也不多说,手脚并用的顺着石工凿出的山道阶梯爬上去,沿途士兵已经挤成一团,骡马驮着弹药粮食,有的还背负着山炮拆卸下来的组件,后腿在阶梯上面绷得笔直,一堆士兵又推又拉的忙得满头大汗,看见徐一凡经过,都忙不迭地让开。

上山地山道在山腰间一转,就变成一条木质的栈道,从山腰间盘旋经过,道仅容一匹骡马和驭手通过,一边是山,一边是悬崖,天黑路险。随军骡马通过得极其缓慢,队伍差不多已经停顿了下来。徐一凡一路赶到前面,气还没有喘匀,就看见火把照耀之下,李云纵笔挺地身姿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面,他不断地挥手,一匹匹驮着重武器,驮着粮食,驮着弹药的骡马就被士兵们不断地推下悬崖!山谷之间,碰撞的声音隆隆响动,夹杂着骡马惨叫的声音,在这黑夜当中,是如此地惊心动魄!

“云纵,你这是在干什么?”

李云纵缓缓转身,士兵们也停住了手脚。

火把之下,就看见李云纵的神色如同身边的岩石一般凝重,英俊的面孔上面,没有丝毫的表情。看着士兵们停住,他转头大声下令:“还等什么?推下去!给部队清除道路,彻底的轻装,然后以最快速度前进!”

丢了这些重武器,还打个屁的仗?徐一凡气得都说不出话儿来了,直奔到李云纵面前,就看见李云纵不动声色的低声道:“慈山被突破了。”

“什么?”

“慈山……被突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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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赢了!赌赢了!

晨风浮动,川上操六站在山地高处,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神风吹动的方向,即使孤注一掷如他,也再也没有料到!

慈山主阵地两翼,八千盛军竟然不战而退,放弃了一线阵地。已经赌红眼睛的他,当即下令,潜越盛军据守的侧翼阵地,反卷包抄攻击聂士成所部,彻底打开这条至关重要的通路!

三千余名枪膛空空,肚子也空空的日军士兵,在艰难的地形上运动,整个夜间,都担心头顶会倾泻下来弹雨,这样的地形,完全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只要敌人据险抵抗,他们就无法寸进,只有崩溃下来,聂士成正面再加以出击,他和大迫尚敏所带领的这两个联队,能不能等到第三师团后续部队赶来,还是一个问题!

为了这次攻势,川上操六已经赌上了所有的一切!

夜色当中,枪声始终没有响。

数千日军战战兢兢的翻越了第一线战壕,高高低低的山地上,盛军阵地完整,还发现了许多未曾携带走,未曾破坏的弹药和粮食!日军士气大振,在疯抢一阵干粮填进肚子里面之后,继续在已经发狂的下级军官的率领下,向前发起攻击!

盛军所部,在二线还是放了几枪的。可是这支军队。比起当初在南朝鲜作战的时候还要不堪,枪声没响多久,到处就是一片狂呼乱喊地声音:“败了,败了!”

日军的喊杀声布满夜空,淮军喧嚣的声音也是接地连天。整个夜晚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狂乱,到了下半夜,日军已经从侧翼突破曾经碰得头破血流的慈山阵地!

盛军全线崩溃,死伤极少,天色渐渐亮起来之后,就能看见大队大队的人流。纷涌的在朝着西北面安州方向撤退,聂士成所部也反应过来,夜色当中他们不敢擅自离开阵地陷入混战——本来他们的实力就已经很单薄了。聂士成所部顽强许多,在黑夜如此慌乱的情况中都没有崩溃,一直坚持着以火力向侧翼射击支撑,不断的吹号鸣笛。还点起火把要和侧翼的盛军取得联络。

但是他们这样的努力。都是白费。

盛军坚决的以义无反顾的姿态,向安州方向溃逃!他们丢下了步枪。丢下了弹药,丢下了粮食。丢下了旗帜军装。而日军就利用这些丢下的器械军火,向聂士成所部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枪声席卷整个慈山。硝烟弥漫,一阵阵地卷过来。聂士成所部已经无可挽救,他们只剩下千余人。日军已经出现在他们侧翼和背后——那里是没有工事的。

最主要的是,聂士成的坚决,让他麾下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勇气进行抵抗,但是这种勇气也是有限度地——友军溃逃,四面皆敌,实力单薄,聂士成所部的喊杀声越来越低,枪声也越来越杂乱,他们也打不下去了!

眼看着日军跟打了鸡血一样已经布满山坡,呐喊着拼死前进。站在那里的川上操六就知道胜利已经在掌握当中,他缓缓放下望远镜,想回头朝参谋军官们笑笑。入眼之处,就看见那些参谋军官一个个歪歪倒倒的,都在竭力支撑,每个人都是面目焦黑,眼睛里面都是血丝。大迫尚敏少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拄着军刀垂头打起了瞌睡,嘴里还叼着半块干粮。

川上心情激荡,眼睛里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全是满满的泪水。

神风,终于刮起来了,而他,就是见证!

两千年的国运,也许就在这一战当中抢了过来!他们是小国,却又有着太多的野心。二十年的生聚,二十年的节衣缩食,每一块铜板,每一分精力,都投入了这场赌博当中。从头到尾,都是赌博!

而他川上操六,看来是赢了!帝国陆军,看来也是赢了!

他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到了最后,只能深深的朝这些参谋军官们鞠躬下来。

“诸君,鄙人何其有幸,和诸君共事,而我们这些明治时代的军人,又何其有幸,参与了这场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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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门!快走吧!朝平壤方向,鬼子薄弱,咱们拼死也保着军门冲出去!”

几个戈什哈已经满身浴血,抄着步枪站在那儿,拼命的想拉聂士成离开。而士成握着腰刀,双目尽赤。晨风夹杂着硝烟卷过,吹得他身边大旗猎猎而动。

喊杀声越来越近,而他们这边的抵抗火力却越来越弱,不断有士兵从阵地中跳出来,慌乱的朝着他这个方向跑来。鬼子从侧翼逼过来,就只有向西平壤方向还是一线空隙。当看到聂士成握着腰刀站在那里,士兵军官们又迟疑的停住脚步,回去就是一个死,可面前聂军门还站在这里!

聂士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怎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夜之间,一切都翻转了过来。他以两千兵挡住了优势鬼子的正面冲击,苦头他带着嫡系来挡,轻松的活儿都给了八千盛军来干。徐一凡只交给他分派的补给,他也是一视同仁,没有半点亏待之处。开战之前,那些淮军军官谁不是口口声声感激,一迭连声答应效死的?

结果八千盛军,真无一个男儿,居然就这样逃了?

这些人到底想的是什么?官他也想当,权,他也想要,银子,他也不嫌弃。可是国战当头。就为了腔子里面流动的血,为了天经地义的,不言而明的那些道理,也应该尽到责任啊!还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些盛军看来,比这些大义还要高?

还是这个国家,真有什么地方错了,不得不有个人来改变这一切?

他缓缓向西看去,徐一凡这个时候,正在赶来吧?整个国家。似乎只有这个一直桀骜不驯,和官场上下格格不入的二百五钦差在拼命死战,在为这个国家血战到底。

可惜,我聂功亭对不起他的托付。

聂士成惨然一笑,横刀于颈。

“左冠廷,我来和你做伴了!可惜了这大好河山!”

戈什哈们目眦欲裂。却来不及奔过来。恰恰在这个时候,退下来的队伍当中。一个衣衫破碎的禁卫军军官猛的冲过来,一枪托就敲在聂士成的头上。聂士成哼也不哼的软倒,腰刀飞出去老远。戈什哈们这才冲过来扶住了聂士成。

那禁卫军军官紧紧自己腰带。笑道:“各位,对不住,大人的交代。无论如何要保住军门,我这才退下来的……军门果然刚烈!大家伙儿带着军门撤下去吧,谁要觉着好男儿打死算完的,陪我留下来,咱们给军门打个后卫。”

退下来的士兵军官们面面相觑,子弹嗖嗖的从这群人身边掠过。一个部小军官低声问道:“你们不怕死?”

“我是南洋出来的,知道洋鬼子骑在头上的苦处,穿了这身皮,就是为了死也不要再受那种气!”禁卫军军官笑着回答,一举步枪,带头就返回阵地,一些军官士兵对望一眼,咬着牙齿骂了声娘也跟了回去,剩下的抱着聂士成,一脸愧色地退了下去。

“淮军……淮军完了!咱们挣扎出命来,保徐大人到底!他妈地,宁给好汉子牵马,不给赖汉子当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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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功亭完了……”在离慈山阵地远得都看不见的地方,十几骑马立在坡上,侧耳听着那边地响动。

枪声已经渐渐的平息了下来,而盛军朝这里溃退地响动喧嚣却越来越大。

当先一名骑士,穿着长衫,戴着一顶瓜皮小帽,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正是杨士骧。而他身边,就是神色复杂地叶志超和卫汝贵。

刚才低低说话的,正是卫汝贵。

盛军溃败,一切都是杨士骧暗中策动的!他在铁山等候叶志超和卫汝贵,威逼利诱之下,别无选择地二将带着亲信潜回这里。淮军本来就是李鸿章训育几十年出来的,这些将领在盛军当中势大根深,大敌当头,苦战中的徐一凡也根本没时间来清理消化这八千人。杨士骧开出价码,哨官三百两,队官八百两,营官二千两!只要服从他的命令,四恒的现银票拿走!而且中堂发话了,确保他们功名不坏,营头不撤,继续在盛军里面享福,只算有功,绝无罪过!

当兵的还不是有奶就是娘,还怕徐一凡吞并他们呢。李中堂开口了,再加上现银子,还不奉命唯谨,当即就让开防守正面,导致最后丢了慈山阵地!

听卫汝贵发话,看看叶志超也是脸色铁青,杨士骧冷冷回顾:“这就是背叛中堂,背叛北洋团体的结果!他要当烈士,当就好了,最后收拾局面的,还不是要靠咱们北洋?”

“咱们一败再败……杨大人……”

“徐一凡败得更惨!到时候日军肃清完朝鲜,自然要突破边防,挺进我大清龙兴之地的……到时候,在边境收拾败军,节节抵抗日军进犯的是谁?还不是你叶大人,你卫大人!”

“没有军火,没有物资啊………”

“安州不是有么?一千禁卫军的新兵蛋子,咱们是友军,他们敢不开城接纳?又没有徐一凡麾下重将主持,拿了他这点东西算什么?”

“就算有了军火补充,咱们只怕也……士气差不多没了啊……”

“东北那么大,咱们一路打一路退还不够么?都打败仗,谁也没要咱们来个力挽狂澜……说不定谈和了,咱们还在节节抵抗哪!”

几番问答下来,叶志超和卫汝贵只有点头。眼睛里面也冒出一点希望的火苗,也许这是唯一一条路了?杨士骧没往黑里面带他们……毕竟在徐一凡惨败之后,还是他们在领军拼命抵抗啊!

当然,打赢打输就是两说了。

可怎么也是一个将将功赎罪的大好机会!

两人看着杨士骧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毕竟是读过大书的人啊,这肠子里面的弯弯绕就比他们这些大老粗多了不知道多少!可真是将什么都算进去了。

卫汝贵粗鲁一点儿,还有点不放心就直说了出来,也不顾叶志超一直在给他使眼色。

“杨大人,这仗到底打到什么时候儿才算完?败这么惨……”

杨士骧冷冷一笑,策马掉头挥鞭就走。

“打输给洋鬼子赔款割地也不是头一次了,大清还不是好端端的,只要咱们北洋始终不倒,就是你我功名富贵所归!其他的,想那么多做什么?”

□□□□□□□□□□□□□□□□□□□□□□□□□□□□□□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夹杂着呼啸声在山谷里横冲直撞,吹得火把火苗老长,火焰猎猎舞动着,仿佛随时会被这暴虐的狂风吹得熄灭!

不断滚落下山谷的那些骡马驮子,夹杂着山石一起滚落,仿佛就是隆隆的雷声。

看着这些被推落的辎重,士兵们神色也紧张了起来。军官们不断的发出短促的号令声音,整支军队彻底的轻装,清除了道路之后,几乎就在山路上面飞奔了起来!

战局的变化,作为基层,他们并不清楚。但是徐一凡和李云纵就站在路旁石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们。长官如此,这些坚韧纯朴的官兵们跑得更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徐大人在,天就塌不下来!

徐一凡竭力的保持着微笑,但是无数道投射来的目光,压在他的肩头,沉重得都让他喘不过气儿来了。

骑兵回报,慈山阵地被突破,盛军大溃,聂部死战到最后,聂士成存没不知。日军有向安州挺进迹象!

他毕竟来迟了一步,现在也只有采用李云纵的意见,彻底轻装,最快速度赶上去,无论如何要保住安州!

他要感谢李云纵先于他做出了这个决定,这家伙神经差不多是铁打的。换了他,他不见得有勇气带着一支失去了重武器的部队,赶上去和日军拼个你死我活!

这条路真难走……真难走……

“没有重武器,这仗能打么?”他低声自语,李云纵听见了,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句他的口头禅:“我对此从不怀疑!”

徐一凡琢磨了一下,自己也笑了。什么时候他要是一帆风顺那就真是老天爷开眼了,自己一路反正都这么过来的,习惯了。日本人在赌博,他又何尝不是在赌博?采取四平八稳的办法,从一开始他就没办法撬动这个死气沉沉的老大帝国。

风这么大,难道是日本人祈祷的神风,才让他们赌博成功?

既然如此,那我的禁卫军就是惊雷,将你们的一切迷梦击得粉碎!让你们知道,东亚到底谁是主人,哪怕历史曾经给你们百多年跃上舞台的机会,但是历史送我回来,就是为了将这小小的出轨,回到正常的道路上来!

“前进!向着安州,前进!”夜色当中,徐一凡终于大喊了出来,直至山鸣谷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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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35:22 | 只看该作者
第四十八章 - 迷雾

“奇迹!”

“神佑!”

充斥在第三师团大迫挺身支队上下三千余官兵心目当中的,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第五师团吉凶不知,第三师团以孤弱之大迫支队挺进,除了行险,还是行险。日军现代军学,都是德国人梅克尔少校一手一脚教出来的。兵学将道,基本原则就是集中兵力。但是南朝鲜之战的顺利,让山县亲率的第五师团忘记了这个原则,为了在这场国运之战当中,为“长州的陆军”赢得更多的面子,更大的荣誉,为藩阀势力获得未来日本更多的话语权,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第五师团一下孤军挺进,结果被一个谁都知道,谁也没太重视的徐一凡击退并且包围,现在还吉凶不知。

朝鲜战局一下就转入了被动,第三师团按照计划还是在元山上陆,为了挽回局面,也只有行险!反正整个国家都在这场战事中赌上了,还在乎一个第三师团么?

第三师团大迫支队果不其然碰上了聂士成所部这个硬钉子,冲了个头破血流。在日军军官看来,川上一手又将第三师团带进了死地,这家伙以后大概要安上一个绰号“徐一凡一生败将”

第三师团态势已经七零八落,一半步兵孤悬慈山,一半步兵带着辎重和辅助兵重火器在慢慢朝这里赶,朝鲜山路多难走谁都知道。万一第五师团早早不幸,徐一凡主力内线机动过来,那么第三师团就等着哗啦吧。

第三师团溃败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大局!

日军两个师团溃灭于朝鲜,那么徐一凡就毫无疑问获得了朝鲜的战略主动权,优势的支配地位,他这支强军打哪里都可以,统帅部也再不可能添油似的派一个又一个师团来等着被他逐次打垮——日本一共才多少个师团?朝鲜失败。现在在大连湾和辽南攻城掠地的第二军,他们的胜利也就成了无本之木,因朝鲜胜利而士气大涨的清国人也许就会支撑下去,等着徐一凡来增援他们……那到时候。日本怎么样也耗不过比自己大四十倍。人口多十倍,财政收入是日本四倍地清国的!

就在所有人都信心低落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聂士成侧翼的八千盛军,竟然不战而退!让日军一下夜间超越本来还牢不可破地慈山主阵地,彻底粉碎聂士成所部地抵抗!现在整个东线,都为第五师团所敞开!

除了神佑,当真没有其他理由好解释。

看着漫山遍野,欢欣鼓舞的日军官兵,川上操六辛劳揪心了一夜。现在总算微笑着吐了口气。

他身边地参谋军官,一个个胸脯几乎都挺到了天上去。昨夜的牢骚怪话,早就没有了影子,只是骄横万分的看着自己脚下的阵地,看着远处的朝鲜河山。

“清国军,不堪一击!”

“帝国虎子名古屋兵团。所向无前!”

“安州就在我军眼前。阁下,下命令吧。三天之内,我们就将夺取这个清国禁卫军后路总基地!”

川上手里握着一跟棍子,微笑着看着身边的大迫尚敏:“如何?大迫君?”

大迫尚敏也笑:“还能如何?阁下?我们占据了慈山,夺取了清军的物资和弹药,这么辛苦,赌上了整个师团的命运,还不就是为了夺取安州,将徐一凡封死在朝鲜?”

他比起当初川上操六一意带着他的旅团行险挺进的时候活跃了许多,当初他是不赞同川上的冒险计划的。但是川上以大本营的代理统帅权亲身强行推行,他也只能以不说话,不赞一谋来表示抗议,可是当这个不敢相信的战果摆在面前的时候儿,大迫少将也突然意气风发了起来。

“阁下,我们虽然疲惫,可是清国军也已经胆落!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我们必须马上出击!”

欢呼雀跃了半天的日军,也终于有平静地时候儿,一旦兴奋劲头过了,不少人就已经瘫倒在地,手里还抓着盛军丢下的干粮就呼呼大睡过去。这些家伙也都不是铁打的,几天强袭,几天苦战,精力体力也已经耗尽。可是大迫毫不怀疑,只要一声命令,再加上严格地督导,这些麾下官兵,还会拼死朝安州前进的!

慈山阵地,硝烟仍然未退,大风吹过,几面残破的旗帜随风而动。川上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特别是不远处壕沟里一个禁卫军军官服色的尸体,在他身边,成放射状躺着四五具日军的尸体,这名军官拼死了好几个对手,最后再抱着一枚炮弹敲响引信,和扑上来的日军同归于尽!

为什么已经赌赢了,自己还是觉得这么不安呢?

川上悄悄的朝西面看了一言,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底下军官热切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大家都是不解,这位生气勃勃,任何人都丧失了信心,他却还充满勇气的长官,为什么这个时候儿却是一副犹豫的样子?

出击的四千大迫旅团官兵,现在剩下的不过三千不到,等再扑到安州脚下,也就是二千多疲敝之卒,要是在这个时候儿,徐一凡掩杀到了侧翼,那么大迫旅团只有覆灭一途,剩下的第三师团最后下场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要是这个时候还有四千兵——不用,只要一个联队的兵力,能接替跟进,掩护住侧翼,那可就真的万无一失了!安州据说不过只有两个营的新兵,被退下去的那些盛军败兵一冲,军心更行动摇,川上毫不怀疑他能夺取安州——川上甚至还有个隐隐约约的想法,那些退下去的盛军,似乎更希望安州陷落在他的手中,也许还会帮他做什么也不一定!这个念头太过疯狂,他都不敢说出来。

虽然一路赌到现在,但是胜利已经在手指边了,他却胆怯了起来!他能承受一开始就失败。却不能承受拼死争得了胜利的机会,但是胜利却从他手边溜走!

那个徐一凡,到底在什么地方?他是不是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的举动,随时会突然出现!可是现在。他连侦察的力量都派不出来。他也没有做战术侦察之后,获得情报再做决断地时间!

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带着这些官兵,直扑安州,不死不休!

就像他的帝国,只有获胜这么一个选择而已!

上天会不会一直庇佑日本?

犹豫再长的时间,也还是要做出决断。周围日本军官的眼睛都快瞪出血出来了。用器小易盈来形容日本这个国家普遍地民族性再合适不过,失败地时候儿悲观得仿佛世界末日,一旦取得一点成就,那么普遍的就骄狂得不可一世。象川上这种人,反而是日本人当中地异类了。失败的时候能咬牙坚持。胜利的时候反而考虑得更多。

川上当然了解他手下军官的心态,他咬着牙齿,缓缓的抬起一只手,就要下达命令。那些军官不约而同的啪嚓一声并腿立正,连大迫尚敏都站得笔直。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的声音。从到了朝鲜开始,这些日本官兵看到的骑兵都是禁卫军地。侦察骚扰得他们不亦乐乎,很是吃了不少亏。听到隐隐约约的马蹄声,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紧,转头向马蹄声传来地东方看去。士兵们都是一阵骚动,睡着的都跳了起来,紧紧抓着步枪,喧哗的浪头也响了起来,几个军官快步走下去,就要传令戒备。更多的人却是向东眺望。

川上操六的手僵在半空,心也紧张了起来。什么骑兵,敢这样肆无忌惮地靠拢他们,为什么没有枪声?难道徐一凡主力已经到了?想到这个他心就凉了下来,但是又觉得奇怪,为什么这马蹄声从东面响起?难道徐一凡主力能绕到东面去?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都不敢转头看去!

难熬地时间仿佛很长,突然间传来的呼喊声音,让气力又回到了川上地体内。

“是日章旗!是我们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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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轰隆隆响动,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儿。从上到下,仿佛只有一个念头,走,走,走。

禁卫军的官兵挤满了道路,每个人只是背着步枪,身上的Y型背带,前面两盒四十发子弹,侧面两盒二十发子弹。除了军装,就这么些东西!

部队铁流一般向前滚动,走出了大山之后,这些彻夜没有休息的部队简直就是象在飞一样!

徐一凡当然也在其中。他的拐棍也丢掉了,脚上的马靴换成了胶靴,只是埋着头走路。溥仰和陈德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后,也没多话。

到了这个份上,徐一凡能做的也就是士兵们吃多少苦头,他也就吃同样的苦头。什么杂念他都抛弃了。反正他也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跟在他身边的是禁卫军最最精锐的左协第一标,当初突进汉城景福宫的团队。向来也以禁卫军的老营自诩,他们的军官调出去到第二镇,哪怕是升官,都哭天抹泪的不乐意。现在徐一凡走在他们当中,更是没二话说,腿磨光了也要早一天赶到安州!

也不知道是徐一凡鼓舞了这些官兵,还是这些官兵的勇气带动了徐一凡。大家和一团火一样,向着安州方向挺进。

只要他们赶到,安州还在禁卫军手中,朝鲜局势,仍然大有可为!

昨夜将挡在山路当中的骡马推下山谷,仿佛就是徐一凡破釜沉舟的宣言,到了这个地步,也再不需要鼓动了。

左协挺进,本来就只携带了四门山炮,二十架左右的机关枪,昨夜几乎推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再没指望跟上步兵前进的洪流了。骡马怎么样也不能象训练有素的步兵这样连续的挺进,人连续前进三天,吃得很少,休息得很少,训练有素,意志顽强的话还能坚持,骡马投料不及时,得不到足够休息的话绝对死一大堆给你看。

到了这种地步。禁卫军左协已经是彻底地轻装了。安州若在,一切都能补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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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山。左协就已经和骑兵建立了联系。在东线也有差不多一营的骑兵,本来是陈彬率领的。禁卫军直属骑兵标只有两个老底子营,戴军一个营在西线,陈彬一个营在东线。其他朝鲜马贼改编的所谓复国军不是禁卫军编制,也是依附着这两个老底子马队营地。陈彬亲自赶到汉城回报日军动向消息后,这个营就由他地副营官掌握。

出山之后,骑兵流水价的将消息回报过来。

从上午一直走到下午,左协不得不停下来大休息一下。这个时候最新回报地消息已经过来。昨天清晨,慈山方向枪声已经停歇。慈山到那个至关重要的三岔口——所谓肃川里。不过六十余里距离,一日夜可到。肃川里离安州只有四十里的距离了。而禁卫军现在所在,离肃川里,还有七十余里!而现在在肃川里,除了少量骑兵。根本是漫无戒备!为了应付两路日军的攻势。禁卫军的步兵炮兵,已经使用到了极限。就算骑兵,要掌握这么大战场的情报,要来回传递命令,还要在广大地域镇抚住那些不见得可靠的所谓朝鲜复国军——这是姜子鸣正在干的活儿,也是根本没有余力可言了!

慈山枪声早停,今日大队大队的溃兵白天退下来,日军动向还不明,溃兵一涌而过肃川里,转向安州方向,数目之巨大,区区几十名骑兵,根本无力阻止,这些溃兵,甚至还向试图阻拦的骑兵开枪!这些溃兵,都是盛军地旗号!

传递消息回来的是陈彬那个马队营的副营官余江,也是当年马上麒麟爷的得力心腹之一。他已经尽了最大责任,挡不住溃兵之后,立即后转回报这些消息。大半个白天赶来七十里下来,累死两匹马,现在已经是汗透重衣,满身都是汗碱,站在那里微微打晃。这些马队也是辛苦到了极处,那么大的战场就靠他们侦察联络,还要骚扰日军动向,每个人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妈的,没骨头,没卵子!当官兵的,还不如咱们当年!那么多人,慈山那么险的阵地,就算趴在那里放枪,鬼子死绝了也过不来……向后逃却是飞快……大人,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怎么也要揍光了这些王八操地!”

余江脸色铁青,握着马鞭,只是焦躁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身后的骑兵也都低着头,每个人都是满身尘土,面容枯黑。仿佛慈山丢失,是他们的错一般。

徐一凡站在那里,胸口起伏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周围正在大休息的官兵们悄悄起身,都朝这里看来,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慈山昨天清晨丢失的消息,看来是确实的。日军比起他们,已经多出两天的时间,就算再怎么慢,也将比他们更快通过肃川里这个要地!

旁边脚步声响亮,却是李云纵走了过来。

徐一凡看了他一眼,李云纵仿佛从未感觉到疲惫一般,腰背始终笔直。他走到徐一凡身边,只是冷冷的扫视了余江一眼。仿佛盛军的溃败,早就在他预料当中一般。

徐一凡低声道:“有聂功亭的消息没有?”

余江低声道:“到标下动身之前,还没有聂大人的消息,溃军当中,也没看到聂大人营头的旗号。”

“聂功亭不会负我!”徐一凡斩钉截铁的下了这个结论。转头又看看李云纵:“如何?”

李云纵淡淡摇头:“咱们只怕是抢不到这股鬼子前面了。”

徐一凡安静半晌,突然转身:“所有队以上军官,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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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你?桂君?”

川上操六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击中,在他周围,更响起了大迫旅团百战余生那些官兵们的漫山遍野的欢呼声。

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的,是从东面而来,同样是轻装挺进的一支日军部队!带队而来,正是第三师团师团长桂太郎中将。跟随他的部队是第三师团地第十八丰桥联队(第三师团建立初期,所辖四个步兵联队,名古屋第六联队,丰桥第十八联队。静岗第三十四联队。歧阜第六十八联队)。

这支部队,同样是轻装挺进。只有少量骡马跟随,比起大迫旅团的挺进只是多带了一点弹药。同样是走得疲惫万分,所部不过二千余人。但是已经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特别在这个已经打开突破口,多一分力量,就强似一分的时候!

狂喜之下的川上,并没有想到,桂太郎在他出发之后不过两天。就已经带第十八联队跟进,后方只留下三十四联队整理物资。缓缓跟进。毕竟第三师团是他的,虽然川上以陆军幕僚长身份强行带大迫旅团去赌了,但是桂太郎不得不接应。在桂太郎地预料当中,赶到慈山一线,多半是看到川上突破不能。他也好收容自己的师团。有一个联队掩护,或进或退。都安全许多。

没想到桂太郎的谨慎起见,却给战局带来这么大的好处!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带一个联队到来,慈山已经被川上操六踩在脚下!

看着川上操六抛开一切矜持,扑过来狠狠的锤着自己肩膀,桂太郎也晕乎乎的想,难道真的是天佑神助?

战局和川上的计划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只是偶尔被那些狂喜的军官士兵欢呼声打断。仿佛为了弥补刚才的犹豫,川上斩钉截铁地做出了最后决断。

“桂君,丰桥部队的到来,我后方无忧矣!我三个联队同时挺进,占领肃川里要点,桂君率领丰桥部队隔断徐一凡一切可能地增援,仍然由鄙人率领大迫支队,直扑安州!我夺取安州,不在话下!”

桂太郎微笑,心里有点不舒服,武勋谁都想要,川上已经有慈山的胜利了。连安州这个功劳也不肯放过?要不是我桂太郎过来,你能这么放心的挺进?

不过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川上的阶级在他之上,资历也和他齐头,实在不好说什么。

看桂太郎只是微笑,所有第三师团的军官也都有些尴尬。川上操六何等样地人物,一下就反应了过来,笑道:“……还是桂君来吧!鄙人心中地锋锐,这么大起大落之下,恐怕都有些钝了……我在肃川里,桂君带大迫旅团挺进安州,如何?”

桂太郎也不客气,笑道:“敢不服从大本营命令!”

川上紧紧抓住他的手,用最狂热地声音大声道:“现在时间就是一切,桂君,马上出发吧!士兵们的血汗辛苦,就是帝国未来的基石,我们已经摸到胜利女神的裙子了,就不要让他落空!我想,我们现在还是在徐一凡的前面!”

桂太郎淡淡微笑,的确,阴差阳错之下,他们碰上了最好的机会。他甚至都不敢细想这胜利的可能是如何到来的,生怕只是一场梦。

无数日本官兵的目光如火一般聚焦在他们身上,一战而底定朝鲜的机会就在眼前。

“出发!明日中午之前,肃川里,将掌握在我第三师团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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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怕要落在小鬼子后面了……”

徐一凡轻声的宣布。

五万比一的地图上,肃川里,慈山还有安州所占据的图面,也只有不大的一块。放在地上,所有军官都看得见。

在这个野外临时大休息的地方,所有禁卫军军官,都屏气凝神,不少人都看向徐一凡和李云纵。甚至张旭州,想看看这三个人,动摇了没有。

紧赶慢赶,还是落后了一步!日军昨天突破慈山。今天这个时候。说不定肃川里已经在他们手中了,坏消息也许很快就能送到。数千溃兵正以不可阻挡的架势向安州逃去,安州不过两营新兵,在这些溃兵的带动下,是不是还有坚守的勇气?

左协已经走了几天地路,再鼓足余勇,连夜行进,也要明天清晨才到肃川里,入夜才能到安州。这还是让左协不眠不休,而且沿路没有日军阻挡的情况下!

空气仿佛都凝重得无法流动。徐一凡静静的看着地图。再抬起头来,一个个的看过去。

别人如何,他不知道,至少他此刻的神色,没有半点动摇!

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地道理。他也不可能有丝毫动摇。他要是稍有怯意,辛苦建立起来的团队。就将不可收拾!

军官们也没有畏惧地神色,和徐一凡坦然对望,他们都是年轻人,除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之外,还有对徐一凡的信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他们怕是不怕,但是也知道局面危急!

“我在想,要是万里在,他会说什么?”别人不说,徐一凡只好自己说。

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决断,而不是犹豫观望。这个决断的权力,也只有他才有!不管这个决断是对是错,反正只能是他拿出来!团体的命运,几万人的未来,甚至国运的走向,都在自己一念之间。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不是说你每天都可以随便打人杀人,甚至抢一堆女人来建立后宫,这个权,指的还是你在某个时候,一个决断,就可以改变一个团体,无数的人,甚至一个国家命运地时刻!

这种感觉,相当之不坏。

“……他大概会笑,日军几千疲兵,拿出吃奶的气力,总算打下慈山,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三千人,我左协就有五千精锐战兵,紧跟其后,随后还有右协五千大军。他们就算到了安州又如何?只要有一天的时间,我们就能追上他们的尾巴,将他们打得全军覆灭!”

接话的居然是李云纵,而不是张旭州张疯子之类地跳出来喊打喊杀,让徐一凡微微有点讶异,侧头看过去,李云纵英武如雕塑一般地脸上带着的都是讥诮地笑容。

“大人,下命令吧……我对禁卫军的战力从不怀疑,也请大人对我们深信不疑!”

徐一凡是禁卫军的精神象征,那么楚万里就是禁卫军的大脑,再加上李云纵这样一个禁卫军战神,这就是最好的鼓动!

在这个时代,徐一凡虽然穿越,可是也没鼓捣出什么新技术出来。现在的通讯条件,也让战场笼罩在更深的战争迷雾当中。第三师团突破慈山,哪怕如果有无线电技术在,只要得知日军有冒险的迹象出现,就可以随时抽调兵力加强慈山,让他们突破不得。

兵在用而不是在摆,从徐一凡到参谋本部再加上德国顾问,都不可能分散主力,非要在慈山一线摆上很多嫡系主力,万无一失是万无一失了,可是也别想这么快歼灭第五师团,朝着最后获得战场主动权努力。到处摆兵,只有到处挨打。

日军也在努力获得战场主动权,所以他们才在慈山冒险,徐一凡也没想到,盛军居然如此快的崩溃!

反正老子问心无愧……老子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而且在战前就打造了这么一支强军出来,到现在为止,最后的胜利,还有可能被老子赢得!

“请大人相信我们!”

张旭州果然跳出来了,脸上几处伤疤涨得通红。仿佛又在飞兵汉城前夜,这种摆明了要硬桥硬马一路打过去的活计,就是最合他的胃口。

“请大人相信我们!”

其他军官也同声应和,一个个挺直了腰。禁卫军从一落生,就在忧患当中,也必然在忧患当中不断胜利,这是每个禁卫军军官的信仰!

徐一凡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朝溥仰招招手。按照他事先的吩咐,溥仰已经递过一杆毛瑟步枪,卡的一声上好了刺刀,出于某种恶趣味,这枪号徐一凡特意挑的是八三四一号……

徐一凡将枪背好,朝大家笑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相信你们会拼死苦战?……我就和你们在一起啊!怎么?各位部队长,还不集合队伍出发?”

号声哨声一并响起,热血沸腾的军官们大声的集合着队伍,每个士兵都看着徐一凡也和大头兵一样背起了步枪,刺刀寒光闪闪的。微笑着看着他们出发。这种场景,已经不需要军官们再加鼓动了,官兵们无声成列,鱼贯着走上大路,接着就是越走越快,只听见一片脚步声沙沙作响。

李云纵和徐一凡并肩站着,看着眼前景象。徐一凡神色一直保持轻松,李云纵却只是不住的冷眼瞧着他。

“大人,担心安州?”

“……是,日军我倒不大担心,情报反复表明,鬼子就两个联队的疲兵。又要守肃川里又要攻击安州的话,还能留多少人阻挡我们?左协我相信能一冲而过……只是安州……没有大将镇抚,又有那么多溃军冲动,两营新兵……不知道安州能不能撑过这两天啊!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盛军溃败,我总觉得,味道不对……云纵,我可以回答你,我最担心的,就是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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