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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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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14:42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九章 - 不宣而战

公元一八九四年七月十九日,丰岛洋面。

为了应对日军进驻釜山,联合舰队出现在洋面上的局面,淮军当然也有其动作。这数万淮军都算是经历过战事的大清精锐,带兵诸镇将领也还算有点能力。当然不会缩在汉城周围一团,等着人打上门来。

海军已经缩回黄海北部,主力控制门户之地。等于是主动放弃了朝鲜沿海的制海权,这也是李鸿章的保船制敌对策使然。在朝淮军上下,最担心的就是日军利用联合舰队的海军优势,从海面转运兵力,攻击在他们的要害上。李鸿章给的指令也是,命令淮军分兵,控制仁川,牙山,成欢,元山等处要害,使日军觉得进兵无路,只有缩于釜山一带。只要能不发生接触,就有谈判解决的余地。

他李鸿章不就是在忙着这个事情么?谈判的事儿,要相信他李老中堂!

朝廷的清议也是绝不退让,光绪自然是欣然采纳。也在一再电谕指示北洋诸军必须尽早遮护要害,屯足军装粮饷弹子,不可稍存退让之心,日人来攻,纵兵回击可也。这个命令应该说是北京城的共识,小日本这么找上门来想和大清碰个没脸,那还有什么客气的?可恨李鬼子,又想拿出对法国交涉的那一套,就怕损失他北洋实力,怎么也要谈判!

现在帝党和李鸿章考虑的,还真不是日本的战略企图到底是什么,更没有一个总参谋部式的战略研究想定机构,来摸清全盘的局面。争来斗去,为的就是争取这次事变的主导权!

至于慈禧,说实在的。老女人对国内权谋,那是有着天生的操控平衡能力,对于政治权力斗争,那是本事是水准之上的。对于这国际大势的争斗,她的见识,只能说是一个传统老太太——又不想打坏了万寿局面。又觉得让小鬼子欺负上门来太丢脸……至于日本小鬼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老太太也只是抓瞎!光绪在帝党的支持下,一天几份谕旨发下去,老太太也只有先瞧瞧风色。

不管帝党和李鸿章想法有什么差异,总之兵是要派出去守住要地的。不过李鸿章还是发了一个电谕,如果遇到日人挑衅,绝对忍让,不可随便纵兵回击。要等北洋中枢决策之后再行动!

别别扭扭之下,淮军终于分出聂士成四营兵,遮护仁川牙山,左宝贵五营兵。遮护元山一带。先守住海口,叶志超和马玉昆卫汝贵等嫡系,据守包括汉城一带的汉江腹心之地。无论如何,这大兵总是动起来了。

一旦动兵。就好请饷。首先是各营兵力不足,步兵每营编制五百,现在已经约定俗成是三百五十人,但是多少营头。三百五十人都还不足!马队各营人还不缺,寄顿朝鲜近年,战马不足。炮队各营缺挽马和驮马。都必须从北洋腹心抽调补充。

饷呢。前面的可以暂时不算,知道中堂现在也拿不出来。都是北洋中人,要知道体谅中堂么!可远屯战地,等同备战。必须十成发饷,而且战地伙食全部由官家供应,盐菜银子,伙食费,公费,临时费,全部都得发下。

还有军装粮弹,子弹要补充,器具要补充,物资要补充……简直就没有不要补充的地方!

朝鲜连电北洋过来,李鸿章也只得拆东墙补西墙的筹集饷物兵员,先补充起来。老中堂独力支撑黄海海口加上朝鲜,也真是不容易。本来水师主力已经北退,但是为了护航,不得不又抽调本来就不多地巡洋快船,掩护着招商局轮船,沿着旅顺烟台天津等各处出发,最后通过丰岛的海上交通要道,一船船的向朝鲜补充物资。过了丰岛海面就是仁川牙山,而这两个小港口城镇离汉城不过才几十里道路。可见仁川牙山战略地位的重要,也可见丰岛洋面这条海上补给线地重要!

在七月十九日这天,如真实历史上发生的一般。前一天夜里,“济远”“广乙”“威远”三条巡洋战船,护送“爱仁”“飞鲸”两条货轮,运送了八百五十名续备兵员,及一百一十六箱弹药上岸。因为三条兵舰的速力和防护不同,“威远”号木壳巡洋战船,先期北上,走大同江口,然后再返回旅顺。而“济远”“广乙”两船,通过丰岛海面回航,顺便接应“高升”“操江”两条运兵船。

在这两条船上,是最后一批补充兵员随船输送而来,这些补充兵员约1100人,而且不是新募练军,是从通勇练左营,甚至还包括李鸿章的北洋大臣直隶亲兵前营的一哨精锐!北塘水雷营也携带新式西洋电发水雷而来,准备必要的时候封锁仁川牙山一带海口。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是李鸿章费尽苦心拼凑的正牌练军,到了战地就可用的淮军精锐!

更不用说随船而来地,还有十四门德国陆军造快炮,数百支毛瑟洋枪,数百箱弹药,还有二十万两饷银了。这可以说是对南朝鲜淮军最重要的一次补充接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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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悬挂着英国国旗的“高升”号商轮已经出现在海平线上,船舷两侧,全是满满地第一次出海地练军官兵,他们也发现了前出丰岛海面迎接他们地“济远”号和“广乙”号,他乡逢故知,看到三角黄龙旗飘扬,一个个都欢呼了起来。

在高昌后面,还隐约有一缕烟气出现在海平面远处。毫无疑问,那是“操江”号在跟随而来。

从丰岛海面到牙山转乘卸载地,打足机器,不过一个多钟点的功夫。周围海域一片平静,不管怎么说,这次重要地护航行动算是完成啦!

济远号罗经舰桥上面,副将衔管带方伯谦懒洋洋的放下了望远镜,擦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好家伙,军门和中堂这次给的差使可真是吃重!妈祖菩萨保佑,顺风顺水完成……回去得酬神!”

他身边的都司衔帮带大副沈寿昌也是一笑:“这是大人的福分,回去以后,丁军门定有上赏!”

方伯谦冷笑:“看罢啦……咱们这些人平日当差勤谨。真到了紧要关头,反而不吃香了。倒是那些和其他地方拉拉扯扯的家伙吃香!邓世昌那家伙,什么玩意儿!军门还要他去问徐一凡借兵!现在我不说这个话儿,到时候,看是谁倒霉!”

顶头上司这句话可不好接,沈寿昌只有打起望远镜,掩饰一般的朝四下瞧着。方伯谦这个时候已经双手比成喇叭状对底下舰桥守着通话站位地水兵大喊:“他妈的还愣在那里做什么?通知锅炉,气压打足了。咱们回家!”转头又冲着旗号兵:“给广乙传信号,该走啦!”

他的喊声犹自未落,沈寿昌那边却语调颤抖的开口:“大……大人!瞧!东南海面!有兵船拉出的烟带!三条兵船!”

方伯谦一怔:“哪条船跑到南边去了?”

他拿起望远镜朝东南海域看去,就看见海天之间。三处轻淡的烟带向高高飘起,如果不是天气晴朗,几乎不可见。这三条来历不明的船明显烧的是威尔士或者花旗国地上好白煤,和北洋水师自己凑合着用。烧起来满天黑烟的开烟煤大不一样。

方伯谦心已经直望下沉,什么商船会烧这种昂贵的白煤?除了兵船没有别家!而且看这些烟带向后飘动的角度,三船都是以十五节以上地航速,朝这里疾驰!

菩萨保佑。但愿是西洋人的兵船!

只是很短时间,望远镜里面就已经出现了舰影,舰首桅杆之上。猎猎飘动的正是日本旭日海军旗!

“是‘吉野’。是‘吉野’!”沈寿昌喃喃自语。这条日本新式的英国造快速巡洋舰差点就是北洋水师的,要不是银子都挪到老佛爷万寿去了。现在说不定挂的就是龙旗。北洋水师军官,谁不认得这条舰影?

“大人,准备战斗!鬼子来得不善!”沈寿昌放下望远镜,急切的望向自己的管带。却发现方伯谦握着望远镜地手指都已经发白,脸色更白得有如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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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两艘清国军舰能算强大么?”

五十一岁的联合舰队第一游击舰队司令长官平井航三少将静静的问着他地舰队参谋,三十七岁地釜谷忠道大尉。

联合舰队北上,任务就是搜索北洋舰队主力,摧毁北洋舰队主力,控制朝鲜海岸!中日两国并未宣战,而联合舰队就是要趁大清不备,先期摧毁北洋水师,将战争主动权控制在手中!什么国际法,什么道义,对于日本人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一游地快速巡洋舰,就被联合舰队本队派出搜索。初步判断北洋水师至少部分主力会出现在丰岛海面,掩护航运补给淮军。一游接到的命令是,如果是单艘前进,或者弱小地货轮队伍,可以放其通行,将更多的淮军放进朝鲜这个死地。

如果是有北洋水师强大的护航支队在,就要果断攻击!实力不及也要纠缠住,等待联合舰队本队赶至!

此时平井航三的麾下,就有“吉野”“浪速”“秋津洲”三条快速巡洋舰。而他们的视线当中,出现了“济远”和“广乙”两条北洋水师战舰!

听见上官的轻声问话,釜谷忠道大尉咬着牙齿,眼睛都烧红了。日本海军二十年卧薪尝胆,每年明治天皇挤出宫廷御用三十万日元,所有日本公务员每年捐助百分之十的薪水建设海军,不就是等着这一天?

“究竟是强是弱,只有通过战斗来判断……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攻击!长官,等候您的命令!”

平井航三扬起了一只手,在空中停顿了半晌,终于重重挥下:“准备战斗!一旦迫近至有效射程,成横队,全炮射击!”

徐一凡的穿越,只是让甲午的炮声,提前了四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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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九日这天,徐一凡正在大同江口,亲自指挥禁卫军将士。在大同江口布设水雷,并且在日军海军火炮射程不及的地方,构筑阵地,铺设障碍物,并且安置封锁江面的陆炮阵地。

一堆军服是红色参谋识别色的军官,簇拥着徐一凡,在地图上面指指点点。一条条小木船穿梭江面,将沉重的各式水雷投放江中。四面山头。全是在挖掘壕沟的官兵。自从六营兵在北洋水师派来的火轮装载走,最后一批人员包括徐一凡的家眷疏散走之后,这条水上通路,就被禁卫军自己封锁了!

“一标步兵。配合两队炮兵,还有水雷、机关枪配合,再加上两营补充兵,封锁大同江江口。平壤西侧。应该是安全了……正面还要兵,东翼也要兵,平壤还要有预备队……这兵力……”

楚万里对着地图就是挠头,怎么算都是个不够。

人群当中。还有孔茨为首的德意志军事顾问团。他们是民间身份,不是德国派出的官方顾问,可以不用离开。也没人想离开。对于军人而说。打仗就是家常便饭。他们被德国总参赶出现役那么久。想闻硝烟的味道都发疯了。更别说这支禁卫军浸透了他们的心血,怎么舍得放手?徐一凡还许下了高价。对于顾问而言,战时津贴翻倍!除了他们,那些对预备学官进行军官养成教育的各国顾问教官,走的也没有几个。有的冒险成性地,还准备在一线部队当中混个头衔,亲自上阵呢。

听楚万里抱怨兵不够,站在人群当中的徐一凡只是淡淡一笑。他借六营兵给北洋水师,底下人不是没有抱怨。就连一向大大咧咧如楚万里,都差点当面抗议了。原因无他,以万余战兵困守平壤,对着的是优势敌军。

兵凶战危,来不得半点玩笑!什么奇谋计策,归根到底都是弄险,军事上面,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充足地兵力,良好的训练,足够的物资,对敌人形成优势。紧要关头送走三千多人,其中还有两营千余最有战斗力的禁卫军第一镇官兵,真是有点那个什么。

楚万里抱怨完,看徐一凡不动声色,也懒得多说,摊摊手:“大人,兵力实在不够,到时候也许就只有指望淮军能替咱们守着东面了。那里山地多,压力小一些,咱们正面依托阵地,抗击杀伤日军,拖下去就是胜利……不知道淮军能剩多少,一路退到平壤来?”

言下之意,禁卫军官兵,对于淮军在汉城地战事都不看好得很。淮军崩溃,只有沿着陆路朝北退,现在不少人就打着收编淮军溃兵的主意呢。

徐一凡摊摊手,自从邓世昌他们离开之后,他又显得沉稳了许多:“这我哪里知道?计算这些战场上面变动的数字,都是你们总参的责任,我只要结果……诸军皆败,而禁卫军在平壤稳守不退,大量杀伤日军!”

楚万里哼哼唧唧地:“说得轻松……”

徐一凡也没理他,这小子绝对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种。要不是看他能干,初步成立的总参居然支撑着将这次动员有条不紊的完成了,非治治他那臭嘴巴不可!他转头看着孔茨,老头子视察阵地以来,一直脸有忧色,不时地和自己同胞交换一个眼色,有时还轻轻摇头。

“孔茨先生,怎么了?”说起来,整个禁卫军,唯一经历过大规模近代化战争地,也只有这些普鲁士洋鬼子而已!徐一凡别人地建议可以SOSO,这些拿着他大薪水的普鲁士顾问地意见可不能不重视。

孔茨淡淡一笑:“徐将军,既然是战时,还是称呼我为上校吧……您的麾下所构筑的防御态势,选择的阵地都是无可挑剔————这些我都陪同楚将军去现地考察过了,无论是封锁大同江口的,还是屏障平壤正面的。阵地位置极好,构筑的工事也极其坚固,像是这种铺设纵深铁丝网,布设地雷,挖掘成体系的壕沟,设置土木混合的机关枪发射点,安置下绵延的鹿砦障碍物……这种筑城防守的方式,我觉得都值得欧洲强国的陆军学习!”

徐一凡尴尬的一笑。他把自己知道地防御概念全部堆上去了,就差学当年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构筑起贯穿平壤山地的地下长城坑道工事——如果他人力时间够,还真说不准。总参在结合了他的意见,计算了物资和人力之后,除了动员部队,还征发了大量的朝鲜民夫,尽可能的构建起了坚固的防御体系。老头子夸了他。不过看他脸色,后面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就算是德意志帝国的精锐陆军,在不付出足够的人命,不打残废几个军团。不调集足够的重炮,都难以攻破阁下的野战筑城要塞体系!这一切,我都怀疑凭借日本帝国的薄弱国力,能不能拿出来!

……可是。防御不能带来胜利,进攻才可以。对于再坚固地防御体系,只要转变进攻方向,转变进攻重点。总有绕过击破的可能。而徐将军真的想取得平壤附近的会战胜利,必须掌握更多地兵力,获得更多的资源!如果您这样设置坚固防御的目的是为了掩护大清国地后续兵力战略展开。那么鄙人无话可说。要是不是。鄙人还是建议,阁下设立好后退阵地……做好撤退的准备!”

徐一凡默然良久。最后只是淡淡一笑:“孔茨上校,在朝鲜,我不仅仅打的是军事仗,更重要地,还是在打政治仗……感谢您提出地宝贵意见,还望以后继续提出。这一切,我都会注意地。”

孔茨奇怪的注视着他,最后才是一叹:“真难以想明白你们东方人地心思!还是一个单纯的军人比较自在啊……作为个人,我是衷心的期望阁下取得胜利!我们的退休金,还指望着阁下的慷慨呢!”

徐一凡只是笑笑向孔茨示意,这场战事,不仅仅是两国气运的消长,也是大清国内政治版图变动的滥觞……可是这么复杂的事情,怎么能指望一个外国军人明白?

想想自己也是,在一场战事当中,要背负的事情那么多。无一不是需要殚精竭虑竭力经营的事情……可也就是这样的道路,才能把一个人的智慧本事全部逼出来。在他还是一个废柴小白领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想过,他可以想那么深,做那么远,将心机用到如此的深沉!

原因无他,这条道路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从山头向下望去,眼前就是波光粼粼的黄海,由黄海延伸过去,就是海,海洋的尽头,就是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的大清。

山川田野,高山大河……还有这么壮阔的历史,这么多的人物。

既然来了,他就不会错过!

蓦然之间,他似乎听见的一声炮响,还有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声音,从最远处响起。他猛的转头向南面望去,除了大海还是大海。回顾四周,几千名正在忙忙碌碌的军官士兵民夫还在紧张的工作,参谋人员还聚在一起低声讨论争执。那几个德意志顾问正信步考察已经接近完工的工事,顺便欣赏这大同江口的夏日风景。

这炮声是他的幻觉?

他死死的看着南方海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如此肯定。

不,那是甲午之战已经开始的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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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15:25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章 - 混乱

公元一八九四年七月十九,牙山外海响起炮声,宣布了甲午年东亚两国死斗开始的序幕。一方蓄锐已久,一方混混噩噩。日方三艘快速巡洋舰突袭大清的护航船队,“操江”沉没,“广乙”沉没,“高升”沉没!数百淮军精锐陆师葬身鱼腹,清方最强大的军舰“济远”匆匆应战即退,这条军舰及其舰长方伯谦的作为,在今后都成了扯不清的官司。总而言之一句话,“济远”还是跑了!

牙山海面炮声响起之后,天下震惊。整个大清上下,从正在筹备万寿的大清中枢,到负有朝鲜实际责任的北洋,还有联络各国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到消息灵通的旗人闲散,全都一时震惊得哑口无声。

日本在所有人印象当中,都是一个小而贫弱的国家,虽然大清现在落魄了,可是比块头比财力,都是这个国家好几倍。日本人也不是没见过,矮矮的个子,穿得半土半洋的,在一些海口城市做生意,小心翼翼的贩卖着他们那些质量低劣的东洋耍货……天津上海等地租界还有日本窑子,那些日本窑姐儿可都不算是一流货色,看着大清爷们儿还得柔媚小意才能拉住点儿贪图新鲜的回头客……什么时候儿,这些矮子倭寇就变得也坚船利炮起来,一出手就狠狠的撕咬了大清一口?

震惊之后就是愤怒,大清好歹也算是办了几十年洋务,买了兵船买了洋枪。弹药山积。北洋更是久称劲旅。再加上大清自从被西洋人欺负了,现在是加倍的注重国际公法。认为全天下地文明强国都讲国际公法,这样签了条约才能保住大清没被洋鬼子更加欺负……现在小日本居然敢违背万国公法来打自个儿?

事发当天,就有清流上书,御史纷纷应和。弹劾李鸿章交涉不利,助长倭寇嚣张气焰。既然日本首先起衅,要求大清马上对日宣战!调集北洋劲旅,痛剿朝鲜上陆之倭贼。北洋水师和南洋水师兵船合流一处,寻找日军兵船报仇!

帝党第一时间就嗅到了这个味道。这些日子,被后党还有北洋之类的地方实力派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这个大清政治势力的一股,顿时就做出判断,当今最上策。就是宣战。可以让北洋和日本对耗,一有不对就可以弹劾李鸿章。而且这场战事,也可以让光绪渐渐走到台前拿权,对于帝党而言。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个时候,不管旗汉,谁还敢提为了老佛爷万寿,还是强自忍耐,交涉解决为主。那天下汹汹,足以淹没对手!还有一层意思他们自己说不出口。大清毕竟还是讲以孝治天下。北京城谁不知道,海军衙门的银子用在了三海。搞得现在水师大败……强硬宣战,也是落了老佛爷的面子,涨了皇上的威风!

一时间,从北京城开始,一片喊打的声音。这些帝党清流,从来没想过会不会打败仗。估计心里面都是一个心思,从倭贼和我中华互相知道以来,两千年下来,从唐朝白江口,戚继光平倭,万历三征中援朝战役一路下来,什么时候不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地小日本吃亏?大家对着西洋鬼子都是大哥不用说二哥,可是煌煌大清,在日本还是有领事裁判权和治外法权的!北洋水师,都可以以日本港口为补给港,前些年还没事派些兵船去威慑一下,小小倭贼也恭顺得了不得。

这场仗,怎么可能会打输?唯一要考虑的,是在这块从天上掉下来的权力变化地馅饼上,各自代表的国内势力到底能啃上多大一块!

一时间,宣战风潮席卷中外。督抚文电也交相而来,都是一派的义正词严。光绪也电谕李鸿章切切询问:“现在开战,北洋有无把握?朝鲜陆师,是否足以克敌?李鸿章该员,交涉无状,导致牙山事件,大损国威,期期该员出力以自效!”

而后党人物,包括慈禧在内,都一时失声。

论心说,要是国内的事情,在大清最高地位置沉浮几十年的慈禧,谈笑间就平息了。最近没能搞定徐一凡算是意外。没想到这家伙简直就是把“我不要脸”这四个字挂在脸上。就算他耍赖,万寿过了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可是对于外事,慈禧以降,这些后党人物都是一句话,没法子。什么时候儿都是被动应付,屁股给踹够了就陪个笑脸。反正丢人也不是她慈禧的,底下有人顶缸。日本这一动手,对小日本赔笑脸是拉不下脸来,对小日本搅了万寿局面慈禧也是一肚子地不爽。可是要动手打,谁心里也没有计较。日本是什么打算,到底有什么准备,有多少实力,谁都是一脑子浆糊,不少大臣,估计连葡萄牙西班牙都分不清楚呢!

到底该如何应对,该硬还是该软,谁都没法子。一时间只是关心那些驻京各国公使的意见,对于帝党人物跳出来大声鼓呼,也一时只有看着。这群情汹汹的架势,谁也不能顶着不是?

各国公使地反应,也是让人分不清爽,俄国公使立时就发表了声明,并且拜访了总理衙门。认为日本破坏了万国公法,破坏了东亚和平局势,应该遭到文明国家地共同谴责,在交涉上,俄罗斯帝国绝对是站在大清帝国这一边地……具体怎么谴责日本,怎么帮助大清,人家没说。

朝廷上下最为看重的大英帝国地意见,就让人觉着心里一凉了。大英帝国公使只是表示很遗憾的看到了这次事件,认为双方最好还是协商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大英帝国认为在朝鲜还保持如此落后的宗藩体系,也是一个问题。大清在朝鲜占有的利益太大,是不利于东亚和平地。在朝鲜,还是需要引进更多国家的利益才能保持东亚局面的平衡……其他的,等公使大人接到了国内的训令再说话儿。

法兰西还记着中法战事的仇呢,这次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模样。再说了,他们的利益在大清的西南面,这个东北位置地纠纷,他们也懒得管,只是说了一点不疼不痒的话。

美国公使倒是说了一些认为日本桀骜过份的话,并且认为日本举动是破坏太平洋和平局面的不理智行为。希望马上召开包括美国在内地各国调解的会谈,并且希望在朝鲜和东北亚门户开放,各国机会均等……美国估计还记着日本和他们在夏威夷结的梁子呢。再说了,现在的美国。也实在没有太大地影响力。

这么一通各国搅和下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那些大臣们都是面面相觑。任何一个国家没有说出任何有分量的话,有实力调解的国家在冷眼旁观,没实力调解地国家在那里添乱。换句话说。现在没有任何国际势力愿意或者有能力约束日本的行动,而大清只有独力面对!打输了不用说,就算打赢了,估计朝鲜的地位也不能保住!

难道真的只有教训了小日本。才能度过这一关?

朝鲜、直隶和东北,唯一可恃地常备水陆师就是北洋。而北洋,又能不能击败日本?

至少现在的大清帝党后党人物。都还没有想起孤处朝鲜以北的徐一凡。哪怕是当初最想拉拢徐一凡地帝党。也不认为他们有改变局势的力量。单纯算算数字就知道了,徐一凡一镇兵八千人(徐一凡扩第二镇的事情没有和朝廷报备)。而李鸿章在朝鲜有精锐陆师两万五千以上,在直隶,东北,山东,绥远等地还有一万七八千常备陆师,储备的武器弹药再装备几万新募军也足够。更不用说李鸿章还有北洋水师!

风潮激烈涌动,但是除了一片激愤,大清中枢北京城在一片扰攘当中,谁也不知道局势将究竟向何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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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咱们还是赶紧拜会各国公使,要求联合调停!”

“小日本欺人太甚,中堂,还是打吧!”

“丁禹廷丧船辱威,中堂,必须申饬!”

“朝鲜陆师现在已经孤悬,中堂,咱们必须拿出办法来!”

“现在上边儿那边逼得太紧,中堂,咱们也得回话……必须拉出一个打仗的架势出来,不然交代不了哇!”

“饷呢?饷从哪里筹备?现在都是寅吃卯粮,一旦开兵,募兵要钱,军火要钱,粮草要钱,筹防要钱……简直他妈的没一处不要钱!北洋今年的进项早就用完不说,各处都预借预支了不少,都要分年摊还的……朝廷指着咱们北洋打仗,就不能不给钱!”

“小日本究竟居心何为?他们还真能指望把咱们打趴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李鸿章的签押房内,幕僚们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从牙山噩耗传来,各处文电都像雪片一般的朝着这个北洋中枢,年已近古稀的老人涌来。

不发生战事一切都好说,一旦战事逼近,才发现北洋的部署处处千疮百孔。水师已经龟缩到了黄海北部,只是遮护渤海湾的几处基地,几乎完全放弃了朝鲜海岸线。陆师几乎都没做好打大仗的准备,不说这几万陆师在朝鲜一年,几乎给拖疲了。弹药军装物资饷银储备,不足一月支用,海路最方便的补给,经过牙山炮响,已经宣告断绝。

最要紧的是,就算在大清来说,已经算是最开通,对海外最为了解的北洋势力,对日本的企图动向,也基本一无所知!谁也不能说清楚,日本的胃口到底是什么,他们的部署是什么!只知道日本的舰队已经在朝鲜海岸,日本在朝鲜有六千兵。现在在日本几个领事馆,电报都发不出来!

李鸿章握着拳头,坐在椅子上面,没有公案的支撑,都觉得头晕得要倒下来。

大清和他的北洋一样,承平地时候儿还有点模样。大家等因奉此的往来,强撑着最后的体面。一旦狂风袭来,才知道这屋子是纸糊的!这个国家,从任何角度,都没有进行一场关系国运的会战的准备!

整个大清,现在完全没有集中国力进行近代化战争的能力!

更要紧的是,现在压力全在李鸿章头上,而背后,又牵扯着大清中枢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权力纷争。一旦不慎。就是他李鸿章一生功业,包括辛苦建立起来地北洋团体分崩离析的下场!

底下声音还是乱哄哄的,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李鸿章额头青筋直跳,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够了!”

声音之大。让满室的人都吓了一跳。到了李鸿章这个地位,多少都是要讲相体,谈笑要雍容,举止要大度。李鸿章早就不是早年那个练团练,被称为土匪翰林的架势了。这样一声大吼,数十年未见。顿时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李鸿章极度疲倦的按着额头,目光转向杨士骧。却失望地看见这位北洋小诸葛也是一筹莫展的神色。

杨士骧对李鸿章轻轻摇头:“中堂,打不得啊……”

李鸿章低声道:“可是现在朝堂的风潮……”

杨士骧苦笑:“朝堂风潮。要不了咱们北洋的命,可是一旦开兵,可就真是北洋末日!”

李鸿章眉毛一挺。只是看着杨士骧。所有人也都哑口无言地看着杨士骧。屋子里面静悄悄的。

看着所有人目光都集中过来。杨士骧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是说自己亲身感受到的淮军上下解体,朝鲜主力盛军地骄横懦弱。还是说现在财政地虚乏,在在需钱,却又处处无钱?北洋,甚至整个大清就是一个虚肿地架子。对内还有一点余勇可贾,对外却一无所恃?他是北洋智囊,又是陆军营务处总办,对北洋实力家底再清楚不过。大家就是两个字,维持。只要架子不倒,就可以靠着吃饭。但是牙山炮声一响,这架子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原来借重的就是这点架子,还有李鸿章一点东方俾斯麦地虚名。当初对日天津续备条约的签署,更让北洋上下认为是大成功。日本怕了北洋和李鸿章,等到牙山炮声一响,发觉自己已经吓不住日本的时候,才看到自己只穿着一条裤衩!

北洋上下,负有拱卫直隶,甚至拱卫整个北中国的重任。号称练军二十年,水陆师齐备。承平的时候,可以威风不可一世,被世人目之为庞然大物,事到临头,真正的局内人,才知道自己的虚弱!

其他的不用分析了,单单说钱。战事一旦开始,那需要的金钱是天文数字。大清的中央财政,早就在太平天国时期就破产了,各地统兵将帅,通过发展独立的地方财政体系————以厘金为主要收入来源,才支撑了整个太平天国之乱。太平天国亡后,大清的财政就是彻底的一盘散沙。而原来通过厘金所扩充的收入,也被迅速扩张的官僚队伍和各种所谓的新政迅速瓜分干净。换句话说,大清没有能力开辟新的财源了。而这种陈旧的财政体系,也不能通过发行公债来募集资金。对外举债,在和外国发生战事的时候儿,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当年中法战争就是前车之鉴,北洋拿出了上好的矿山口岸作为抵押,满世界也借不到钱!

光一个钱的问题就是如此,更不用说军队的组织,民心的动员,还有各种体系的适应问题了。

中古的国家体系对上近代民族国家,资源转化成为战争能力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杨士骧和李鸿章也许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对自己实在的虚弱,却是看得太清楚了。

“可是朝廷的态度,却是强硬万分……”李鸿章喃喃自语。

“那是皇上的态度强硬!不是太后的态度强硬!”说到国内的权力斗争,杨士骧却是清醒无比,也有办法。

“中堂,还是谈判吧……不管让出多少利益,保住咱们北洋地位就好。就算是太后,其实也乐于见到这一天风潮化为乌有的……这仗,不论输赢,咱们都打不起。只有交涉!”

李鸿章还未答话。就听见签押房门口一个声音大声道:“如果日本坚决要打呢?难道我们将整个朝鲜让出来?再对日本开放口岸?这样不要说皇上了,老佛爷那里也交代不过去。日本急于输出他们的危机,要借东亚大陆提升国力,我们能让多少?这仗,日本已经是蓄谋已久,卧薪尝胆二十年。中堂,咱们只有应战!”

大家地目光转过去,就看见张珮纶一袭青衫,站在门口。手中还握着一卷报纸,看题头,正是谭嗣同办的大清时报。

杨士骧猛的站了起来,冷笑道:“幼樵。这不是当年的马江!还轮不到你出此惊世之言!你怎么知道日本的企图?咱们又拿什么来应战?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朝鲜的局面!”

杨士骧在那里揭张珮纶战败马江的疮疤,让他脸色一青,却不多说,只是走到了李鸿章面前。将哪叠报纸放在了李鸿章的公案前面:“中堂,已经有明眼人,将日本的企图决心原原本本道来了,这一仗。已经是非打不可了……可笑咱们还是乱作一团,早做一日准备,就多一分主动……咱们。已经退缩不得了哇……”

李鸿章神色木然。只是看着那叠报纸。却一句话也不说。老人现在脑海中已经乱作一团,朝中地权力纷争。日本的悍然举动,北洋当下的局势,种种桩桩,已经混成了一团,在他脑海当中激烈的交锋。却难以决断。

“怎么应对?幼樵你又有什么高见?现在海路断绝,朝鲜局势已经恶劣得无以复加,除了交涉稳住日本之外,还有什么办法?中堂也只有忍辱负重!”

“当然有办法!”张珮纶昂然转身。

“陆师收缩,退至大同江一带,和徐一凡合流。将朝鲜陆上之事权,一以委之。以他当正面日本陆师大队……水师巡哨口岸,保船守口。内地迅速整调新军,充塞口岸,还能保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他话音未落,已经是满室大哗。不要说朝廷现在还没有确定对日宣战,这样地举动就等于北洋做战时动员了。就是将陆师退到北朝,放弃汉城,还交权给徐一凡,就已经是团体内最大逆不道的声音!要不是张珮纶是李鸿章的女婿,估计骂街的都有了。

杨士骧只是冷笑着说了两个字:“荒谬。”

张珮纶还想反驳,就听见李鸿章冷冷的开口:“够了。”

大家声浪一低,李鸿章还是木然的只说这两个字:“够了。”

他缓缓站起来,拿起了桌子上面的报纸:“我很倦,先要去休息。什么消息都不要告诉我……天大的事情,等我有精神了再说。”

张珮纶神色一下激动起来:“中堂!现在正是最为紧要地时候,做出任何决定,都比没有决定要好!日人决心如铁,绝不会停顿下来等着我们想办法,他们再次进逼,就在眼前!到时候,就是不可收拾的场面!”

李鸿章猛的爆发:“现在要我做什么决定,我能做什么决定?上面乱做一团,下面也乱作一团……这大清又不是我李鸿章的!”

他吼声如雷,这一两天地压抑惊慌全部都爆发了出来:“又能怎么样?人死鸟朝天,冻死迎风站!日本要来什么,我接着就是!无非就是北洋垮掉,我李鸿章翘辫子拉倒!我倒要看看,除了我李鸿章,谁还能有回天之力,能把这破房子裱糊好!有这么个人,我让贤!”

吼罢,他掉头就走,丢下一屋子发呆地人们。半晌之后,杨士骧才苦笑道:“幼樵,你还是体谅点中堂吧。上边儿吵成一团,但是也都是一帮只会大言的书生,以为有浩然之气就天下归心地,却不知道实际局面有多艰难……下边儿只会叫苦,要中堂拿办法,现在又有什么办法?从朝鲜退,海路断了,也退不得。进,就是要全面开仗,这责任就全是中堂担着,他老人家够累的了……咱们就只有走着瞧了。小日本……毕竟吞不了我们大清。”

张珮纶的神色却比李鸿章还要悲凉,轻轻摇头:“现在耽搁一日,就是来日大难更重一分……安得英雄挽此狂澜,安得英雄挽此狂澜?莲房,这天下,中堂已经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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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岛,宇品港外。

在牙山炮声响起的第三日后,大清上下,还是混乱不堪。但是在日本,整个体系,已经坚决而高效的运转了起来。

几个第一批出征的常备师团,迅速充实了兵力兵器。这些都是从其他常备师团抽调出来的,加强之后马上就能满员满编使用。抽出人员武器的师团也没闲着,马上开始接收预备兵员,紧急编成,随时可以作为续调兵力出动。这些计划早就预备好了,随着牙山的一声炮响,就马上开始!

宇品港的码头,停得满满的都是货轮商船,都是紧急征调而来,全部都是生火待发,烟气冲天,一声声汽笛交错响起。

码头上,满满的都是整齐成列,穿着黑色军装的日军士兵,这些矮小敦实的士兵扶着步枪,背着背囊,默不作声的列队等候。到处都是涌动的军帽和刺刀。志满意得的军官互相见面,都是杀气凛然的互相致敬。报国团的各色人等举着旗帜标语合十相送。码头上面,一片肃杀之气。

“明天,就要对清国宣战了……”

站在可以望见宇品港的日本银行广岛分行大本营会议室落地窗前的伊藤喃喃自语。

“估计现在清国上下,还是一片混乱吧……神灵保佑,我们日本帝国自从黑船叩关以来,终于提前一步变成了近代民族国家。而那个老大的支那,还是中古的架构……这东亚两千年来的民族气运,终于到了变动的时候了……”

他慢慢转头,看着在身后毕恭毕敬站立的头山满。

“头山君,这次就要看你们玄洋社在朝鲜二十年的经营之功了。山川形势,兵要地志,还有朝鲜内部的亲日势力,都是征清战役顺利与否的重要条件……这二十年,你们也为帝国的崛起,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些日子,还需要你在大本营,我们做决策,也少不了你这位朝鲜通。”

头山满微笑:“鄙人敢不尽力。”

伊藤一笑:“头山君,你觉得这次战事会顺利么?”他虽然在问话,但是脸上自信的笑容,已经表明了他其实不需要答案。

头山想理所当然的回答将一切顺利,不知道为什么却迟疑了一下。

伊藤鹰隼一般的目光看着他的神色:“头山君,你在担心什么?”

头山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回答:“李鸿章不足道……阁下,我却在想着另外一个人,他真不像一个支那人啊……”

“徐一凡么?”伊藤轻轻反问。

自从徐一凡破坏了川上操六所代表的陆军势力和头山满的浪人势力制造的东学党暴乱和汉城宫变之后,日本的朝鲜战略考量就加入了这一个变数。不过谁都认为最多是一个麻烦而不是威胁。徐一凡是支孤军,更是天下皆敌。对着日本举国的力量,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川上操六这次已经憋足了劲,要将徐一凡彻底消灭在北朝……如果他跑得不够快的话。

想到这里,头山满自失的一笑:“鄙人在胡思乱想,阁下不要见怪。”

伊藤博文没有理他,只是轻声重复:“明天,就要对清国宣战了啊……头山君,改变两个民族历史的事情,是不是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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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18:3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一章 - 奔流(上)

公元一八九四年七月二十二日,在牙山外海丰岛洋面炮声响起之后不过三日。各国列强还在打着调停交涉的旗号之时,日本已经宣布,由于清国军队在朝鲜的布防行动,清国水师陆师对驻朝日本陆海军的挑衅,加上汉城焚烧枪击事件迟迟未曾有结果。日本帝国迫不得已,为维护帝国尊严与国体,和清国已经处于交战状态。

二十年蓄积的力量,一朝喷涌而出。

明治天皇驾临伊势大神宫参拜,祈祷国运武运长久。

日本帝国议会全票通过翼赞征清战役的提案。

日本三府四十一县,报国团组织的国债认购节节攀高,预备役兵员就近报道,到处都有去当地神宫祈祷的人群。

整个日本,在这条道路上面已经奔驰了这么久的时间,现在就是决定未来国运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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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已经于今天对我们宣战!”

满场的军官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只能听见各自粗重的喘息声,每个人都是神色激动,脸上肌肉一抽一抽。

徐一凡也已经全副戎装,站在队列前面,身边侍立的是楚万里李云纵这禁卫军双璧。面前就是这数百一手养育出来的军官。

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不管未来如何,在这一刻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一个东邻小国,经过两千年的积蓄隐忍。狂暴的民族性终于在这一年爆发出来。将已经直线坠落地大清打翻在地。不管篡清的道路如何走,他现在根本没有保留实力的本钱,他只有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资源使用到了极致,才能发挥作用,才能在这场改变民族气运的战事中成为耀眼的存在!

再说了,他要篡的是清,并不是要背叛这片土地。背叛祖宗神灵,背叛自己的血脉!

唯有竭尽全力,死而后已。其他地私心杂念。在这一刻。已经毫无用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徐一凡这一刻也容色如铁。当初才穿越而来,柔和清秀地脸庞线条。两年生死之间冲杀而出,殚精竭虑布置一切地磨练下来,已经变得轮廓分明,目光深沉。

就连最不严肃的楚万里,这个时候都是满身肃杀之气。

禁卫军的苍龙军旗。就在徐一凡身后猎猎飘扬。数百连以上地军官,全部以最标准的军姿站立。头顶是东亚的蓝天,身边是大同江在奔腾呼啸。万余武装到了牙齿的禁卫军已经枕戈待旦,只等刺刀见血!

看着这些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虎贲,徐一凡竟然一时语塞。

“这个国家的国运,眼看就要跌至谷底……你们从北洋而来,从南洋而来,从四面八方赶来,在朝鲜生聚教训,无非就是要挽狂澜与既倒!百年以降,这个国家的气运已经衰微已极,就连过去两千年来,一直仰望着我们,学习着我们的倭国,现在都对我们露出了獠牙利齿!

当道诸公呢?还在筹备什么万寿,还在挤压我们这镇抚朝鲜,为国家看住屏藩之地的禁卫军。我们跸路蓝缕一路走来,没有拿国库一分钱,没有得到一枪一弹的支援。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也不是为这些当道诸公而战,而是为了我们禁卫军的天然使命而战!

我们禁卫军,所忠诚的,只是这个国家!”

这是徐一凡第一次喊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但是所有禁卫军官兵都是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的听着。

年来的局势这些下层军官们也看得清楚。徐一凡立足朝鲜以来,就面临的是国内当道势力一波接着一波的压迫。先是荣禄的监视牵制,然后是淮军进逼。而徐一凡在这夹缝当中练兵筹饷,还平定了朝鲜局势。大功与国,却受到如此的待遇。淮军进驻朝鲜以来,好好的局势日渐败坏,日本都逼上门来了,淮军上下战斗力禁卫军都有数,只是寄望交涉,自己漫无戒备。大家都认为,如果徐一凡掌握整个朝鲜,绝对不会让日本人在釜山上陆!

然后就是牙山外海的船队遭到日本攻击这种奇耻大辱,到日本宣战之前,整个大清乱成一团,连软弱的抗议都未曾发出,只是在找列强参与调停。到了最后,日本人连孙子都不让他们做了,直接悍然宣战!

海面上,不知道有多少兵船正载着虎狼之师浮海而来,整个朝鲜海岸都是日本的联合舰队在巡曳。根据通报,南朝鲜汉江一带的淮军驻军已经乱成了一团,朝廷中枢更不用说——这些当道诸公的不好消息,徐一凡一向是很乐意于通报于禁卫军全军的。

战事一起,禁卫军上下自信,能战敢战的,在朝鲜也只有自己这支孤军而已!

飘动的苍龙旗下,带着点悲壮意味的自豪感的情绪,就在禁卫军官兵心头盘旋回荡。

他们的出身,他们孤处异域练兵作战的经历。让禁卫军成为了大清现在唯一最具近代民族化特征的一个武装团体,这虽千万人而独往的牺牲拯救奉献意味,更让他们感觉到了自己身处团体的归属感。

对于这些大清平均知识水准最高的青年军官团体而言,徐一凡的话,丝毫也不大逆不道。而是振聋发聩!

现在他们所渴求的,只是徐一凡一声号令,带领他们冲上前线,去拼杀,去牺牲,去拯救这么一个老大国家!

徐一凡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朝廷还没有宣布和日本也处于战争状态,但是对于我们禁卫军而言,战争已经开始了!现在我下令,全军进入最高戒备等级!担负防务的部队。立即进入阵地。备足粮弹,按照禁卫军参谋本部制定的计划行事,随时准备战斗!……姜子鸣!”

在队列当中地姜子鸣迈步走出,他是前些日子,才从前面调回来地。他的马队已经扩充到了千余人,汉人朝鲜人都有,加上实际掌握的南允容的那些朝鲜“起义”军。是极好的侦察警戒分队,在南北朝鲜交界地带张开了一个足够大的威力警戒幕。汉江一带的淮军动向,全是由他这里传回来地。这些马队骨干。还有可以掌握的朝鲜傀儡。都被徐一凡调了不少回来,进一步整训收心,在未来作战当中。就是有效的情报力量。

姜子鸣也换上了禁卫军地制式军服,只是穿着还有些不习惯,迈步出来地所依照的操典也是淮军旧式的。可是胸脯一样挺得高高地,那种剽悍气息一点也不见得比其他禁卫军官少了。他紧急从前面抽调回来,已经是禁卫军直属暂编骑兵标的标统。徐一凡已经许了他至少一个副将的前程,也是唯一一个参加了禁卫军参谋本部图上高司推演的标统级别军官。论起来,他应该是对眼前局势最有数的军官之一了。

从朝不保夕地马贼头子,一下变为徐一凡的心腹嫡系,姜子鸣报效地心思,比起其他人来,只有更切。

“姜标统,你立刻赶回前方,掌握侦察警戒部队,掌握住南允容这方面实力,及时可靠的提供全盘战术情报……要知道,你就是我们的先锋!淮军如果崩溃,接应他们北返,日军如果进逼,也是由你们迫使他们提早展开!沿途的粮食储备,道路,房屋,能破坏的尽量破坏,让日军无处可以征发粮草,让日军随时都要警戒你们的骚扰……明白了没有?”

姜子鸣一声大喝:“标下明白!”

徐一凡这才浮出了淡淡的笑容,看着其他军官。军心已然可用,其他的,就要看他的运筹展布了。说真的,他一无把握,可是他还不是走到现在了么?能做的准备,他都已经做了,只等血火的洗礼……可是大清呢?大清做好了准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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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万岁!”

在山坡上层层叠叠而立的日军士兵们发出了高昂的欢呼声音。站在山坡最高处的大岛混成旅团的最高指挥官大岛义昌少将也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岛旅团是以广岛第五师团第九旅团为基干建立的先遣支队,六千余士兵加上十余门野战炮山炮和足够的野战补充纵列。

在丰岛海战爆发前一天,也就是日本宣战的前四天,该支队已经接到大本营密令,从釜山出发,每兵携带一百三十发子弹,一升二合白米,向朝鲜西海岸牙山一带的聂士成军两千余人扑去。沿途征发物资,封锁消息,以强行军姿态前进。遇到北去韩人,全部就地枪决已保证行动秘密。

日本征朝第一军司令部已经建立,在大岛支队离开釜山的时候,第五师团余部已经在联合舰队的掩护下秘密接防。日本征朝第一军包括第五师团和第二师团两部,最主要的目标还是封锁朝鲜西海岸!

除了联合舰队现在在朝鲜西海岸求战之外,第一军的任务就是尽早封闭仁川通往汉城的道路,彻底断绝汉城淮军的海上补给,要攻克仁川,那么挡在仁川前面的牙山聂士成军,就是一个不能绕过的障碍!

大岛支队,作为整个甲午战事的陆上先锋,已经下定了最大的决心,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击溃甚至消灭聂士成所部,镇慑汉城淮军,封锁海上可能偷渡接济的漏洞,彻底的将淮军主力陷入死地。第一军余部抵达釜山之后,再整军北上,彻底在汉城一带消灭淮军!

到了这一天,后方的消息已经追送上来,日本帝国已经对清国宣战,第一军已经大举抵达釜山,山县大将就第一军司令长官职位,已经在釜山升起将旗,现在要等待的,就是大岛支队的好消息!

大岛义昌对全军宣读了宣战诏书之后,迎接他的就是狂热地呼喊声音。

大岛义昌将拳头高高地举在头上,猛的向北而指:“诸君。前面三十里就是成欢。四十五里就是牙山,九十里就是仁川……在跨海之后,四百里外就是北京!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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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爸爸,这次是小日本逼上门来了啊!还指着咱们大清的鼻子宣战,咱们也的确再没有退路了!”

在乐寿堂内,光绪站得笔直,穿着全身的朝服。对着软榻上面的慈禧慷慨陈词。他今天的气色看起来比往日好了许多,往日青白地脸色现在却泛着潮红,激动得几乎站不住。差点就想在慈禧面前走动起来。

对于这个天子而言。这些日子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慈禧一手主导的朝局,在朝鲜地风潮涌动下松动了一个口子。老太太对于朝鲜现在地局势,日本的宣战可以说是束手无策。而清流风起云涌的求战呼声。在帝党地引导下,现在也成了大清主流,借着对日宣战,光绪就能拿回一部分权力!

至于作为北中国最大实力派,慈禧的依靠之一李鸿章的北洋。正好给顶在最前面,只要战事一开打。损耗的也是他的实力,稍微有点不对,还可以寻他地错处,培养属于自己的大臣,接手一部分地北洋实力……这些日子,光绪连梦里面都要笑醒!

慈禧的脸色却很难看,捻着佛珠手串并不吭声,她身后几个侍立的太监,包括李莲英都垂首不敢发一言。

日本对大清宣战这日,光绪就带着全部军机,包括部分六部九卿,来乐寿堂来请老佛爷慈训……小日本欺负上门来了,大清还能软下来么?

那些军机大臣自世铎以降,全都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这母子间的混水,能不趟就不要趟,反正打也罢和也罢,和他们也没太大的关系,有李鸿章在呢,要打还不是他顶头里?再说了……小日本还能把大清怎么样了?这朝堂的权力斗争,才是实实在在的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呢。

半晌之后,慈禧在轻声道:“这么说,都是要打了?”

光绪双目放光,大声道:“老佛爷明鉴,朝堂上下,都认为退让不得了。要是让小日本这么欺负上门还没有动静,小日本搅扰老佛爷的万寿还不膺惩,大清还如何立于当世万国之间?现在朝野一致,就是一个字,打!”

慈禧哼了一声,心下也觉得,看来是没法不打了。大清也不是泥巴捏的,连小小日本都敢来上门咬一口!害得她的万寿都过不踏实,这股子气儿她也没地方撒去。最要紧的,是日本都宣战了,大清还能不奉陪么?她要说个不打,这个位置就坐不牢!不过看着光绪那个得意的样子,老太太还是觉得不舒服。

“打是好……能打得赢么?”

光绪一怔,顿时就背起翁同禾的话来:“我们大清国土是日本四十倍,人口是他们十倍,财力也是他们数倍,还有数十万练军,小日本怎么可能是我们对手?”

慈禧又哼了一声:“小日本调了多少兵,筹了多少饷?我们能调多少兵,能筹多少饷?他们怎么来,我们怎么迎?皇上,你也说个道道出来啊?”

这下光绪是真的怔住了,他身边的人物,包括整个大清上下,只看到的就是大清大而日本小,一百个当中倒有九十九个认为此战怎么打都必胜。谁也没留意他们的兵到底是怎么布的,朝鲜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局面,要打仗的话得筹多少饷,怎么筹饷……

光绪身边,可没有象徐一凡身边那样一个参谋本部做全盘筹划,反正打仗也是李鸿章的事儿不是么?慈禧等着他回答,光绪想想,也只有含糊回答:“老佛爷,民心士气都是如此,筹饷调兵想必也是顺手儿……各地督抚都有电来了,说小日本欺人太甚,他们都会尽力筹饷调兵,老佛爷,这气不可泄啊!”

看着满地跪着的大臣,再想想这些日子看的督抚们地折子,慈禧突然就是满心烦躁。尖声地喊了起来:“由着你们去闹吧!反正我是归政荣养了。过个生日都过得不安心!皇上你真是孝顺得很!”

一句话就说得光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挺挺的戳在那儿不敢说话。

慈禧一摆手:“下去吧!宣战,筹饷,调兵,都由着你去闹,到时候不要让我收拾烂摊子就成!皇上,我就一句话。打仗不是书生叫叫就成,你还是好好儿的和李鸿章商量一下,打也要打一个模样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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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短短一两天下来。李鸿章的老态就明显得再也掩饰不住了。

往日这位大清重臣身板笔直,声音洪亮,谈笑间气度阔大。但是随着日本宣战,驻天津日本领事冷笑着将这个消息在联合调停会议上面宣布,并且夹着皮包走人之后,一直还在竭力维持的李鸿章一下就苍老了不少下来。

整个战事的担子,一下就全部压在了他的肩膀上面!

谁都知道,北中国地筹防。二十年来都是李中堂一人为之。而日本宣战,主战场就在北中国和朝鲜。都是他李鸿章的地盘!

时势之下,不应战已经不可得。但是一旦应战有什么闪失,他李鸿章一生功业,就付诸流水!中法战事之后,李鸿章已经背上了全天下的骂名,那次好歹是在南方,而且对着地是法兰西这么一个强国,对小小日本地挑衅,他绝对失败不得!

日本宣战的消息一旦传到,李鸿章马上就回衙门坐镇,电报和雪片一般发出,各个口岸,各个地方,一连串的筹防筹饷地命令发出去。重中之重还是朝鲜,他一连串的电文发给叶志超,只许胜,只许稳住朝鲜局面,不得失败!他要什么增援,李鸿章拼了老命,掏出老底也要给他送到!万一失败,在他李鸿章下台之前,他还满有把握砍了叶志超的脑袋!

这一忙就是不知道东方既白,昏头脑涨的就听见杨士骧的声音:“中堂……北京那边传来朝廷地消息,皇上带着大臣们请了慈训,看来就要对日宣战了……朝野风潮,都是非要应战不可,退不得了……说不定明日就要对日宣战……”

李鸿章抬头一看,就看见杨士骧也是眼圈黑黑的,整个人仿佛都瘦了一圈,报着一叠文电憔悴得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李鸿章心头一暖,这个莲房,这一年来也跟着他吃了不少苦,殚精竭虑地筹划不说,还在朝鲜差点被徐一凡收拾了!

想起徐一凡他就犯堵,朝鲜的事情,徐一凡那一万兵是绝大的助力,但是现在怎么也拉不下脸来要徐一凡帮忙,就他李鸿章的范围,现在既然赶上架了,他就不能倒下,要撑着场面,向徐一凡示弱,那就表明他李鸿章对战事没有把握,那么弹劾的折子马上就要如雪片一般!

他李鸿章不仅是在同日本作战,也是在和国内作战啊……

风雨飘摇,千疮百孔的大清,实在打不起一场近代化的战争!现在他李鸿章能指望的,就是他养育数十年的北洋子弟,能激发天良血诚,为他好好卖命!

看着李鸿章温暖的目光,杨士骧眼眶就是一热,强忍住了,最后还是迟疑着道:“中堂,您瞧,是不是我走一趟平壤,去找一下徐一凡……”

李鸿章扬手:“小车不倒只管推吧,现在我哪离得了你?我相信叶曙青,恩情在这儿,严刑峻法在这儿,他还想保住自己功名权位脑袋,就得卖命!我李鸿章不是对下无恩的人……”

正说话间,就看见一个幕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满脸的喜色。看见李鸿章和杨士骧在那里,就扬起手中的电报,大声的道:“中堂!中堂!叶军门急电,牙山大捷!牙山大捷!”

轰隆一声,却是李鸿章推倒了桌上的砚台,一时间,老人脸色苍白,眼睛里面竟然有泪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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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 奔流(中)

公元一八九四年七月二十四日,从朝鲜传回牙山大捷消息。在叶志超叶军门的布署指挥下,聂士成全军四营奉军,从成欢至牙山,枪炮如林,回环轰打,摧破日军逾万。日军所谓大岛部队者已经溃不成军,据称毙命者日酋十余员,日兵数百名,旋旅而退。聂士成军伤亡也逾百余员名。因为弹药消耗过大,而且伤员需要安顿,在日军仓皇而退,牙山前路无忧,所以暂时整军,向南撤往仁川修整。

叶志超的电文还自豪的宣称,“经此一战,日军破胆矣!”

此电一到,国内欢腾,李鸿章附电称聂士成所部奉军,素称淮军劲旅,士成劲气内敛,胆大心细,深孚军心。叶志超运筹之功,也极可称道。请朝廷奖出力官兵,以鼓士气军心。

光绪简直乐得见牙不见眼,他才从慈禧那里得到了开战的许可,本来还心中有所惴惴,怕军旅之事,国朝十余年未曾经,日人来势汹汹,正不知道胜负如何。叶志超捷报一到,顿时心就落在了肚子里面,聂士成不过四营兵,就击败日军逾万,就算打个折扣,也是相当大的胜利。既然如此,两万五千在朝淮军,足以稳守而有余!

既然朝鲜能保住,本土自然无忧,在朝鲜不管打成什么样,都只对帝党有好处。这份捷报一上,帝党大呼求战的声音更高上了一层。光绪立即电谕,聂士成实授直隶提督,赏云骑尉世衔,回国即补。其他出力员,责聂士成速开保单。而叶志超有统辖展布之功,赏头品顶戴,三眼花翎,加级记录三次。盼其指挥若定,确保朝鲜,归国之后定颁懋赏。

同时也电谕李鸿章。不论如何艰难,要李鸿章确保朝鲜陆师饷道,以能源源接济,不至匮乏,方能连战连捷。

除了他们,还有对徐一凡的吩咐,李鸿章不好给徐一凡下电令,光绪可没这样的顾忌。电谕徐一凡禁卫军所部,必须负担起保护好叶志超所部淮军后路责任,开放大同江口,负责转运补给物资——丰岛海战之后。就连光绪也知道北洋水师无法直下到仁川附近。但是这份电谕也等于变相否定了李鸿章的保船制敌的计划,北洋水师必须从老窝出来,掩护海路补给船队直抵大同江口,从陆上转运到叶志超那里——至于李鸿章和徐一凡如何协调,该做怎样的具体补给计划,北洋是不是能和徐一凡和衷共事,这可不是天子该管的事儿。

当日下午,光绪摆驾太庙祭天祷祖,默祈祖宗神灵保佑。当日晚间,光绪诏告天下。日人凶顽,侵我宗藩,为社稷计,为万国公法所承认之中国朝鲜宗藩体系计,大清帝国自今日起,不得不奋起迎战,与日本处于战争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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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徐一凡将朝廷转发给他的电谕扔到了桌子上面。自从那次淮军进逼不成,反而委徐一凡为朝鲜北路会剿钦差大臣之后,作为让步,已经将电报线拉到了平壤,意思就是说以后朝廷有什么变动。一定会电谕告知徐一凡的禁卫军,就是想让徐一凡不要再无所约束地闹得太过份。

所以朝廷的电谕,这次徐一凡也第一时间恭读了。

回答这份电谕的,也就是一声冷笑。

“先战成欢,再战牙山,现在又整军回仁川……一路向北。这还算是胜仗?李鸿章也是沉浮江湖多少年,怎么还看不明白这个?”

徐一凡隐约记得历史上面叶志超讳败为胜,虚报了牙山大捷。虽然那个时候的历史他记得有点七七八八,不能太做数。可是这份叶志超的战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哪有打了胜仗,还放弃了牙山这种屏障仁川的要地,丢了牙山,仁川已经无险可守,仁川再失去的话,汉城的两万五千淮军就只能指望徐一凡来收容他们,补给他们了!

楚万里也拿起这份电谕,颠来倒去似看非看地,嗤的一声笑:“朝廷可是信了,也煌煌对日宣战,咱们还说什么?至于李鸿章李老中堂,他现在是宁愿相信这些……朝廷和北洋的李鸿章,现在也只剩下这些虚妄的信心罢了,这点信心被戳破,还能剩下什么?”

徐一凡重重地一捶桌子,甲午战事起来之后,他就觉着自己比以前亢奋了许多。巨大的精神压力,还有兴奋,让他现在比手划足的姿势都比以前大了许多,楚万里离他的距离都都比平时远了一些儿,省得误伤。

各个部队现在全部进入了阵地,或者在最高等级戒备中,所有粮弹物资都已经到位。该展开的战线也已经展开,对于部队长和参谋本部来说,剩下的也就是等待而已。

所以楚万里这个领衔参谋本部的禁卫军智囊才能在这里和徐一凡闲磨牙。

听楚万里这么一说,徐一凡也自失的一笑,这些日子好像弦绷得是有点儿紧,搞得自个儿都是一脸深仇大恨民族英雄的模样儿,还对淮军恨铁不成钢起来……他不是就盼望着这一天么?

他拍拍巴掌:“朝廷都发话了,还有什么话说?作为领四钦差的朝廷重臣,我还能不奉命唯谨?自然只有小心确保淮军后路,负担转运之责……只是这么一来,李鸿章该找我商量吧?朝廷上谕有没有说,我和李鸿章谁主谁副?谁是话事地老大?”

徐一凡说着忍不住就冷笑了起来:“……还不如我听李鸿章的呢!可惜帝党又舍不得把我推到李鸿章怀里,生怕增大了李鸿章的势力,干脆这样糊里糊涂……整个大清,对着举国一体的日本,有没有一个完整的应战计划?前面儿讳败为胜,后面儿一团浆糊。想打赢?除非做梦!”

楚万里瞧着徐一凡,淡淡的道:“大人,这不就是您期望的么?淮军不烂,朝廷不烂,怎么显得出我们来?大势如此。正是我禁卫军奋发之时,下面,不就全看我们地了?”

徐一凡缓缓站了起来,认真的看着楚万里:“再怎么样,不管我做如何打算,谁能希望这片国土上当道的人,真的烂成这样?大清……真地是不行了。你清楚,我清楚,禁卫军上上下下也都清楚……”

他语调已经迟滞了下来,仿佛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朝外挤,眼睛也看向远处:“气运衰微,时逢末世。有心豪杰,只有应运而起!不是为了一己权位,而是让这样的耻辱,不要再重演!”

徐一凡的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那一纸满是自得话语的电谕哗啦一声被激到了地上。

楚万里静静的瞧着他,似乎在分辨徐一凡这话里到底有多少真心诚意,最后还是淡淡一笑,语调也严肃了起来:“属下追随大人地,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徐一凡拍拍他肩膀。两只岁数差不多地狐狸大眼瞪着小眼,最后还是徐一凡转头:“瞧着吧,看北洋淮军,还能闹多少笑话儿……半月左右,我们就要开始收容他们的溃兵,和日本鬼子刺刀和刺刀碰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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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城淮军新鲜出炉的朝鲜前敌营务衙门。

这里的景象,却和上报朝廷地电谕中乐观自得气氛截然两样。

院子内外。都是人进进出出,脚步慌乱,院子里面,已经有大股大股的黑烟升起,一份份的文书电稿都开始焚烧。站岗的盛军卫兵虽然动也不敢动的站得笔直,但是偶尔目光交会,都是惊惶的神色。

院子里面偶尔还有一声女子的哭声响起,然后就是粗暴的喝骂。

叶志超穿着行装,就站在廊前看着他的亲兵卫队在烧东西,天气挺热。他还抄着手,神色木然的看着眼前一切,满院子地喧嚣,似乎他都没有听见似的。

一个亲兵军官大步的走到叶志超面前,一个千打了下去:“大人,清点辕内属员,发现七八个人都把朝鲜婊子都带进来了,还说是他们新纳小妾,也要加入撤退的队伍……”

叶志超脸上神色不动,轻轻的道:“男的女的都拖出去,辕门外正法。”

那亲兵军官一愣:“大人,还有您的文案师爷……”

叶志超猛的一声爆喝:“都砍了!”

看着叶志超青筋都冒起来了,那亲兵军官再不敢多说,领命而去,不多时,追魂号炮就响了起来,几声半截的惨叫响起,辕门外就多了几具无头尸体,转眼就被收拾走,只留下地上横流的污血。

叶志超理也不理外面惨叫的声音,只是在那里发呆。

牙山,没有获胜,哪怕平局也没有。

谁都知道,聂士成已经尽力,督促士卒火线拼命抵抗,甚至身处枪林弹雨当中鼓舞士气,大呼酣战。聂士成所部四营,也是众所周知驻朝陆师当中最为精锐一部,要不然也不会派到牙山这处要地!沿着成欢,到牙山,再到仁川,就是掩护水路补给汉城地最要隘,只要守住这里,水师再有力量,淮军就可以饷道不断,进退自如。

结果水师在丰岛外海失利,补给断绝,接着就是聂士成被击败,伤亡流散千余,只剩一千多残兵退守无险可守的仁川。淮军上下,完全胆落!

所谓击溃日军万余,都是虚言,在聂士成的紧急军报当中,只是慨叹日军冒着弹雨,只是一往无前的冲击,火力也致密而且使用得法,最后临以白刃,仿佛人人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选锋之士。就淮军水准而言,士成的部队已经够顽强,够坚韧,可是白刃一交,还是被击退!

这局势,只能用烂来形容了!

叶志超已经无数次地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来朝鲜,还要就这个位置。现在给顶在前面,本来还指望靠着中堂交涉芶安,反正出卖的又不是他的利益,偏偏今日,整个大清又对日本宣战了!

正懊悔无限之际,就看见他的心腹部下卫汝贵一身戎装,踩着马靴大步走了进来,神色不安的行了一个军礼:“大帅……盛军所部已经整理完毕。随时可以拉出城去,聂士成和左宝贵两部也已经召他们回来了,大军集结于汉城……”

叶志超看着他:“你的当面,有没有出现倭寇的影子?”

卫汝贵摇头:“职部扼守汉城正面,一切都还算平静,没有发现倭寇的哨探,我们的侦骑也远出了二三十里,一切都是正常。”

听到卫汝贵地话。叶志超松了一口大气儿,还未曾搭话,就看见门外一员将领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正是扼守汉城左翼的左宝贵。右翼是已经败了的聂士成。

左宝贵满身都是泥点,看来是飞马回来的:“大帅,这是什么将令?让我们全军收缩?节节抵抗,才保得住汉城!还有,要向中堂飞章求援!为什么还说咱们在牙山打胜了?”

朝廷往来电谕,叶志超都转报给了朝鲜淮军诸镇,官场的规矩,就是瞒上不瞒下。看着左宝贵回来兴师问罪,叶志超深吸一口气本来想发火,最后还是放软了声调。

“冠廷。我这也是为咱们在朝鲜两万五千淮军子弟着想啊!朝廷已经决意要打,要是我们这边败绩传出,沮了国内士气不说,中堂也会觉得朝鲜事已不可为,只会忙着在国内筹防,再不会派北洋水师掩护补给船队给我们输送物资的!没有物资,我们还拿什么来打仗?后路断绝。还有几个兵能有精神放枪?只有这样说,中堂才会源源不断的接济咱们……冠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左宝贵大声喘着粗气,捏着拳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当兵地最怕断了后路,叶志超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作为淮军另一系的将领,也在官场沉浮了这么多年,叶志超的本意谁还能不明白?

有了水师掩护,物资输送,他才有了一条退路,这捷报也能暂时保住他的顶子。等到全局烂地时候儿。怕也是法不责众了,他怎么也能蒙混过关……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左宝贵,加上聂士成的败军,也不过才有五六千人,朝鲜大局,还是要靠叶志超支撑!他左宝贵可包打不了!

到了最后,左宝贵只有长出了一口大气,大声道:“军门,在我部撤除阵地的时候儿,当面儿已经有日军侦骑哨探出现,看规模,至少掩护的是一支五六千的人大部队,询问逃难下来的朝鲜百姓,他们还有骡子拉着的大炮,现在左翼出现五六千人,右翼出现五六千人,已经对汉城形成了合围态势,如何打,请军门示下……咱们不打,只有给鬼子撵着跑,朝廷也饶不了咱们!”

叶志超眉毛一挑:“本帅誓与汉城共存亡!冠廷,调你回来,就是要厚集兵力,以固汉城,你的兵力比较单,留城守备。而我的盛军兵力较厚,出去依城野战,有辅有靠,才能保住汉城要地么!汉城城内之事,一以委君。”

左宝贵左右看看叶志超辕门的仓皇景象,还没有说话,叶志超已经朝北拱手:“这个计划,已经上报给中堂和朝廷,得到电谕许可,冠廷,这是军令,你还想违抗么?”

左宝贵仰天一叹,打千下来:“标下尊令。”

叶志超展颜一笑,很是欣慰地模样儿:“你先去安顿队伍,回头就和达三交接一下防务,日军逼迫日紧,我必须马上将盛军拉出去布防……还有什么疑问?”

左宝贵只是点了点头,抱拳就大步走了出去。卫汝贵想跟着,却被叶志超叫住。

“达三,就按照我们的计议,入夜即撤防!一切轻装,只带械弹,直奔平壤!那里靠着大同江口,北洋水师那帮海耗子在中堂严令下,那里还敢过来,从那里我们就可以上船回国!看看能不能顺便解决徐一凡……只要能把这一万几千盛军拉回去,再除掉中堂这个心腹大患……天大的罪过,中堂也会饶恕咱们!”

卫汝贵听得脸色铁青,却是不住点头:“冠廷和功亭他们……”

“混!自己都顾不上了,还能想那么多?大清和日本又不是打一辈子的事情,还是咱们自己要紧!”

走出辕门之外的左宝贵,只是仰头看着苍灰色的天空,良久良久,他才慢慢的吐出了一口气儿。他叫过在辕门外守候地自己一个亲兵,低声吩咐道:“去仁川给功亭传信。不管他接到叶军门什么命令,都让他拔营就走,我掩护着他退过汉江,让他去平壤!”

那亲兵点头领命,他是左宝贵本家侄子,看着这位五十七岁的将军,胡子已经半花白了,脸上全是刀砍斧刻一般的皱纹。这个时候看着自己小辈,神色也只剩下了慈祥。

“军门,那您……”

“中堂教养作育我几十年,这个时候儿。该有人为他卖一条命了……背对着小日本逃跑,我做不出来。”

“军门……老叔!我和您死在一块儿!”

左宝贵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自己去挣扎一条命吧!老子已经吃了几十年饷,该还了!你能活着,就脱了这身虎皮,别再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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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江原道原州府。

低矮的朝鲜府尊官邸,这个时候已经升起了高高飘扬地旭日旗帜。

小小地府城,只有一条街道,这个时候街道上面行进的只有大队大队的日军,骡马挽曳着日本自造的青铜山野跑。隆隆的在街头而过,在地上碾出了深深的两道沟。从军官到士兵,都走得满头大汗,但是丝毫没有停步。乌黑地队伍,从城地这头一直延伸到了那头,没有止境仿佛。

整个原州城,仿佛只剩下了他们。穿着白色衣服的朝鲜百姓。只要还没跑脱的,就已经被集中到了几个大建筑当中,门口都派了卫兵警戒。

山县有朋大将,也是一身戎装,站在城外道左的一处高地上。举着望远镜向北方眺望,身边陪伴地是背着图囊的参谋军官,不时有传骑经过,大声回报,参谋们就在图上写写画画,将及时的情报标注上去。

日军的行动。丝毫没有耽搁。在三天前,第五师团余部以第十旅团为基干组成朔宁支队,除少部继续掩护釜山基地之外,大部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紧接着就是第一军司令长官山县有朋大将带着司令部上陆,丝毫没有停留,立即驱使物资储备不足,特别是粮食只有随身干粮的支队立即沿着昌原,大丘,忠州,原州一线,直扑汉城西翼,和东翼先期出发,并且和聂士成已经在牙山交战的大岛支队配合作战!

在他身后,还有更多的日军部队在源源上陆,其间发生的日本对清正式宣战,清对日本正式宣战,都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脚步,一切都是早已计划好,只等取得最后的胜利!

一个参谋接到最新情报,大声地向山县有朋回报:“阁下,先头部队已经和清国军队发生接触,在杨平一线,清国陆军稍稍抵抗之后,已经向汉城收缩后退,据查是清国陆军左宝贵部……现在先头部队已经在杨平占领阵地,等待大军到来!”

山县有朋并没有穿大将礼服,也自己背着干粮袋,比士兵少扛一条步枪,只多了一根木棍用来借助行军。一路过来,大将的坐骑也和所有军官坐骑一样,用来驮运一切能搞到的粮食,还有弹药,日军上下,都是以急行军速度步行前进。这么辛苦艰难的路程,太阳又毒,山县有朋却精神出奇的健旺,一点也看不出五十六岁了。他冷冷一笑,说不出来的刚自傲:“支那军队不堪一击!传令,加快行军速度,本军要再最短时间内,克复汉城,将朝鲜李王掌握手中,顺便扫平在朝支那军队!”

“他们,已经用事实证明,不是我大日本帝国精勇陆军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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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20:57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三章 - 奔流(下)

光绪二十年七月下旬,一直到八月上旬的时日之内。

大清政府一份份的电谕发出来,直隶,东北各将军,山东,江南各沿海省份筹防,南洋水师北调,各省协饷北洋。每一份电谕都是煌煌大诏,小小日本,如鼠负穴,不当大清天兵之一扫。邸报传抄,满是这样乐观的文字,朝野清流,如疯似狂。

大清时逢末世,有识之士都在苦闷中寻找出路,这种思潮,就有如长江大河一般在这三千年未逢之大变局中浩浩奔流!

流传数千年的微词大义,在西方整个体系的领先优势面前,已经证明了不适合这个丛林时代。接着就是自强和洋务运动,经过几十年的惨淡经营,现在也露出了窘迫的状态,让人觉得,单单是这样,似乎也救不了这个国家。

在一片绝望和浮躁当中,已经有了小小的声音,认为要缔造近代化民族国家,才能参与世界的竞争。可是这种大逆不道的论调,也只是在地下浮动。占这个世道主流的声音,还是要振君权!以为皇上将权操起,大加振作,未必没有刷新的机会。放在眼前的,不就是有普鲁士和日本现成的例子在这里么?整个中国没有一个主心骨,到处自行为食,将本来微薄的国力更分散虚耗……也许权操于上,就是一条出路?

现在局势已经明显,慈禧在对外事务上面,就是彻底无能。本来她也就是一个善于阴微权术的女人而已,要她有多么开阔地战略格局,那是要求母猪会爬树。面临真刀明枪的血火烧上门……她也只有暂退一步。

光绪圣主已经破天荒的走到了台前,有一大批乐观的电谕,不知道有没有的圣心决断之后的举措,来支撑起了这一场战事!这一切,怎么能不让这些忧心国事的人欢呼,认为国家气力使在一处,圣君掌舵。岂有不可胜之势?

日本只是小患,而圣君当道,才是关注国势气运的大势!

北京内外,帝党一片疯狂。

当然在光绪的一系列电谕之下。回应也如所料地不尽如人意。南洋大臣先回电,说南洋已有四船配合北洋水师作战,实力已为不单,其他南洋师船。或旧或慢,并无配合之效。如果朝廷一定要南洋抽调师船——请北洋派船到南洋来接应北上。

筹防事宜,各省都在做,并且以此为借口大肆报销。各省所设开支厘金的善后局,这些日子本来应该报解上去的银子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并且以此为借口,说筹防本省吃重。无力协饷北洋。而李中堂也不在乎他们那点小钱。纷纷要求免调。

可是连四川省都要筹海防,开支了五百多万厘金款项。就实在有点开玩笑了。

光绪和帝党也不在意,还沉浸在初掌大权地激动当中。等这次战事胜利了,光绪地位稳固,如日中天,再一个个收拾这些不听话的督抚!反正现在最大的实力派李鸿章已经被顶在了前面,为了自己的势力计,他不可能不卖力作战,现在朝鲜也是一片捷报而来。日军嚣张已极,虽然负出惨重伤亡,仍然在节节进逼,估计也是回光返照,风雨虽狂却不能持久。淮军所部先战牙山,再战汉城,节节恃险杀伤日军,前后合击不下数万员名,且有日军有名上将在内。局势既然如此一片大好,还有什么好担忧地?

光绪一边电谕褒奖有功诸将,连李鸿章都得了彩头——倒是有几个不开眼的人上折子,说怎么越打越向南边了?既然如此大胜,应该向北犁亭扫穴,在釜山将日军赶下海的……为什么要步步南退?一向行事操切的光绪,这次连部议都不等了,这几个不大不小地官儿,夺职的夺职,流放的流放,甚至有一个特别不开眼地,为了镇慑计,再拉了一点其他贪赃枉法地罪名,当即弃市!

光绪从来没有掌过这么多地权力,可以这样乾纲独断,使用权力上就少了一些更慎重的手段,他这样做地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杀鸡给猴看,让举国都知道他的力量,让李鸿章更加镇慑而卖力作战,他只要好消息,而不要坏消息,他不要这难得到手的权力又飞走出去!

大清末世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以言罪人,顶天就是流放军台——甚至连军台其实也不用去,交点银子就有千百种理由留下来,等着以后一保就可以开复。大清这个时候更多靠的是平衡而不是镇慑,光绪此举一出,果然天下震惊!对着一群如颠似狂的帝党,没人想在这个时候触眉头——除了顶在一线无路可退的李鸿章,其他有力人物都消极了起来,打赢了又不是他们的功绩,反而帝党这些家伙掌权了,他们更有得罪受……帝党上下却不见于此,正享受着他们难得的狂醉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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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江边,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初二。

朝鲜南部已经是一片烽烟,而大同江这处,似乎还是处在夏日的安静当中。除了经常调动的军资和士兵到处都有的工事武器,农人还在田间工作。对于他们而言,换了谁也都是纳粮,而且几百里外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只有零星北来的难民来投亲靠友,他们才知道在南边进行着多么惨烈的一场战事。

逃难?家业在这里,向哪里逃?日本人不是还没打过来么?大家都知道在汉城的上国老爷已经不行了,见仗即溃。汉城现在可保与否都不知道,但是眼前禁卫军的雷霆手段他们可都见识过!这帮凶神现在严阵以待。也许能保住他们这片地方安静?怀着这个期望,禁卫军要求征调民夫,动员支差物资,朝鲜百姓倒是踊跃支持,只要能不逃难,就是好事!

所以除了这些军人地调动,道路上面,也慢慢都是头顶肩挑,一身白衣的朝鲜百姓被组织起来。挖掘工事,运输物资。倒是一番别样的景象。

时逢夏日,大同江水暴涨,一派浩浩奔流的架势。去年这个时候江边还满是被禁卫军击毙的暴民尸首。几乎将半条江水染红。这个时候已经全无那时的一点痕迹留下,只有水青山碧。让人浑然忘记了,几百里外,正是满天血火,流民于路。

徐一凡和唐绍仪坐在江边垂钓,这些日子他脑力使用太过,也紧张得太过分了。唐绍仪当年留美,也读了一年的医学专科。就劝他消散消散,别绷太紧了。反正现在民事活动全停,所有非战斗人员都已经疏散。他这个道台衔的大管家也轻闲得很。每日下午。就陪徐一凡来这里钓鱼将养一下。徐一凡也无可无不可的从了。反正就当是养精蓄锐,到时候儿。还不知道自己要紧张多久!现在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也是为了走更远地路。

一阵江风吹来,让徐一凡这些日子只觉得烦闷的胸怀一畅。

看着自己同胞打得这么惨,远在北京的当道诸公还不知道自己正走向深渊,哪怕他总是怀着不怀好意的心思,也就是觉得不爽!

丢人啊,真丢人啊。对自己匍匐了两千年地一个小国,就能将自己国家打得这么惨,还有一帮人在那里上窜下跳得得意,浑然不知大难将至!

听着徐一凡吐出了一口浊重的气息,唐绍仪头也不回的看着钓竿:“大人,又怎么了?还是放不下?”

徐一凡苦笑道:“不想看,也得看!咱们或迟或早,就得交兵开火,淮军好歹说还是友军,打得这么丢人,上面儿还自我感觉良好……你有没有瞧见电谕,就差命令我受叶志超节制了!现在汉城周围险要全失,叶志超已经带着盛军主力,远远在汉城以北二百多里的地方,号称要为死守汉城地左宝贵为后劲……见他妈的鬼!可是朝廷就是相信!日本人暂时顾不上料理他,要先拿了汉城,要将朝鲜王室掌握在手中。我恨的就是叶志超无能,你他妈的就是要逃跑,也把李王和王妃掌握上啊!连个朴泳孝都搞不过,逼宫地胆子都没有,让朴泳孝等在汉城准备另立新君!等吧,再等几天,什么都瞒不住的时候儿,就看看那些人的嘴脸吧!”

唐绍仪本来不想招徐一凡说这些,但是听他说了,也只有一声苦笑:“大人,还是指望您当朝鲜地中流砥柱吧……属下就是想不明白,圣上……圣上蒙蔽于下倒也罢了,李中堂是什么样人物,怎么也被叶志超这样地人蒙蔽?”

徐一凡发泄过后,已经好了很多。自从权位越来越高之后,他也少有这样失态地时候儿。不过这个时候,再还没有开兵见仗之前,并不妨碍他恢复愤青的本色——也是他前世最拿手地本色。

“李中堂……李鸿章已经是没有退路了……他怎么能看不出叶志超的大言?一开始或许蒙蔽,现在也早明白了。现在就是他北洋独立挑起这个担子,帝党又视他为眼中钉,只要他大败了,随时就可能被分化北洋的权势,前后皆敌,他也只有撑着……这个重臣,当得苦啊!”

徐一凡脸色落寞,他现在大小也算是一个萌芽中的军阀了,对着这么一个前辈加上大清第一的军阀头子,自然有一份同病相怜。他站起身来,看着江水:“李鸿章既然退不得,就只有撑下去,他不能戳破叶志超的谎言,反而会加大接济的力度,说不定还会求上我的门来,只有通过我这里,才能有效补给叶志超了……他就要赌上北洋水师,确保从旅顺烟台等基地,到我据守的大同江口的水路,掩护海运……北洋水师就要出击!到时候,就是一场海殇啊……”

唐绍仪呆呆的听着,一颗心只朝下沉。忍不住就站了起来:“大人。有挽救地余地么?”

徐一凡淡淡一笑:“……我已经准备了那么久,少川,就陪我博这么一把吧!到时候,要不就是让天下震惊,要不就是咱们也跟着烟消云散!说起来也许是大话,我要挽这国运!……时代大势,浩浩奔流,甲午事起,人们大概也会明白。这圣君在上,也许靠不住吧?也许还有反复,但是当每条路都断绝的时候,少川。你又会选择怎样做呢?而整个大清,又会在这奔流的时代中,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在唐绍仪心中。只是反复着这样的话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心头火热。

两人悄立江边,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思,只有江水翻腾奔流。

几骑快马一前一后的本来。当先一个就是溥仰,时逢战时,他身上的披挂又多了几份。子弹带缠得一圈一圈的。挎着地短枪也变成了两条。远远的就大声朝徐一凡呼喊:“大人……大人!李中堂来了急电!”

徐一凡朝唐绍仪想笑。想夸口一下自己料事如神,不知道为什么。却笑不出来,心里面沉甸甸的。他大步走过去,溥仰已经翻身下马,双手将电文奉上,接着就挺直腰板侍立在他身边。这小子也曾经向徐一凡要求下部队:“这天下是咱们旗人的,怎么能没几个旗人流点血?北京城那些爷们儿都是糊涂蛋,死几个黄带子,也许能让他们振作一点儿!”

徐一凡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溥仰是出息了,简直换了一个人,可是他才不需要竖立一个旗人样板出来……

李鸿章的文电果然不出所料,口气亲热,说奉光绪皇上严令,北洋水师必须前出掩护大同江口海上补给通路,请徐一凡提供方便,协助将物资兵员补充给叶志超。李鸿章虽然想尽力宛转一些,但是到了最后已经拉下了老脸——言下意思只要徐一凡能协助他们北洋撑出一个说得过去的场面,不仅以前地事情一笔勾销,而且将来李某人必有以报之!

政治家的话,也就是听听罢了。

溥仰偷眼看去,徐一凡脸上神色,却只剩下了苍凉。

他手一抖,那电文就已经被江风高高吹起,在空中翻腾着并不下落。

“……北洋水师出动了……一个将军的谎言,李鸿章的地位,光绪的操切爆躁……就要保船制敌战略已定的北洋水师出动!所有人都明白,李鸿章也清楚得很,以现在的北洋水师实力,只能作为存在舰队起着威慑,只要他们还在一天,日军就不敢大举攻击渤海湾地基地群。而海湾基地群陷落,整个大清直隶中枢就门户大开,日军才可能以最有利地方式结束这场战事,他们也打不起这场消耗战。这个时候日本政治家比起后世的政治家,更加知道战事开始就是为了结束的成果。

可是就因为政治斗争,因为这个怯懦将军地谎言,大清所谓的体面……就让唯一可行的战略破产!”

他呆呆的一边想一边喃喃自语,谁也没完全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因为徐一凡的脸色而变得沉甸甸的。

甲午,甲午,大东沟,大东沟……每个读过近代史的中国人,只要还有一点血性,这种耻辱就仿佛烙在了一个中国人的精神深处!让人不敢碰触,不敢回想!

而现在自己就身处其间!

眼前仿佛已经不是大同江的景色了,而是深黑色的波涛,有着金龙装饰的钢铁舰首,缓慢喷吐着火舌的巨炮,还有全舰起火,仍在不屈抵抗的致远!

有些太沉重的东西,他徐一凡的蝴蝶翅膀扇起的风太过微弱,永远也无力改变。也许上天,就是要将这些东西烙印在中国人的血脉深处,让你每一次面对,都会泪流满面!

徐一凡长长出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对着溥仰道:“去向楚万里传我的命令,暂时清除大同江口水雷,一切配合李中堂的行动,其他地方防务态势不变……他妈的,北洋水师沉一条船。老子要一万鬼子命来换!”

看徐一凡突然发飙,溥仰只敢直直地站着。徐一凡瞪他一眼:“还不走?等着干什么?”

溥仰啪的一个立正:“楚大人还有一份报告,要属下禀报大人,说聂士成聂军门所部奉军余部,已经和我禁卫军联络上,他们就在平壤南不过百余里,已经在我军防线上,楚大人要请示大人办法!”

徐一凡一惊,马上就踢了溥仰一脚:“你他妈的。怎么把这个放在后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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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北洋水师母港基地。

港湾之内,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水兵和夫役在朝军舰上补充煤水,大大小小的兵船。都在生火试机器。定远号已经在船坞之内,匆匆刮了刮船底,修理了一下机器,现在也已经在朝船坞里面泛水。准备将军舰开出。

易燃的木制品,已经从船上不断的卸下,大小火炮,都打开了黄铜的炮口。水兵们举着清理火炮的膛刷,用力地擦拭着。

十几面三角黄龙旗,就在这些钢铁浮城上猎猎飘动。

每个人。从官到弁。都是神色严肃。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对望一眼,都赶紧转开了眼睛。

岸上的水师提督衙门之内。各翼总兵,各船管带,济济一堂,都穿上了武官行装五云褂按着腰刀,在马扎上面坐直。提督衙门之内,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喧哗,所有人脸色都象笼罩了一层乌云。在这些水师嫡系武官的最后面,还坐着一个穿着西洋式禁卫军军服地军官,正是徐一凡借出来的六营禁卫军的临时总统带,原来致远号驾驶二副周展阶。

他当年是跟着致远号大副陈金平一起投奔徐一凡的,年余下来,原来不过是个都司衔地武官,现在已经连升带保成为了副将,陈金平早就是总兵了,现在禁卫军右协的协统。他也是右协四标的标统,现在更带了六营兵,三营在旅顺,三营在威海,徐一凡要求他将两个骨干营都布置在威海了,他也常驻威海。

作为北洋叛将,坐在以前的老长官中间,虽然是丁汝昌求来地,可也没人愿意搭理他。周展阶在这儿真有点如坐针毡。偷偷的瞧了一眼自己以前的直属上司邓世昌,就发现老长官已经收拾得整洁,笔直地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盖上面,下巴也刮得干干净净,一副心无所系地坦然样子,看着他地目光投过来,还点头朝他微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邓世昌的微笑,周展阶就安心了一些,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候。

稍停少顷,就听见屏风后面脚步声响,然后就瞧见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也是一身五云褂武官行装,大步的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在公案前站定,目光炯炯的就扫视了麾下一眼。

所有人都一下弹起,一个千打了下去,周展阶本来下意识的想行禁卫军军礼,忙不迭的也手忙脚乱的改了过来。

“标下参见丁军门!”

丁汝昌目光一闪,朝北拱手:“奉上谕,奉中堂严令,我北洋水师即将出击!”

他的声音在公堂当中回荡,所有人都是脸色铁青,这个消息大家也早就知道了。丁汝昌也曾经和李鸿章据理力争,但是没用,对大清来说,战略上面的现实考量,敌不过政治博弈!

“我水师‘定远’‘镇远’‘致远’‘经远’……总计大小兵船十四条,明日生火起锚,赶赴大连湾,会同招商局‘新裕’‘图南’‘镇东’‘利运’‘海定’五轮,装载有援助朝鲜的盛军余部四千人,刘盛休大人统带,直赴大同江口,掩护驳运人员和物资之后,再朝旅顺回航,在那里检修之后,再回烟台,军令已下,诸将宜乃厉诚!”

诸将还是一言不发,中堂愿意断送他的北洋水师,还有什么办法?就算这次不撞上日本大舰队,只要叶志超还在朝鲜,还没被查办,他们这样的护航任务就要不断进行下去。直到海上最后的会战爆发!

“遵上谕,遵中堂宪令。遵军门钧令!”底下人又整齐的喊了一声。

丁汝昌这个时候才招手让大家坐下,满座扫视一圈,他脸上浮现出来地已经是淡淡的笑容了:“各位,大家共事一场,我丁汝昌以前有什么多有得罪的地方,就以后再算罢。这次不是为了我丁汝昌,是为了中堂大人!要是还能回来,我向大家磕头招陪……水师公中款项还有些结余,大家去分领一下吧。就当安家,帐房那里有名单……”

他转眼看到了周展阶,笑道:“玉堂,见面就没有错过的。这次徐军门大力援手,兄弟是极感激的,贵军上下,也有一份赏号。还请老哥去具个领字,水师上下,也就这么点心意了……兄弟带船在外,这根本安危。就全拜托老兄了。”

周展阶还没说话,邓世昌已经站了起来,朝丁汝昌一拱手:“军门。咱们不是为了钱打仗的。也不是为了中堂。就是为了骨头里面那点血诚!其他话我也不多说了,军门将致远还给了我。让我邓世昌有个死所,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请军门放心,我邓世昌一定死在你前面!”

此言一出,斩钉截铁。

堂中稍稍安静一下,有人接着缓缓站起,经远号管带林永升,镇远号管带林泰曾,超勇号管带黄建勋,扬威号管带林履中……一个个北洋水师将领站起。不管他们之前有多少意气之争,又曾经为在这俗世沉浮做了什么,这个时候这些水师骨干将领对望一眼,都是一笑。

“钱这时有什么用?唯一后悔的就是,咱们水师没有更多的船……军门,来生再见吧!”

丁汝昌坐在上面,老泪纵横。堂下诸将,没有站起来的寥寥无几,坐在那里已经呆若木鸡。站着地将领,朝丁汝昌肃然一揖,转身大步就走了出去。

周展阶已经站了起来,在邓世昌经过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心头热血一涌:“邓大人,带我上船吧!生是致远的人,死是致远的鬼!”

邓世昌立定脚步,轻轻一笑:“胡说八道!”

他拍拍周展阶地肩膀:“替咱们守好老家,守住点种子!告诉我那徐兄弟,以后再造一条更强大的兵船,还要叫致远!到时候,你再来带她!”

他身边的那些水师将领,这个时候也早没了和邓世昌的隔阂,纷纷笑闹:“可别忘了经远啊!”

“现在地扬威又老又小又慢,老子早就不满意了,告诉你们徐大人,新的扬威最少要八千吨,能跑二十节,大炮要十二寸起码,速射快炮给老子装得象刺猬一样就对了!”

“邓大人……”周展阶想哭,没敢。军人这个时候流马尿就太丢人了。

邓世昌已经转身走开,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们去死,就是要告诉天下,旧的路,已经是尽头了!”

在这些大步走出去赴死的人身后,丁汝昌已经闭目向天。

“中堂,我北洋水师,我丁汝昌,已经对得起你了!”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三日,北洋水师主力十四舰拔锚自威海启航。比历史上不同地就是,他们这次出击早了一个月又十三天。而且不仅仅是掩护运兵船队只到中朝边境的鸭绿江口,而是直抵大同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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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四日,汉城。

枪炮声已经笼罩了整个汉城,四周都是浓黑的烟柱升起,响彻周围地是日军凄厉地喊杀声,随风阵阵卷来。

城南官岳山,三圣山,牛眠山全部陷落。日军两个支队合流,在山县有朋大将地指挥下,以野战炮轰击,以步兵冲击,左宝贵部毅军已经竭力抵抗,等待城外围所谓依城野战的盛军主力来增援。

但是依城死战四天,几处城墙塌陷,几处作为防守重点屯兵要地的城门楼都给打成了火山爆发一般,但是盛军仍然踪影不见。

战前左宝贵已经散尽家财犒赏士卒,独子者可以离队。全军几乎无人离队,愿意追随左宝贵死战。他们的确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抵抗,但是在战术上、在训练上、在体系上的全面劣势让他们还是失败了。

日军已经疯狂的冲入了城内,守军还在依靠城内北岳山,仁旺山,鞍山等几处高地在做最后的抵抗,为他们主帅赢得撤退的时间。这个倒也不是左宝贵所部毅军真的耐战到了这个地步,淮军营制就是兵为将有。左宝贵作为毅军此部总统如果还在,战后的抚恤,家人的赡养。向朝廷讨要的封典追赠,才有了着落。左宝贵若死,他们的全部苦战,就是白费了。其他人不会为不属于自己地营头费太多心思的。

不论如何,对于一支封建军队,而且是在藩国作战,他们已经无可指摘。无可挑剔!

左宝贵呆呆的坐在自己的衙署当中,满身硝烟,浑身血迹,还握着一柄腰刀。他在前线督战几日。不眠不休,直到负伤,才被亲兵抢了下来。包扎之后就想让他少歇一下。他却怎么也躺不下来。脑海里面就转着一个念头。

自己已经出了死力。官兵们也超水平地在苦斗。为什么就是敌不过日本人?这样的苦战还不能获胜,还不能保住汉城。他和聂士成这两部最敢战的精锐去后。整个淮军,就算不逃跑,还能取胜么?汉城一失,日军就将更加骄狂,而淮军却会更加落胆!

日本军队,到底是怎么变强的?日本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样才变得这样强大,敢于狠狠咬远远大过他们地清国一口的?

说是叶志超误国?说是中堂调遣不力?如果不是这些,那还是什么?

喊杀声,枪炮声一阵阵的传来,硝烟已经弥漫四处,民房已经到处着火,到处都是哭喊的声音。一旦到了巷战地地步,那么百姓的死亡就是最惨烈的。

左宝贵还想不明白,已经有几个亲兵冲了进来,一把就架住他。亲兵队长大喊道:“军门,北面的道路还通,城门还在我们手里,弟兄们快顶不住了!军门,必须马上走!死去地弟兄,还指望着军门呢!”

左宝贵一下被他们惊醒,猛地一挥膀子,架着他的亲兵踉踉跄跄退开:“软蛋!”

骂完之后,再仔细地看了一眼,他这些亲兵也是满身浴血,都是跟着他在一线滚打,这些最亲信的子弟,现在也剩下不太多了。每个人都给硝烟熏得漆黑,瞪着血红的眼睛求肯的看着他。

“军门,弟兄们不能白死啊!他们还有老人要送终,还有遗孤要抚养,这都全指望着军门!”

左宝贵长出一口大气,一挥手:“点齐亲兵,还有一桩大事要办!办完了,我们走!”

这大事是叶志超交给他的,李鸿章的严令,不管汉城局势如何,朝鲜王室必须掌握住,不管和战,这块招牌要保着。叶志超带队出发时,也和朝鲜交涉,要带王室走,但是朴泳孝言辞敷衍,推说收拾东西就要几天。叶志超逃命要紧,也顾不得了,干脆把这个担子丢给了左宝贵,千拜托万拜托的。左宝贵都决心死守汉城了,这个时候也无所谓计较这个东西,担子已经够重,不在乎多扛一点,无非办不到就是一个死而已。

底下亲兵匆匆点好,本来一队小二百人,现在不过还剩下四五十个。左宝贵瞧着就是一阵辛酸,不再多说,手一挥就带着他们直奔景福宫而去。

街头巷尾,子弹嗖嗖的从空中掠过,朝鲜百姓没头苍蝇一样在四下乱窜。有的房子起火了,还有人在救火,拿着木桶打水浇上去就是一点烟,火势还越来越大,哭声震天。到处都有死人死马,在路口横七竖八的躺着,也没人多看一眼。整个汉城今年是多灾多难,一次劫难胜过一次!

几十名满身硝烟的亲兵拱卫着左宝贵急急穿行,百姓看着这些全副武装的淮军也跌跌撞撞的闪开,不多时一群人就到了景福宫门口,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排白衣青笠的王宫卫队!

每个人都手中持枪,趴在墙头门口,如临大敌的等候。景福宫卫队淮军来后也刻意控制规模,不过百人的样子,现在看来几乎都拉出来了。一个带队的侍卫官儿扯着变调的嗓门儿用华语喊着:“来人止步!奉朴大臣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景福宫!”

左宝贵心里一沉。大声道:“我是大清总兵左宝贵!要奉王驾出巡,谁敢阻拦!”

对面没有搭话,哗啦啦就是一阵枪栓拉动,几个亲兵顿时拖着左宝贵就隐蔽在一处柱子后面。左宝贵大声的还在喊:“要朴大人出来搭话!”

对面仍然没有声音,估计也紧张得要爆炸了。事到此时,左宝贵也只有不管不顾,大声下令:“快去,看四处还能抽多少人出来!都到景福宫来!其他人,准备打开宫门!有人阻挡。就格杀勿论!”

他的吼声极大,底下亲兵暴诺一声,哗啦啦的也开始拉枪栓,几个人爬起来就跑出去传令。对面卫兵一阵骚动。一下子就有人喊:“左军门,不要误会!我们也是为了确保王宫安全!请您下了枪,不要惊扰大王,我们迎接您进宫!”

“下枪?滚你妈的蛋!给你们一刻时间。不然老子就打进去!”左宝贵大声吼了回去,打日本人咱们吃力,收拾这些朝鲜卫队还不跟玩儿似的!

亲兵们把枪都伸了出去,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大吼:“住手!把枪都丢了!”

对面顿时响起一片丢枪的声音,亲兵们探头看过去,就看见宫墙上。大门口那些躲着藏着的卫队士兵。都稀里哗啦的将枪丢了出来。拍着巴掌走出来,宫门口所在。正是李王在前,朴泳孝在后,刚才喝令卫队丢枪的,正是朴泳孝!

四十二岁地朝鲜高宗李王,畏畏缩缩的站在门口,圆脸上一副尴尬的神气。一听到炮声响,就下意识的一缩头,看着左宝贵走出来,就露出了比哭还难看地笑容。朴泳孝藏在他的身后,低头袖手,看不清楚面目。

左宝贵远远一揖行礼,这个时候已经论不上什么礼节了:“大王,倭人进逼,咱们必须马上就走!大清会为大王主持公道!事态紧急,只接大王和闵妃殿下……大王,大清和朝鲜宗藩二百多年,绝不会弃朝鲜不顾的,而日人是狼子野心啊!”

李王只是苦笑,回头看了一眼朴泳孝,一步不朝外面迈。朴泳孝上前一步,陪笑道:“大王已经打点好了,只是闵妃殿下生病不肯移驾,我们做臣子也焦急啊!左军门,你是上国大臣,也知道兵事紧急,就和大王一起劝劝闵妃殿下吧……事态如此紧急,走也得走,不走咱们也得走啊!”

外面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左宝贵再也顾不得多想了。卫队就这么点人,枪全部丢了,一座小山似的,李王又亲身在这里,朝鲜人有什么阴谋,还顺便伤了李王不成?当即就手一招,带着亲兵就迎上前去,一直走到宫门口李王面前都没有什么异动。当即又行了一礼:“大王,咱们马上去请闵妃殿下移驾!”

李王苦笑着,又看了朴泳孝一眼。朴泳孝苦笑道:“这么多人进去,闵妃殿下病中,还是不要惊扰了,军门带十个亲兵吧,大王在侧,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日人已经近了,请军门快点去请殿下移驾吧!”

左宝贵四下看了一眼,不再多说,手一挥就带着十个亲兵走进大门,朴泳孝搀扶着李王走在前面,进了宫门,过了二重桥广场,再进内宫之门。一进去,就看见几十个白衣青笠地人,举着日本造的步枪对着左宝贵和十个亲兵!

朴泳孝早就一拉李王连滚带爬的向前跑,左宝贵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枪响!几个亲兵抢在左宝贵面前软倒,左宝贵也不躲闪,伸手从靴统里面就摸出一把六轮手枪!

蓬蓬蓬几声,朴泳孝正在朝地上扑,身子一震,直直的就栽倒在地上,血从他身下缓缓流出,这个地方,正是他当初和日本人一起干掉金玉均地地方!李王胳膊也被子弹擦伤,滚在一旁就大哭了出来:“我一家都被朴大人掌握了啊……我也丢不下汉城子民啊……大清只要能打回来,我还是大清的藩臣哪……”

可惜左宝贵已经听不见了,第二排子弹,十几发都命中了这位五十七岁的老将军。他举着打空地手枪,缓缓向北看去,仿佛没感觉到身上中弹一样。

远望云天,那里就是故土地山川河海……是自己战殁后魂魄最终回归地地方!

“中堂,大清,祖宗……我左宝贵对得起你们了!”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四年八月四日,左宝贵殉国。

汉城陷落。

一片血火中,只有汉江水还在滚滚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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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22:07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四章 - 拉拢

两千余名服色杂乱,旗号零落的淮军士兵聚坐在自己营地当中。

嘴说是个营地,其实也散乱得很,帐篷都没有几顶。虽然按照淮军营制,也挑挖了壕沟,树起了寨栅。但是壕沟不过浅浅不足半人深,寨栅也稀稀拉拉,没有加固的胸墙,轻轻一撞都能倒下一片来。

这部淮军正是聂士成所部,挂名奉军,但是一直在保定操练的四营练军,因为在保定直隶总督衙门,每年都会受到李鸿章的亲自操阅,素称淮军最精锐一部。但是自牙山以来,节节抵抗,节节后退,已经打惨了。屡败的军队不可能有太高的士气,而且后退过程当中,还丢光了所有的扎营器械和帐篷锅灶这些军资,还能扎出个营地来已经算是不错啦。

这支军队就驻扎在从南朝鲜通往北朝鲜平壤府的要隘凤山之前。凤山横扼在汉城平壤大道当中,这一带山岭密布,标高多在千米左右,直接控制这条要道的山地叫做洞仙岭,本来自开城而北的宽敞大道到这里就骤然收窄,通过洞仙岭最险要的舍人关之后,面前就是黄州。

过了黄州,就是一片较为平缓的丘陵地带,大同江一带以平壤为核心的徐一凡所经营的基地就已经门户洞开。要取平壤,必须通过洞仙岭这一片山地!

这部奉军本来打算退往汉城,和主力汇合。但是聂士成接到左宝贵飞报。叶志超已经丢下他们两部,自带主力退出汉城,准备牺牲他们掩护后路,让他能平安撤退。他左宝贵可以在汉城死,他聂士成不能,要活着到中堂那里,皇上那里,太后那里打这场官司!

聂士成闻报之后,向着汉城方向大哭,挥军而退。他们还抢在了观望风色的叶志超前面,一路向北退来。北朝鲜淮军没有经营,不可能走没有接应地也较为荒僻的东线,只能朝平壤撤退。无论如何。这里还有一支禁卫军姓大清,他们的统领徐一凡不管怎么和淮军不对付,也还是中国人!他扼守的大同江口,也是中堂可以利用的最方便的补给路线了。

不管是被徐一凡下了枪也好。还是给监视也好,只要能挣扎出这条命出来,就要为左宝贵,为战死的数千淮军弟兄讨个公道!

结果这支败军一退数百里之后。就在洞仙岭一带撞上了禁卫军的步哨线,沿路还有禁卫军的骑兵和他们取得联络。禁卫军那些穿着西洋式军服地官兵们虽然客气,但是也很坚决。他们可以暂为收容。但是徐大人钧令未来之前。不能让他们冲乱自己的防御体系!

聂士成所部只有在洞仙岭之前驻足。禁卫军为他们补充了一些粮食物资,让他们暂时在这里扎营,并且承诺迅速回报徐大人,让他来处置这个收容问题。

放在以前,这些眼睛长在额角上面的淮军官哪还受得了这个?现在新败,再看着这一队队据守险要,行动整洁肃杀,装备精良的禁卫军官兵,只有忐忑地先扎下来,等待消息。

现在正到了开饭的时候儿,锅灶都垒了起来。淮军自己的锅碗全部丢光,现在用的都是禁卫军提供地大锅,和望远镜盒子似的金属饭盒儿。听到开饭的哨音,本来懒洋洋做工警戒的这些士兵们忙不迭地赶了过来,排队打饭。

粮食也是禁卫军提供的,星罗大米或者朝鲜大米,没有其他杂粮搀着。一罐罐马口铁上面有洋字码的牛肉黄豆罐头开了,大锅烧热,飘着浓郁地香气。每人饭盒里面都是满满地装上米饭,再加上一勺汤汁热热地牛肉黄豆,纷纷端开去就吧唧起来了。

一阵阵的议论飘了过来。

“这些禁卫军,吃得真他妈地好!”

“刮朝鲜地皮也刮不出这种伙食来啊,当兵一个月三两三银子饷,全部扣完才天天吃这个,咱们靠着中堂,也才三八打响,三八吃肉………那徐一……徐大人哪来的钱?”

“瞧瞧他们当兵的,倒有些象咱们交兵过的那些日本鬼子,又整齐又肃静,咱们要这样练,怎么也不至于败得这么惨吧?”

“他妈的,换身虎皮,哪里不能当兵?这次败这么惨,怕淮军是不行了,不知道禁卫军那里能不能干?”

“拉鸡巴倒吧,打不赢日本鬼子,什么都是白给!我们给打得真是惨,我就瞧着,他们能不能杀杀小鬼子的威风!能打赢,我愿意给好汉子牵马,也不要赖汉子认老子当祖宗!”

这些话语从营地直传到外面一处丘陵上面,聂士成呆呆的坐在马扎上面,手里握着马鞭,只是看着对面洞仙岭的阵地。

整个舍人关左右的山地地形,都已经被改造了。适合攀爬的缓坡,全部给砍成了垂直的峭壁,视界全部清扫干净,层层叠叠的鹿砦一直布设上去,有些平缓的地方,还在地上铺设了纠结成一团的铁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障碍。

阵地上面没有胸墙,但是有朝下挖的壕沟,这些壕沟不像淮军是用作障碍的,似乎直接就是用来射击的防御阵地!聂士成游目四顾,面向这处山地,每一处可以利用的攻击地形似乎都有射击阵地等着。他聂士成已经算是淮军中有数的依托阵地防御的大师,成欢到牙山一路,他的防御也给日军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作为一个久历戎机的将军,他一眼就看出这里的防御体系比他的高明百倍!

这些也就罢了,用人力也能填出来,最要紧的还是那些兵,那些军官!

整个阵地上面,看不到一丝人烟活动的痕迹。那如狼牙怪石一般地层层鹿砦,似乎就在等待择人而噬。每个禁卫军士兵,他见到的都是武装到了牙齿,整齐而又肃静,行动敏捷而规范,要说对军令的无条件服从度,从这个阵地纪律就可以看出一斑!

从士兵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完全无条件的服从那些青年军官的命令,似乎已经渗入了骨髓里面——说起那些军官。真是年轻得过份!

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年轻而富有朝气的军官团体了?他们配备的都是最精良的装备,从军官地马靴到武装带,再到剪裁合体的西洋式军装,图囊、手枪、佩刀……每个人眼睛都亮闪闪的,找不到一丝畏惧,这种胆大还不是那种无知的粗豪,明显每个人都受到了良好地教育。不管是基础教育还是军事专业教育——这些名词,也许聂士成说不出来,但是他完全能够感觉得到。这么一支精勇,受过教育。对自己,对团体充满信心,对未来跃跃欲试的军官团。聂士成先是感到惊喜。然后就是畏惧!

淮军军官暮气已深。只是安于现状而已,接差送差。抱孩子,弄点嗜好,顺便嫉妒一下同僚升得比自己快……即使在鼎盛时期,淮军也不曾拥有这么一支骨干军官团,更别说现在了。整个大清历史上,甚至在上溯一些朝代,又何尝有这样的团体?

徐一凡是怎么把他们武装起来,教养起来的?又准备凭借这么一个团体做什么?

他只是沉沉而想,身后戈什哈已经快步走过来,手里捧着饭盒儿:“军门,吃饭了。”

聂士成一惊,回头看看自己的戈什哈,摇头叹了口气。

算了,想这么多有用没用的做什么?现在朝鲜正是烽火连天,局势糜烂,这支强军存在,能稍挽局势,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就是唯恐这支禁卫军不够强!

正伸手准备接过饭盒,就听见远处对面禁卫军的阵地响动。数队士兵似乎是从地里冒出来地一般,正飞快拉开设在通道上面的鹿砦。聂士成手停在那里,就看见舍人关天险隘路上,冒出一彪人马,矫捷如龙。全披着西洋式轻骑兵的半截斗篷,人人大背着德国骑枪,军帽皮带紧紧地勒在下巴上面。马也是高大地洋马,鬃毛整齐,比起淮军自己地那些毛都秃了,个子矮小,老得牙都平了军马真是天上地下。才从山口冒出,就显出了逼人的气势!

几十匹马紧紧簇拥着一个人,一面旗号打在最前面。

“海东屏藩,大清徐一凡!”

聂士成手一抖,这素未谋面,却已经是名动天下,现在又是他们最后的依靠,徐一凡到了!

连营地里面的那些正在吃饭的淮军都站了起来,只是看着那几十骑人马。

“徐大人!”

“好威风,好煞气!”

“从南洋杀到朝鲜,人血染红的顶子,大清周围快给他杀了一遍……也就是他能抵住东洋小鬼子了!”

这一面徐一凡自制的旗帜,口气极大,也不无狂悖。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新败之余的淮军官兵都是一震,仿佛从头顶麻到了脚底心,眼神转动,只是看着那面从山口俯冲而下,在朝鲜夏日艳阳中猎猎而动的大旗!

马队转眼冲至淮军营地之前,当先骑士越众而出,手里还捧着那面大旗。他一勒马,高大的健马长声嘶鸣,高高人立而起,后腿撑地不住打转。马既高大,人又雄壮。那骑士大声喝道:“徐军门拜会士成军门!聂军门何在?”

聂士成早就从这个小丘上面跑了下来,徐一凡摆这个架子,聂士成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好迎在马前,淡淡的道:“我就是聂士成,恭迎徐大人。”

他身后戈什哈大声呵斥:“大胆!还不下马和聂军门见礼?”那马上骑士已经收住了马,冷笑一声:“论统属,我不在聂军门麾下当差,论身份,我是正经的爱新觉罗家黄带子,醇贤亲王嫡亲的小儿子,皇上是我堂哥……我见哪门子礼?”

这小子刮骨脸扬得高高的,一脸傲气,除了溥仰还能有谁?

徐一凡就在马队簇拥的人群当中。这个做派,他也是刻意拿出来地。

北洋势力已经盘根错节,揖让进退,官场应酬早就熟练无比了。他现在没有功夫和聂士成还有陆续而来的北洋败将扯皮了,现在他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朝鲜现在做主的是谁!而他们可以指望的中流砥柱又是谁!他必须要趁着北洋失败,将朝鲜战事的主导权拿在自己手中,反正他也以跋扈出名了,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次。

这当面先杀杀聂士成北洋老将的威风。这算是大棒,他还有胡萝卜在后面诱惑着呢。

他的马队前面,果然看见聂士成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长叹一声。看溥仰已经圈马走回来。终于在那儿摆出了下属见上司的礼节,打千下去:“标下聂士成,参见钦差徐大帅!”

徐一凡是四钦差在身,聂士成这个礼数也不算是太亏。

看溥仰一脸坏笑的回来。跟在徐一凡身后地楚万里在马上就锤了他肩膀一拳头:“好小子,也就是你能使这威风!”

徐一凡却不管他们了,架子拿够,该拉拢了。偏腿就跳下马来:“功亭!功亭!何苦行此礼节?当不得啊!只恨我来得迟了一些!”

他大步走了出去。戈什哈们也纷纷下马,簇拥在他的身后。徐一凡一直抢在前面,一把就扶起了聂士成。

聂士成也看着他,当初在国内的时候,两人未曾谋面。此时一见,聂士成才惊讶徐一凡的年轻!夏天徐一凡已经晒得黑黑地,显得消瘦而又结实。武装带将腰杀得细细的,腰背笔直,那种朝气蓬勃的样子,岂是已经古稀年纪的李鸿章比得上地?

徐一凡看向聂士成的目光,却带着一点伤感。

“大人,聂某人惭愧,率败军来投,还望大人收容……淮军败了呀!半个朝鲜已经烂不可收拾,现在叶左两军存没不知……求大人赶紧让标下和中堂联系,告知朝鲜一些虚实!”

徐一凡拍拍他的肩膀,微微摇头:“左冠廷………殉国了。”

拥有那么多马队和朝鲜傀儡队伍的他,消息远比一路败北地聂士成甚至叶志超还要灵通。

“汉城已陷,毅军守城四千余人,伤亡大半。左冠廷奔走景福宫欲奉朝鲜李王闵妃出巡,朝鲜伪议政大臣朴泳孝勾结日人渗透进来,设下伏兵枪杀了左大人……而左大人也击毙了朴泳孝!英雄节烈凛凛之气,虽死犹生!”

“左冠廷………死了?”

聂士成手一抖,整个人似乎都驼了下来。慢慢后退两步,向南望去。两人在朝鲜以来就互相扶持,甲午战事开启,他镇牙山,左宝贵镇原州。分手的时候都以气节相激励,认为朝廷养兵时,怎么也不能在小小日本面前丧了威风。

他败于牙山,又是左宝贵让他赶紧北撤,他在汉城掩护。他现在仓皇如丧家之犬,保得一条性命在奔北……而那个左宝贵,却这么如愿保持了气节,今后千百年,都永镇在汉城!

“叶军门………叶志超呢?”

徐一凡轻轻道:“叶志超没有应援左大人,反而将主力撤离汉城,远隔二百余里观望,使得日人可以包围汉城,从容攻击,不仅应援没有,连牵制之效都没有起!他带着一万数千驻朝淮军主力,闻说汉城陷落,掉头就跑,日本人已经派出支队在后面紧紧追击。也许两日内,他的败兵也就要到这里了……

还不仅仅如此,叶志超一直称朝鲜战事顺利,要求李中堂对他进行补给,国内地消息,北洋水师已经出击,要我在大同江口接应………而日本人的大舰队,也许就在这一带等着北洋水师!”

徐一凡话音才落,聂士成已经须发戟张:“叶志超………你卖国!你无耻!”

他捏着拳头长声几乎是长声惨嚎,将一众人全部惊动,只是看着这壮健地将军哀痛到了极处,惨嚎到了无声的极痛处,仿佛就是从胸腔里面硬生生地挤压出来。

“冠廷……我该和你一起死的啊!北洋事业,大清国运。就这么一败涂地!陆师垮了,水师再没有,大清还拿什么挡日本鬼子?拿什么挡?中堂,你也糊涂!你怎么就用了叶志超?还信了他的话?大清还有谁,能挽此狂澜?”

他吼声远远传出,营中淮军已经有些人听明白,不少余生地军官当即就嚎啕痛哭,捶胸顿足。他们都是李鸿章的一手带出来的,现在都已经明白。李中堂的一身功业,眼看就要付诸流水!聂士成身边的戈什哈也垂下头来,扶着聂士成似乎就要陪着他同声一哭。

聂士成高大的身子已经痛苦的缩成了一团,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徐一凡淡淡瞧了一眼。猛的一把抓住聂士成的肩膀,一把将他拉直,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还有我!徐一凡!现在我就是海东屏藩!大清的屏藩!”

他指着背后的浩浩山川,指着他麾下那些虎贲。指着他那面大旗:“禁卫军近两万将士,已经严阵以待,日本鬼子从哪里来,我们就在哪里战!一战不成。就再战,再战不成就三战!枪炮不够就用白刃,白刃不足就是血肉……大好男儿。嚎什么丧!只要我徐一凡不死。你就瞧着好了!”

他地吼声更大。震得背后朝鲜山岭都有隐隐的回声。聂士成看了他一眼,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徐军门。求您做主!将朝鲜虚实,左大人殉国,叶志超无耻的消息尽数回报国内,告诉中堂,让朝廷上下警惕起来!求徐大人为左冠廷主持一个公道!我聂士成不能和叶志超共戴一天!”

徐一凡只是冷冷瞧着他,也不扶他:“要是朝廷和你们李中堂相信我徐一凡,就不会当初处处压迫,要是我还在汉城,岂有今日?

要是朝廷和李中堂不相信叶志超,怎么会派北洋水师冒万险,放弃保船制敌的战略,来援助接济叶志超?

我说话,有用么?叶志超一份电文辩解上去……要知道,你是跑在他前面,先到我徐一凡这里地!到头来,只有你被当作汉城失守的替罪羊!”

聂士成猛的站了起来,只是呆呆的看着徐一凡。徐一凡一字一字的道:“也许现在苍黑色地海面上,北洋水师正在走向一场最悲壮的海殇……也许现在李中堂还在想着赌一把,靠着叶志超支撑他最后的体面……李中堂几十年经营,练这些兵,买这些船,可是到头来,这条路走到尽头,又是什么?陆师去矣,水师去矣……日本地兵船将扑向大清地各个海口,掩护他们生聚二十年地精兵扑向大清的腹心之地!李中堂能挽此狂澜么?他还能为你做主么?现在只有我徐一凡,领着自己白手起家地两万虎贲,横在这如山巨浪之前!聂大人,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如果只想和叶志超扯这官司,我送你回去,你自己挣扎去。我也不屑和叶志超这种人打口舌官司!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打日本鬼子,保住祖宗神灵所居的故土,保住我们中国人最后一点体面,就跟着我!百年之后,我还你一个民族英雄的牌位!而叶志超,你也能看到他的下场!”

聂士成先于叶志超北撤,碰死也打不赢这场官司的,他已经没得选择,徐一凡早就替他想清楚了。就是李鸿章,现在也已经如风前之烛,只要北洋水师一旦惨败,日军出现在大清海口,有一兵上陆,不管战事最后结局如何,他也完了!

或者还是跟着自己,尽作为一个中国军官的本分?

徐一凡定定的看着脸色惨白的聂士成,突然心里没来由的一痛。转头向西北云天之外望去。仿佛刚才耳边就响起了一声穿越了千百年的吼声:“撞沉吉野!”

或者是在那波涛翻滚,黑浪层涌的海面上,那百年海殇,正在缓缓落幕?

又或者是这些日子自己想着北洋水师,想着邓世昌,想得实在太多,以至在情绪激荡之下,出现了幻觉?

下意识的,他已经摘下了军帽,捏在了手中。聂士成这时才发现,军帽之下,徐一凡是一头短发!

你们已经尽到责任了,下面就看我的吧,但愿不会负你们所托!

聂士成垂下头,又很快抬起,郑重的一个千打在地上:“聂某愿追随大人,屏藩海东。只要大人能还我们一个公道!如果……大人真的能挽此狂澜,聂某人又何惜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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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23:53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五章 - 禁卫军初战

暴雨如织,天际乌云当中翻滚的是惊雷闪电,在视线几乎不及的地方,还有几条龙挂,从空中直垂下来。

大队大队的淮军,就在泥泞的道路中翻滚。士兵一步一跌,有的摔倒了就不再爬起。军官们骑在马上,想冲到前面取,却给人流堵得死死的。有的还想挥鞭赶开士兵,往日驯服的士兵挨了几马鞭后,就愤然的将军官从马上拖下来。几声军马的嘶鸣,转瞬就淹没在人流当中。

道路两旁,丢弃的全是东西,大车,武器,物资,军装,弹药………伤号在泥水当中哭喊,掉了毛的挽曳骆驼也被主人放弃,还拴在翻倒的炮车上面,在伤兵旁边被暴雨淋得瑟瑟发抖,发出或长或短的哀鸣。

“当官的,没骨头,没本事,与其拖死,不如被打死!”

“谁好心,给一口泡儿?死了也感谢大德!”

“我给军门卖命二十年啊……兄弟们瞧瞧,现在就是这个下场!”

“北洋,完啦!淮军,完啦!”

盛军十多个营头,在坐观汉城陷落之后,总统叶志超,分统卫汝贵,当即就做出一个决断,立即跑!跑向平壤!一万数千盛军本来被拖来拖去,士气就已经跌到了谷地,一声逃跑的命令下来,顿时如崩溃一般掉头北撤。最让叶志超他们思虑不及的是,日军在强攻了汉城之后,这么惨烈的攻城战打下来,居然还有余力分出先遣支队。紧紧地追在他们屁股后面。一天多就咬上了他们的尾巴,现在更是不断的对他们进行超越攻击!

日军也是疲惫到了极处,偶尔有被打死的,翻看一下,也都饿得脱形了。背囊里面一点干粮都没有。可是淮军已经彻底没有了抵抗意志,听到枪响就乱营崩溃,夺路而逃。两天下来,叶志超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剩了多少人,最多还有六七成的队伍还在坚持北逃。其他的就难说下场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雨势似乎更大了一些。叶志超骑在马上,身上披着的斗篷已经全部湿了,他的亲兵戈什哈拱卫着他。现在也不敢拿出朝鲜全部淮军总统的架子,只是在人流当中缓缓而行。看着眼前惨状,叶志超无声地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疲惫的问道:“还有多久才能到洞仙岭?

洞仙岭徐一凡不可能不设防。只要过了那里,就可以在大同江一带修整下来。可以和中堂和朝廷建立联系,聂士成脱离他的号令先逃,什么都可以推到他地头上……打官司叶志超可不怕。只要还保着这盛军主力,李鸿章就对他还有利用依靠处……说到底了,至少也保住了性命。不像左宝贵。将骨头都扔在异国他乡了!

身边的是卫汝贵。他现在也丧失了对麾下的掌控能力,能号令的也就是身边几十名亲兵。现在更和叶志超完全捆在了一条船上。听叶志超发话。叹了一口气,大声道:“要不是这场雨,明天天明就能赶到洞仙岭……军门,熬一下吧!过了眼前仙人山山口,离洞仙岭就也不是很远了,出了这里,咱们就算逃出生天!”

叶志超只有叹气,他也实在没想到,居然逃跑得这么狼狈!沿途几乎少有人烟,一条还算是富庶地大道,周围朝鲜居民都被迁徙,远离这条汉城和平壤之间的官道。不少村子的房子都被烧成白地,几乎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他再也没有想到,这清野地事儿,是徐一凡下令姜子鸣和南允容他们做的。

“………走吧,到了平壤,再扯这些事情!离了朝鲜就算是上上大吉,咱们这趟,真是来得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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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闪电当中,一队日军正在更艰难的道路上面平行超越着叶志超乱成一团地盛军所部。这部日军不过数百人,强行追击之下,差不多也是不复人形。日军陆军战略师承普鲁士梅克尔少校,广大广大地包抄,压缩压缩地歼灭。但是这么样的包抄强袭,也是第一次。

指挥现在征清第一军地山县有朋大将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徐一凡在如此恶劣的天候下五天奔袭八百里,我帝国强兵,天皇羽林,难道就不如清国奴么?盛军一去,朝鲜大事定矣!”

山县一句话,自然有武士嗷嗷叫着出来自告奋勇。步兵第十一联队第一大队在大队长一户兵卫少佐统帅下,一直在先锋的先锋。这个时候一户少佐又拣选精锐,一路平行超越追击,牵制盛军行动,一路以来,数次交火,盛军每战皆溃,只是奔逃。平行追击从侧翼抑留不住盛军,那么只有赶到前面去!只要能截住盛军一天时间,那么山县大将亲自指挥的第五广岛师团主力,就能赶上来,将他们彻底歼灭!更北面的徐一凡所部,一户少佐简直想也没想,清军就这个样子了,大清砥柱淮军都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成军才一年,龟缩在平壤动也不动的他们,能有什么威胁?

数百名饿着肚子,体力已经透支接近极限的日军,在这日本近代史空前胜利的鼓舞之下,拼出最后的气力和盛军齐头并进,然后渐渐超越,最近的时候可以听见不远处盛军逃跑人喊马嘶的声音。暴雨中他们已经从山地上赶了过去,累死饿死近百人,终于在仙人山一带,卡在了盛军的前面!

一户少佐在暴雨当中大声下令,日军士兵气息都还没有喘匀,就纷纷开始构工,匆匆垒出了射击的胸墙,将一杆杆步枪架在泥水当中。大雨之下,一条灰白蜿蜒的官道。正在他们火力范围当中,才布署完临时地防线,就看见乱哄哄的人流出现在雨幕的那一头,盛军大队乱纷纷的退过来了!

一户少佐扶着自己家传的佩刀,这是违反军中条例的,这个时候日军军官的指挥刀全部应该是西洋式配剑。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只觉得又累又饿得要晕过去。可是看到盛军的阵容,顿时就忘记了全部疲惫,呛啷一声拔出了日本刀。雨水打在锋刃上面,寒气益增,他猛的举起军刀,指向南面:“准备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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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仙人山日军占领地山道以北。不足两三里开外,又是一支沉默的军队在雨中等候。

山坳当中,满满藏着的都是步兵,每个人都披着带头套的厚雨衣。沉默地成连方阵坐在雨水里。每人都抱着装上枪口帽的德国弹仓式新式步枪,只是等候着军官的号令。不时有骑马的通讯兵经过,穿破雨雾溅起泥水,传过来一个个口令。

“轻装。下背包!”

“检查弹药,检查刺刀……除了子弹刺刀,所有装具,全部轻装。交大行李队集中!”

“各队军官出列。准备接受命令!”

在一声声地号令当中,士兵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轻装待命。而军官们的目光都望向头顶的山头,雨幕当中,就只能看见几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在那里举着望远镜观察什么。

“戴大人,你们骑兵地战场情报搜集果然没话说,小鬼子果然是绕到盛军前面了,就堵在仙人山!沿途清野的工作也做得很好……没说的,第一功算是你们地!”

说话地是楚万里,在山头上,不仅仅只是他,连李云纵也在。和日军第一次威力接触,禁卫军上下都特别谨慎,徐一凡也要求首战必胜。所以这双璧全都到了!

雨越来越大,听到楚万里夸奖地话儿,前马贼骨干,现在禁卫军直属骑兵标的营官戴君戴游击,看了笑嘻嘻地楚万里一眼,想说什么,可是再看看在他身边,标枪一般站得笔直,脸上神色丝毫不动,只是任雨水流淌,嘴角总是轻蔑的弯着的李云纵,又把话咽在了肚子里面。

禁卫军这两个徐一凡最器重的将领,李云纵很难看到他的身影,永远在部队里面。可是谁看着他都寒森森的,这家伙就没见他笑过!也从来不喜欢抛头露面,但是军队一旦有什么不对了,训练不力啊,违反军纪啊……他就永远会突然出现在旁边,然后以最公平,也最干脆,但是也最冷酷的办法马上处理。没有任何人情好讲,普鲁士顾问团带来的那些近代军队管理教育训练条例,简直就是李云纵的圣经!楚万里还坏笑着在背后评论,估计李云纵都恨不得将这些玩意儿当作他李家的家规传下去呢……

不论如何,禁卫军上下,不怕徐一凡的有,不怕李云纵的,除了楚万里,几乎就没有了吧?

人人都说楚万里的心比别人多了七八个窍,头都没回仿佛就感受到了戴君的欲言又止,当下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嘛!我们参谋本部现在的决断,一多半要靠你们的情报才能进行参谋作业,有话藏着,当心打你军棍。”

“大人……这部日军轻军追击袭远,实力单薄。淮军上下落胆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咱们是兵强马壮啊!咱们早早就能抢占仙人山一带,这几百小鬼子,标下马队就能包打了,干嘛还放他们堵着仙人山?”

楚万里一笑,并没有说话,眼光向李云纵那里瞧了一眼。李云纵果然冷冷的转过了目光,雨雾当中,他的眼神就如两道冷电仿佛:“禁卫军军中条例,有对上级军令说不的规定么?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难道你想和淮军一样各行其是?结果被人各个击破?记过一次,不许抵消!”

戴君咽了一口吐沫,啪的一声立正:“是,大人,记过一次!”

楚万里笑着打圆场:“戴大人,我们是四周皆敌,这一仗,可不仅仅是和鬼子打,徐大人是在和各种敌人都在交手!听命令就是了……云纵。初战有把握么?”

李云纵眼神又转了回来:“具体战术指挥,好像也不是参谋本部的事情吧?”

被老朋友这么一顶,楚万里也习惯地嘿嘿一笑,继续观察那边的情况:“上面是个痴心妄想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下的家伙,同僚是个没半点情趣的冷面牲口,我这日子还真是过得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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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真要看着盛军被鬼子打惨,咱们才去援救?”聂士成嗫嚅着询问着徐一凡。

他们在洞仙岭一带临时设立的禁卫军前敌指挥部这里,禁卫军主力守在朝鲜外围。徐一凡自然也不能稳守在平壤等着前线回报。全军基本都展开了,在外围山地险要,死死的遮护着大同江基地,前面的防御重点核心在凤山洞仙岭。后路核心在安州。虽然说是准备孤军作战,但是还是要保住退路和补给线路,只要安州不陷落,平壤的后路就始终安全。陆路上面不多的补给还能源源输送。现在最大地问题还是兵力不足,平壤西面,如果日军从海上元山一带过来,侧翼就非常吃紧。从汉城而来的日军,徐一凡却不担心他们能攻击到西面侧翼去,补给肯定是跟不上的。而且要在正面强固阵地做侧翼绕过的架势。那是等着挨打。

聂士成的兵徐一凡已经抓到手中了。就派去掩护西面侧翼,至少也起着警戒的作用,有时间让他随时在内线转用兵力——没错,这就是他和自己参谋本部还有德国顾问团商定的战略,利用内线优势,逐个击破日军主力!在各处皆败,日军甚至登陆大清各大海口的时候,他徐一凡所部,就是大清最后依靠地对象!

雨水在这个岩洞指挥部的入口拉成了一道珍珠一般的帘子。聂士成一句话问出,指挥部里面都安静下来了。只能听见哗啦啦的雨声。

徐一凡冒雨又视察了几处阵地和部队,正倦得很,听见聂士成发问,心里就先叹了一口气。老哥你也在官场沉浮这么几十年了,怎么还这么天真?

他打起精神,淡淡反问:“功亭,要是叶志超得保主力撤下来,我们向朝廷通报这里的实情,朝廷是相信我们,还是相信他叶曙青?”

聂士成想想,低声道:“……叶曙青。”

徐一凡拍拍大腿:“只有叶曙青败得不可收拾,惨不忍睹,我们才能扳倒他,将朝鲜局势掌握在手中,让朝廷警醒,让大清警醒!要不然,咱们就只能当叶曙青的替罪羊!我不是不救他,但是要等他再无翻身的余力,我才能接应他退回来……这淮军残部,我就全部交给你统带了!如果一切顺利,到时候,你就是禁卫军地第三镇总统!”

聂士成浑身都是冷汗,徐一凡手段之辣,处处都已经算到了。虽然许下的禁卫军第三镇总统很有诱惑力,可是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舒服,都是淮军地老同僚啊………

好像看出了聂士成的心思,徐一凡一笑:“功亭,盛军就算完整地退下来了,就能在平壤打赢日军么?”

“……不能。”

徐一凡站起来,看着洞口雨帘,所有参谋人员也静静的瞧着他,他轻声说话,好像对着聂士成,又象在自言自语:“……事实已经证明北洋不成了,这条路都已经走绝,你还不死心么?既然要力挽狂澜,一切挡在面前,拖这场战事后腿的人只有清除……李中堂已经不成了,该换别人来干了……功亭,你也应该希望这个国家好!跟着我,打赢这场仗!”

自己为这场战事已经准备了两年,不管谁挡在前面,都要清除掉。无关道德,因为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些人做不好!

他冷冷扫了聂士成一眼,聂士成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俯首下去:“徐大人,我聂士成唯有听令效死而已……谁都清楚,朝鲜就指望大人了。”一个人能将手段耍到这种地步,还有如此达到目的而不惜一切的冷酷决心,那就是真的有一种王霸之气了。跟着他。也许就是一条新路!

徐一凡是在逼他和淮军决裂啊……他聂士成的确也无从选择,只能走这么一条道路!

看聂士成臣服于他的王霸之气之下,徐一凡满意的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拍四五十岁下属,场面有点后现代。

“马上就是和日军的第一次接触,我倒要称称他们的斤两……功亭,到时候,让叶志超趴在你的脚下!他就该这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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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如爆豆一般的突然响起,只是在泥水雨幕中挣扎逃命地盛军前部。顿时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当先人马纷纷倒地。一个军官骑马冲在前面,给弹雨打得连人带马都摔倒,手里的马鞭扔出去老远。盛军上下先是一怔。然后就是嗡的一声乱了营,他们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无可复加地地步,又几乎完全丧失了指挥体系,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支军队了。当先的人头都不敢抬的掉头就跑。后面人还在不断的拼命涌上。在官道上挤成了一个疙瘩,子弹哗啦啦地倾泻而来,嗖嗖的在他们头顶掠过,大堆大堆的人没有被子弹打中。却被自己的袍泽踩倒在泥泞当中。

一辆大车翻了过来,车上地人掉了帽子,一头长发。却是淮军军官在汉城新弄的家眷。男扮女装混进了军伍当中。前面那么狼狈,丢了什么也没丢了女人。凄厉的女子哭喊也响了起来。将她们弄进门地军官却丢了武器四散逃开。到处都是一片惶恐地喊声:“鬼子!鬼子!”

军队已经炸了行列。在队伍当中地叶志超和卫汝贵都是一惊,然后就看着骚动向他们这里蔓延而来,无数人已经忘记了一切,丢枪弃甲的离开队伍四下逃走。作为个人没有军队这个组织,在异国逃散,也就等于失踪了!

叶志超和卫汝贵对望一眼,眼看着他们身边地卫队都要被冲动。向前方看去,只听到仙人山那里枪声一排排的作响,在雨幕中却看不到什么发射的烟气儿。小日本抄到他们前面来了!

卫汝贵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给雨淋的:“军门,咱们要夺路冲过去,不然就不堪设想!”叶志超哪里还能不明白?但是眼前军队的惨状,能不能有效指挥还是个问题,怎么冲过去?难道解散队伍,翻山越岭逃亡平壤?他丢光部队,李鸿章还会不会力挺他,用屁股想也能明白!

“天亡我叶志超!”他惨白着脸长叹一声儿,抖着手就去摸腰里的手枪,卫汝贵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军门,我纠集选锋死士,再冲一把!”

叶志超感激的看着他这位分统,抖手抱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达三,我已经方寸俱乱,要是能冲出去,我保你接我位置………兄弟我真的已经心灰意冷了啊!”

卫汝贵抱拳匆匆一礼,也顾不得说话了,他和叶志超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当下就带着戈什哈马队直朝前冲,马鞭乱打,溃兵也没心思和他们计较了,只是抱头绕开就跑,马蹄下也不知道踏倒了多少人。

“悬重赏!募选锋!只要能冲过这个山口,选锋一人赏银五百两,现的!我卫汝贵保他一个副将游击的前程,实缺!”

身边戈什哈也纷纷跟着卫汝贵大喊,溃兵多半理也不理,掉头就跑,有些军官逃离了日军的火力范围,也站下来喘气。但是卫汝贵惶急的目光望过来,却人人不敢应声。

卫汝贵带着他的亲兵戈什哈直冲到日军火力范围之前,弹雨如泼而至,面前已经是死人死马一大堆,泥水混着血水,说不出的颜色。身边亲兵猛的一把将卫汝贵拉下马来,子弹正好掠过,打在卫汝贵坐马的胸口,那匹河西健马惨嘶着倒下,差点压到了卫汝贵。

卫汝贵满身泥血的爬起,死死盯着他的戈什哈队长:“我卫汝贵待你们可薄?”

戈什哈们面面相觑,卫汝贵带兵,出名的没有纪律,历史上就以“遇贼即溃,遇物即掳,毫无顾忌”而出名。这些戈什哈他更是加倍纵容,什么天大的乱子他都能包容下来,这些他家乡投靠地子弟的确也是受恩深重。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望过来,戈什哈队长脑子一热,刷的扯了一个赤膊:“他妈的,咱们跟着卫大人,吃香的,喝辣的,睡的女人数不过来!咱们这辈子够了!这个时候弟兄们顶硬上啊!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戈什哈们哄然答应,纷纷下马,有枪的抄枪,没枪地拿刀矛。也不成队列,冒雨就直朝面前山口冲去,卫汝贵犹自和疯子一样,散着辫子在后面提着刀大声呐喊。把赏格吼了一遍又一遍。也许是这些戈什哈的冲锋激起了一点血勇,也许是卫汝贵的赏格诱人。有些淮军溃兵也畏畏缩缩的上前,找个隐蔽地地方开始架枪射击,视线不良。子弹天一发地一发的都不知道打到了哪里去。

戈什哈们在大雨当中前进了不远,冰凉的雨水已经将那点血勇浇得干净,只有那个戈什哈队长还在大声呼喝。带着几个最心腹的手下朝着山坡上面爬。日军瞬间转移了火力。一阵弹雨过来。将那个队长打得连翻了几个滚从山上滑了下来。看着这个场景,戈什哈们也没了勇气。掉头就跑。

在山上扼守着阵地地日军一户少佐,一直举着家传的“正一文字”宝刀,死死的盯着盛军队列。也果然如他骄狂心理所料,淮军一触即溃。虽然勉强组织起一次冲击,但是这种无队形,无火力掩护,也没有坚决攻击精神的冲击就像是玩笑一样。

“清国奴……这片土地给他们实在是太可惜了,他们根本就不适合这个时代!承担亚洲人命运地使命,正应该转移到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肩上!淮军……哼哼,整个清国,还有称得上是军队的团队么?”

一户猛地一挥手:“村枝中队,逆袭!把这些清国奴赶得更远一些!让他们更乱一些,让他们再也不敢正视我一户大队扼守地阵地!”

一个大胡子日军大尉军官立即领命,将手一招,他麾下只有六七十人地中队顿时翻过了他们用土木匆匆搭建的胸墙工事,呐喊着向下冲击。这些日本士兵其实也是疲惫饥寒到了极处,虽然士气如虹,但是这声势实在是一般。

可是对面盛军本来看着连卫汝贵地戈什哈冲击都轻易失败,已然胆落。几十个饿得累得跟鬼一样的日本士兵挺着步枪刺刀冲出来,还没走几步,勉强集结起来的一点盛军官兵就发出了更大的喊声:“败了!败了!鬼子太凶!”所有人都掉头就跑,还算几个跑回来的戈什哈有良心,架起犹自发疯的卫汝贵头也不回的逃命。

卫汝贵上前,盛军军心稍稍稳住一点,胆子大点的本来已经收住了脚步。忐忑不安的等着消息,前面更大的惊呼失败的声音响起,顿时四野一片应和的声音!更大的声浪掀起,更混乱的潮头涌起,整个盛军,已经彻底的丧失了控制。连叶志超的亲兵队都已经被完全冲动,叶志超身不由己,昏头昏脑的跟着人流四下乱窜,整个山野之间,哭喊喧嚣,已经压过了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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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呼喊声远远传来,比刚才更大,撞击在山峰上面,碎成了无数片。近万人溃败混乱的呼啸,竟然是如此之惊心动魄。

所有官兵,都在默默等候。每支握着步枪的手,都绽出了青筋,每个戴着大檐帽的军官,都已经双眼血红!

耻辱,活生生的耻辱!整个大清,只有禁卫军才是可战之兵,只有徐大人才是中流砥柱!

楚万里站在山上,默默的听着,半晌才轻轻摇头:“丢人……我瞧着,也败得差不多了。好,让咱们出手,看咱们力挽狂澜吧……叫张疯子打狠一点!”

李云纵不动声色的扯了一下嘴角,这和日军侵朝主力第一次接触,禁卫军拿出了最豪华的阵容,不仅双璧观战,张旭州这个协统屈尊亲领两营步兵,还有炮队配合,骑兵戴君一个营也在策应,半个镇参谋本部在这里记录分析。第一时间感受日军真实的战斗力!

李云纵站在山头,转身向后,尖利地军哨声音响起,山坳里面军官一起抬头。不远处一个台地的掩盖树枝也全部掀开,露出了四门七五公厘的速射野战炮。

禁卫军是全德式的操典,军事手语也是德式。就见李云纵右手握拳举在头上,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子,半转身,笔直指向前方!

(一般来说。现代军事手势起源于美军二战后的发明,但德国陆军在普法战争的时候,其实也有简单的军事手语了。不过美军体系喜欢用指头表示很多意思,德国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军官爱戴手套的原因。手势一般都是用拳头比划。)

意大利籍的军官兰度还是习惯性地歪戴着他西里西亚式无檐军帽,举着望远镜看了一眼山上的小小人影的举动。雨水让视线都模糊了许多,但是那坚决的手势还是让人看得分明!

他歪着头对自己麾下地那些炮兵笑笑。这些东方士兵服从而坚韧,他们的军官也意气勃勃。他们的大人,那个徐一凡更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兰度这辈子最大地遗憾就是没有早生几十年,在加里波第的麾下为意大利的崛起独立而战,欧洲已经太平和。没有了可以创造史诗的英雄用武之地。也许在亚洲,他能见证?说起来,他倒也和徐一凡有点相像。都是满肚子地不合时宜。不过一个穿越了一个没穿越罢了。

“战斗吧。我的士兵先生们!也许这就是亚洲的卢伊诺战役!”

(卢伊诺战役。加里波第参加地意大利独立战争第一战,以歼灭奥地利一个猎兵营400人。)

士兵们听着他们洋上司七零八落地汉语。也都是憋了一口气,为了这个洋上司,他们没少被其他弟兄们嘲笑,现在也都准备拿鬼子撒气了。

炮弹上膛,所有射击诸元都已经早就标识好了。随着火绳拉动,四门管退式速射山炮猛地一抖,吐出了大团的白烟火光,对面仙人山日军据守阵地,顿时腾起四顾泥尘!

“放!放!放!”

一发发炮弹装进炮膛,接着就喷吐出去,将对面山地打得硝烟四起,弹片横飞!

炮声中,张旭州已经扯下身上地雨衣,大步走到队伍之前。这个禁卫军第一悍将早就憋得眼睛都红了。他实实在在是听到枪声就浑身痒。

军官们大声下令,士兵们哗的站起,啪的立正,军靴踩得泥水四溅。

雨水打在张旭州的黑脸上,他指着对面:“这是国战!士兵们,不要忘记了禁卫军的荣誉!我们是这个国家第一强军!对面是逼上门的鬼子,将我们国家的那支淮军打得溃不成军……这是我们国家的耻辱,我们中国男儿的耻辱!现在,我下令,出击!将鬼子全部挑死在朝鲜的泥水里面,将我们的中国男儿的骨气和尊严抢回来!

只要禁卫军在,中国就不会败!除非禁卫军全部死光!”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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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速射炮火,将日军据守的阵地炸得七零八落。

这突如其来的火力打击,顿时将松了一口气的日军一户大队打得只觉得天昏地暗。弹片四下呼啸飞舞,将日军一个个割倒,残肢和泥水一起飞溅起来,步枪给炸得变成了零件。掀起的泥土落下,打在已经趴下隐蔽的日军身上,就仿佛天塌下来,山也倒下来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密集的炮火才停止下来,一户兵卫少佐昏沉沉的趴在那里了一会儿,似乎就听见士兵们的高喊:“少佐!看我们的背后!”

他挣扎着从泥水当中爬起来,“正一文字”宝刀居然还在手里,他摇晃着站起来,转头一看。就看见接地连天的雨中,一支军队已经拉开了队列,沉默的向这里挺进。

这支军队完全西式装备,士兵们的西式大檐军帽起起伏伏,在他们身前,是一排排雪亮的刺刀,如刀山一般起伏推进,在雨幕中,闪着耀眼的寒光杀气!

这是什么军队?他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地?

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几道长长的火舌已经在敌人队列的侧翼空隙中闪动,入耳是坑坑坑坑几乎敲进心里的铜音。几乎是立即的,他面前已经腾起一排被子弹掀起的小泥柱,只是在面向淮军方向有简单的胸墙工事,而背后毫无遮掩的日军,炮击余生后的人们又抖动着倒下了一片,剩下地人赶紧又趴下。

一户少佐也趴了下来,极力向远处看去,就看见在攻击队列的侧翼。架着了几架有着圆筒的枪械,那惊人的火舌,就是从那里吐出来地!

“格林炮!”一户少佐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这种转管速射机关枪。日本陆军也有一些,不过因为笨重而且故障率高,不太经常使用,很少能跟上步兵的攻击队列。不管是什么。这突然冒出来的敌人拥有如此强大地火力!

难道是那个龟缩在平壤的清国禁卫军?

一户兵卫已经来不及多想了,扯长了嗓门大声下令:“射击!将村枝中队调回来!”

训练有素的日军士兵立刻开火还击,步枪噼里啪啦的打响。不用他传令了,村枝中队出击未远——也实在跑不动。看到自己阵地遭到炮击。又千辛万苦地爬了回来。加入了射击火线,弹雨泼了出去。一户紧紧的握着军刀,希望看到清国军队很快崩溃。

在他的印象当中。守备当中的对射。清国军队还有坚持地勇气。但是到了攻击地时候。他们的攻击精神普遍极差,在冲在前面最勇敢地几个被打倒之后。其他的就掉头就跑。

但是这支军队并不!

他们只是沉默的向前推进,甚至还保持着相对整齐的线列。子弹在队列上面打出一个个缺口,却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眼见他们已经越过平地,爬上坡地,前进速度依然保持着,在弹雨当中,他们的队伍丝毫没有溃散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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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头,楚万里和李云纵都紧紧的盯着自己部队的攻击,一个营突击,一个营预备。日本据守的阵地也的确摆不下许多兵。

火力急袭准确,射击凶猛。步兵冲击发起恰到好处,配合的机关枪火力掩护也是射击线路准确,一直在护送步兵冲击,可以看到子弹在日军的火线上面掀起一排排的小泥柱,本来还在闪光的日军枪口已经哑了许多。

最要紧的还是这支部队,如他们训练中一样,对着弹雨一直在攻击前进!没有得到命令,绝对没有一个人从队列当中退下来。从军官到士兵,都是一样!

楚万里长吁一口气:“禁卫军可用。”

李云纵冷冷回答:“我对此从未怀疑。”

禁卫军双璧两句话,让周围参谋都笑了起来,有的人还朝着远处大喊:“张疯子,把鬼子都挑死!一个别留!他妈的,咱们也憋屈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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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户少佐如坠地狱一般,眼看全盘的胜利就在眼前了,他一户兵卫也将是帝国征清首功的获得者,眼看着就要将清军在朝主力全部击溃歼灭了。他和自己的部下,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

对面的子弹如瓢泼一般过来,反复的洗刷他的火线,一个个士兵发出或长或短的惨叫,然后不动。这火力几乎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但是他们还没有还手的力量!

对面的敌人还在沉默的挺进,近得都可以分清军官和士兵的区别了。每个人右肩都是一枚苍龙臂章——清国禁卫军的确是以苍龙为旗号!这是那个被他们忽略了的禁卫军!随着敌人的逼近,对面一直在速射中的火力也开始停止,急促的哨音响起。那支一直在坚韧推进的步兵队伍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音,一支支刺刀涌动着,已经向他们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一户绝望的跳起,挥舞着家传的军刀:“诸君,战死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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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门,军门!您瞧!”

一个戈什哈气喘吁吁的拉住了叶志超坐骑地缰绳。张大嘴巴朝仙人山隘口那里指着。叶志超本来已经头脑一片空白的随着大队到处乱跑,浑然已经忘了自己在哪里。脑海当中一片纷乱,甚至都没留意到突然响起的炮声。正在奔逃的盛军大队也陆续站住了脚步,都向仙人山方向看去。

叶志超茫然回顾,就看见仙人山那个日本人扼守,让他无法通过的阵地已经被打得全是高高低低的烟柱,似乎在这里,都能听到山头弹片狂舞的呼啸声音。

散布得到处都是的盛军官兵和叶志超一样呆呆的看着,过了良久。才有低低地欢呼声音零星响起。

“援军,咱们的援军!”

“中堂爷来救咱们啦!”

“天老爷菩萨保佑……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炮火止歇之后,那边山地又响起了密集的射击声音,盛军士兵们好像看客一般散布四处。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叶志超才喃喃自语道:“鬼子枪打得这么密,援军怕是冲不过来吧?”

枪声仍然一阵紧似一阵,山头上已经跳起了小小人影。那是日本人,转眼间就是另外一队黑色军服的士兵更凶猛地冲上,刺刀闪耀得这里都看得分明,和日本人撞击在一起!

相持不过少倾。在盛军看来,就看见那些黑衣士兵源源不断的冒出来,亮着刺刀将鬼子拼退。到了最后。那些被盛军看作凶神的日本士兵终于崩溃。他们缺乏弹药。没有后援,体力耗尽。有的丢枪等死,有的连滚带爬的就朝山下滚落!

更大的欢呼声又响了起来,盛军欢腾成一片。叶志超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整了整自己身上,还拢了一下发辫,身边精明地戈什哈已经到处在给叶大人找帽子了。

“到底是哪路大人的军队?如此剽悍?刘盛休的?宋庆地?都不像啊……”

在他寻思当中,几个黑衣士兵已经踹倒了日军地旗帜。在突然打击得盛军崩溃之后,这队日军本来已经竖起了日章旗羞辱自己地手下败将。这个时候给践踏进了泥水当中,然后就是一面苍龙旗升了起来!

“是禁卫军!是徐一凡!”

大雨已经渐停,风却加倍劲厉的刮起,就看见那面线条古朴地苍龙在舒爪张牙!

叶志超浑身冰冷,极目四顾。盛军已经崩溃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一片狼籍,已经完全不能称之为一支军队了。在逃跑过程中,盛军损失恐怕都已经近半!

徐一凡危难之中救了盛军,感恩戴德的每个人都是见证,他叶志超也再难以有脸约束手下。如果这里实情禀报上去,那么他叶志超………

在这一刻,叶志超差点都不想被徐一凡的禁卫军拯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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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杨士骧小心翼翼的走进了李鸿章的签押房。

从昨天水师电报过来,李鸿章就不肯吃饭了,也没睡觉,只是坐在签押房内发呆。偏偏紧急文电,从朝廷来的,从下面来的,如雪片一般飞过来。杨士骧竭力应付,心头也是酸楚,北洋这次元气大伤了!

但是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强忍心痛来劝李鸿章。这个关头,中堂可倒不得。要不然北洋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签押房内,一片黑暗。李鸿章在黑暗当中木然呆坐,回荡在屋子里面的,只有死寂的气息。

“……中堂,水师既去,伤心后悔也无用了。还是得赶紧筹防啊……要不然门户大开,让日本人逼上来,全盘就烂了……”

李鸿章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我对不起水师啊………要是能顶住压力让他们买船买炮,要是能让他们继续保船制敌,要是……叶志超误我!”

杨士骧低着头不敢说话,确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个小诸葛已经方寸大乱,完全束手无策了!

李鸿章缓缓站了起来,往日还算笔直的腰背已经微微驼了下来。他搓搓自己的脸:“逝者已矣……我还有陆师!几天没有叶志超的奏报了,日本人在那里夸称他们夺取了汉城……莲房,你不用多说什么。我知道叶曙青就是在逃,在保全军力,保全他的顶子,在和我撒谎!可是现在已经计较不得了……只要他叶志超能把盛军带出来,这两万人的主力还在,我李鸿章就还有点本钱!估计他也该逃到平壤了,现在就等他的电报!莲房,我还不能倒!大清安危,系于我李鸿章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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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24:38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六章 - 死线(上)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十日。

风很大,禁卫军洞仙岭主阵地周围,一片呼啸的声音。大风猎猎,从日本海直刮过来,横穿朝鲜,直到在黄海上掀起万丈波涛!

徐一凡静静的看着天上云彩被大风推得快速流动着,光影变幻。

邓世昌,就再也见不到了么?

当初天津一会,南洋同经风涛,两人已经倾盖如故。邓世昌牺牲前程成就了他在南洋的大业,甚至可以说,没有邓世昌,就没有他徐一凡的今天!

那个黑黑的,总是冷着一张脸,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人,这么就走了。他已经不是当初自己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那个民族英雄,而是和徐一凡一样,活生生的在这个灰暗的世界里寻找出路,并且碰得头破血流的同路!

老邓啊老邓,你在天上看着,我还好意思退缩么?搂着一堆美女去做富家翁,想想你只怕也要羞死了吧。你还真绝,死得这么安心,就以为我能把这个担子挑起来?

靠……你还死得真干脆,我还想把海军交给你呢!

徐一凡只觉得他没有改变历史,而历史却在深刻的改变他。

溥仰轻轻的走到他的身边,低声道:“大人,主祭吧。”徐一凡点头答应一声,将军帽合在头上,大步的走了出来。

在洞仙岭主阵地后的一片不大的平地上,禁卫军能在场的高级军官已经都在这里了。唐绍仪等文官也全部都在。一个白木祭台摆在正中,挽挽联一应俱全,引魂旗幡被风吹动,旗角拍打在旗杆上啪啪有声。

队列当中,还有几个穿着五云褂军服地淮军武官,尽力保持神色淡然,但是却脸色青白。叶志超也在其中,他的大帽子上面已经没有了红顶子,只是加了一个帽结。他还故作坦然的左顾右盼,却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就连聂士成都是满脸厌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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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世昌死了,可这家伙还活着。徐一凡现在也没有太逆天的本事。

八月初七,北洋水师出现在大同江外海。他们所护航的五条兵轮在后方两个小时航程远处,由福龙等鱼雷快艇直接护送。先期开路的北洋水师遇上了等待已久了日本联合舰队主力!

海战爆发,经远战沉,超勇战沉,扬威战沉,来远战沉,致远战沉!邓世昌在致远全舰大火的时候,毅然下令撞击吉野。致远被鱼雷命中,邓世昌如愿随致远同沉。致远的水手曾经看到邓世昌爱犬太阳游过去拉邓世昌头发,却被邓世昌按着,一起殉海。

定远镇远等伤痕累累,掉头返回最近地旅顺。日本联合舰队也多船带伤,取得控制海权的战果之后也陆续南撤。经此一役,北洋水师重挫。再无出航求战的能力。朝鲜海路通道,也被彻底孤立!

消息传回国内,天下震动,李鸿章当即呕血。连一直在不断发着上谕,以为正全盘操控掌握着战事的光绪帝也有整整一天没有新指示发出,所有人都已经胆落,朝鲜局势已经危殆得不可复加,还不仅仅如此。近几十年大清被西方列强轮着敲打过好几次,知道海口丧失地危险,对手可以随处登陆,直逼京畿要害。辛苦筹建水师,也是为了以固海口。结果现在水师尽去,再谈什么以固海口?

朝野上下,包括北洋李鸿章,在震惊之余,就发疯一般的给朝鲜去电,还集中在徐一凡那里,就是询问叶志超下落,朝鲜战况如何。现在北洋水师尽去,陆师主力也在朝鲜,现在迫切的需要这个兵力作为骨干,分防各海口!

徐一凡那里却不详的沉默了一两天,到了八月初九这一天,以徐一凡领衔,麾下文武官列衔,聂士成以下不少淮军将领也同时联衔以电报具奏。

朝鲜陆师同样烂不可言!陆军主力牙山败绩,汉城败绩,左宝贵战死。叶志超谎报战绩之后,带主力不战而北逃,在遭到日军数百人的追击伏击之后,就已经全军大溃。李鸿章拼尽全力在朝鲜集结的淮军精华两万六千余人。现在不过还有聂士成左宝贵两部合军两千两百余人,叶志超本来二十三营步队,四营马队,四营炮队,加上长夫等人员一万八千多的,被李鸿章指望为长城之靠的绝对主力,现在竟然只剩下八千余人!而且武器弹药辎重,全部丢了一个精光!

要不是徐一凡出动禁卫军接应,就是连这八千人都剩不下来!

以淮军将领列衔作为见证,徐一凡细数了叶志超地跋扈、刚愎、愚蠢、胆小、谎言,还有一连串的举止失措。聂士成和左宝贵两部如何苦战,结果被他抛弃。所有列衔人员一致请朝廷重重处置叶志超卫汝贵等将,另外保聂士成统领淮军余部,并请朝廷指示朝鲜战守机宜!

……朝野中最为悲观的人,也没有料到仅仅从一开始,自强三十余年地大清,被小小日本打成如此惨状!哪怕是奉徐一凡指示,为他鼓吹大清有多么脆弱,对未来局势做出最坏预测地谭嗣同,也没有料到!

天下震动。也许在震动之后,就会有人想到,这社稷,是不是还能按照原来地老路维持下去!

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李鸿章居然并没有垮掉。反而比当初大呼主战,现在却仓皇失措地帝党清流坚强许多。徐一凡电后,他第一时间电奏请罪,并且告诉朝鲜,现在国内必须马上筹防。直隶京畿原来各种防营约一百几十个,可用兵力约五万。抽调朝鲜去了一半。其他的不过才有两万人不到。必须马上调南方各省防营北上,另外添募新地营头。做国内的战守计,北洋愿意掏出全部家底,而其他各省也必须以此为第一要务。

朝鲜之事,现在也只有全部委托徐一凡所部,以徐一凡全权,统带朝鲜所有的清军。不管是禁卫军还是淮军——但是,尚请朝廷给淮军所部以戴罪立功的机会。聂士成可以掌管淮军剩下的营头,叶志超卫汝贵两将,还是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以白身从军而自效。毕竟淮军还是他们久练久带的。指挥起来也较为合宜,朝廷给他们自新的机会,他们必然会出力以自赎,最重要的。还是要稍分徐一凡之势,有了叶志超他们就可以起着牵制地作用。不能让徐一凡一家独大。

……就算对日本战败了,大清国本无损。但是徐一凡向来行非常之事,朝廷对他驾驭能力薄弱。一旦坐大,到时候恐有不忍言之事!

这后半部分对叶志超的处置,李鸿章是直接上奏到慈禧那里。战事失败。反而激起了李鸿章的斗志。不管采取什么手段。都不能让他的北洋团体土崩瓦解!而他对大清地政治现实,也认识得太清楚太清楚了。

李鸿章电奏一上。本来已经慌成一团的朝廷顿时就跟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仿佛。帝党清流,论起指挥一场近代化的战事,可以说分毫成算也没有。以为帷幄运筹,电谕发下,自然就是人人奋勇,为圣君在上死战,小小日本,略战即破。对于近代化战事所要做的战略筹划,战术设计,后勤组织,资源调动。他们是一无这个威权,二无实际操作能力!李鸿章拿出办法,胆寒的他们当下就全盘接受。慈禧也传来了要保叶志超的口信。光绪当即又是一堆洋洋洒洒的电谕出去。

……叶志超卫汝贵夺职!军前效力自赎,要是再有以前情状,朝廷必锁拿重处!

……在朝淮军所部,由聂士成统带。聂士成赏头品统带,他已经是提督衔,武官官位已到顶峰,只有再加少保衔。务必收拾余烬,整顿军旅,做再战准备。

……徐一凡……徐一凡由布政使衔升兵部侍郎本衔。除了他的南洋宣慰钦差大臣,禁卫军练兵钦差大臣,朝鲜北路会剿钦差大臣,又加了朝鲜备倭钦差大臣衔,对日协和钦差大臣衔去掉,不多不少,还是维持四钦差在身的地位。全权统带指挥所有在朝清军,务必不能让日军越过大同江一线,进入大清东北龙兴之地。朝廷以重任,事成之后,必颁懋赏。

徐一凡本衔升到了兵部侍郎,算是正式迈入大清的高干体系当中。有这个做底子,只要他不倒,以后外放到哪里,已经够格做督抚了,不折不扣的方面大员。短短两年,白身而四钦差加大清国防部副部长……让人只能慨叹一声异数了。

……左宝贵,邓世昌,林泰曾等人,都是重恤,朝廷设祭招魂,以慰英灵而励将来。

……各省练军,必须听调直隶山东等省,各省协饷,必须马上报解朝廷!直隶准立即新募练军二百营,东北四十营,山东一百营,江南等省,亦添募有加。选拔名臣宿将统之,准备与日再战。

这些电谕雪片一般发下,在本来死水一般地大清激起了满天波涛。

我大清再怎么不行,也办了几十年洋务,也练了这么多兵,买了这么多兵船。结果怎么是被小小日本打得这么惨?京师人消息最灵通,说话也最大声,街头巷尾,全是纷纷地议论。

“……我大清怎么就不行了呢?两三万人地劲旅在朝鲜被人追着跑,铁甲大兵船被人家打沉……到底哪里出了毛病?”

“添募新营头……添募个屁!三两银子招来一帮新兵,洋枪都不会放,听见枪声还不是一哄而散?直隶五万人,去了三万,还剩两万,怎么抵挡小鬼子?赶紧的将南洋地兵调过来要紧!”

“南洋顶什么用?据说朝廷还病急乱投医,翁老头子的出的主意。要征调原来湘军后代子弟集合成军出征!湖南巡抚吴大人也最心切。要知道,南洋的兵在中法地时候也不中用哇!还是从北洋调兵过去打的。湘军子弟在家享了几十年福,拿出来就能打?现在淮军没了,指望他们也只是一场空!”

“谁能挽此狂澜啊……李中堂老啦!”

“……朝鲜还有一个徐大人!他有新练的禁卫军,从南洋到朝鲜一路杀人杀出来的,人血染红的顶子!当初日本人在汉城作乱,他轻轻松松就平了。李老头子嫉妒他,排挤他去了北边,自己淮军守着汉城,结果怎么样?妒贤忌能的苏定方没有好下场!听说禁卫军都是敢战好汉。就指着徐大人能挽这狂澜于既倒了!”

“……丢人啊,我大清居然被一个小小日本打成这样。对上更强的西洋人又该怎么办?老兄,看来我们只有当亡国奴的份儿,象波兰被罗刹国灭了。国民只能走路中间。怕你走旁边偷商号里面东西,见着罗刹人不论是最小的兵丁还是乞丐,都要脱帽行礼……到了那个时候,不如死了!”

“国朝要一个英雄来挽救!”

“瞧着吧……瞧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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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光绪二十年八月初七。海涛翻涌,层云低垂,铁甲巨舰交于海上。火炮轰鸣,雷电大作……”

所有人都肃然而立,听着徐一凡低低地念着祭文。一排枪兵全副武装。扶着步枪站得笔直,遥向西方海天。

“……公呼之‘撞沉吉野,或有一线生机’。致远兵船,鼓起残躯,毅然而前,百弹击之而不稍却。敌百计无奈,施以鱼雷,则公亦千古!平壤一别,从此天涯。仆既后死,惟有前行……徐某誓不与倭寇共戴一天之下!

邓兄,邓兄!魂兮归来!遥向西方,归公故土!呜呼,天苍苍,海茫茫,洋上有国殇!”

徐一凡肃然立正,笔挺行礼,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淮军残余将佐上下,想起陆续殉国同僚,无不泪下。

一排禁卫军士兵在低沉的口令声中,举枪向天,连续三响。枪口白烟升起,转眼被风吹散。

而徐一凡早已捶胸大恸。

溥仰立刻在他身边将他扶着,聂士成作为在场淮军首将,忙不迭的冲过来也将徐一凡扶住,流着眼泪劝慰:“大人,邓大人泉下也是心感!就是冠廷兄他们在天有灵,也都看着大人了!我们这些败部,就等着大人带我们复仇了!”淮军上下,基本上都知道徐一凡和邓世昌的交情,这一个设祭大哭,说不感动那真是假的。

聂士成的话一出口,周围的淮军将领纷纷应和。现在局势虽然还看不大清楚,但是毫无疑问大家伙儿要暂时在徐一凡手下当差了。李老中堂能不能撑持住还是两说,万一徐一凡起来老中堂倒下,按照这家伙的手腕,未必不是一个靠山……大家的火候可要看得老一些!

徐一凡咬咬牙齿擦干眼泪,又肃然向着招魂的灵位一礼,拍拍聂士成,大步走向自己地基本班底。那排军官早就站得跟线一样直了。看着徐一凡过来,队头的李云纵一声口令,所有人都啪的立正,目光全部投射了过来。

徐一凡咬着牙齿,冷笑道:“小日本将我们的兵船打沉,兵势大张,水陆此时可以并进。我禁卫军现在处处皆敌,孤悬在朝鲜一隅……大家说吧,我们禁卫军该怎么办?”

“血战到底,惟死而已!”

这些军官雄壮而整齐地吼声让旁边的文官还有淮军将佐都是一抖。

“好!”徐一凡大吼一声,半转身指向南面:“上万的日军,也许再加上更多地援军,正大举而来,想将我们击败,驱逐,消灭!而我们就要让他们碰死在这条死线上!禁卫军就是我中华地中流砥柱,我们死死为国家守住这个屏藩,将气运挽回来!要让朝鲜,变成日本鬼子地国殇之地!

……诸军皆败,门户大开,人心惶惶……在这片海东之地,还有我徐一凡教养出来的一群铁骨汉子,在为这个国家守候住最后一点光明!”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气力在喊叫,震得周围淮军军官面面相觑。这徐一凡好大地口气,真是一个亡命二百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就是让他们觉得有点颤栗!

但是禁卫军上下,胸膛却挺得更高了。徐一凡一直培育他们的荣誉感,使命感,甚至在这危难之间的拯救感,让他们觉得,整个天下重寄,非禁卫军莫属!

“解散,准备战斗!”

李云纵发出了口令,禁卫军这些军官肃静的散开了队列,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每个人离开之前,都向邓世昌的灵位行了一个军礼。

徐一凡还静静的站在那里,激荡的情绪似乎还没平复下来的样子。聂士成轻轻的走了过去,低声道:“徐大人,要不将我这一部直属也留在这洞仙岭一带吧,逃得憋屈,还是想找鬼子把这仇报回来!”

徐一凡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功亭,你还是去东线江东,顺川,慈山一线,掩护我的侧翼……部队要掌握好。缺什么尽管开口,我无条件给你补充。”

“大人的恩德,那是没有说的,该补的,我们都补上了。可是……还是让我留在这里打小鬼子吧。”

“担心叶曙青?”

“北洋也不会再信任属下了。带着淮军去掩护大人的侧翼,属下怕统御不了。”

徐一凡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功亭,有这个心就很好……尽管放心,我给了你两营骨干,在安州还有禁卫军第二镇的一个标,加上你的本部,怎么也震慑住他们了!叶曙青和卫达三我都留他们在平壤了,你看着他们生厌,我也是!他们要想搞点什么风雨出来,放心,我一只手就扫平了他们!我倒希望他们闹一下,正好拿脑袋祭奠左冠廷左公!”

提到左宝贵,聂士成的眼泪差点又下来了。平胸行了一个军礼,就要退下。徐一凡对他已经是无法再挑剔了,一视同仁的补充,保他的位置,更放心以全权。也没有拿他们这些外系部队当先锋先去消耗日本鬼子锐气去……他要真这么做,谁敢不听令?禁卫军可比他们强太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此恩德,不报效怎么行?再说句诛心的话,有这么一支强军在手,还怕徐一凡将来没有李鸿章的地位?

聂士成现在真的希望,徐一凡能挽狂澜于既倒,成为大清的中流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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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 死线(中)

日本,广岛。

大本营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落座的人不断互相点头微笑,压抑不住的得意。不时响起皮靴咔嚓并拢行礼的声音。副官和秘书们也会看眼色,不失时宜的送上苏格兰威士忌。现在日本还是崇洋的时候,庆祝的时候喝点这种酒,就是比日本自己的酒气派一些。

海军大胜!陆军也大胜!

海上击破北洋舰队就不用说了,北洋舰队主力已经退往旅顺紧急修理,可以预料的下一步就是转回威海母港。再也没有海上决战的意志和能力,大洋上面,已经任由日军舰队自由往来。曾经压得日本喘不过气来的北洋水师,现在已经成了往事!

在陆上朝鲜,山县有朋亲自出马,仅仅以一师团万余兵力,两路进击,半月之内陷汉城,击破淮军精锐主力两万五六千,兵锋直指平壤要隘。陆战也检验了一下清廷依为长城之靠的淮军成色,战亦不行,守也不固,日本苦练出来的陆师,完全占据了上风!

现在战略态势对日本极其有利,大清京畿和东北腹心之地的大门已经敝开,在联合舰队所掌控的海权掩护下,陆军可以随意选择重点进行打击。清廷北方陆师主力已经溃败,临时就算募兵,也捏合不出太大的力量了。只要日本的国力能够支撑住战争消耗,打到北京城下也不算太大的问题……如此优势,怎么不让这满座日本精英兴奋得差点要失态?

座上客指指划划。全是骄矜的神色。

“清国已经不行了!他们披着老虎的皮毛,底下却不过是只怯懦的猫……东亚,应该交到更加有能力的民族手中!”

“满清两百年的统治,的确让汉民族的决心和意志都退化了阿……民族更替也是符合规律的事情,支那统治了东亚两千年,我大日本帝国也应该有两千年的气运吧?”

说这些话的是踌躇满志地政治家。

“……清国陆军实在是太老旧了……并不是指他们的武器。而是他们对于如何建立教养一支近代化的陆军完全没有概念!从编制,从训练,从作战战术,从勇气,都是全面的落后……而且完全没有攻击精神!在我们精勇地大日本帝国陆军面前,他们很难有什么抵抗的能力,原来李鸿章自夸苦练二十年的精兵,就是这种样子的?”

“清国陆军是为饷银而战斗。而我们帝国陆军却是为天皇,为神国命运而战!清国人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永远不会建立起可以一战地陆军!”

“现在就应该趁着清国主力在朝鲜,尽早登陆大连湾。然后再攻击山东的清国口岸……可惜天津有西洋人的租界和利益,要不然我们就可以直接攻击天津了!看清国皇帝该怎么办?”

“大本营此次不就是要拿出决策,做全面的无限攻击么?诸君,陆军建功立业地机会就在眼前!可不要被海军比了下去呀!”

自然。发如此议论的是肩章上将星闪亮,西洋式佩刀互相碰得铿锵作响的日本陆军将领。大声讲大声笑,生怕满室地人都听不见似地。座中川上操六中将。是这帮大本营陆军将佐地核心人物。他还保持了一些矜持。只是不住的点头微笑。

日本海军现在师从的方向,一直是英国。海军军官吃西餐说英语。虽然都是小短腿,却还是要学点英国人的绅士派头。看陆军放开了嗓门在那里大声夸称功绩,互相都是点头微笑,笑容中怎么也都有些不屑的味道。

“……要不是我们海军击垮了北洋水师,这些陆军马粪还谈什么攻击清国腹心之地?接下来的攻击行动,那次不要我们海军配合掩护输送?就算我们少运一天的补给,就看你们饿着肚子去作战吧……”

满室热烈的气氛眼看达到高峰的时候,就听见侍从武官大声布达:“大本营总钦命官伊藤阁下到!”

织仁宫亲王病又犯了,已经回东京养病,明治天皇还没有委任新的幕僚长,现在整个大本营,就是伊藤博文一言而决!

所有人都刷的一声站了起来,啪啪啪一片马靴互相磕碰的声音。人人肃立,就听见皮鞋声音轻快响动,然后就看见伊藤博文一身正式的礼服,满面春风的走了进来。哗啦一声,侍从副官在他身后展开了巨幅的地图,上面已经从海上陆上,标注出了数个巨大的青色箭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地图吸引住,伊藤也笑吟吟的站在那儿等大家看了一阵。听到议论声音嗡嗡响起,他才拉长了声音:“天皇陛下鹤音诏谕!”

“……诸臣工实心国事,连战连捷,我无敌皇军已经陷落汉城,更摧破敌夸称亚洲最强之海军,朕心实慰。还望诸臣工再接再厉,取得征清战事完胜!”

“臣等敢不惶恐奉谕,唯死而已!”

伊藤笑吟吟的伸手示意大家坐下。一个政治家多年孜孜以求的目标就在眼前,日本经历此一战必然崛起于东亚。哪怕深沉如伊藤,又身居总理大臣高位,也实在绷不住脸上的笑意。他平了平气,一手伸出,指着背后地图:“征清之总动员已经在全面进行当中!诸君,各位期待的最后决战,就在眼前!”

“……天皇陛下之陆军第三,第五师团组成征清第一军,负责朝鲜战事。第三师团已经编组船团,先遣之元山支队三日内就将出发,在海军掩护下,第五师团从正面,第三师团从侧翼,夹击清国驻朝最后之残余,克服平壤,兵迫鸭绿江——鸭绿江也并不是第一军的最后界线,要一直向西。踏入清国东北境内!向辽南攻击前进!”

“……天皇陛下之陆军之第二、第六师团组成征清第二军,也已经开始编组船团,务必在九月之前,登陆清国之大连湾,向东北方向攻击前进,陷落清国夸称之亚洲最大要塞——旅顺!

“……天皇陛下之陆军第一师团,作为征清第二军预备兵团,旅顺陷落之后,在海军配合下。攻击北洋水师总基地威海!”

“……天皇陛下之海军,全力掌握海权,掩护陆军船团输送上陆,封锁清国海军于港口。具体战术掌握,由联合舰队自行决定,大本营不作遥制……”

“诸君!当我帝国陆军控制朝鲜,控制旅顺。控制威海。第一军第二军主力会合于清国东北境内之后,我们就可以等待清国求和地使者了!大本营已经做出全面动员决策,诸君实力奉行!第一次大规模会战,就是平壤会战。在元山上陆的第三师团到达之后,预计于八月二十日左右,发动全面会战。将清国朝鲜主力。将那个曾经带给我们麻烦的禁卫军。歼灭在大同江一带!”

伊藤一口气说完大本营的战略决策,双手握成拳头。拄在会议桌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在座人等:“诸君,有什么疑问没有?”

“阁下!为什么要等待清国的求和使者?我们第一军第二军在取得如此优势之后,为什么不直逼清国直隶京畿平原,让清国做城下之盟更好?如果兵力不够,我们还可以编组第三军,第四军,清国陆军战斗力缺乏,绝对不会是我帝国陆军对手的!”

伊藤淡淡一笑,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自己战略观上面的优势,实在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情。

“……战争开始,就是为了结束做准备。不知道该怎样结束,这场仗还打它做什么?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迫使清国动摇,尽可能地攫取利益,我们还没有灭一国——特别是这么大的国家的力量!诸君,必须要知道自己能力的极限哪……不过鄙人相信,帝国以后地征清大业,将一次比一次顺利!我们可以威逼直隶,可以恫吓清国的皇帝大臣们,但是直隶会战,却是有害的,是我们国力无法支撑地……明白没有?在我们取得了如此战略优势地情况下,清国是不会不来求和地……明白了么?”

问话的人鞠躬落座,一脸信服地神色。伊藤环视在座的人一眼,满意的就要宣布会议结束,详细的决策作业方案,即将发下。就听见在座一个人举手,接着站起来,恭谨的朝伊藤一礼:“阁下,平壤会战是不是可以请山县大将独断进行?”

伊藤一怔,站起的人正是川上操六,脸上神色淡淡的。伊藤顿时就有些不悦,当初做出对徐一凡很高估计的是这位川上中将,他在大本营决策当中才采取了慎重的措施,第三师团登陆元山之后,和正面第五师团合攻平壤。现在跳出来反对的还是他!

看着伊藤脸色沉了下来,川上仍然是神色不动:“阁下,山县大将以不满员之第五师团所部横扫大半朝鲜,两万余淮军溃败。现在兵锋已经抵近平壤,如果要求山县大将采取慎重姿态,等待第三师团……恐怕这对山县大将的自尊,陆军的自尊是个伤害。还请阁下慎重考虑!”

此话一出,在座陆军将领纷纷点头,一副与我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儿。

伊藤烦躁的皱皱眉毛:“川上君,说清国禁卫军战斗力不可小觑的也是你啊……”他心下已经明白,海军击破北洋水师,取得了如此巨大的功绩。不管陆军以后如何攻击清国本部顺利,都要被人说成是海军冒死决战。为陆军扫清了通路的。川上虽然也高看徐一凡地力量,但是这个时候,一定要为陆军争取了。战后巨大的功绩是要分的,具体功绩如何,就代表了陆军海军在帝国未来的影响力!

这个时候,陆军一定要争取先期歼灭平壤的清军所部,然后尽快跨过鸭绿江。这是陆军自己打过去的,实打实的功绩。他们要比海军打开通路,在全力掩护的大连湾攻略作战早一步踏入清国本土!

在座海军将领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川上地脸色铁青。似乎也有点动摇犹豫的神色,最后还是深深一鞠躬:“请阁下相信陆军,相信山县大将!请阁下一定要给山县大将一个机会!”

“有把握么?”伊藤冷冷的反问。

“必不负阁下所托!”死心站在陆军立场上面的川上操六也只有死鸭子嘴硬到底了。

室内沉默少倾,伊藤重重点头。语调冰冷:“那大本营就给山县大将阁下独断地权力!看陆军怎样尽早拿下平壤,扫平全朝!”

不能不给陆军这个面子啊……现在自己还能镇住陆海军,让他们尽力合作起来。自己去后,明治重臣去后呢?帝国陆海军。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伊藤脑海当中闪过的,却是这个念头。

也许那个徐一凡,也的确是不能当陆军之一击吧。李鸿章已经是最有能力的清国人了。他地精锐主力也不过如此,徐一凡又能如何?

战幕就将拉开,没有人能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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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鲜黄海道。瑞兴府。

征清第一军的大将旗。就在这个府城高高飘扬。

日军大队大队的士兵。或者在行军,或者在短暂修整。十几天的征战,让这支军队已经显得颇为狼狈。军装破碎,人人也都显得黑瘦黑瘦地。野战厨房在府城西间架设起来,每口锅都咕嘟咕嘟的翻腾着,里面的米花却没多少,倒是什么样地野菜都有,不多地几头牲畜宰杀完毕,按照各中队来分,每个中队分得地真是有限得很。

如此惨淡的伙食,那些行军地,修整的士兵军官还不住的向野战厨房方向张望。喉结上下滚动,一副眼睛都饿绿了的样子。

在日军行军队列尾巴上面,往往是更加憔悴狼狈的朝鲜百姓,还多是老弱,少有青壮。肩挑头顶着军队不多的物资,麻木的在日军的刺刀和马鞭下向前挪动,跌落泥泞当中,多半就爬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日军的后勤远远不能全面支撑起大规模作战所用,能保证弹药输送就不错了。粮食草料,全部要就地征发。在南朝鲜作战的时候还好,汉城陷落,淮军留下的军米都吃不完。到了北朝鲜,就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行进道路四周,人烟稀少,迁徙得干净。村庄多已经被火,田野更是烧成了草木灰状。完全做到了坚壁清野!

这当然是姜子鸣所部骑兵,还有南允容这些朝奸配合的功劳。日军本来就是轻装追击,一路又累又饿,还碰上几天大雨。当即宣告断炊,出去征粮,小部队往往就回不来了,大部队走不远,啥也捞不着。兵站已经有人引咎自裁,只好下令在南朝鲜赶紧组织民夫,将那边边抢得到的物资马上北运。几百里的道路,要多少民夫才能输送得过来!

日军先头部队已经和禁卫军的前哨阵地所接触,对这支打着苍龙旗的军队,日军还以为放枪之后,一阵冲锋就会崩溃——和叶志超所部一样。结果几次小规模的火力侦察,对方完全没有崩溃的迹象,抵抗得也不紧不慢,打了一阵就向后方退。日军前哨这样艰苦挺进,先是收了一户大队几百具尸体,然后各部就纷纷回报,在洞仙岭一带,发现敌军主要阵地,绵延极长,横在面前,有大量敌人驻守!必须要主力攻击前进,才能击破!

日军所以只得就地停止,等着步兵全部赶上来,把炮拉上来。不论如何,他们还是相信,只要主力上来了,拿出全力,击破当前抵抗,直抵朝鲜,还是绝对没有问题!

在瑞兴朝鲜前府使衙门当中,第五师团所部军官围桌而坐。这个衙门也被烧了,屋顶龇牙咧嘴的敞着,晚上睡觉可以看见星星。现在却是征清第一军司令部所在地。

上到军司令官山县有朋,第五师团师团张野津道贯,下到各级参谋,还有联队长大队长,济济一堂,都在这破屋子里面。山县请客,大米掺着麦子的饭,味囎汤,一点蔬菜天妇罗,还有乌梅和一点白糖,各级军官吃了一个稀里呼噜,头都不带抬的。

山县看起来也憔悴了许多,胡须深深的。他最先吃完,不动声色的看着底下军官的吃相,等大家意犹未尽的吃完收工。他才淡淡点头:“委屈诸君了,回到日本,一定补大家一次最好的怀石料理……”

野津道贯中将是个笑嘻嘻的胖子,摸着肚皮笑道:“已经是近来最好的一餐饭了!本来以为大将阁下召集我们前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宣布,没想到却是宴客,真是好口福!”

底下军官正想附和着哈哈一笑,却看见山县啪的站起来,向东方深深一鞠躬。所有军官忙不迭的也起立,碰得碗盘乱响,跟着他一起鞠躬。

等山县抬头,已经是一脸杀气:“我军已蒙大本营恩准,可以独断决策,对正面清军发起主力攻击!”

“呀?”

“万岁!”

反应过来的军官们振臂高呼,同样满是杀气!大本营前道命令让他们等候第三师团到来,合力发起攻击。可是这样拖下去,只怕锐气就要消磨殆尽!

从山县以降,都不理解为什么大本营如此慎重,清国军队,难道能挡住他们前进的步伐?等在这里,第三师团到来,只怕第五师团自己就要饿垮大半截儿的了。还不如趁着现在锐气,直接攻击,只要陷落平壤,什么缺的物资都补充上了!

山县眼神冷冷的:“我神勇之第一军,我神勇之第五师团,不可辜负大本营之厚望!现在本官命令!全师团做好准备,定于八月十五日发起攻击。四个联队全军出战,务必一战而下洞仙岭!二十日前,我要看到军旗飘扬在平壤城头。那个伤害我忠勇一户大队将士之清国将领徐一凡,我要你们将他牵到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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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徐一凡一个喷嚏将自己从好梦当中打醒了。最近他是吃得下睡得着,局势如此,就等开打见胜负的,其他完全不必多想。

“谁想我来着?做梦都还不放过!不会是我那几个媳妇儿吧?”徐一凡迷迷糊糊的摸着下巴:“可惜朝鲜娘们真没什么看得上眼的,不然我这个四钦差在身的大臣,偷偷找一个来暖床,不算大罪过儿吧?反正老子能打败鬼子就成了!”

他半梦半醒的还没想完,歪过头就又睡过去了。守在门口打盹的陈德本来也被徐一凡惊醒,握着手枪站起来本来还想看看里面,接着就听见了均匀低沉的鼾声。

他手枪揣回枪套,又坐回了门口马扎。

“我这妹子就是有福气,瞧瞧徐大人,鬼子压境,还这么大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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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 死线(下)

公元一八九四年八月十二日。

第五师团开始前期战术动作,先头步兵以大队为单位展开,控制通往洞仙岭主阵地的通道上各处要点。禁卫军展开的骑兵部队在和他们短暂交火之后,慢慢收回骑兵的威力搜索幕,退向自己主阵地两翼。

双方先头部队展开的交火都很短暂,也不甚激烈。徐一凡的禁卫军骑兵从马贼改编过来,中间还有不少南允容的朝奸。对正规会战也并不熟悉,骚扰侦察倒是一把罩。徐一凡也没强求他们要对日军骚扰得如何厉害,能传回情报就可以了。

所以在日军第五师团所部看来,禁卫军的骑兵和淮军骑兵比也没强到哪里去,一旦展开火力,对方也就很快退下去了——一点也不坚强。

日军在八月十三日的时候,已经控制好了出发阵地和输送通路。因为日军第五师团基本上可以算是轻装,并没有太多的骑兵部队。也并没有展开太大的出击阵地,侧翼也没有刻意的要完全清扫干净,一方面是为了集中兵力,一方面也是的确没有这个顾虑,只要发起主力攻击,还怕拿不下洞仙岭一带?

八月十四日的时候,日军各级官佐开始看阵地,炮兵进入射击位置。按照战后日本军官的回忆,当时他们看到眼前庞大整然的防御体系,那层层叠叠的鹿砦,当时的感觉都是“shock”“呆然”“惶恐“诸如此类的名词。

当即野战部队军官要求总攻击延迟一日,而且再度缩小正面。选择洞仙岭主阵地上一处标高七百余米地,较为平缓的山地阵地作为主要突破点。以巨大的动量,超过对方火力容纳量密度的兵力,一举求得突破。这一处山地的位置也相当不错,在上面可以纵射相当长的禁卫军防御战线。按照过去的经验,只要达成突破,清军必然会动摇后撤。越过洞仙岭之后,就是大同江的平原了。

八月十四,十五日两天。日军发疯一般的修整前进道路。将弹药兵力都运上去,让出击阵地可以容纳足够地步兵。并且发起了一些小规模的攻击,为的是清除一部分阵地前面的障碍物和鹿砦。双方都是步枪对射,夹杂少量地火炮互相轰击。日军清除了相当一部分鹿砦。而禁卫军的抵抗也就是那么回事。没有动摇撤退,也绝对不很剧烈。

八月十六日凌晨三点,日军主力开饭。还是大米和麦子混杂的饭团,一人四个。老底子都掏出来了。所有士兵狼吞虎咽的吃完。在一个个军官地带领下,士兵将携行的背包交给各部大行李纵列,进入出发阵地。

按照山县有朋和野津道贯的计划。在这个在日军军史上被成为虎高地的山地防线前面,一次性投入两个步兵联队发起冲击!第五师团现在地火力大部。包括十九门七厘山野炮,也都集中在这里!

一个联队作为总预备队,一个联队以大队为单位。在其他方向发起牵制性攻击。师团直属其他单位。包括工兵大队。骑兵大队等部,作为侧翼掩护。

第五师团豁出全力。准备一举突破整个洞仙岭防线!

凌晨四点,日军大部已经进入离虎高地并不远的出击阵地当中。这个出击阵地和虎高地有一个不高的山头阻隔。从出击阵地到虎高地之前,大概有两千多米地冲击距离。在日军这方地山头上,已经清楚了数条前进道路。炮兵也安置在山头上面。

朝鲜夏日,昼长夜短。在凌晨四点多钟,已经感觉到天色微微有些明亮了。出击阵地上,不闻咳唾之声,只有刺刀步枪互相轻微碰撞地声音。大队大队的人拥挤在一起,互相紧张地看着,默默的紧着鞋带和袖口绑腿。军官们不敢用哨子召集队伍,只是将命令一个个低声向后传去。本来猬集在一起的步兵,分头爬上山头,从山的棱线到反斜面,全是屏息待命的军官和士兵。长草灌木从中,军官们头上绑着长长的白色布带,互相对望,默默握手。

离出击阵地不远处的一个山头,山县的指挥位置已经从瑞兴府移到了这里。整个下半夜,他和参谋一直站在这里,雕塑一般举着望远镜向前望去。只是偶尔调整一下目镜的倍数。胖胖的野津道贯师团长没有和山县一起,却是盘膝坐在地上念了半夜的金刚经。

不知道过了多久,山县才放下望远镜,转头看着野津道贯:“野津君,就要开始了!”

野津打开怀表,时针和分针,就要重合在五点的刻度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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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日军称为虎高地的阵地,在禁卫军自己的称呼当中,叫做七二九高地。标高是七百二十九,但是当地海拔一般都是五百米开外,冲击到山头主要阵地不过就两百来米高。因为这里的冲击道路较为平缓,而这个山头又起着阵地枢纽作用,禁卫军第一镇左协第一标一个主力营就放在这里。

李星现在已经被提拔为营长,以他徐一凡小舅子的身份,被放在这个要冲之地。徐一凡已经板着脸给他下令:“要不你守住阵地活着,要不你被打死我给你报仇,要不就是你逃下来给我砍了脑袋,我和李璇离婚(他们俩正确来说还没结婚呢)……三条路,你选哪条?”

李星当时立正回答:“大人,属下还等着喝大人喜酒呢!人不到,魂也到。反正不会给大人砍了脑袋!”

因为徐一凡战术侦察力量的绝对优势,日军动向完全在掌握当中。两日前就判明了日军的主攻方向,第一营地兵力火力又得到了加强。全营配备的马克沁重机关枪增加到了二十四架。全是詹天佑修械所改造的用无烟火药的新式马克沁机关枪,故障少而射程远。在李星第一营的背后,还集结了两个营的预备队——从其他阵线抽出了不少力量。由张旭州这个协统亲自掌握。徐一凡以降禁卫军高层军官,全部压在这后方直远处压阵。双方都在等候即将到来的碰撞!

八月十五日夜,李星所部已经得到了阵地彻夜的命令。凌晨以后,随着观察到的日军的动向,阵地彻夜再度加强。所有官兵全部进入阵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黑沉沉地一片。炮兵也转移了阵地,朝着这个方向尽可能的集中。兰度的炮兵教导营几乎全部都在这里了。守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在禁卫军地前进指挥部。徐一凡和李云纵楚万里在凌晨两点多钟就已经就位,大倍数望远镜全部架设了起来。这个山头标高比七二九高地还要高,可以直视整个战场。山头上面,连警戒的戈什哈都神色紧张。握着步枪僵着一张张脸,死死的看着远处。

徐一凡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奈的放了下来,他战场感觉不好。天色又黑。看出去地形都差不多,就是山地丘陵。怎么也分辨不出哪里地形有利于冲击,哪里可以展开多大地兵力,最激烈的战事应该会爆发在哪里。

不过架子还是要撑着:“嗯……不错。警戒得很严密。鬼子会来多少?三千?五千?”

旁边楚万里噗哧一笑,徐一凡老大不乐意的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儿,他已经板起了脸。李云纵不言声地举起望远镜:“大人。看您直前方四三零零处。那里应该是日军的主要冲击道路和炮兵射击火线。七二九高地前方战场并不是特别的大。估计日军展开兵力应该是一个步兵联队,一千五百左右地步兵发起密集波状冲击。十余门火炮掩护射击。再多。战场就不大摆得下了……我们一个营配备如此强地火力,只要沉着应该没有问题。配合以时机恰当地逆袭,我们可以将日军攻击主力打垮!来一次让他们碰碎一次,让第五师团在这里将血流干!”

在徐一凡身边的还有那些德国顾问军官,都纷纷地举起了望远镜,看向李云纵所指的方向。他们都已经看过无数次这里的地形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徐一凡又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他妈的那个四三零零到底在哪里?怎么就是黑糊糊的一团?

算了,老子擅长的是将将,又不是将兵。徐一凡悻悻的想,偷眼看了李云纵一眼。这个英挺的青年正举着望远镜,身姿笔直的望向远方。脸上线条如同刀砍斧凿一般鲜明,身形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晦暗的凌晨天色当中,名将之姿,显露无遗。

嫉妒啊……

旁边楚万里的声音又清亮的响起:“也难说鬼子会不会发疯……我想他们大概也是一锤子买卖了。什么家底大概都拿得出来,我判断这次攻击其他的地方的牵制会很微弱,鬼子会以超过战场容量的高密度发起冲击!哪怕拿人命填,也要填开咱们的防线!”

李云纵回头,看着楚万里,居然露出一丝微笑。徐一凡又嫉妒的发现李云纵笑起来居然英武到了极点,放在他那个时代,不知道多少小女生和孰女人妻会为之发狂那种。

“其实我也期望鬼子能发疯一次,那下面的工作就轻松了很多。”

两人对视,都是一笑。晨风吹过,在这个时候,禁卫军的双璧,年轻得耀眼。

喂喂喂,你们老大在这儿!徐一凡在心底都已经无声的呐喊起来了。板着脸扫视了这对断背山一眼:“什么时候开始?”

楚万里耸耸肩膀:“五点!天色初白,视线开始清晰。正常人这个时候警觉性也最低。阵地彻夜到这个时候儿也该困了,就是这个时候,发起攻击!”

徐一凡一招手,溥仰的怀表已经递过来了。打开表盖一看,时针和分针,已经快要重合在那个五的罗马数字上面!

□□□□□□□□□□□□□□□□□□□□□□□□□□□□□□

天色已明,晨风吹动。山野之间一夜的湿气在天亮地时候儿已经慢慢升了起来,仿佛就是一层薄薄的雾气。偶尔一两声鸟啼响起,却让这个清晨显得更加的静谧。

而无数把凝结着清晨露水的刺刀,就在战线两边闪动!

日军炮队指挥官猛的扯掉了箍在头上的草圈,重重挥手:“放!”

十九门山野炮亮出炮口,炮手也掀掉掩蔽,猛的推弹辱膛。一条条火绳牵动,每个炮口都喷吐出了火舌!

日军炮队布置在出发阵地山头的正斜面,直射距离不过两千米上下。对方的步枪火力在这个距离已经没有什么威胁。而直瞄射击地炮火,在这个距离却能发出最大的威力,提供最高的精度!

一发发锃亮的炮弹填进炮膛,然后喷吐而出。管退地新式火炮不用说了。就是架退的老式火炮,在这种近距离上,都不用仔细复位,反正直瞄打出去。都在对方阵地上面开花就是了!对面的禁卫军阵地上面,突然就升起一团团的烟柱,各个姿态不同地直冲天空。烟柱起先还是一排排的几乎同时升起,到了后来就不分点儿了。一丛丛一簇簇的四下乱冒。

鹿砦的碎片,土木工事的掩盖,隐约还能看到人体给掀上天空。土石被震落。哗啦啦的从山上滚下来。打到后来。对面防线已经被笼罩在蓝黑色的烟雾当中。火药地味道充斥在战场上,缓缓流动。呛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炮击不过二十分钟,已经打出去千余发炮弹。第五师团运上来地弹药已经打空大半,炮兵阵地上面全是铜弹壳。五点二十,炮击戛然而止。各个带队冲击地日军军官直起身子,举手向前,身后步兵顿时涌出!

七二九高地上面,李星抱着脑袋在壕沟里面蹲着,满头满脸的土。他的马弁还用手按着他,仿佛要帮他挡炮弹似的。炮击一停,李星就跳了起来,还踹了仍然按着他的马弁一脚:“老子死不了!”带兵久了,当年在南洋文质彬彬,家教良好的青年,现在不说脏话,仿佛也开不了口似的。

他呸呸的吐着土沫儿,揉着眼睛就朝对面看。一开始还是烟气儿浓重,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对面传来长一阵短一阵的人浪呼啸的声音。壕沟之内避炮的军官士兵也都爬了起来,架好步枪。山风很快将烟雾吹散一层,等到看清楚对面阵势,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从对面山头上面,人群都不是在涌动了,简直是在倾泻而下!戴着大檐帽的日军士兵,山崩一般的冲下,在山下形成了一波波的密集散兵线——其实完全不能称为是散兵线了,而是肩并着肩的方阵也似的线列!日本军官站在队首,举着西洋式指挥刀引领士兵前进,一排排的步枪起伏着向前,在山头棱线上,日军还在源源不绝的翻过来。整个战场,几乎都被士兵塞满!各种各样的叫喊声音撕心裂肺的传来。每个日本军官好像头上都绑着长长的白布条,在一片黑色的军服当中分外的醒目。

日本军队仿佛已经铺满了七二九高地前面的空地,蚂蚁一般的涌了过来!

李星跳在了壕沟上面,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他妈的,这打算是用人淹死老子啊……”

李星伸手抓过马弁的步枪,大步的在壕堑线上跑来跑去:“不要开火!不要开火!放近了打!放近了打!”他一会儿跳下去,一会儿又跳上来,大声下令。禁卫军官兵们一个个将枪架好,都看着李星的身影。也许是看他太嚣张,日军那里又擂了几炮过来。烟尘散去,他仍然腰都不弯的在那里奔走。到了每个有掩盖的机关枪发射点那里,射手都紧张的蹲在那里。就瞧着李星站在壕沟上面,弯着腰咬着牙齿在那里下命令:“听到我掌握的机关枪开火,你们才能射击,明白没有?”

徐一凡他们在后面山头上面,也看到了日军如潮水一般的奔涌而下,一个个都面面相觑。在日军庞大的人流之前,就看见李星一个人的身影在那里奔走。映衬着满坑满谷地日本士兵的背景,对比强烈到了极处。

孔茨老上校放下望远镜微微摇头:“疯了,疯了……他们是打算用人命拼子弹。只要人的密度超过火力的密度,就可以突破……虽然战争就是一道数学题,但是这样的将道……”

徐一凡也瞧着他的小舅子仿佛在以一个人在对抗成千上万的日军,这种场面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等了那么久,应付了那么多风涛,决定命运地这场战事,就已经在眼前了!他筹的饷,他选的官。他练的兵,他地那么多付出,考验终于开始了!

那边李云纵和楚万里都放下了望远镜。李云纵皱着眉头:“两个联队?”

楚万里竖起了大拇指,表示同意。

“一锤子买卖的事情。鬼子还真有个疯劲儿。”

“他们补给不行,北朝战场又被我们掌握……也许他们不想和我们对峙,慢慢推进?”

“对方的战略想定推测,是你们参谋本部的事情。”

“你他娘的。还推得真干净……李星这小子不错,有种!”

旁边徐一凡已经冷着一张脸看了过来,他表情很有些奇怪,仿佛种种情绪都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反而是冷酷无比的样子:“你们还在扯什么?炮兵呢?那个意大利佬在干嘛?”

徐一凡发飙,楚万里向来都是选择性无视,溜着肩膀朝后缩。李云纵神色不动。一指前方:“这不是开始了?”

炮兵阵地上面。兰度·巴托尼已经将军帽握在手中捏成一团。眼睛里面全是狂热的光芒。他到东方来,不就是等着这样史诗般的场面么?他地脸都扭曲了:“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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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密集的队列当中。突然就腾起了一团团的烟柱。日军地人群就像一张大黑毯铺满整个战场,腾起地烟柱落下,黑毯上就多了一个缺口,但转眼间就被补满。这张黑毯还是在以一分钟七十五步地匀速便步向前涌动。炮火从队伍前面犁到后面,弹片四下呼啸飞舞,每一声爆炸,就腾起一团血肉。日军军官的指挥刀仍然笔直向前,有地军官和士兵一起倒下,就必然就有人站出来补上位置。

炮火毫无疑问是猛烈的,但是日军没有丝毫停滞的迹象。转眼间已经逼近了残存的鹿砦,当先的士兵纷纷将这些鹿砦扯开,性急的就从上面翻越过去。这个时候离李星他们的壕堑线不过还有五百多米,已经在步枪的有效射程之内。李星已经跳回了壕沟,推弹上膛,仍然没有击发。成百上千的步枪架在那里,枪口微微颤动,鹿砦前面拥挤着大堆大堆的人群,但是就是没有一支开火。

禁卫军所设的鹿线众深足有百米左右,给日军清除了不少,却也还剩下几十米。层层叠叠的都是木桩木架土石障碍。日军一排排的涌了进来,队列变得混乱,原来的便步匀速也已经放缓。对面阵地却仍然安静,只有炮火仍然在发射,现在已经转向了鹿区,每一次爆炸,就是将破木头和血肉一起掀上半空。

前面的日军眼见已经要出鹿区了,后面已经涌成了一大团,还有队伍不断的填进来。李星终于扬声发令:“步枪——射击!”

口令余音还在回荡,禁卫军壕堑线上,顿时闪起一排排大大小小的火光!在障碍里面挣扎的日本军官士兵,就象突然被雷劈中,抖动着倒下一大片。惨叫声也不可遏制的响起,横七竖八,到处都有一头栽到的人。鬼子也真是有股狠劲儿。军官只要不倒,指挥刀就始终向前指着,大声下令,让他们赶紧冲出去!

禁卫军的步枪已经打了一排又一排,子弹倾泻而出。日军却仍然没有停步,仍然在不断的涌出鹿区域,队形已经混乱,但是也加倍的密集了。不存在队列的话,军官就无法控制便步前进的步速,只要冲过来的,就都不约而同的吼叫着,由便步变成冲锋,蒙着头直往上冲。

第五师团这两个精锐联队主力,从攻击发起开始。就没想过后退的事情!

在日军地前进指挥所的山头,山县有朋和野津道贯都举着望远镜死死的看着对面的景象。亲眼看见了自己超密集的人流在深远的鹿砦区域内挣扎,死的人一片一片的,已经无法估算。但是还有更多的人气喘吁吁地越过,成群结队的朝上涌动。

禁卫军虽然在拼命开火,但是仍然无法将这么多人压制在鹿砦障碍之内。眼看得冲过去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在对面山坡上。

山县放下望远镜,低声道:“突破了。”

野津也放下望远镜,微微摇头:“清国禁卫军比淮军坚强。射击纪律很好……没有很远就开始滥射,在我们猬集在鹿砦之内集中开火,给予我忠勇将士很大杀伤,也迫使我们很快地就失去了对队形的掌握……阁下,这次伤亡惨重啊……”

山县微微一笑:“值得的。”他指着对面禁卫军阵地:“在他们壕沟前面,似乎还有一道薄薄的鹿砦掩护,已经无法阻止我们继续前进了。野津君,我们是击破了清国地两支最强军团!这样的敌人去后。已经没有任何清国军队能阻挡我们前进!”

队形混乱的日军已经扑到了山县有朋口中那层薄薄的“鹿砦”前面,长草掩映之下,这层鹿是不很起眼,不过四五米地纵深。但是顶着倾泻的弹雨到了前面。才发现这是不一样的障碍!粗大地木桩成三角状,用粗粗地铁丝拧在一起,还用长钉固定。深深地砸进地上。这些三角木桩之间。拉着的是一层层地粗铁丝!铁丝上面还有尖刺嶙峋,手扶在上面就是血口。这些喘着粗气冲上来的日军横在这里。发现既绕不开又搬不走。呼啸的步枪子弹之下,有的人就想爬过去,却发现落脚之处,地上还有一层细铁丝拉成的伏地铁丝网,整个人都滚在这些扯不开的铁丝当中,挣扎着使不上劲,脚站不住,每一俯仰,就被这些带着尖刺的铁丝刺出一个个血窟窿!

日军的冲量巨大,转眼之间就已经在这铁丝网前聚集了满满的人群。这里离禁卫军壕堑线不过二百余米,却前进为难!后面的人涌过来将前面的人朝前推,只有七手八脚的扑进铁丝网里面,象是沾满了蜘蛛网的小飞虫。对方步枪仍然在一刻不停息的射击,打得人堆当中不断溅起血花,惨叫声连天接地。

有的日本军官大声下令,组织起步枪火力射击,窒息对手的步枪火力。有的军官发疯一般的用西洋式指挥刀猛砍这些铁丝网。长草掩隐之下,刚才的炮火根本没给这里带来多少的破坏!士兵也在用刺刀猛砍,除了溅出点点火星,拿这些又密又粗的铁丝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有的日本军官带着士兵,丢掉步枪,手足并用的和这些上下都有的铁丝网搏斗,想翻过去。

人越聚集越多,几乎就成了一道人墙。子弹飞过,就没有落空的时候,各种各样的喊叫声音混杂成一团,山呼海啸一般,而后面的人,还在不断的涌上!

李星早就丢掉了步枪,在一个机关枪发射点里,刚才所有机关枪都没有射击,一直在等着号令。战前参谋本部已经指挥部队进行过模拟攻击,机关枪就是要到现在,才能给日军最大的杀伤,让他们在这死线上将血流干!

看着对面涌动着的人群,李星猛的挥手:“射击!”

二十四条火舌,几乎同时从各个掩蔽的发射点喷吐而出!铜音响成一片,弹壳飞溅。二十四道火流,向死神的镰刀一般,收割向密集得不能再密集的鬼子人群!

血雾已经不是一簇簇的溅起了,而是在一团一团,仿佛喷涌一般弥漫。从李星占据的这个火力点射口向外望去,随着枪身的摆动,就看到铁丝网前,那些黑色军服的人群扭动着一排排的无差别般倒下,满眼当中除了喷涌的红色还是红色,被机关枪大威力重弹撕裂的人体碎片四下飞舞,一条条血肉胡同被硬生生的犁了出来。

如此大量的血几乎同时喷涌出来,导致土地很快失去了对血液的吸收能力,让这些红色的液体,向小溪一般向山下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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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他们也在望远镜里面看到了这个场景。

二十四架机关枪在狭窄正面的齐射,这种火力密度,拿什么人命来填也不够!对面那些村田式单发步枪的可怜火力转眼就被压倒,就看见那道铁丝网前倒下的尸体一层层的叠了起来,日军军官士兵就是这样无遮掩的被屠杀。机关枪火力如此之密,在铁丝网最前面一排的日军,几乎就被打成了一堆混杂的烂肉残肢!从东到西,不足千米的正面,已经布满了以各种各样姿态死去的日军尸体。后面的日军还随着惯性向前,又被密集的火力犁翻。二十四架马克沁的纵射,短短一会儿时间,就几乎将日军厚厚的冲击队列打穿!

有的机关枪还开始延伸射击,日军炮兵阵地距离壕堑线不过两千米的距离,步枪打不到,马克沁的重弹到了这个距离还有一定的杀伤力。几架机关枪火力覆盖过来,炮兵阵地上面也给打得一片狼籍,将日军炮手打得死在战位上面,血肉和钢铁混杂在了一起!

“涉胡之血履胡肠……”徐一凡举着望远镜,喃喃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周围的戈什哈们,军官们,德国顾问们,每个人都脸色苍白,看着这屠杀一般的战场。陈德这样的凭关系进来的戈什哈,扶着旁边的树几乎都快吐出来了。

楚万里也在喃喃自语:“还要张旭州他们发起反冲击么?”

李云纵板着脸微微摇手。

溥仰大张着嘴巴站在徐一凡身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冒出一句:“诸葛亮烧藤甲兵啊……折寿啊……”

啪的一记耳光就落在了他的脸上,徐一凡冷着脸对着他,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是却说不出的坚决:“你看清楚,是他们来侵略我们的!落到这个下场,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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