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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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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04:0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章 - 在哪里

枪声噼里啪啦的响起,一阵紧似一阵儿,激荡得山鸣谷应,喊杀声也同时响起,震得雪动风卷,山鸣谷啸。缩在山谷当中又冻又饿的盛军残兵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动弹,也没有一个人想动。十天下来,人都已经半死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不少人反而抓起辛苦藏着的食物,和着雪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填,死也要当一个饱死鬼。

叶忠君和杨士骧在坐在一起,叶忠君一张脸铁青,不住的瑟瑟发抖。他这个武夫,可真是半点武夫气节都没有,现在真是吓得不轻,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些什么,漫天神佛估计都求到了。杨士骧这个时候却是异样,捡起雪块细细的擦脸,还理了理纠结在一团的胡子,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服,觉着有点不得力,转头冲着那几个缩得远远儿的下人们大吼了一句:“死在那儿做什么?还不来帮我整理一下?”

那几个下人这几天过得惨比地狱,冻饿下来,脑子都空白了,连枪声喊杀声都没注意,抱在一起只是取暖发抖,说真的,他们都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枪声震动得浮雪落下,瑟瑟的盖满头脸,听到杨士骧喊他们,下意识的就过来帮他们大人整装。

枪声越响越大,奔跑声,喊杀声,惨叫声汇聚在一起,越来越大,越来越惊人。从谷口向外看去,就看见一个个人影憧憧,发疯一般的向四下散去。远处还有马队出现,呼啸着,叱喝着,一面大旗在几十名骑士地拱卫下,猎猎而动,马上骑士,都极端潇洒的一手扯缰,一手架着马枪射击——高速奔驰之下。子弹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天一发地一发的哧溜的到处乱溜。

几名骑士一马当先。冲到谷口,扬手将一面大旗狠狠插在雪中,寒风一卷,漫天雪雾当中,旗面一下展开,上面赫赫好几个大字。

“禁卫军钦差练兵大臣徐”

骑士吐气扬声,朝里面大喝:“徐大人亲领禁卫。前来援救盛军上下,有活的没有?出来迎接徐大人虎驾!”

当先骑士,正是溥仰,一条黄带子飘飘洒洒系在腰间,鼻子都快扬到了天上。他算是对徐一凡死心塌地了,徐一凡所为,不过争权夺利,旗人自己也做得多了。远的不说,光是洪杨之乱的时候儿,旗人大臣胜保,就是一个比徐一凡还要跋扈的家伙。屠城,杀自己的地方官,退休士绅地家里能给他抢个精光,那些满屋子女眷他能带着亲兵来一场无遮大会。凡是给他下不合心意谕旨地御使,他是真能带队劫杀,然后推说没收到。这等好汉,早就在旗人混混当中被津津乐道了。

禁卫军如日方中,他也在这里找到归属,本身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儿,不为自己团体着想,还为谁着想?在这些已经享了两百多年福的旗人子弟,大清天下万万年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再没想过有人能跋扈到取代旗人天下。曾国藩李鸿章这么强的能力,这么多的人才,这么厚的实力,也只有效忠大清。徐一凡再跋扈大胆,也是为了稳固自己地位,还能怎么样?

溥仰大声喊过,谷道里面都是沉闷地回音,却没一个人应声回话儿。他僵在那里,外头的戏已经演得差不多——那些禁卫军士兵,也许是训练得太严格了,逃跑都自然成列,扛着枪饷强行军似的,他妈的演戏都演不像!

徐一凡已经催马过来,在谷口略一踌躇。数十铁骑簇拥,战马喷着白气,嘶鸣跳跃着前行,每个人都是军服笔挺,披着西洋式骑兵斗篷,大背着步枪。马既高大,人又雄壮,杀气腾腾的就一涌而进。

一进谷道,徐一凡就看到入眼之处的那种惨状,像是进了叫花子营地一般。所有人都动傻了,只会呆呆的看着进来的骑兵队伍。不少人手脚脸上,层层累累都是冻疮,流着脓水,坐在雪地里面,眼睛间或一动,才知道是个活人。地上到处都是死马地尸体,给割得七零八落,冻得乌青。破破烂烂地帐篷,搭得到处都是,在谷道的另外一角,一排排的尸体码放着,给雪盖了厚厚一层,只有几双脚露在外面。

这不是心软地时候儿……这条路上面,本来就没有什么慈悲可言。徐一凡也僵着一张脸,如他手下的那些戈什哈们一般,只是踩冰踏雪,从这些半死的人们身边掠过,就看见谷道正中一块空地上面,蓬头垢面的杨士骧缓缓站起,正冷冷的看着他。他那个狼狈模样儿,比起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在一起一挺腰的时候儿,还依稀有当年京华初见时候风流倜傥的模样。

徐一凡已经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手下,快步直朝前冲。一把就抓住了杨士骧的手,看着他那满是冻疮的脸:“莲房兄,我来迟了!都是兄弟的罪过!让莲房兄遭此大难,是兄弟我镇抚朝鲜不力!兄弟是要上表请罪的!”

说罢就已经回头招呼:“给杨大人拿斗篷来!烧热水准备饭食,车马也拉过来!死伤弟兄,赶紧开始救治了!”

溥仰也跳下马,摘下身上斗篷就要望杨士骧身上披。杨士骧瞧了一眼溥仰腰间的黄带子,狠狠一巴掌打掉他手上的衣服,冷笑道:“连宗室也收服了?徐大人果然好手段……这个山谷,杨某人也不想离开了,要砍要杀,随大人的尊便。反正大人麾下虎贲,将这山谷困得铁紧,没一个人逃得了的……只怕朝鲜乱事已经起来了吧?杀了我们,望所谓朝鲜乱党身上一推就是了……不知道大人这次在朝鲜再掀乱事,是借的流亡旧党地旗号。还是东学党余孽的旗号?”

在这里十天,杨士骧可是将一切都已经想得通通透透!

徐一凡顿时大惊失色,转身向西南北京方向拜了一拜:“徐某镇抚朝鲜不力,让杨大人遭此大难,让朝鲜我藩国百姓再遇此劫数,徐某人自己摘了这个顶子。朝鲜乱事不平,徐某誓不甘休,一旦稍稍能赎回自己的罪过。徐某当上帝都,向太后,向皇上请罪!刀砍斧剁,在所不辞!”

戏演得有点恶心了,悄悄藏在徐一凡身后的楚万里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其他戈什哈们却都板着脸一动也不敢动。杨士骧一笑,将地上斗篷自己拣了起来,由几个下人伺候着给他披上系好,那些下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戈什哈们骑着的马上搭着的鼓鼓囊囊地干粮袋。就看着这些戈什哈什么时候放粮。

“徐大人,废话也不用多说了。临了到最后,还来接我。足感盛情,我是来干什么,你也应该明白吧,这旨意,我现在宣不宣一下?”

徐一凡掸掸袖子,苦笑道:“兄弟在平壤,一切电报不通。兄弟在汉城地办事地方。现在连消息也没有了!朝鲜又大乱而起。南北隔绝,兄弟能知道什么?大人有什么旨意,尽管恭宣……这里也没有香案。国朝也多年未曾这样面对面的宣旨了,规矩兄弟也不太懂……臣徐一凡恭聆圣谕!”

说罢,他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倒下去,几十名戈什哈也纷纷下马,马靴踩得雪地咯吱作响,也没有人发出口令,夸的一声就整齐拜倒下去,在雪地当中,腰背绷得笔直,头重重的磕在雪中,溅起好大雪尘,将这几十个人笼罩而住!

杨士骧目光一缩,也面向西南,也努力的站直了一些:“奉圣谕,朝廷已准了中日天津续备条约,钦差禁卫军练兵大臣,南洋宣抚大臣,加中日交涉钦差帮办大臣差使,赴日协和两国邦交,以求河清海宴,本固邦宁……特命直隶候补道杨士骧该员赴平壤催促该员起行,不得稍有延搁,朝鲜宣抚事宜,暂有北洋大臣李鸿章该员统摄。钦此!”

几十名戈什哈一动不动,只是慢慢的绷紧了肌肉。他们都是跟徐一凡身边最亲近的人,虽然一直跟着徐一凡东奔西走,但是这位年纪轻轻地上司葫芦里面卖什么药。为什么非要在朝鲜掀起大乱,为什么非要隔绝南北,为什么非要将杨士骧阻挡在这里,为什么……现在总算明白了,北洋和朝廷在一块儿,是要夺大人的权,是要消灭禁卫军!

南洋华人奔走呼号,在土著暴民手中喋血的时候,北洋和朝廷在哪儿?

当朝鲜华人,遭到东学党起事屠杀的时候,北洋和朝廷在哪儿?

当汉城大清外交机构为之一空,煌煌外事人员被枪击,被焚烧,大清的最后一点尊严被侮辱,被践踏的时候,北洋和朝廷在哪儿?

当徐一凡带着几十个人,淹没在南洋土著暴民当中,几十人对上万人冲出几条血路……北洋和朝廷在哪儿?

当他们禁卫军经受着最为严酷的训练,在朝鲜的山路和暴雨当中跋涉,五天奔袭了八百里,顶着日军密集地子弹向前上刺刀冒死冲锋。用血肉和性命一直孤处在异国当中为军人地骄傲,为民族的尊严,为这个国家最后的荣誉拼死挣扎作战地时候——

北洋和朝廷又在哪儿?

你们究竟在哪里?

如果杨士骧带着这个旨意直入军营,宣读出来。大家是大清的官,士兵们是大清的百姓出身,他们的番号是大清的禁卫军……也许只能有着愤慨。看着这么一个带着他们披荆斩棘,一路血海走过来的徐大人离开,看着这么一支威震藩国,名声震动大清的禁卫军解体。

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作为军人的骄傲,感觉到了作为军人的尊严,感觉到了一个团体从无处到蒸蒸日上的那种全部荣誉!

可是徐大人现在已经隔绝了南北交通,已经让北朝鲜已经乱起,还费劲心思演了这么一场戏,只要杨士骧死掉,他们有大把理由推脱掉没有接受到旨意——是不是徐大人就是这个心思?

戈什哈们喘息粗重,有的人已经悄悄地摸着背后背着的洋枪。只等着徐一凡一声号令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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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大臣衙门的内院里面。现在却响着音乐。

音乐是从洋人的留声机里面放出来的,咿咿啊啊,也不知道在放着的是什么。似乎就是一首小夜曲之类的玩意儿。

书房当中,李鸿章僵卧在皮扶手的躺椅当中,一动不动。

他腿上铺着一条毛毯,上面搁着一份加急报来地文书。在他身边,站着地却是李鸿章女婿张珮纶,在杨士骧离开之后。一向闲散地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帮着李鸿章办一些文字往来的事情。现在张大才子。只是歪着头打量着这部英国公使送的蜡筒留声机,看着电木唱盘一圈一圈儿的转着,似乎看入迷了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李鸿章幽幽的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人回答,李鸿章似乎也不想要别人回答,慢慢儿的睁开眼睛,扫了一眼面前电报纸。满脸嫌恶地神色,一把将纸片挥在地上。

“这就是我的淮军!无能,无耻!两万余人,吃了这么多年饷,这么多百战宿将。小小朝鲜乱起,就一个个想着缩回来不敢动……就不能朝前冲么?洋枪炸炮,历年百万之数投入,对付一些乌合之众。就不敢前进。要来电报请示办法?”

张珮纶一笑:“皇帝也不差饿兵嘛……本来就不是出国去作战。要是打仗,当官的要借饷,要安家银子。士兵要恩饷,抚恤都要议好,攻守一次,还需要赏号预备。军官有家眷随营的,男人在前方领饷,家里还要同样发一份饷,这些都没议好,大家伙儿怎么能打仗?就算平乱,也要朝廷的谕旨,北洋的银子堆上去才算啊……谁会平白无故开兵,闹出一堆死伤,婆娘哭娃娃叫,不就是这个道理?”

“那徐一凡怎么能挥兵而平朝鲜之乱?”

“他二百五嘛!”李鸿章问得快,张珮纶回答得也快,脸上笑嘻嘻的。

“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莲房音讯也无……”

张珮纶笑道:“这还不明白?徐一凡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要挟朝廷嘛。朝鲜乱局一日未平,他就一日不能离开朝鲜。才签了中日续备条约,老佛爷万寿就在眼前,中外瞩目的时候儿,要藻饰太平……老佛爷这个时候说不定也在后悔闹出这么大动静,费这么多银子钱,把徐一凡逼得太紧。下面只要他借口一出来,要等待朝鲜平静了才能上路,上面儿只会好言抚慰……莲房不必担心,徐一凡再不会动他的。伤了莲房,北洋毕竟是一个团体,到时同仇敌忾,真地冒死进逼平壤,他能怎么样?现在做到这个地步,正是恰到分际。”

“看不透啊!”李鸿章长出一口大气儿,按着额头只是叹气儿:“眼前关口徐一凡能过了,但是已经是招致整个天下侧目,这样谁都知道他是有野心的人物了。更难以驾驭,朝鲜乱事迟早会平,老佛爷万寿也迟早要过完,到时候,他怎么办?”

张珮纶笑着接口:“中堂,这就不关咱们的事儿了。北洋能替太后老佛爷做的都做了,帝党也打击了,只要莲房无恙,大家就瞧着呗!现在回书给叶曙青,让他以待后命就完了,倒是淮军战力,不可不虑。未闻师老于外可长胜者。北洋主力陷于朝鲜,饷道漫长,朝鲜现在又是内耗外敌一应俱全,要是那个有心的东邻再有什么举动……中堂,要早做筹算!”

他说得郑重,李鸿章却是一摆手:“只要北洋水师还在,日本就无奈朝鲜何!这次能签中日续备条约,还不是冲着北洋水师的威力?定镇虽然老了一点,但仍然东亚第一,等老佛爷万寿过完,松动一点,我还是要给水师添船置快炮的……幼樵,就按照你的意思,给曙青回书吧,告诉他,将莲房消息快点查出报我。告诉他一句话,要是查出莲房被害。我李鸿章,就要和徐一凡碰到底!管他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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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气,渤海洋面,已经是黑得有点发沉的神色了。流冰还未曾起,但是舰桥上面地海风,已经利得象刀子一般。

几条喷吐着黑烟的铁甲大舰,慢悠悠的在洋面上晃着。航道曲折,不知道奔向哪里。

水师中军总兵刘步蟾在定远飞桥上。跟在丁汝昌身后。冻得身子都木了。但是老军门这些日子气性不太好。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叶志超的部属,水师要主力兵船齐出,装载着旅顺水雷营,威海水兵营从水路压迫徐一凡。可是这次出兵朝鲜,几条大兵船已经过了修期,也没刮船底儿,煤炭更不足用。动起来实在有点窘迫。而且水师出去,给陆师占地盘么?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陆师不至,水师两个营头上岸,能奈徐一凡何?本来对叶志超一朝得志,居然调遣起他们水师来了,丁汝昌以下水师将佐就很不乐意。要不是杨士骧携中堂意志而来,丁汝昌说不定动也不动,现在虽然不得不派船。但是也只半煤半水。炮弹都没带几颗,先兜兜圈子,看看陆师动向再说。

转了几天。就已经得到陆上消息,朝鲜乱起,隔绝南北,杨士骧失踪!徐一凡还真有两手!这下水师更没理由为陆师去火中取栗了,再随便溜达两下,掉头就走。

远远的一条轮船出现在海天线上,没挂着国旗,是条旧式的明轮散货船,烟柱一缕,随起随散,那轮船吃水很深,在视线当中一闪,又隐到海平面那头去了。

丁汝昌突然低声问道:“这些日子,数了多少条朝北朝鲜开的货轮了?”

刘步蟾趁机活动活动身子,笑道:“真不老少,这么几天,就数了四五条,这个海域,素来不是货运航线,怎么会有这么多朝北朝鲜跑?军门是不是有意思停船检查一下?”

丁汝昌缓缓道:“这是给徐一凡运东西的啊……”

“怎么会?徐一凡怎么有如此巨大地财力?他这个是……”

丁汝昌回头,吩咐身边中军:“传邓世昌上来。”

不一会儿,邓世昌已经噔噔噔地上了舰桥,按着腰刀,还是那副七个不乐意八个不高兴,人人瞧着都觉着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地模样儿。见着丁汝昌和刘步蟾僵硬行礼,也不开口。

丁汝昌淡淡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又大放厥词,说现在是中堂为小利而忘大义,置北洋水陆精华于朝鲜,一旦有事,按照现在北洋水陆师状态,只有惨败。到时候,海疆动摇?”

刘步蟾替邓世昌捏把汗,谁把这话儿传到丁军门耳朵里面的?邓世昌也真是,都调成中军差遣在军门身边管教了,这张破嘴还是管不住!

邓世昌昂然开口回答:“是!现在两万多淮军最精锐的陆师在朝鲜,北朝鲜被徐一凡隔断,补给都是沿海路输送,还不是靠着我们北洋水师屏护黄海渤海这条生命线?可是水师现状呢?已经过了修期,煤炭储备几乎用光,弹药更别提。已经长戍在外许久,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在洋上转圈耀威,还他妈的要去抄什么徐大人的老窝!机器耗损,人员疲惫,还不能回母港修整!这种状况,怎么不危险?

陆师现在成最危险的军学上面所谓挂形,水师又如此,人家一动手,咱们怎么办?我瞧得出来,别人也瞧得出来,别人不说,我说!

军门,现在咱们北中国腹心之地老底子都掏出来了,一旦事败,不是海疆震动地事情,而是整个京畿都会动摇!”

刘步蟾当即就叱喝了:“胡说八道,滚下去!”

丁汝昌却伸手阻止了刘步蟾的话,沉声问道:“真有这么危险?”

邓世昌神色肃穆,望向远处,半晌之后才低低开口,声音里面全是压抑的痛苦:“……到时候,只是有死而已……军门,咱们孤心苦诣建这海军不容易,培养点人才不容易,还求军门大人向中堂痛陈,想法子预备,到时候能给海军留点种子!”

“中堂……中堂……”丁汝昌淡淡苦笑,也转向了远房。海天线上,已经看不到刚才那条货轮,只剩下一条长长的烟柱。

他头也不回,低声发问:“正卿,听说你和徐一凡很熟悉?”

他没有听邓世昌的回答,只是向四下缓缓而视,七千三百吨的铁甲艨艟巨舰,每一海浪拍来,似乎都被舰首金龙撞碎,溅出万点雪片。头顶三角黄龙旗猎猎而动,还有他丁汝昌的提督将旗。

这个水师,倾注了他后半生心血,他也完全明白,这水师就是北中国的依靠!

海军的人,是少有地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对眼前局势,他们也有着更清晰的认识,东邻变法不过三年,就敢于出兵台湾。朝鲜事变,一波接着一波,背后无不有这个国家地影子。现在这个小国又在拼命的添船造炮,难道就满足于一个天津续备条约?看着大清如此袒露出柔软的腹部,就真的能忍住不来咬一口?

他不敢朝坏处想,因为越想越是心寒!

中堂现在满足于他的外交成就,绝听不进逆耳忠言。自己也不会自讨没趣说这个……眼看着就是老佛爷万寿,似乎一切歌舞升平,除了这朝鲜的小小波折……

他越想越远,已经想到了当前朝鲜局势还有徐一凡的手段,他也不明白徐一凡为什么要苦苦支撑……

北洋水师的现状,陆师的骄横懦弱,叶志超的轻狂,中堂的自得,还有徐一凡的翻云覆雨手腕,那一条条朝着北朝鲜输送物资的货轮……

突然一道闪电在丁汝昌的脑海当中掠过,像是劈开了一切的迷雾。

难道他是在撑着等到大变再起,北洋陷于危难,朝廷陷于危难,他拼命的整军经武,积累实力,就等着在那关头,成为中流砥柱?

曹操!

可到了那个时候,只怕他还盼着出现这么一个心地深沉的中流砥柱!

寒风之下,丁汝昌却满身大汗,转头只是看着邓世昌。

要不要,去拜会那个年轻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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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 好快的时间

山谷当中,雪落无声,在那些如岩石一般跪在那里,穿着新式军服的戈什哈身上,很快的就落下了薄薄的一层。

杨士骧卓立雪中,甚至以一种挑衅的眼光看着徐一凡。也不知道是吃准了什么,盛军的残存士兵,呆立在四下,偶尔才发出一声声抑制不住的咳嗽,回音空空,却让这个山谷显得更加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一凡身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徐一凡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郑重向国再拜。

“圣上和太后天高地厚之恩,下臣旋归于国朝不过两年,就已经身加三钦差之荣衔……臣……敢不领旨!”

跪在徐一凡身后的溥仰一挺腰就站了起来,哗啦一声扯下背上大枪:“他妈的,朝里出奸臣白脸了!老子要告御状!”

离他不远的楚万里一下跳起来将他抱住,却当不住十几个戈什哈都纷纷跳起,都想摘抢。杨士骧还没怎么,缩在一旁蔫头搭脑跪着,也一同听旨的叶忠君却是一声怪叫,连滚带爬的扑到徐一凡脚下:“徐大人,徐大人,徐爷爷!这是杨士骧的主意,不关我们兄弟的事儿,旨意是什么,咱们都不知道,求徐爷爷高抬贵手!”

这副将,就是再傻,也知道他们是来对付徐一凡的。徐一凡都能派兵围了他们十天,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徐一凡这身后几十条汉子都是杀气腾腾的,要干了他们不过抬抬手地事情。徐一凡已经做了初一,现在再做十五又如何?

徐一凡瞧瞧叶忠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扶着他一块儿站起来。咳嗽一声儿:“杨大人,旨意臣是领了,但是还有一份奏折请杨大人转交,是臣在军书旁午之中,给朝廷献上的忠心……朝鲜关联我大清门户。因为上次变乱。已经引起了一次交涉。千难万难才签了天津续备条约,现在朝鲜乱事又起……如果小日本再起什么由头,那我们怎么办?继续交涉?还有个了没有?臣决定启奏皇上和太后,陈说厉害,臣一定要将这里彻底平了之后,就立刻奉旨上路,再去闯闯日本!

这是边臣的一点心血。就请杨大人带回去——我这里电报不通哇!通过中堂转奏太后和皇上,臣在朝鲜一边剿匪,一边静候消息……杨大人,拜托了!”

说着就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奏事匣子,双手递给杨士骧。他已经有了单衔奏事的权力,却偏偏还要通过李鸿章周转。说实在的,李鸿章帮不帮他递折子,他也不怎么在乎。

徐一凡说这个话儿。早在杨士骧意料当中。他要马上抬腿走人,那才奇怪了呢!听罢也只是一笑:“好,兄弟就替老哥跑腿一回……该放我们走了吧?”

徐一凡一脸大是惊愕的样子。双手连摇:“这成什么规矩?杨大人在我的地头出了事情,这样回去,岂不是要把我徐一凡羞死?不把杨大人将养好了,不把伤害我淮军弟兄地暴徒凶手拿过来明正典刑,我怎么有脸见朝廷,见中堂,见淮军同仁?当不得当不得!”

他在那头演戏,后面地戈什哈也全明白了。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吭声,就楚万里在那里忍笑,仰也是一脸佩服地看着徐一凡——大人以前也在道上混过?这平地抠饼,空手拿鱼的无赖劲儿是从哪里学来的?生生的就把杨士骧又绑架走了!什么时候送他回去,慢慢瞧吧。

正在胡思乱想,就看见徐一凡掉头冲着他吩咐:“溥仰!快准备车马,发放粮食,军医收治伤损弟兄,殉国的也妥善掩埋了……吃苦头的弟兄,不论官职,一人再发五十两汤药费!快去办!这边淮军弟兄们有一个不满意,小心你两条狗腿!”

溥仰极漂亮的掸掸袖子,一个千就打下来,扯着京城旗人特有地又亲热又殷勤又爽快的嗓门儿:“是喽大人!标下给您办得妥当!”

徐一凡军令一下,几十个戈什哈立即行动,大车也赶进了山谷,马上发毯子架大锅,烧水放粮,伤员抬上了马车,冻疮给药。盛军这些残余早就给冻饿傻了,就算明知道就是这些家伙将他们围了十天,连死带伤一大堆,现在也只能半死不活的随着他们搓揉,骂一句的劲儿都没有了。就连叶忠君也是一手热汤,一手烙饼吃得香甜。

徐一凡却是另外一番做派,也不嫌杨士骧脏臭,把臂亲扶着他送上一辆装饰最豪华,里面最舒服的马车,据说是当初北朝鲜一个什么道节度使的。

“莲房兄,当日京华烟云,我们兄弟俩也曾经把臂同游。现下又在朝鲜重聚,到了平壤,自然是要好好儿喝两杯的,兄弟的家就是莲房兄地家,再不用客气……兄弟还有多少大事,要和莲房兄请益呢!”

杨士骧也气度不减,笑着应酬了两句。进了马车,眼见着徐一凡亲手替他打帘子,突然看着徐一凡,淡淡地问道:“传清兄,这一关让你过去了。半年之后,一年之后呢?到时候儿,朝鲜总该事了,到时候,你又将如何自处?”

徐一凡回答他的,只是淡淡一笑,将帘子放下,手一挥,七八名戈什哈就护送着马车上路了。

车厢内,杨士骧低低咒骂了一句:“看你今日跋扈,将来却不知死所!”

车厢外,徐一凡却也低声骂街:“要是凭你们能把这个国家弄好,我又何至于此?他妈的累得慌!”

楚万里在他旁边伸了个懒腰:“好家伙,这么一通折腾……大人,这总算是折腾完了吧?”

“眼前事了,狂风巨浪。还在后头呢!”

□□□□□□□□□□□□□□□□□□□□□□□□□□□□□□

光绪十九年十一月中,北朝鲜乱事又起。东学党余孽和旧党流亡伙同作乱,在大清南北两大镇抚兵力地夹缝当中,杀官扯旗造反,来去如风,打起了清君侧,除奸邪地旗帜。

在中日才签订了天津续备条约之后,朝鲜依然平静不下来。就连大清北洋的高官杨士骧和三百精兵。都曾经被这些乱党伏击。一度被困。

北朝鲜乱事起后。在北的徐一凡,在南的叶志超,都号称挥军痛剿,绥靖地方,以安藩国。可是真实的动向是叶志超的淮军大队又退回了汉城附近,准备度冬。倒是一封封续请大饷的电报不断的向天津,向北京发过去。

而徐一凡有些成效。号称冒死血战,击溃数万叛匪之后,才救出了杨大人。现在杨士骧送回平壤压惊,他地几份奏折送到了汉城。徐一凡也没有当初几日安定朝鲜地威风,只是叫苦,禁卫军饷源不继,乱贼也是越剿越多,一时只能谨守大同江附近。和维持南北一点点交通。尽力不让乱事蔓延。但是也在奏折里面夸下海口,老佛爷明年万寿之前,一定平定了这些么魔小丑。为太后老佛爷万寿贺!

地方不靖,作为边臣,实在责任未了。圣谕一进恭领,一旦朝鲜这里稍稍有眉目下来,立即起行,到京城请训,漂洋过海,执行协和日本地使命去。

徐一凡的电报是在十一月下旬传到的天津,再当日送北京。朝廷这次电谕回来很快,叶志超也再不敢向平壤封锁消息了,飞马急送过去。

电谕煌煌,上称朝鲜平靖关系藩国大事,请训协和日本之事,可稍稍延后。徐一凡转任朝鲜北路会剿大臣,务必要限期平定北朝鲜乱事!南路会剿大臣是叶志超,上谕也没规定他们俩到底谁领导谁。

徐一凡数了数,现在他还是个布政使,底子就三品的本衔,但是大臣差使已经有四个了。南洋宣抚,禁卫军练兵,对日协和,朝鲜北路会剿。按照这一年平均加两个的速度,到时候他的称呼可就又臭又长了……

同电谕一起而来的还有李鸿章一封私信,打开一看,就几个字:“送归杨莲房!”老头子看来是有点动了意气,但是似乎也暂时决定认下这个眼前亏。徐一凡这么胆大包天地人物,国朝二百来年没见过,一时又不好扯破脸,只好慢慢等待时机再收拾他。但是没人认为这个二百五料理不下,到了最后,等待他的只有最凄惨的命运!到时候首领能不能保住,还在未定之天!

这封信徐一凡只是笑笑就随手撂到一边儿。北洋现在退了一步,朝廷至少是太后那一块儿也认了这个哑巴亏,大家都先瞧着,将来有徐一凡好看。

淮军名正言顺的退了下去,他们是来朝鲜享福的,又不是来打仗的,饷不到手,绝不前进。叶志超威望大损,现在虽然还顶着钦差朝鲜南路会剿大臣的衔头,但是底下各个营头的统带都不再服气他了,大家自己暗斗了起来。论心说,叶志超前些日子也地确太过得意了。

淮军休息,徐一凡可没休息!这些日子一直在继续奔走劳碌,基地建设不用说。各种军事训练学校,技工学校,一天课都未曾停。一批批军官士官参加轮训。在南洋,在国内,新招募地一批南洋青年,和国内士兵,都通过大盛魁的陆路,南洋的水路,一批批地朝这里运过来。准备再成立第二镇,。他自己估算,甲午之前,第二镇就算勉强成立,也没有大用,但是作为他第一镇主力的补充军官和士兵,有大半年的训练时间,也绰绰可用了!

粮食弹药,都在一船船的运来积累上。沿着平壤向北,一路布置准备使用。总要有两三个数万人参加的战役储备量才称足用。新的镇参谋本部已经建立,不出意料是楚万里出任参谋本部长官,李云纵担任镇统制,张旭州,陈金平分任两协协统。禁卫军炮标也已经成立,暂时只有一个教导炮兵营,装备的是普鲁士钢制七五口径管退野战炮——最新式地家伙,老孔茨拉关系搞来的。不少国家现在野战炮还是青铜的家伙——比如说日本。这个禁卫炮标暂时还没有标统。行政领导暂时由楚万里兼管,倒是那个营长——新军语颁发之后的称呼,是那个意大利裔,奥地利成长的流浪军官兰度·巴托尼!

禁卫军直属骑兵标也成立了,但是也只是架子,一些军官处理一些行政事务,并带着百余名有相当骑马经验的士兵进行培训。高层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个未来骑兵标的主力现在在干什么!

楚万里这么懒散地家伙。在新参谋部建立起来之后。都忙了一个不亦乐乎。比如带着参谋军官。在德国顾问地陪同在,在北朝鲜兵要重地做参谋现地旅行,参谋部地测绘司重新绘制北朝鲜的军事地图,储备物资,调拨粮弹,制定紧急动员计划,主持培训……忙了一个四脚朝天不着地。

李云纵则是督促带兵官们。只有俩字儿——训练。射击训练,体力训练,合同训练……无休息,无假期,无情面,拼命的训练!打出去的子弹,够整个大清一年全国打响之用,行军的里程。够绕朝鲜一圈。合同训练的那些条令,可以渗透到那些基层带兵官的骨髓里面去!

徐一凡除了要全盘照顾这一切之外,还带着新任参谋本部情报处长官袁世凯袁知府。四下奔波在各处,朝鲜变乱是他一手发起地,也要控制在他规定的范围之内!火头向来是易起难收,很多事情不是姜子鸣和南允容想控制就控制得了的。他们没法儿管,徐老子来替他们管!任何超出底线的暴乱,都及时果断的调兵前来镇压,禁卫军压倒性的火力,精良的训练,高昂的士气,让每一次镇压都变成了良好地实战训练——对朝鲜地理形势的了解,寒带作战经验的获得,兵力地调度配合——没有比这更好的练兵手段了。

这样的行动,每次都干脆利落结束,每次都是压倒性的胜利。也敲打了南允容他们,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主子!没要多久,南允容就基本上事事请示了,加上姜子鸣他们在旁随时监视,朝鲜乱事,徐一凡始终可以控制在手中。顺便还建立了战术情报系统,在北朝鲜各处,都布置了情报网络——带袁世凯跟在身边不是白跟着的。至于未来甲午之战和整个团体的战略情报系统,徐一凡另有打算。对袁老哥,就算睡觉的时候儿他都是一个眼睛睁着提防呢。无关袁世凯的忠心程度,纯粹是个人好恶。

忙碌当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是到了十二月。朝廷那边的消息也终于送到了徐一凡手中。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是天寒地冻,就连那些起事的乱民,也开始有气无力。天儿太冷了,大家都要过冬啊!淮军更不担心他们北上来什么阴的,大冬天的,这个时候行军作战,还对付徐一凡那个天不管地不收的二百五,才是脑袋坏掉了呢。

朝鲜北部,大山银白,河水冻结如镜。千山鸟已飞绝,万径人踪湮灭。从临时扎下的帐篷向外望去,莽莽榛榛,如天地初辟一样安静。

徐一凡抱着手炉坐在帐中,恍然才发觉这一年过得好快!明年,就是甲午之年了……自己篡清道路上面,最重要的一年!自己准备好了么?而甲午,还会是原来的甲午了么?

再瞧瞧自己,手脚冻的皴裂,这些日子的奔走,好像也结实了许多。脸上用菜刀一天刮三次,蓄的须也有点模样了。比起原来那个走路轻飘飘,浑身三不着俩,一副都市亚健康身板儿,牢骚比本事大的废柴小白领,似乎就已经是完全的另一个人了。

时间过得好快……

他弯腰走出帐篷,大雪当中,几个戈什哈雪人一般的守在帐外,一动不动。再远处就是马上的巡哨,没轮到任务的那些亲随,喂马的喂马,休息的休息,无论坐还是站,却都还是保持军姿,洋枪也始终在身边,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击!

跟着他这些日子奔走,这些戈什哈俨然已经是骑马老手,寒带天气也对付不了他们。神态动作,已经有了绝对老兵的做派。看见徐一凡出来的,都肃然立正行礼。

在营地一角,下值的溥仰那小子,正脱光了脊梁,一边冻得嗷嗷叫,一边拿雪擦身子。几个家伙也跟着他学。每个人都消瘦结实,身上子肉跟铁铸出来似的。这些家伙擦过了雪,就在雪地里面摆出拿大跤的姿势,勾腿拉手的摔成了一团!

看见徐一凡出来,溥仰一脚勾翻对手,还笑骂:“老子正经天桥老常家跤场练出来的,你们这些庄稼把式,回去再和师娘学俩手吧!”

放倒对方,他军服也来不及穿了,提着衣服就一路跑过来,立正行礼:“大人,您要去哪儿?”

连溥仰这小子都历练了出来了,自己的军队想想就知道,该是什么样子了。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

回首向来处看,早已模模糊糊,向远处看呢,也是混沌一片。徐一凡没回答他的话儿,信手将平壤送来的急报扔在风中,寒风夹着大雪一卷,飘飘扬扬的就向东去了。上面满纸的关于朝廷的谕旨和对于他的处置,他甚至都没有看完。

东方天际苍灰,山的远处是海,在海的那头,蹲伏着一个小而坚韧残暴的国家。虽然历史已经因为他而改变了,但是他还是毫不怀疑,就在明年,这个国家生聚十年的金戈铁马,将浮海而来,做亚洲未来百年的国运之战!也是他徐一凡的命运之战!

他一笑踹了溥仰一脚,这些上位者的姿态举动,现在早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笑骂道:“你小子,冻死了宗人府还要找我算帐呢,穿上!真不怕冷,让你光屁股背步枪上哨守夜去!”

溥仰也笑:“宗人府……喝!转眼快过年了!每年这个时候儿,大家都要分旗领银子了,过年的节赏,孤儿寡妇的红赏,溜饽饽,设糖供,炸鞭儿,吃铁蚕豆守岁……我姐每年这个时候儿都亲自下厨,给我烧一大桌子!我姐现在……想起来,怎么就是好远的事情了呢?”

他在那里穿衣服,徐一凡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听他说着那些旗人过年风俗。他差点忘记了,这小子还是个旗人!当初收溥仰,也是禁卫军没有旗人实在不像话。让他当贴身侍卫长,也是这个意思。他徐一凡,却盯着的是旗人天下!这个他们窃取二百余年,越来越糟践得不像样子的天下!

他皱皱眉头,又放缓了神色。歪着头想想,又要过年了……不说还好。一说这个词儿,一种莫名的情绪就席卷了上来,自己是个离家上百年的游子啊……以前过年的通宵麻将,爸爸妈妈的小红包儿,家常口味的菜,几个朋友胡吃海塞到处鬼混……

他眼圈突然有点热,转眼又想到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家。几个女孩子,也在等他回去过年吧?

他猛的转身,大声下令:“走!回去,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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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 过年(上)

这是徐一凡在朝鲜经营的小小基地,第一次度过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

早在十二月初,就纷纷有在这个基地做营建的小工们开始结算工钱,准备回家过年。朝鲜银钱好赚,徐大人仁慈,一年下来,哪怕是一个打下手的小工,扣掉伙食,也能拿到七八两银子的血汗积累。本来负责管理他们的詹大人已经宣布了,在朝鲜一万多名需要回家的小工,海路陆路,都可以任他们选择,海路要候船,火轮船再拖着木船,一路将他们免费送回天津码头!走陆路的,可以按照大盛魁设立的蜿蜒经过东北的商路,四十里一站,免费提供路上伙食,再提供力所能及的保护。这样的消息,已经让这两万多小工高呼活菩萨不已。

他们在朝鲜也有小一年的,吃的喝的从来没有亏待,每天高粱米饭,杂和面馒头管饱,多半还有一个豆腐菜。五天还打一次牙祭,油汪汪的红烧肉一桶桶的端上来。虽然活儿极苦极累,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背井离乡过来,本来都是苦人,都是咬牙横心来朝鲜的,能受到这样的待遇,已经是梦想之外的事情了。过年回家拿到手的是亮晶晶的徐大头,吹一下嗡嗡有声,还架得住徐大人这个大东家,还免费送他们回国!

不少人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年还来。没想到好事接二连三,徐大人驰回平壤,第一时间就宣布。给这一年来和他在朝鲜共患难,同甘共苦的小工们,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再发两块大洋地红包!

纯朴的国人,差点想对徐大人喊万岁了。

但是在这些好消息之后,又是有不太好的消息隐隐透出来。明年徐大人这里,可能不需要多少小工了,码头建立了。一条送煤炭。短短十来里的小铁路建设好了。工厂营房的营建也全部结束,明年可能只需要三千到四千名装卸搬运的夫子……这些本来打算回家的人也就开始动了心思,嘀嘀咕咕的开始商量。这次回去了,还不知道下次能不能挤到这个位置……

本来徐一凡扩军也是针对这些在朝工作一年地工人们。他们熟悉朝鲜环境气候,不少人已经会说几句朝鲜话,参加过工业(不管怎么粗陋)地建设,有一定纪律性。身体素质也没话儿说。可是工人们还是对吃粮卖命有些怕怕,特别是看着自己工钱账本上面已经有了一些积蓄地时候儿。

禁卫军吃的那些苦,他们也是看在眼睛里面的。

但是现下一边好处卖过来,一边又是明年招人的口子收紧。再瞧瞧这个洒下了他们无数汗水的地方,有点舍不得。顿时就有几千人决定今年先不回去了!同乡帮助他们把工钱带回去,他们报名吃粮当兵!

徐一凡的第二镇招募本来就不容易,现在直隶东北口外那一带,已经不能象第一次招募一样。拿着他钦差练兵帮办大臣的头衔到处使了。北洋提防着他实力扩大呢!再说了。水运路运人马过来,成本太高,也要从头训练。现在能解决几千人。当真是喜出望外!除了补充野战部队,禁卫军工兵标不是也有了么?

对这几千新兵他也特别优待,过年前先不入营,发主食发副食,还有一点点酒,让他们不受拘束地过个肥年再说!

中国的老百姓,不论走到天涯海角,这祖宗的根儿都是丢不了的。顽强的守着自己传统,这几千准新兵在这儿,先不管有没有女人,自己就已经操办了起来。暂时居住的工棚粉刷一新,门神彩画都贴了出来,自己做饽饽,做年糕,换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见面就大声问好请安,几个知己没事凑在一块儿喝个小酒……异国他乡上面过年的气氛,自然而然地就出来了。

除了这些小工们,还有很多同样招募人员地事情在进行。在那些实验性工厂做工的有点技术的工人,还在从基础学科学起地学徒技工,从沿海各大城市招募来的熟练工甚至技师……只要每一个被以詹天佑为首的建设委员会管理层认为合格的人物,都一个个优秀的条件开了过去,要他们暂时不要回家过年,等候统一安排,徐大人和禁卫军这个团体,会为他们的前途负责到底……

徐一凡有他的考虑,现在放这些本来就准备留下,作为未来建设的核心骨干回去过年,过年再回来,又要安排统一疏散——朝鲜马上就是有大仗打的!这些精心培育,花了无数心血银子钱造就出来的一点儿人才,打没了几个,他可心疼!这一来一去,浪费的资源就大了,还不如等着他老丈人过来,统一安排这些人物的疏散。中间容出来的时间,说不定还能再上点儿课呢。

这事儿比他想象中进行得顺利,走的人是少数,留下的是多数。过年什么时候儿都能回去过,留在这里,就能和徐一凡签个长约,今后十几二十年饭碗都有保障,还有什么过节加班费!有些志气高的,还为能不浪费时间,多学一些这些新技术新学问而兴高采烈不已呢!

军队也差不离,徐一凡耽误不起将军队散回去过年,正在辛苦磨练的战斗技术战斗意志退化,再集中起来动员训练的时间。他的队伍本来就新得不能再新,还搁得住这个?先是胡萝卜送上,无论军官士兵,加发一月恩饷,历次战斗表现出色的还有奖励,军邮马上成立,就是针对这次过年的军邮系统,免费替他们捎回国内,钦差大人徐爵爷还很是在不少统一格式的感谢慰问信上面签上自己大名,用上钦差大人的官防——不知道有多少小户人家会拿着这玩意儿镇宅辟邪,乡下不入流的典史巡检都是那些纯朴百姓眼中地天上人了。钦差大人的亲笔签名加官防,那是什么个荣耀?估计翻年就有不少庄户人家央代笔先生打封信过来,要军中子弟好好儿干,报效巴结钦差徐大人,好回家光宗耀祖……

胡萝卜后面就是大棒,除了除夕初一休息两天,有酒有肉,其他时间。无论官兵。仍然照常训练!禁卫军从来就是纪律第一,没有二话。加上徐大人什么都替他们考虑到了,那还有什么说的?留在朝鲜过年呗!

军营也要有个过年的气氛,更有一个团体关怀的表现。让士兵们随时都有着属于这个团体的归属感————比如说什么领导看望,军官替士兵服务一日,发慰劳品,都是题中应有之意。跟徐一凡那个时空国营企业才建立起来一样,各种福利措施一上来。工人就觉得,咱们是有单位管着的人了!那真是舍得豁出命去干啊。

军营也是士兵们亲自动手,粉刷彩画,打点整齐,业余的梆子班评剧班,相声说书快板儿,少林会地大枪石锁表演……就等着除夕热闹一下呢。火头兵穿得雪白干净,天天在厨房门口中气十足地冲着出操地士兵们吆喝:“今儿又是红烧肉啊!一个个悠着点儿。不要吃得没脖儿了……徐大人的恩典。真跟爹妈似的,多咱见过兵当的这样享福?”

种种桩桩,让这个大同江边华人的基地一点没有年节来到,人去楼空的冷清。反而是加倍热闹起来,一种只属于中国人,或者大点儿说,属于华夏文化圈的。叫做“过年”地特有味道,就在这异国他乡浮动,到处都是兴高采烈,到处都是喜笑颜开。人人仿佛都充满了干劲儿,对明天充满了期盼。

成功营造出这一切的徐一凡也是又累又高兴。当这么多人的大家长不容易,但是也很有成就感。他从前线驰回,并没有能马上回家,只是捎了一个信回去,告诉内宅,老爷我回平壤了。就处理着上面所说的种种琐碎,但是对明年关系极大,对军心士气也关系极大的事务。临到了快年二十七八,才算衣不解带的忙完,累极了就在签押房的行军床上歪一下。等到这日下午,他才发现面前公案上面空荡荡的,一份要处理地文件都没有了。

抬头一瞧,签押房里面静悄悄地,往日长龙一般穿梭不休,来见面汇报请示的人一个也不见。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地。隔得远远儿的,好像听见一个声音在轰人:“都回!都回!天塌下来,过完年再来!不想让大人过节了是不是?当心宪太太跟你们没完!”

徐一凡坐在那儿,似乎还没从繁忙当中醒过来似的。脚步声轻轻响起,就看见他麾下文武几员大将,唐绍仪,詹天佑,李云纵,楚万里,甚至袁世凯都悄没声的跟在后面儿。穿戴整齐,齐齐的走了进来。徐一凡向詹天佑招手:“达仁……那疏散人员的计划再给我审审,我觉着还要调整一下秩序……”

话没说完,唐绍仪就笑着使个眼色,五人齐齐行礼:“先祝徐大人年安!”

徐一凡一怔,不自觉的也笑着起来回礼。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楚万里已经笑着递马鞭过来:“人,属下们都替你打发干净了,事情,属下们也替你料理了。现在大人您万事别管,回内宅去吧!要不然,朝鲜寒风好当,宪太太的枕头风,咱们当属员的,可受不了!”

唐绍仪也笑:“大人,回吧!这些日子,各位宪太太来催促的下人都一拨接着一拨了。天大的事情,咱们明年见!今儿咱们就齐心协力一回,将大人请回去,过年,可是咱们中国人最要紧的日子啊!”

这个时候儿,徐一凡还能说什么?不等他招呼,溥仰带着戈什哈已经半扶半架的拖着他出去了,上马加了一鞭,就奔他的宅子而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就看见自己宅子也是装饰一新,刷得干干净净的。门口灯笼换了新的,几个下人颠脚探头的不住朝这里打量。看见徐一凡马队,顿时几个兴高采烈的回头就跑,几个上来牵缰绳。脸都快笑烂了。那招呼地声音从门口一路向内院里面传:“大人回府了!大人回府了!”

徐一凡不知道怎么搞的,心就是一暖,翻身下马大步就朝里面走。一进门就看见丫头婆子们都穿得花团锦簇的,里外三新,不少小丫头头上还戴着崭新的绢花儿。看着徐一凡都插烛也似的拜下去,一声声的欢迎他回府。才进了内宅门,就闻到香风浮动,两个火热的身子猛的扑进他怀里。定睛一看。不是杜鹃和陈洛施还能有谁?两个小女孩子又长大了一些。赖在他怀里就不肯出来。长久不见。眼睛里面泪汪汪地,全是委屈。嫁个男人太有本事了不好,长远照不着面这怎么说来着?多少闺中寂寞,多少嘟着小嘴发下地怨气儿,瞧见家里顶梁柱回来了,不知道怎么搞的,也就烟消云散。

徐一凡对这两个小妾宠得没规矩大家都明白。这哪像迎接老爷回府的礼节儿?可是徐一凡最讨厌别人和他说内宅规矩的性子,大家也都明白。这个时候也只有低头笑,装没看见。

这个时候就听见两个小丫头在他耳边嘟嘟囔囔,说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你给咱们定做的衣服都送过来了,韩老爷子也到了,好多礼物!那些衣服,真奇怪……也好丢人!回屋子里,咱们穿……穿给你瞧?”

“那个李小姐。她们过年的风俗好奇怪!怎么都不能和咱们凑在一块儿。最后只好她布置她们的,咱们布置咱们地,大家两不相干……”

“好多。好多,好多礼单送过来!章管事念念礼单上面的东西,吓得我们不轻,老爷,你到底趁多少钱啊?我可不管,月例要涨,杜鹃爹爹您接过来了,我爹爹那家我还要捎点回去呢!不是有什么军邮了么?”

“就你财迷!”

蓬的一声响,打断了两个女孩子的呢喃软语。就看见一阵白烟冒起,杜鹃和陈洛施都跳开。李璇穿着一件西洋式冬季裙装,围着银灰貂皮披肩,小腰一握,栗发如瀑。正得意的摆弄着她照相的机器,瞧着徐一凡眼神投过来,她咬着嘴唇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眼神当中,很有一点诱惑……耐不住寂寞,想被我徐爵爷收房了?看样子这丫头腿也好了,又能由着性子野去了。

陈洛施和杜鹃跳开,一个个气得小脸煞白。这狐狸精!当这身衣服稀奇啊,老爷给咱们做的,比这个诱惑地多着呢!还有裹着两条腿,紧得不能再紧地裤子。陈洛施自己好容易穿起来,对着镜子都有些发呆。自己的腿居然那么长,腰那么细,腰臀之间的曲线居然那么诱惑!杜鹃也不输她,紧身地上衣一穿,害得她在镜子前面都抱着胸,波涛汹涌得实在太惊人了!一个才十六岁的姑娘怎么长出来的?

放在以前,徐一凡和陈洛施杜鹃她们这样,李璇才懒得管呢,徐一凡不缠她最好。东北之行,一起出生入死过来,特别是当自己最痛最冷最害怕的时候儿,是徐一凡的胳膊最先将她抱起来的,天天还耐心的帮她换药敷洗。今儿看见两个小丫头飞扑,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有些吃味儿,拿着照相机器就来捣乱。

徐一凡恶狼传说一般的眼神看过来,李大小姐虽然绝不退让,但是已经悄悄脸上飞霞。哼了一声保持气势,回头就咳嗽一声儿。就看见两个人影从她背后转出来,都穿着朝鲜传统的裙装,上白下蓝,一个结子系在胸口,长长垂下。一模一样的俏脸不施脂粉,少女的容貌水灵灵的,加上这身衣服,柔顺温婉得没法儿说。头发也挽了起来,青丝柔顺,光可鉴人。瞧了徐一凡一眼,一声不吭的就拜了下来,头都不敢抬。除了南英爱和南心爱还能有谁?

我靠,忘记了个球。自己还有这俩当作人质和和亲的朝鲜小妾呢!不过瞧她们那个肩膀微抖的样子,虽然不想逃了,可是也怕得厉害。还未成年啊……

眼前这一切,已经超过了徐一凡在过去的时候儿,对自己后宫最大的YY。他摸着下巴只是琢磨,今儿晚上,是去看陈洛施的长腿,还是袭杜鹃的胸,或者是偷摸李璇的门……再或者,变身萝莉控,尽情的摧残这一对朝鲜小花?

还没等他徐大老爷做出决定,外面就听见溥仰的通报声音:“李大雄李先生来拜,并贺大人节安!”

不等徐一凡反应过来,李璇已经一蹦老高,喜出望外:“爹!”提起裙摆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南英爱和南心爱。约定俗成已经算是李璇房里的了。就算以后于归。也是要贴身伺候李璇这个大太太的,说起来也就是一对通房丫头的地位。瞧见女主人奔出去,忙不迭地也起身,又朝徐一凡鞠躬,赶紧地跟了出去。再看看杜鹃和陈洛施,一个眼神向左,一个向右。就是不瞧他。嘴可以挂油瓶了。徐一凡凑过去笑笑,偷偷儿捏了她们两个翘翘地小屁股一下——其实也算明目张胆啦:“晚上等着爵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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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徐一凡匆匆赶到外院滴水檐前,就看见李大雄已经笑吟吟的站在当间儿了,身后跟着几十个南洋模样儿的下人,一个个穿得鼓鼓囊囊的,还冻得不轻的样子,挑着大包小包,全是给姑爷的礼物。

李璇拉着爹爹的手。眼圈红红地。却在给她爹爹展示她那对一模一样的朝鲜小双胞胎。得意洋洋。李大雄看起来憔悴了一点儿,绑在徐一凡战车上面之后,为徐一凡天南海北的奔走。当真风尘仆仆。只是以前在李家不得志的郁郁之气,早就无影无踪,两只眸子里面全是一心扑在事业上面的那种特有的神采飞扬。

看着徐一凡出来,他笑着丢开李璇的手,就要行礼。李璇却不丢开,只是瞧着徐一凡咬牙切齿:“爹,他最坏!要不就是不见人影,要见着了,就要陪着他吃苦头!我脚现在还疼着呢!再说了,你是长辈,凭什么你先朝他行礼?”

徐一凡笑着下来先朝李大雄见了一礼:“咱们听大小姐的,今天只论辈分,不论公事!本来还想着先生要年后才能来,谁成想居然现在就已经赶到!也好,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李大雄也是微笑:“还不是牵挂这个不成器地女儿,还有她那哥哥!现在祸害不着我这个老子了,只怕大人给他们烦得不行!”

李大雄当然不是为和女儿儿子过节才来,他背负着好几个任务。天下偏偏有些人是属骡子的,天生就是为了挑担子,你给他的任务越多,担子越重。他越干得兴高采烈。徐一凡给李大雄地任务是两个,一个是在南洋再招募一批预备青年学官,一个是利用李家在亚洲的广泛商业网络和人脉,建立对日战略情报系统!甲午就在眼前,他不能对日方动向两眼一抹黑。就算他知道一些历史,可这历史是不是还和原来一样,真要两说呢。

本来这两个任务都不算轻,徐一凡上次已经搜罗了一大批南洋青年了。而且一来就那么艰苦,训练行军打仗无有虚日,就算青年们乐在其中,家信送回去长辈也要舍不得。这次还不知道有多少能给招募过来呢。就算李大雄再怎么得力,南洋李家再怎么财雄势大,号召力广泛,也要等人家在家过完年再说吧!说起来,他真没指望这预备建立的第二镇能在未来甲午派上什么用场,时间实在太紧张了!

对日建立战略情报系统也是,这方面他自己根本无从措手,只有委托李大雄开始建立,也给他调派了一些经过训练,忠心精干的军官。但是自己想想,白手起家建立这么一个大网络,该有多么的难,李家又如何能渗入日本上层?他甚至做了悲观打算,也许到了甲午开战还什么都不成,可是做了总比不做有点机会吧!

没想到,李大雄居然在年前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而且看他神采,两件事情应该是都有了眉目!现下李璇在这里也不好说话,只是回头朝溥仰吩咐了一下:“给李统制传话,我亲自批准李星提前放假,让他到这里来!”

溥仰领命而去,李大雄笑笑,显然是感谢徐一凡这个安排:“大人,要过节的,不只是我们这一家呢,南洋后续一千四百优秀华侨子弟,也扶海而来,要和大人一起,在这个冰天雪地当中,过这个节日!”

“一千四百?”徐一凡倒抽了一口凉气儿。李大雄笑容郑重,淡淡的道:“大人威震朝鲜,痛击倭寇,已经天下闻名,亚洲各国侧目,视为东亚一个新兴的政治家……南洋华人百年屈辱,百年被弃游子命运,百年家国强盛梦想,都寄托在大人身上了……谁让以前这个让我们游子魂萦梦牵的祖宗庐墓所在的尧舜之土,从来没有人如大人这么一般关注过我们,为我们流血拼杀,开炮护侨呢?

大人续募南洋优秀青年的消息一到,家家骚动。送出了一个儿子的,第二个儿子又托付给大人。家中本来是独子的,也放手让他出门。本来已经被家族培养,准备让他接管百万之巨生意的,也离家而来……我们最优秀的子弟,至少在爪哇一带,已经为之一空!他们连这个新年,都不愿在家里过了!大人,这不是我的本事,而是实实在在的重任,放在你的肩膀上面!”

徐一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步的走出了门去。他的府邸前面有一个空旷场地,无遮无挡,可以看着大同江江景。这个时候也早已布满冰雪。

几百个生长在热带,肤色黝黑,穿着的衣服都不太合朝鲜气候的青年——这些南洋子弟,也实在想不出朝鲜到底有多冷。

正静悄悄的站在雪中,寒冷,没有让他们缩成一团。反而站得笔直。从他们的哥哥,从他们的朋友的来信当中,他们早就读到了自己朋友经受的严酷训练,朝鲜的大雨山地,奔腾的大同江和汉江,闪亮的刺刀,衣衫褴褛,不眠不休的强行军……弹雨,铁流,牺牲,骄傲,自尊……和武器握在自己手中,捍卫自己荣誉和尊严的满足!这一切,都是徐一凡带给他们的!他们这些在白人的歧视下,在土著人的仇视下,过得小心翼翼的华人青年,从来未曾感受到的骄傲荣誉和自尊!

就连溥仰,也只是牵着马,从他们身边轻轻的经过。

这是我的青年,我的军官,我的团体……我的梦想,还有,我的甲午。

徐一凡肃然立正,朝他们静静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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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 过年(中)

几百同李大雄一起先期赶到的南洋预备学官,得到了钦差徐爵爷的最优待遇。当场宣布接纳他们全部为南洋预备学官,过年按造预备学官支取津贴和薪饷,而且不拘管他们,年后再入营开始训练!

这些预备学官们倒没有太大的兴高采烈,他们对饷项津贴兴趣不大,倒是对训练纪律加入团体,早日成为一个正式军官参加战斗兴致盎然。要知道,这里面有不少预备学官,说不定出身的家庭所拥有的财富,比徐爵爷现在拥有的私产还要多一些儿!

一路过来,他们已经瞧见了不少过去亲友,现在的禁卫军基层青年军官。大盖帽,西洋式军服,萨姆布朗武装带,小牛皮靴子可以照见人,下巴都能扬到天上去。那种历练过后的军人风度肃杀气质更让这些青年眼晕,巴不得早点披上那身虎皮。过年……要过年,不知道在家过么?谁到朝鲜来是图这个的?

徐一凡一席话让他们不满平息了一点儿。

“……想早点入营,学习训练?好啊,现在我全部接纳了你们,成为预备学官。可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剩下来!你们是为了找回自尊和荣誉来到这里。到时候严酷到了极点的训练,还有全无情面可讲的纪律要求却可以摧毁你们的全部幻想!享受这个节日吧,因为之后等着你们的就是炼狱!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能剩下来!禁卫军只要好汉子,不要孬种!”

不得不说。徐一凡这番话是很对这些离家千里,热血沸腾的青年们地胃口。楚万里已经匆匆赶来,看着这么多青年在这里就苦下了脸,年前还在准备好好儿的偷懒一下的,却没成想李大雄办事这么积极,这么早就带了这么多——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的全无训练的青年来安置。

没办法,谁叫镇参谋本部就要主持训练,他不好过。底下人也都别想舒服得了!楚万里一边阴阴的想着。一边就吆喝着几百青年跟他去安置。被服要发,营房要腾出来,还要操心安全和关防,有一阵子忙了。这个担子徐一凡丢给楚万里也赶紧闪人大吉,老子也还要过年呢。

进了院子,看见李璇还在拉着老爹撒娇,徐一凡赶紧的将李大雄迎进了内宅,腾出地方安置。李大雄紧赶慢赶,未尝没有来和女儿儿子一起度岁的心思。这个时候儿就不论公事,只谈私谊了。李大雄也把给新姑爷地礼单奉上——老丈人给女婿送礼物,谁让徐一凡的地位在那儿呢?

看着礼单徐一凡就有些合不拢嘴,不愧是南洋第一世家,后世开枝散叶,子弟掌握地金融资产超过数千亿美元的大世家,这送起礼物来也是大排场!除了土产珍稀数不过来。还有用来压箱子的一些俗物————金锭二万两!

瞧瞧李大雄笑得含蓄,看李璇神色的爱惜,就知道这是提前送的陪嫁。金子换银子时价是一换三十,这陪嫁还真是大手笔!想想杜鹃和陈洛施,这李璇的大房地位。还真的不可动摇来着。

徐一凡咳嗽一声儿,将礼单收进袖子,正准备招呼人干脆将自己上房腾出来,招待这位财神老丈人的时候。就瞧见章渝又一脸恭谨的过来通传了:“禀大人,谭嗣同谭先生,带着会友镖局不少后生已经在门口等候会见,陈家的舅太爷也到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那头传来了陈洛施又惊又喜的尖叫:“哥!”接着就看见她高挑的身影飞也似地扑了出来,瞧也不瞧徐一凡一眼,直冲门口冲过去。

谭嗣同也到了?徐一凡忙不迭地向李大雄告罪,匆匆走到门外。这哥哥上次跟他闹别扭,他又一直忙,最后谭大公子拍拍屁股回了上海。作为现在徐一凡掌握的对内有力舆论工具,明年一年还真得派上大用场!现在这谭哥哥想明白了?

走到外院,就瞧见谭嗣同拥着貂裘,负手站在院中,抬头看着头顶苍灰色的天空。衣襟当风,倜傥不群,摆足了国士无双的POSE。身前身后,高高低低的站着几十条会友镖局的年轻镖师趟子手,都有些面熟。陈德穿得一身崭新,还戴着红缨大帽子,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比他高半头的洛施搂着他脖子,哭得伤伤心心的。论情分,她和徐一凡认识最久。可现在杜鹃老爹在身边,李璇的哥哥也在朝鲜,爹爹还经常见面。就她什么亲眷都瞧不着!要不是徐一凡疼惜她,说不定早想家想得生病了。现下哥子突然千里而来瞧她,怎么不让小丫头高兴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看着徐一凡出来,那些会友的人刷的一声站了起来,都瞧着陈德。陈德又给妹子搂着不撒手。大户家里的妾哪有这样的规矩,都是在内宅接待亲眷,自己妹子可好,抛头露脸的扑出来了!放以前,说不定就又打又骂了,现在陈德可没这个胆子。动弹不得的站在那里,满脸涨得通红。

谭嗣同也看见了徐一凡,满脸都是愧色,什么话也不说,疾步趋前就是一个深深长揖:“传清兄,谭某惭愧啊!”

……能不惭愧么?谭嗣同也不是傻子,回到上海也关注朝鲜风波。他所得意的帝党着意拉拢徐一凡这一手儿,结果却差点断送了徐一凡地位!京师清流,给弄得七零八落,好好一个翰林状元文廷式也充军新疆。北洋差点势力大张,光绪更是没脸……要不是徐一凡一通散手,在间不容发的时机当中辗转腾挪,他这个新兴团体马上就是灭顶之灾!

一边惊呼徐一凡胆大包天的应对,一边也是得意。他谭嗣同毕竟没看错人,徐一凡毕竟是和后党势力格格不入,毕竟还是心向着圣君正道!谭嗣同这才匆匆附舟而来,他是直性子书生,错了就要认,隔夜都不成。非要当面和徐一凡道歉不可!

徐一凡忙不迭地扶住了他:“复生,这是什么话儿?我们兄弟相交,贵在知心。小小风波,你还真当成多大一回子事情了?过年你来瞧我。已经是心感了。再来这一套,当心我不认你这个兄弟,掉头回府,以后你别踏我门儿!”

听徐一凡说得爽快,谭嗣同一笑起身,辫子潇洒的朝身后一扔:“没说的,谭某以后任传清兄驱策!传清兄胸中自然有一篇绝大文章。谭某不才,只能摇旗呐喊,紧要关头,让谭某披甲上阵,也是份内的事情!”

徐一凡笑着拍他的手,有这表态就好办。

从翻过年开始,就要这书生在大清时报上面鼓与呼了。按照他的布置,就要一篇篇的开始危言耸听下来。预言来年大难。一点点分析大清如果在朝鲜起衅的致败原因。一点点地将大清现在强撑着地纸老虎地画皮剥开!当乌云压顶,人心惶惶的时候儿,人们才会惊讶的发现。一切都有如预言一般。而那时,他作为中流砥柱的出现,将给大清的知识阶层,带来怎么样的扶危定难的感觉?民间口碑,当是更加夸张了吧。到时候,他徐一凡就不只是一个平定朝鲜地边材功臣,而是整个大清的救世主!

在人人沉睡,或者强迫自己睡着的时候,做振聋发聩的唤醒大众状。招来的攻击可以想见,简直是国贼,人人得而诛之那种。偏偏就只是这谭书生是最合适的人选。公车上书之后在野清流之望的名声足够。这性格也是典型的湖南骡子,霸蛮得了不得。只要以为真理在手,可以无视杀身,可以和天下为敌地。他不来,自己还准备放下身段去求他来呢,没成想,年节不到,谭大公子就自个儿巴巴地送上门来了。这个年真是,怎么这么心想事成来着?

和徐一凡寒暄两句,会友的人也不敢上前。谭嗣同瞧了他们一眼,摊手向徐一凡介绍:“这是五哥托付给兄弟我的担子,好歹是完成了。传清兄,五哥地嘱托,他这些子弟,都来投军,找个出身……就托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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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场帝党后党之争,徐一凡北洋之争卷起的风波当中,牵涉到的最无辜的人,就非京门大豪王五莫属了。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帝党拉拢徐一凡的加恩对象,又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后党发泄恼怒的打击对象。

顶子封赠恩赏在手里还未曾捂热,就给镖局封门,上上下下几百口子赶到了天津安置编管。对王五的打击,不亚于晴空霹雳!

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更何况这几百口子!镖局上下,还有那么多孤儿寡母的要奉养!王五勒紧了裤腰带,没有朝他财雄势大的兄弟叫一声苦。按照他的话,我兄弟是做大事的,我这点小事,能烦着他去?仗着以前江湖的老面子,撑了一段时日。老人们跟着王五还能吃苦熬着。年轻人就不成了,吃得差钱少没什么,都是一家人好说。但是年轻人总还有梦想,总还有要一个有奔头的方向啊!以陈德最是心热,不少年轻人也在他那里窜门子,来来去去就是一个话题,找你那妹夫投军去!凭着武艺本事,还有人照应,怎么不混一个出身?

到了最后,也觉得这些年轻人是得给他们找个出路的王五,只有叹息着凑点盘缠,亲自将这些小伙子送到了上海谭嗣同那里——他知道谭嗣同有门路将人带到朝鲜徐一凡那儿。恰巧碰见谭嗣同要动身,王五交出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子弟,叹息着就离开了。自己一点小破事儿,照应不了这些家人般的孩子,还要麻烦自己兄弟,多丢人!谭嗣同再三挽留同行,这位大豪也只是一脸黯然的孤身离开。

如此这般,就是这几十个江湖汉子。站在徐一凡身边的原因了。

看着徐一凡目光转过来,陈德终于推开妹子,僵硬地走到徐一凡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身后几十后生也哗啦啦的跪了下来:“徐大人,咱们投军来了!咱们都能打能熬能吃苦,我爹也说了,都是一家人。徐大人再不会不照应的。我就可以给徐大人当个牵马的!求大人收录!”

陈洛施恳求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小脸紧张兮兮的。徐一凡瞧着陈德,这些人怎么办?送去当兵,别人会骂不照应,怕是五哥心里也多少有些不高兴。论心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他敬重的人,非王五莫属!送去接受军官培训——他一直以来,挑选的军官都是有文化地。能很快接受近代军事教育地。造就这些江湖子弟,又得要多长时间?而且陈德当年那砂锅一样大地拳头,也很让他心理阴影了一阵子呢……

到了最后,徐一凡只是叹了一口气儿:“都起来吧!五哥的交代,我能不收么?都充作我的戈什哈,过年以后,接受军事训练!你们要想明白,我这里再不是享福。照应亲眷的地方。是要吃苦流血拼命的地方!想干的,留下,不想干的。奉送程仪,回转天津,咱们还是家人地情分!”

刷的一声,却是那个和徐一凡熟悉一些,也最活泼的四虎跳了起来:“谁不好好儿干谁是王八蛋!咱们都听说了徐大人和禁卫军的威名,咱们也是个顶个的汉子,有什么熬不了的?”

底下一片附和的声音,陈洛施差点又扑到了徐一凡怀里。大眼睛水汪汪的,满是情意。看得徐一凡心里一荡,回去之后看你怎么报答……他咳嗽一声,收敛心神,正看见章渝从门口转回来,当下笑道:“未入营,就还是我地家人子弟,一块儿过个热闹年!都找这位章管事安置一下去,缺什么,都问他要!”

章渝快步走过来,像是没有听到徐一凡地吩咐。一向沉稳得看不出表情脸上,也有一丝说不出来的神色。仔细分析起来,好像是紧张,还有一点急切。他朝徐一凡躬身一礼:“大人,韩中平韩老爷子和随员也已经到了门外,说是来为大人贺岁,等着见。”

徐一凡一怔,这是过年还是赶集,怎么人平时找不着,说来都一块儿来?北地财神韩中平可是他另外一个离不得的人物,如果说朝鲜这点基业积攒起来,一半靠着南洋李家,一半就靠着这北地韩家地大盛魁!

两百万的启动资金,是韩中平垫付。一开始的财物商业物流人才,也是韩中平提供。招募小工,招募本土技师,陆路运输,采买物资,哪样少得了这位韩老爷子?要是单单论当初草原救他一次,提出并操办发行钱票主意的情分,早就还得一干二净了。这韩老爷子还是跟一个活雷锋似的,源源不断的提供支持!所有他经手的事务,比如说招募小工新兵的运输费用就是全免,物资提供,只收一个成本价。那两百万垫付的启动资金,徐一凡装傻,他也不催。背后到底用着什么心思,徐一凡也猜测了好久,得出的结论总是模模糊糊。

……反正现在韩老爷子给他的只有好处,先瞧着呗。

听到韩老爷子到来,谭嗣同一笑,就领着会友的人去了。没有章渝,还有陈洛施这宪姨太太帮忙安置一切呢。内宅里面,谁不知道老爷宠这些女孩子到了骨子里面,谁敢不听她的吩咐?

就剩下徐一凡和章渝站在外院,大开中门,等着迎接韩老爷子一行。稍待一会儿,就看见一身皮裘,戴着风帽,很有点老态龙钟的韩老爷子在两个从人的搀扶下,笑吟吟的走进来,看着徐一凡站在那儿,还假模假势的甩开身边的从人要给他打千行礼。慌得徐一凡忙不迭的去扶他。

让这么个老爷子给你请安,要挨雷劈啊!

“韩老爷子,您这是玩儿哪一出?你给我请安,我要钻地里面了……横竖是过年,咱们叙辈分,叙他妈的官位,你也是捐的二品红顶子,算不明白了!怎么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

韩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不住抱拳:“徐大人这里买卖兴旺。我怎么能不来贺岁?还祝徐大人明年继续高升,出将入相,为我大清重臣!老头子是生意人,这次过来,一是年关了,不得不把债结一下了……”

徐一凡心一紧,老头子要债来了!两百万他现在也不是还不出来,但是大事在即。这钱当然是多多益善。一旦开战。这钱更花得和流水似的。还愁不够呢。这如何是好?

当下还在动脑子想借口,脸上还愈发地笑得春光灿烂。就看见韩中平手一摆,两个从人端上了两个羊皮匣子,徐一凡疑惑的接过其中一个,看了一眼就关上了。

厚厚一叠银票!单单上面那张就是四恒出的一千两龙头银票。这一叠得多少?两个匣子加一块儿……这韩中平不让李大雄专美于前,也是出手就是近百万的手面!

“……大人一手操办的钱票发行,还有将徐大头缘通过大盛魁向内流通。这钱息收入。可一直存在柜上。老头子想来想去,大人虽然不催,可咱们不能赖着啊!年关临头,要是大人打着小灯笼上门来要债,老头子这脸丢不起。于是巴巴儿的跑过来双手奉上。两项钱息收入七十多万,想着大人平日对大盛魁的照应,凑个整儿就是八十万了。大人要是觉着不够,老头子回去再凑。这债。今年咱们可就两清了啊!”

徐一凡抱着羊皮匣子发呆。这老头子又是哪一出?难道自己王霸之气真的太足了,别人都哭着喊着要来送钱?他钱息收入股份是有,是不是这么多天知道。老头子没问他要欠债算好地了。架得住再送八十万来?钱是小事,这背后意思可是大事!这世道,没有好拿地银子!想塞回去,又舍不得。八十万呢,一个镇四个月地军饷……

韩中平笑着又是一挥手,他身后跟着的几十条汉子整齐的向前迈了一步,个头高高低低,却整齐的啪的一声打千行下礼来:“见过徐大人!”这个架势,这个齐整,怎么也是经受过初步军姿训练,还很有可能是从徐一凡这里倒腾出去的训练方式!

“这是我们大盛魁本根儿的子弟,大人也瞧出来了,是按照从大人这里瞧来地一点皮毛操练出来的。大人也知道,口外东北走货,现在又添了朝鲜这一路。马贼盗匪,那是少不了。万一耽误了大人的事业,老头子也吃罪不起啊!所以特特选了几十个子弟过来,想到徐大人这里投军。打死了算完,再不问徐大人要抚恤,要是打不死,再受点历练,就是他们的造化了。将来也是咱们大盛魁的护商队伍骨干……就求徐大人点个头,给敝号一个沾光的机会可好?”

韩老爷子话儿说得客气,徐一凡却知道,这个头还非得点不可!韩中平这么多金钱物资还有感情投资下来,现在自己怀里还抱着八十万。不就是为了最后做些交易么?这老头子一直是笑得云淡风轻,自己却一直瞧不透他!

他悄悄的转头,看了看章渝。章渝仍然不动声色的低头站着,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一动不动。但是他为什么低着头?怕自己看到他地脸色?

徐一凡最后只是淡淡一笑:“老爷子开口,那还有什么说地,我都收。和南洋预备学官一体,接受新一期的军官养成训练!”韩老爷子虽然没明说,但求的还不是军官训练?既然他想掺人进来,那不如大方一点。怕地就是他一直无求,那他还一直绷着这颗心。一旦有所求了,到了最后,总能瞧出他求的到底是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吧……自己本来就走得逆而夺取的道路,还怕一个商人么?不管他多老奸巨滑,背景有多模糊不清!

听见徐一凡答应,韩老爷子笑着拍手:“都抬进来!”

轰隆隆的,一对又一对的夫子走了进来,扛的抬的,比李大雄场面还要大。似乎南北两大财神,就要在徐一凡这里斗富似的!各种礼物,摆了满满当当一院子,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各种新鲜让人目不暇接。最出奇的还有人,伶俐的小子,清至连家戏班子都有一个!也亏得韩老爷子大冬天的将这些人带来。

“过年么!还能没有一点礼物心意?也不值什么,大人多照应一点号就都在里面了。韩中平恭贺大人节安!”

过年么!徐一凡呵呵笑着,这一年下来多少风刀霜剑,明年又是怎样一条挣扎前行地道路!也许在明年的今天,自己就已经一败涂地,被历史的浪花淹没。但是至少现在,他还站在这儿,方方面面,都已经认识到了他的地位。他的实力。他才不想后退!就让自己经行过的一路。都越热闹越好!

仿佛在和他心境凑热闹似的。外面门子又拉长了声音:“德意志大帝国提督军门,禁卫军总顾问孔茨老爷携随员来拜!恭贺大人节安!”

这些德国教官也入乡随俗了,这些在家是乡绅,在军队是参谋军官的家伙,都是些土包子。对中国人地过年风俗好奇得很,这个时候也来上门拉和徐一凡地关系了。如果说除了为自己祖国服务之外,他们在徐一凡禁卫军当中也是工作得最为顺心地。没有见过这么宽容。对任何奇思妙想都笑眯眯的支持你去试试的上司——不是中国的官僚都是最保守的么?

最为服从忍耐的士兵——超过他们东普鲁士以这方面出名的精兵,头脑灵活,反应快速地年轻军官——除了比德国年轻军官浮躁一点,没经验一点,简直是无可挑剔。再加上那惊人的薪水。德国人在朝鲜总之觉得是很happy。

一进院子,看到满院子礼物,德国顾问们都是一怔。明白的知道是来送礼物,不明白的还以为这里改集市了呢!那些本来规规矩矩的丫头小子,瞧见一大帮子军服笔挺。佩戴着军刀。穿着马靴,鼻子老高,眼睛蓝得跟鬼火似的洋鬼子进来。顿时就吓得一阵鸡飞狗跳,不少小丫头都哭傻了。谁知道新主子这里是个鬼子窝啊!

章渝在那里满院子又喝又骂又管教,韩中平在那里矜持的旁观。好像这老头子对洋人也没什么好感。徐一凡只好自己笑吟吟的上去寒暄,拉拉手问好之后,不免要动问一下禁卫军如今训练进行得如何。

谁想到孔茨居然操着德语笑道:“过年啊!不谈公事!这是万里将军告诉我地,说长辈还要给晚辈派发红包……”说着就从腰里面掏出一个红包,除了他之外,德国军官个个都比徐一凡大,人人都摸出红包,笑嘻嘻地要给徐一凡。

周围的人脸都白了,这些洋鬼子真是不懂官场体制,徐一凡现在是什么身份?

徐一凡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楚万里在开玩笑,捏着鼻子当了一回洋鬼子的晚辈。难道翻脸不成?一个个红包笑嘻嘻地接过来:“过年将大开宴席,慰劳顾问们这些日子的辛苦!感受一下我们中国人过节的气氛!到时候,楚万里楚将军,将男扮女装,为大家上演意大利歌剧图兰朵当中的精彩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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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就在人来人往的扰攘当中过去了。徐一凡也没料到,这回家了,比办公事还要累呢。李大雄和李璇李星家聚,杜鹃每晚还要帮他爹腿按摩一阵,这小丫头,还痴心的希望他爹能走路呢。陈洛施不用说和哥哥一起絮絮叨叨的说家常了。

徐一凡在自己卧室里面,懒洋洋的翻着厚厚一叠礼单。

这个年过的,到处都送礼过来。

他礼送杨士骧回去,送了一万两程仪。杨士骧分文不受,当节敬还回来了。杨老哥估计心情不爽到了极处,还不知道这个年怎么过呢。

礼单当中还有翁同禾的,笔墨纸砚而已,这老头子还不死心?这礼物还真送得寒酸。

有李鸿章的,三千两也绝对是大手笔了。书信也是淡淡的,只是四字儿,珍重再会。好吧,反正也准备和北洋磕上了,老子来什么接什么……

南边儿淮军诸军统领,合送了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双方客客气气的,背后还不知道他徐一凡有没有被做成小草人,天天被淮军大爷的军靴踩呢。

怎么还有丁汝昌和邓世昌的?徐一凡翻身坐起,抖开了随着的一封信,摸着下巴就仔细读了起来,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只剩下嘴角一丝笑容。

“聪明人啊……看出不对来了?”

他重重的放下书信,却没想到碰倒了那厚厚一叠礼单,落下一个小封,瞧上面的字儿,却是溥仰拙劣的笔迹:“大清和硕郡主爱新觉罗·秀宁恭祝钦差大臣一等子爵徐大人讳一凡年安。”

徐一凡心中讶异,一下想到自己纳妾之典上面那对双胞胎侍女,还有她们带来的书信了。这秀宁格格,到底是什么人物?怎么又送东西过来了?

他打开礼封,里面却是一个不大的二尺卷轴,展开一看。却是漫天风雪当中,一个青年将军正面对着莽莽群山,笔调简略,但萧然阔大之气溢于卷轴,宛然名家手笔,那将军的勃勃英气,更是现于笔端。也不知道是不是出自这位格格之手。

下面还有题字。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涌蓝关马不前。”

“将军按兵海东,风刀霜剑无有虚日。唯望将军善自珍慑,屏藩我大清江山。秀宁唯有善颂善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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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07:4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三章 - 过年(下)

咯噔咯噔,门前响起了士兵换岗的脚步声音。军靴的铁掌,几乎要将青石板路敲击出火星来。矮小精悍的士兵互相敬礼,缴枪,就位,然后再敬礼离开。

伊藤博文从公文当中抬起头来,揉揉眼睛。换哨的声音提醒他,已经又是四个小时过去了。

今年,他正五十三岁,正是一个作为政治家的男子。阅历,经验,精力,人脉,智慧结合得最好的时候——论起东亚的传统老人政治,他其实略微有些年轻。但现在不正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么?

他从霞关这座建筑精巧的首相官邸的书房当中站起来,书房和外面一个小回廊连着,听到首相的脚步声,一直跪在回廊门口的下女,先一步将日式拉门打开。首相不休息,她们也只有一直守着。伊藤看也不看她,迎着东京干冷的天气,重重的做了几个扩胸运动。

夜色当中,东京灯火闪动,还远远不是后世那个不夜的城市。只是在江户旧街那边的红灯区,还有点热闹的景象。

这是他的日本,他的东京。二十来年,苦心经营的结果……在日本,作为他个人,已经走到了巅峰,进无可进,但是这个帝国呢?却小得不能承受他的雄心似的。

他是最贫穷的家庭出身,被一个下层武士认做养子。这样的出身,谁能想到他走到这一步?

年少时候在松下塾的学习,和井上馨一起秘密地赴英国学习。倒幕,做外交,起草明治宪法……明治时代那么多豪杰,最后还是让他站到了巅峰!就连山县那个心机深沉,军权在握的家伙,都对他俯首贴耳。整个日本,基本都按照他的意志在转动。

可惜,日本太小,太孱弱。没有别的血肉的滋养。怎么也不可能壮大起来。直到能和他伊藤博文的才能与野心匹配!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伊藤淡淡的再看了夜色下的东京一眼,转头回了书房。就看见秘书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低声说了句什么。伊藤回到书桌后坐下,示意他将客人引进来。

那客人到了门口,一瞧是日本式地房间,只是放了一个西洋书桌。小心地将鞋子脱了下来,规规矩矩的进来,站在当间,恭恭敬敬的向伊藤行了一个礼。

伊藤翻着一份报告,也没有回礼,摆手示意他在一张西洋式椅子上坐下:“头山君,关于朝鲜局势的报告,玄洋社这次是真的花了功夫了……会不会提交给我的。和提交给山县君的。是内容不同地两份呢?”

深夜而到总理官邸的,正是玄洋社的特务头子头山满。他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了徐一凡见他时候挥洒从容,镇定大度的样子。一下又跳了起来。满头大汗:“阁下,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鄙人向您担保!”

“担保?担保下来,就是川上君和你,在山县的默许下,在汉城进行的那种无脑的事情么?”

伊藤声音也不高,头山满只是低头,一声也不敢辩解。伊藤站起来踱了几步,回头冷淡地交代:“最近,不管是陆军,还是你们玄洋社,报国团……不得在朝鲜妄生一点事端!所有对清交涉事宜,都是由我主持。这话,我对你说,也对山县君说。你们切切不可忘记!”

难道是要在对清作战之前,先以这样地气氛来麻痹他们?头山满暗自在心里揣测。

在日本国内,高层人士都已经心知肚明,对清一战。是再也拖不过去了。

明治以来,日本上下孜孜以求的就是富国强兵。也是睁开眼睛看到世界之后日本人的最大心愿。

为了富国,日本不惜代价,推行了殖产兴业计划。用官营再出售股份地办法,用日本人的血汗培育出一批初步成型的财阀,推动整个国家的工业化。日本人忍受着四倍于清的税收,忍受着巨大的工农业剪刀差,农民的生活堪比地狱。才让日本现在的煤炭产量达到了三百万吨,铁路里程达到了大约三千公里,钢铁产量数十万吨,纱锭39.5万件,让这些近代工业化的重要数据指标,远远超过了当时还在沉睡的中国。

可是国内的市场已经开拓得无可开拓,国内的农民也已经盘剥得无可盘剥。从1890年开始,日本的工业出口受到国际经济危机的影响,爆发了明治维新以来第一次经济危机。与之纠缠在一处的,是因为对农业投入不足的连年减产,大量外汇不得不投入购买粮食,减少了对出口品的补贴。日本这些后起但是同样贪婪的财阀们需要市场,需要原料,需要另一批可以用作盘剥的人民!

日本工业建设的成就,第一时间也体现在强兵上面。数数几个数字就知道了,1890年,军费2045万日元,占全年财政支出百分之二十八,1892年,军费支出3455万日元,占全年财政支出的百分之四十一!同时日本还要推行义务制教育,要进行工业建设,要对出口品进行补贴,要用外汇购买粮食!每一点可以挤出来的国力,都用在了准备战争上面!

日本在透支国力疯狂的扩军,购买军舰,武装士兵。与之同时的是经济危机!这样的包袱日本已经无法也无力承受,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输出危机,发动战争!

西方列强崛起的珠玉在前,日本这个后起的善于模仿的民族又怎么能够不学习呢?环顾四周,唯有所谓的满清天朝上国巨大富庶而孱弱。撕咬的对象也只有这个而已!

如果说以前的台湾事件,几年前的朝鲜壬辰事件,还有就在今天的汉城宫变。都是试水。那么明年日本是再也拖不过去了。这是一个国家整体走上强兵扩张地道路之后,必须谋求的一战!胜则国运如日中天,负则打回原型,没有中间道路可以走。这也是后起的,没有积累的小国的悲哀,他们没有那么深厚的底蕴,也没有那么大的回旋余地!

头山满站在那里,冷汗已经不怎么流了。想起他们玄洋社一代浪人的在东亚地苦心经营。想起报国社地运动想将日本国民口袋里面最后一块铜板榨出来购买国债。想起十余万常备陆军全年无休地训练。想起几大军港日以继夜的对军舰兵船的整修改造……

在对清战事上已经再无花招可以玩,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淮军精华集结于南朝鲜汉城一带。北洋水师奔命于海上,不得修整。整个大清北部门户洞开,伊藤也不可能寻找到更好的机会,为什么还要警告他们?

战事,必然在甲午年爆发!

伊藤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冷冷的看着他。嘲弄般地一笑:“头山君,上层的事情,你可能还不太懂得吧。前些时候,已经对你们放纵得太过。现在我只是要你们明白,这种决定日本国运的事情,只能,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做主!正因为事在眉睫之前,所以我才会对你们做如此的要求!这句话。你也可以转告山县君。你们可以静静的看着朝鲜那里的涛生云灭,其他的事情,我做主就可以了。”

头山满不敢再说。鞠躬就想退下。伊藤看看桌上日历,一笑道:“马上不就是清国人的新年了么?想必,那里是一片祥和地气氛吧……头山君,你们就不要再捣乱了,让清国人再过一个盛世地春节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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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点儿高点儿!他妈的,小兔崽子,歪啦!”

李莲英袖着手站在台阶上面,瞧着几个首领太监在指挥小太监和杂役苏拉们挂灯笼,设围障,给树木缠彩条。冬日萧瑟的颐和园内,硬是给妆点出一片富贵繁盛地气派。

本来这些活儿哪要他李太爷看着?要不是最近硬吃徐一凡那小子没吃了,还给他差点闹个没脸,太后老佛爷心气儿不好。他早就在屋子里面猫冬了,除了伺候老佛爷,哪儿也不动弹。当公公的,阳气儿不足,得好好保养才是。

不管怎么说,皇上那小子最近算是老实了,不折腾了。马上明年就是老佛爷万寿,谁要让老佛爷这次不开心,谁就等着一辈子不开心吧!什么洋务强兵由着他们闹去,别耽搁着太后悠游奉养的大事儿就成。再说了,什么洋务,什么强兵,还不是笑话?李鸿章练了那么多年的兵,还是一个北朝鲜也到不了,灰溜溜的回来。大清七喘八咳嗽的还不是这样,也没见着要亡了国了。瞧起来,居然还是那姓徐的小子有一手,练兵不错!

想起徐一凡,不过一面之缘。面目现在都觉着模模糊糊的了。最近也就这小子让太后有点儿烦,要不是忙着万寿不要出什么丢面子的事儿,收拾不死他!等着瞧吧,这小子怪可惜了的……

李莲英在心里默默的理了一下年上的仪式,皇上问安,预祝万寿。百官问安,预祝万寿。驻京公使向太后问安,预祝万寿……京城放烟火,八十以上老头子赏肉赏酒,万寿之年大赦天下。大清国泰民安!

就是费用有点儿咬手,看能不能从李鸿章那里挪点儿?除了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还有自己这份儿呢……

正七想八想,就看见自己侄女李大姐和秀宁格格掺着老佛爷遛弯儿回来了。慈禧脸上宫粉厚厚的,一路还在和李大姐开玩笑:“明年又是几龙取水啊?”

慈禧这是在取笑李大姐不识字,只会每年请一本黄历,数数画上有几龙取水,看看明年是不是好年份。就听见李大姐笑得跟什么似的:“回老佛爷的话儿,明年九龙取水再吉利没有了!都是托老佛爷的福分,您这么大福气,分咱们大清百姓一点儿,就全有了!”

慈禧呵呵大笑,看着另一边儿的秀宁:“这孩子也不识个字儿。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呢?”秀宁勉强一笑,最近她地神色带了几分憔悴,更显得眉翠唇淡,弱不胜衣,也不知道心里头在和什么过不去:“李家妹子这是天然的玲珑剔透,再加上常在老佛爷身边儿,那还错得了?”

慈禧这个时候说不出的慈眉善目,看着秀宁越瞧越喜欢:“那还是不如你。你才是个小人精呢。我们旗人家的姑奶奶。什么时候才出了你这么个女才子?当初你劝我缓一步对付徐一凡那小子。不要伤了我这万寿的体面,我就很听得进去……其他那些大臣,还不知道说的什么玩意儿呢!就只会碰头,看着就烦。”

接着她就摆出长辈老奶奶的姿态了:“……秀哇,翻过年,你可是又大了一岁了。寻觅好人家没有?咱们来个干脆的,瞧上哪家小子。我给你做主!”

秀宁咬咬嘴唇,还在强笑:“我伺候老佛爷一辈子!老佛爷是现世佛,我就是给佛爷捧瓶子地小丫头……老佛爷春秋长着呢,还要保我大清国泰民安一辈子呢!”

慈禧不满意她地话:“瞎说!你就是一个心气儿高,大清这么多子弟,就没配得上你地?”

秀宁眼波流转,心气儿高?自己心气是高,一是恨不能自己是个男人。撑住这风雨飘摇的旗人天下……二是这浊世滔滔。究竟谁能配得上她呢?

太后老佛爷的万寿之后。就要对付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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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节日,两处不同的心思。

在朝鲜,也是十二月三十的时候儿了。徐一凡宅子里面热热闹闹地一大家子人。这过年的规矩也多。他大不了照着做就是了。祭完神之后,花厅里面已经烧上了地龙,暖烘烘的。几张大桌子摆了起来,四时八珍摆得满当当的,韩中平带来的北地厨子,李大雄带来的南方高手,都抖擞精神,拿出了十八般武艺,一厅席面,是花团锦簇。

在军营,在学校,今儿也是酒肉敞开供应——军人那里还是控制了一下酒的数量。大家都等着吃年夜饭呢。

一行人你谦我让的就直奔花厅而来,徐一凡,李大雄,韩中平,谭嗣同,杜麒麟,李璇李星杜鹃洛施……甚至连南英爱南心爱姐妹,加上陈德都有个位置。

入席地鞭炮噼里啪啦炸响之后,各处同时入席。徐一凡的家宅当中一处,楚万里陪着那些德国顾问和他麾下参谋精英是一处,唐绍仪跟着文官系统是一处,詹天佑跟着他的学生技师们是一处,李云纵不用说,肯定在军营里,跟士兵军官们就座。就袁世凯不知道到哪里凑一桌子去了,反正也不大有人在乎就是了。

入席之后,大家互相瞧着,都觉着这一年过得惊心动魄的,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乱纷纷地先敬长辈,再灌徐一凡,乒乓乱响就是几轮酒下去。徐一凡平日不大喝酒,不是清教徒,实在是酒量一般般,怕自己喝多了撒酒疯。这下子几轮下来,脸也红了,舌头也有点大了。李大雄最先起哄:“这一年过得是爽快!事情在做,风涛险恶也在闯,咱们也都过来了!明年怎么样,还是请徐大人给咱们说说!”

谭嗣同最先附和,他上了酒桌,看来是也相当挥洒的。硬拖着徐一凡就起来,徐一凡端着酒杯看着众人,再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女孩子们。这话,到底从哪里说起呢?

是回顾南洋的炮声,还是追溯汉城的那些日子,还是说些和朝廷和北洋斗了个殚精竭虑的状况?

或者是夸称他的势力已经覆盖北朝鲜,欲其乱则乱,欲其治则治。他的禁卫军已经是装备全亚洲陆军第一,训练也是大清无人能比的强兵。他徐一凡从一个穿越落魄的白身到现在已经是身兼四钦差的头衔?慈禧和李鸿章共同对付他,却连毛都没少一根?

又或者是担心一下,一旦朝廷腾出手来,他徐一凡是万劫不复。如果朝廷没腾出手来,也是日本数十万大军浮海而来。水陆之势都将大清打得惨败。而他徐一凡只以万人军队,就要螳臂挡车,痴心要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中流砥柱。成败地机会,其实只能看命数如何?

他实在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没有夸称自己的功绩,向大家展示未来多么美好。却有人替他做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呼喊声,整齐的随风飘来。在花厅当中,听不清楚。喊声一阵大似一阵,一阵激越似一阵。满席的人都悚然一惊。互相对视一眼。李星带头。先奔出了花厅。向外院。他人也赶紧跟了出去,韩中平这老态龙钟的家伙都跑得飞快。

到了外院檐前,溥仰和戈什哈们早就在那里默默站立了。看徐一凡他们出来,只是默默的朝远处一指。

远处,漫山遍野,都是火把,象一条条火龙。在缓缓流动着。火龙之下,全是着装整齐的士兵!大同江上也倒映着这些火光,仿佛天地之间,都被这火光充满!

在异国他乡度过这个传统节日,这些离家千里地士兵们越发地感到了这个团体地归属感。而这个团体,也一直无负他们,带领着他们,越过了那么多险阻。带着他们越走越高。越来越强!艰苦的训练磨练了他们的骄傲,平定朝鲜的功绩带给了他们荣誉和自尊。徐一凡讲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还有太多的艰难险阻等着他们。但是这些年轻而单纯的军官和士兵们。却在年夜饭上越讲越多,越说越激动。到了酣畅淋漓处,有军官带着士兵离开饭桌,点起了火把,不知道想宣泄什么样的心情。有人带动,就越来越多地人加入,军官士兵自动按照编制,举起了火把,整齐离营,一圈圈的游动着。

吼声也不可压抑的响起:“禁卫军万岁!徐大人必胜!禁卫军万岁!徐大人必胜!”这些官兵好歹还有点理智,没有叫出徐一凡万岁的口号!

喊声催动着大同江的波涛,哗哗拍岸。头顶之上,银河漠漠。

在不远处,楚万里和那些德国顾问们也在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过了多久,孔茨喃喃道:“奥斯特里茨战役前,那个法国皇帝的士兵们,也是这样向他欢呼。他们扯下了茅屋的稻草,点燃起来彻夜挥舞……而奥地利和俄罗斯的士兵,就这样惶恐地注视着……万里将军,你知道你们地徐大人,到底会走到哪一步么?”

楚万里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他也知道,他那个最好的朋友,就在游行的队伍当中。

火光下,每个人都默默地注视着徐一凡,注视着他年轻的脸庞。骄傲如李璇,也是一脸的迷醉。

良久之后,徐一凡才淡淡一笑:“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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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热闹的宴席,也有散去的时候儿。士兵归营,百姓守岁。李大雄韩中平谭嗣同都喝的酪酊大醉,都给下人搀回去休息了。徐一凡也好不太多,但是也总算撑住了。刚才在酒桌上面,杜鹃和陈洛施就拼命的朝徐一凡这里施眼色,眼睛水汪汪的。也早早儿的就离开了席上。

散了之后,徐一凡就跌跌撞撞的朝自己卧室摸过去,什么丫鬟下人,一律别跟着。转过回廊,就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藏在暗处。看着那瀑布一般的长发,在月色下散发出的光芒,就正是李璇。徐一凡自己都快忘了,这丫头什么时候离席的?

看着徐一凡过来,李璇从阴影当中转出来,俏脸的容光让徐一凡都屏住了呼吸。今天晚上,这丫头漂亮到了让人魂不守舍的地步了。她也瞧着徐一凡,突然一下扑了过来,到了徐一凡怀里。徐一凡还没缓过神来,温软湿润的嘴唇一惊贴到了他的唇上。

李璇居然主动献吻?

女孩子虽然主动,但是还是青涩。只会用嘴唇在他那儿蹭来蹭去。这个时候,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教她。徐一凡老实不客气,紧紧一把搂住她,正宗法式湿吻奉上。在他舌头的疯狂侵略下,李璇什么城池都失守了,节节败退,小舌头躲躲闪闪,到了最后,终于嘤咛一声,搂着徐一凡脖子吻了一个天昏地暗,都快晕过去了。

这样,是不够的……徐一凡的手已经开始游走,转眼间已经到了李璇的胸部位置。顺着她洋装的领口就伸了进去,入手就是又坚挺又酥软的感觉,握在手里,仿佛就握住了整个世界。这么骄傲美丽的女孩子就一声不吭的任他施为。直到李璇觉着自己亲够了,才狠狠一掐徐一凡的手,顺便还咬了他舌头一下。徐一凡吃痛,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李璇满脸潮红,头发也乱了,几缕青丝粘在她因为动情而出汗的俏脸上。她一边掩着领口一边退开,似笑非笑的看着已经变身野狼的徐一凡:“摸够了?你的英雄气度,已经够本大小姐献吻了,想骗我到床上去,你的温柔还要再加强一下呢!”

徐一凡只觉着自己帐篷支得老高,血压差点就要飙到天上去了:“这就丢下我?”

李璇做个鬼脸:“里面还有两个呢!”说着就像一只轻灵的小鹿,蹦蹦跳跳的消失在夜里。那边卧室好像听到了徐一凡的声音,也亮起了洋油灯,窗户上出现了两个女孩子美好身形的剪影。

接着就是门口探出两个脑袋,探头探脑的,不确定的在那里叫:“老爷?”

徐一凡苦笑着走进去,这李璇,拿她还真没法子。等走进了屋子,差点又是鼻血狂飙!

陈洛施和杜鹃和羞怯怯的。穿着两件小吊带……徐一凡根据自己的记忆画出图样,让韩老爷子找高手裁缝,用最好的材料缝制出来的衣服。还再三叮嘱要保密加保密。

陈洛施上面吊带,下面是裤袜。身子白生生的,一双长腿还刻意的让徐一凡看得清楚。杜鹃比她害羞,她吊带衫也许是小了一些,紧紧的裹着身子,就能看见深深的乳沟和浑圆的形状,两个小点凸起也分外诱人,看着徐一凡的目光投过来,羞得赶紧抱住了胳膊。

看陈洛施要熄灯,徐一凡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一把就将她推在了床上。洛施的头发已经放了下来,铺在背后,那双可称为极品的长腿还调皮的朝徐一凡勾了勾。

这个时候儿还有什么说的?横抱起杜鹃一块儿上吧。

醉握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甲午年,要来你快点来吧………老子都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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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08:15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四章 - 转动

歌声在田野当中响起,明媚的阳光从四月晴朗的天空洒下来。一队步兵整齐的从铺平砸实的道路走过来,明显这些步兵是才打野外归来,也不知道去了几天。他们的西洋式军服已经洗得泛了白色,扛枪的肩膀位置,经常和地面摩擦的手和关节的位置,都已经有了补丁。泥水和汗碱混杂在一处,让军服看起来有些软塌塌的。只有禁卫军的袖标,还是鲜艳夺目。

军官和士兵都已经肤色变成了古铜的颜色,不管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看起来都消瘦,但是身体里都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精力。这一切都表明,禁卫军——至少是第一镇,已经不再是支菜鸟队伍了。

在这支大约有一营的步兵队伍后面,是一队炮兵,四匹马拉着的七十五毫米管退野战炮。炮兵在炮车上俩俩背坐。也许是前面走路的弟兄们看着他们太舒服了,一个军官高喊一声,士兵们顿时唱起了军歌:“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随着军歌,还用力的踏着地面,溅起一团团的烟尘,直卷向后面的炮兵,呛得人一阵阵的咳嗽。一个披着匈牙利轻骑兵外套的军官,他的军服袖子上面的宽窄不一的绿色横条表明,他兵种其实是炮兵,现在的差遣是营长,在禁卫军当中至少也相当于游击一类的大清武官官衔了。

这个军官居然是个洋人!拉丁人的黑头发从歪戴着地无檐西里西亚式军帽底下露出不少。黑眼睛也深深的,鼻子尖而小。个子也不算高大。冲着前面顿时就是一连串的脏话。回应他的是更大的哄笑声音,对步兵这样的喧哗,带队的军官没有一个愿意管的。

这洋人就是那个奥匈帝国加上意大利地流亡骑炮兵军官巴托尼,也不知道是他脑子搭错线了,还是徐大人脑子搭错线了。更有可能是这家伙在其他国家犯了什么大事儿,他申请加入大清国籍,成为大清武官。徐大人一口答应,又保又升。居然给他弄了一个禁卫军直属炮兵标的唯一一个教导炮营的营长!虽然还有三个炮营在训练。但是能跟着打野外。能机动,能配合作战的也只有这个教导炮营。这洋家伙的官衔也升到了游击。

总体来说,他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也够混蛋。去年在汉城,也是他第一个动手用马刀背劈那些淮军先遣官兵的,不得不说他训练炮兵也是有一手。但是大家总觉得和他有些格格不入似的。特别是南洋出身地军官,谁对洋鬼子有好感了?

当下笑骂声混成一片。可队伍还是走得直直的。巴托尼虽然会了不少华语,但是骂架看来还吃亏。一阵儿之后,带队营官瞧瞧差不多了,呵斥两句。队伍又继续整齐而肃静的前行,但是那行军的烟尘,却丝毫不见得少了。

巴托尼用斗篷遮着脸,回头瞧瞧自己麾下的炮兵,一个个都直愣愣的看着他。没有一个替他们洋鬼子长官帮腔的。拉丁人暗暗咽口吐沫:“他妈的。真要打起来了,就会让你们知道,近代战场。皇后已经不是步兵,而是我们炮兵了!让你们一个个来亲我地马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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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光绪二十年的五月了,按照公历来说,已经是一八九四年的六月。时间过得飞快,让人没抓着什么,就出溜一声不见了踪影。

这些日子,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赴日协和专使,最后还是派了一个不痛不痒地大臣去日本打了一个花狐哨儿。对于替徐一凡顶缸的差使,那位大臣当然是替得满腹牢骚。对着日本总理大臣伊藤博文宣读了一番言辞客气的国书,就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只有东京的艺妓私下里对这位大臣有些印象。

对于赴日专使换人,而且还是这种态度,日本国内抗议声音很高。但是对于淮军还是驻扎在朝鲜,奇怪的倒是一声不吭。这种本末倒置的态度,让大清满朝上下,都觉着小日本其实还是外强中干。当下就更不以为然了。

双方关于朝鲜后续事宜的消息还在交涉,日本也不时还有些小动作,比如什么架设汉城到釜山之间的有线电报线啊……要求增加汉城日本公使馆驻军啊……扯皮的事情多着呢,但是大面子上大家都还过得去。这些事情也不过是随谈随过去,主持这一切的李鸿章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更不用说满朝上下那些大臣了。

大家现在心思都在太后老佛爷的万寿上面,这一个万寿,前前后后从筹备三海大工程开始,中间还穿插着老佛爷归政的事儿,闹了不知道多久,也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顶子!眼看就要到了,大家都是攒足了心思,好好藻饰一下这太平盛世。

各种奇珍还有报效,都已经紧锣密鼓的在预备,各种工程抓紧时间扫尾。传说这万寿还缺点嚼裹,宫里面已经放出风来,如果有报效的,没班的可以特旨过班,想记名放一个道以上实缺的,也可以商量。天底下有数的那几个肥缺也都明码标价了,上海关道,八十万,几个盐道,三十万……跑门子的人汇聚京门,忙得一个乌烟瘴气。

饶是这样,用度还有些不足。准备的寿赏,庆典费用,旗人普赏,也都还没影子。户部银库已经开始跑老鼠,内库也是河干海落了。又是李莲英传话,各地督抚,是不是也带头报效一点儿?尤其盯着的是李鸿章北洋那一块儿,三个海关,两个盐道,加上直隶厘金都在他手里,还有那么多省份的协饷支撑着他地北洋军队,最肥。风声一出来,李鸿章二话不说,报效二百万!

各地督抚也哄然更上,一个个表忠心。从三海工程开始,前后十多年,一直到眼前这个万寿,煌煌大清,为慈禧“归政”后的悠游岁月。已经支付了超过一亿六千万两白银!相当于当时八千万美元。近三千万英……定镇这样的铁甲舰。可以买二百多条,哪怕是才将将问世的海上霸主,前无畏级别的战列舰,也可以买上几十条!还不算这一亿多两白银进入国库和内库,各级官吏又附加了多少收入,装入自己私囊的。

这一切的愚蠢,腐化。沉睡,昏庸,在一八九四年这个年头。在大清上演到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最繁盛时刻。

至于徐一凡,似乎早就被大清权力中枢遗忘到了脑袋后面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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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可没有自己拿自己不当一回事儿。

在他开了杜鹃和陈洛施两个绝品花苞地那个温泉,现在已经是新成立地镇总参谋本部地一个秘密办公的地点。这里在山当中,但是离基地又不是很远,李璇当初为了这个温泉。拿自己的私房银子盖了房子,整修了道路,准备当成李大小姐的朝鲜冬宫享受来着。结果被无良的徐一凡一眼看中——这里保密啊!山口一扎,谁也进不来。他的所作所为。多有不能为外人道的,传出去那真是了不得。比如说在军营里面大摇大摆地见朝鲜叛军首领,那算怎么一回事儿?

而且享受也不错,忙碌了一天下来,洗个温泉什么的,那真是天堂般的日子。

整个残冬和春天,他就是军营和这里两头奔波。一边狠狠的抓部队训练,一边就在这个参谋本部临时行辕办公。一份份的资料汇总过来,一份份情报集中过来,一个个构想提出来,一个个计划制定出来……他的整个心思精力,都为这即将来临的大风暴所占满。有时候他自己也在掰着指头算,到底是哪一天开打呢?具体日子他记不得,总是觉着,该来了吧?该来了吧?跟毛头小伙子期待告别处男身一样。

但是,日本人会怎么样来呢?历史上东学党乱事引发的甲午战争,这些家伙已经被他讨平了,现在朝鲜蜂腰部地旧党起事也完全在他地控制当中,日本倒是有几个浪人一般的人物接触过这些所谓的旧党,想让他们提出邀请,让日本来调停旧党义军和朴泳孝朝鲜政府地争斗……这些家伙,都被姜子鸣捆起来沉汉江了。

不过他丝毫也不怀疑,日本人能找到借口的本事。反正最后都是实力和枪炮军舰说话,借口再荒谬也无所谓……日本人,终究会来!

现在矛盾的就是,他一边期盼着甲午的到来,一边又希望能多点时间给他预备。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训练装备,改善和北洋明眼人的关系,优化自己的战略态势,还有一个个想定要仔细推演……让他这些日子是一把把的掉头发。太他妈的耗脑子了!

可惜的是,北洋当事中人,看出这是风暴酝酿前夜不详宁静的人实在不多,至少和他眉来眼去的人没有——丁汝昌自从在年前来了一封信之后,到现在就当没发生这种事儿一样!也许这些日子的宁静,让他这个水师提督也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吧。毕竟和徐一凡打交道,实在是太过冒险,太过不理智的事情。谁都知道,太后老佛爷万寿之后,就是徐爵爷完蛋之日。再说了,到底是北洋这座靠山可靠,还是这支小小禁卫军可靠?

徐一凡现在就泡在温泉里面,头上顶着一块毛巾,懒洋洋的不想也不动。旁边的石头上面,还放着一杯冰镇的现榨苹果汁,温泉热气儿一激,杯子外壁水珠不断的滚落。

说起来,他实在不够铁血和清教徒。老婆不少,也有点喜欢享受。可是现在大清上下,对一个好领导者的要求其实很低。能做事,少贪一点就可以。

徐一凡毫无疑问能做事,白手起家拉扯起这么一个蒸蒸日上的团体那是什么本事?至于贪污……养禁卫军,全是他在望外掏钱!想贪污也没这个机会啊,还得整天眼睛亮晶晶地向外找钱呢。

一天忙碌下来,他耳朵里面还嗡嗡的呢。那帮参谋军官加上德国顾问争了个不可开交。大家都在判断日本什么时候动手是最有利的。德国顾问认为是任何时候动手,经过近代化训练的日本陆军都可以将淮军主力打垮——他们还有个同胞梅克尔少校参与了一手打造近代日本陆军的过程呢,中方的参谋军官们却意见不一。各种情报传来,日本陆军还没有开始正式动员,也没有集中成野战兵团。哪怕现在开始,恐怕等登陆朝鲜。谋求会战。都要到冬季去了。在这么冷的朝鲜冬天。主力会战能展开么?大家都倾向于,很有可能要翻过年去了……

所有人都盯着日本陆军,只有楚万里的意见个别。他的意见是,在朝鲜两万五六千淮军陆师,已经是案板上面的肉。近代化民族军队,对这种只是装备了火器地旧式军队,编制,战术,斗志,战斗力无一例外全面胜出。哪怕动员不充分也是遥遥领先!唯一可关注的要点就在于日本海军的动员。只要海军动员了,就是战事已经迫在眉睫!

只要掌握了海权,孤悬于朝鲜南部的淮军精锐主力就是瓮中之鳖了。日军可以自由来去,随意变幻战略打击方向。而淮军精锐主力为之一空之后,什么后果大家都明白。

可是一直到现在,关于日本海军的战略情报还没送过来……李大雄初步着手经营的战略情报网,对日本经济的情报掌握不用说了,行家里手。就是陆军也还行,高层机密情报搞不到,但是陆军动员情况掌握还是绰绰有余地。日本陆军都是乡土兵团。要是动员,那是瞒不住人的,要动员必须要战时编制,战时编制就必须征发预备役军人。看哪个地方征发预备役军人的红信封多了,就知道日本在动员哪个兵团!

可海军就不一样啦,都是常备兵,满编制。军港警备也严密,更别说渗透到海军高层了……

徐一凡苦恼的皱着眉毛,将头缩到了水底下,咕嘟嘟的吐出了一阵气泡。

这个时机要把握好啊……他必须要提早疏散他那一堆家当!有些动作,也必须要把握好时机进行,早了迟了都不可以。这个信号,到底什么时候能发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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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这是聂军门的折子……上面注了火急……”

杨士骧捧着一叠公文,正跟在李鸿章转悠。在李鸿章的签押房内,还拥着一堆人,正听着老头子指手画脚的分派任务。

“进京报效地银子装箱了没有?别以为银子到了就算完,要进各个门,门包使费都得预备足了!稍微一个不对,就是我李鸿章没脸!二百万银子报效,就得三十万门包来配,咱们再打宽一点儿,宁愿多,不敢少!”

“护卫地军队准备好,要最雄壮的,哪怕抽我的戈什哈也成啊!为什么不打票子汇过去……你猪脑子啊!太后不就要地这个各地督抚朝京师的体面?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有一点让老佛爷不顺心的地方……”

“水师要修理费,要补送弹药?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熬了这么久了,九十九拜都拜完,这一哆嗦就忍不过去了?日本那头,我李鸿章还没死,一个眼睛还盯着呢!一切等万寿之后再说!现在一切报销都停!”

好容易等李老爷子精神头十足的分派完了,杨士骧才将公文递上。这段日子,杨士骧也过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在徐一凡那里栽了一个大跟头,就算回来李鸿章对他一切依旧,但是他总觉得没脸。虽然还掌着营务处,他也知道自己威信大不如前,不少人背后传他的笑话儿。所以公事也管得少了,李鸿章那里也跑得少了,只是帮点北洋预备万寿,钱物调动的忙。

这些日子,他反而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徐一凡这样做。到底为什么呢?表面上潇洒自若的撒手不管朝鲜那边地公事,其实背地里一直没放松搜集那边的消息。这次聂士成送了好处,特意请他将折子直接转递到老中堂面前,要不然,中堂现在忙着万寿的事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儿看呢。这折子也和他一直考虑的问题暗合,所以毫不停留的就马上送来了。

李鸿章忙完,精神头有点使过头了。坐在那里有点犯晕。瞧着杨士骧捧着现在朝鲜奉军提督聂士成的折子。心里实在有点不想看。却不过杨士骧的面子。终于懒洋洋的接了过来,打开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当下就哼了一声:“添乱!”

杨士骧早就知道这个折子地内容。上面地词句甚至都背得出来,聂士成一个武夫,居然也有这样的眼光!对聂士成的激赏,也是他将这折子亲手转上的原因。

“……我军本奉命平韩乱,驻扎日久。疲玩不堪。更兼饷乏,军心不振。以数万北洋虎贲孤悬于韩地,水师转运馈送,犹嫌不足。陆师既不振,水师且无备。倭人窥伺韩我已久,一旦有事,恐有标下等不忍言之事!

韩境之内,徐一凡一军足以镇抚。我或可留兵三千。控遏汉城足矣。大队接济内渡。以成本固邦宁之势。若韩有事,徐一凡一人当之,而我北洋可收转运之效。若倭人侵之。徐一凡则当之。两败俱伤之际,我陆军出九连城趋平壤时必可一鼓破之也。若然无事,诚国朝之大幸。

标下一得之愚,尚祈中堂睿断。”

看杨士骧想说什么,李鸿章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扬手道:“莲房,朝鲜的事情,你就别再操心了……现在的大事儿,是太后万寿!”

他眉毛一挺:“要不是淮军大队在那里,小日本最近怎么这么老实?要不是北洋水师巡哨黄海渤海,小日本兵船怎么连面都不大敢露了?撤回来,是省了不少心,可是万一朝鲜出乱子,给老佛爷万寿添个没脸,那咱们成什么了?在大清做事的道理,就是要让上边儿开心,少添乱子!”

看杨士骧脸涨得通红,李鸿章也觉着语气重了一点,脸上挤出点笑:“莲房,我知道你记着徐一凡地折辱呢……可是现在是真没法儿动。淮军回来,非得先补饷不可。现在我哪来的钱?一动就不如一静算了……再说了,一旦淮军回来,小日本又不过来,那不是把朝鲜丢给徐一凡了?那还成什么话?就这么定了,淮军不动!”

杨士骧只有点头,他也知道李鸿章说的全是道理,可是总觉着有点七上八下。这些日子考虑,淮军态势的确太不利了。不利到了带兵将帅都嗅出来的程度!一旦有事,淮军毫无疑问将直面日本人,而徐一凡在北,就是进可功,退可守的地位。到时候不仅不能将他怎么样,说不定这小子还会得一个大彩头……想着徐一凡得意的样子,他就添堵!

聂士成的主意,是最好的法子。能让北洋保持主动,又能将徐一凡顶上第一线……可是,日本人真地会来么?要是他们不来,淮军却回来,那可就是大笑话儿!

这段时间,小日本东洋人不要太老实,往日的小小捣乱几乎绝迹。中堂交涉也无往而不利,应该相信中堂的判断……

他不停地在说服自己,可总觉得有层乌云压在心底,呼吸为难。

算了,自己一个才丢脸的人,不要再搅和了……万事,有中堂呢。

李鸿章已经起身,摇摇摆摆的离开签押房,忙了一天,老头子想歇了。出门的时候,他仿佛猜出了杨士骧脑海中在想什么,回头笑道:“有我李鸿章,小日本打不过来!咱们再不济,也比东洋人大那么多……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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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吴港。

这个日本军港,今天四下戒备森严,到处都是白绑腿的海兵,扛着村田式步枪拉开了警戒线。据说是亲王陪同西洋贵宾来访,要确保亲王殿下的安全。

军港之内,一艘艘军舰兵船整齐排列。“松岛”、“浪速”、“吉野”、“千代田”、“严岛”、“桥立”、“高千穗”、“秋津洲”、“比睿”、“扶桑”、“八重山”、“筑紫”、“爱宕”、“摩耶”、“鸟海”、“天城”、“山鹰”、“金刚”、“天龙”、“大岛”、“大和”、“磐城”、“葛城”………

日本海军二十年训育精华,尽数在此。这些军舰,有的是老式的自造炮舰,有的是购买自英国的新锐快速巡洋舰,有的是在国外技师指导下,搭载着三百二十毫米巨炮,专门针对着北洋定镇两大铁甲舰的秘密武器……

海兵们立于舷侧站坡,军服笔挺,一动不动,只有海兵服的披肩和飘带随风而动。

桥立舰上,一群人集中于舰尾,军乐队在侧,滴滴答答的奏起了军舰进行曲。一面旗帜缓缓升起。

光绪二十年五月,公元一八九四年六月十日,日本海军第一次将西海舰队及常备舰队合并,组成了联合舰队!日本海军,于今日正式进入战时体制!

随之升起的是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将旗。联合舰队第一任司令长官伊东亨佑中将肃立在队列当中,行英式军礼。

简短仪式很快进行完毕,伊东中将始终没有笑,只是绷着脸。对别人祝贺鼓舞的话仿佛没听见似的。直到从广岛赶来的伊藤博文走到他面前,他才僵硬的鞠躬回礼。

“中将阁下,大海上的事情,就全部拜托给你了。日出之国未来一百年的国运,就在你的手中。鄙人和整个日本国八千万国民,都站在你的身后。我们已经义无反顾啦。”

伊东亨佑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四下浮动的钢铁甲士,轻轻道:“倾国之赌啊……”

“没有信心么?”伊藤反问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意。

伊东亨佑也是微笑:“至少在海上,鄙人有着绝对的信心!战事开启容易,也希望阁下对于如何结束这场战事,已经有了成算!”

伊藤博文哈哈大笑:“我又不是李鸿章!广岛的大本营已经成立,整个大本营,什么事情都是我一言而决,清国虽大,但是又有哪个人才,能挽狂澜于既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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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08:45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五章 - 始动

“阁下是?”杉村睿公使扶着眼镜,借着马灯的光芒,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和式戏服,戴着礼帽的青年。这个青年还有几个从人,和他一样,都是面色阴沉,便服穿在身上,不是不合身,但是怎么都瞧着别扭。

自从汉城宫变之后,杉村公使还是留任,只是名头从代理公使变成了正式公使。总体来说,杉村还是属于对朝相对温和派的外交人员。而且最要紧的是,他是明治开化元老,井上馨的女婿!在这段日本对朝交涉暂时收缩的时候儿,杉村理所当然的留任了。而且他工作完成的也还不错,并没有在朝鲜引起进一步的交涉纠纷。而且在釜山通往汉城,引起极大争议的有线电报架设工作当中,还取得了不错的交涉成果。

但是杉村也知道,他这个对朝交涉的公使位置,恐怕是坐不长了。身为圈内人,他当然知道日本国内紧绷的局势!但是对于关注朝鲜局势的采访者,他还是笑嘻嘻的面对:“现在朝鲜不正是风和日丽的时候么?”

等到今天,终于有人到来了。

“鄙人师岗正臣,熊本镇台小仓兵团第一大队少佐任官……阁下应该接受到了大本营的命令吧。”

“大本营,哦……”杉村漫应一声,将几个人全部迎进了了和室。他外表轻松,内心已经缩成了一团。日本作战大本营在广岛秘密成立,这次大本营远远不同于以前西南,征虾夷时成立的所谓大本营——

陆军海军重臣全部集结于大本营旗下,伊藤博文作为天皇大本营总钦命官指挥一切。除了军队,几乎半个政府,甚至天皇陛下都亲自坐镇!整个日本国的军事、政治、经济、外交资源全部集中于斯。日本已经将开化革新二十年的所有国力。全部集中于一处了!

作为要害位置,漩涡当中的公使,他早就接到训令。以后所有交涉工作,都只向大本营汇报,外相不得插手。而大本营对他发出的命令,必须无条件奉行!换句话说,他这个戴着白手套,穿着燕尾礼服,周旋于宴会酒会地外交人员。已经被视为一名军人,一名武士。受到军令的管辖!

几个对坐于和室当中,灯光昏暗。面孔都藏在阴影里面,冷然对视。

“……开始了?”

“开始了。”

“好,鄙人服从大本营的一切指令。”

师岗少佐扯了扯嘴角,倾身向前:“公使阁下,鄙人需要公使馆的结构图,还有聚居于公使馆周围的日本帝国侨民的分布图,越详细越好!”

杉村一怔。汉城宫变以来,先是清国禁卫军,然后是淮军进驻。为了确保安全。整个汉城,甚至南朝鲜的绝大部分日本侨民都聚居到公使馆附近。毕竟公使馆还有一支数百人的卫队,可以维护他们的安全。那次川上操六掀起的汉城宫变,兵火交亟地那个夜晚。也有不少日本侨民也遭到了池鱼之殃!

现在在公使馆周围,密密的聚居了二千多日本侨民,做什么行当的都有。多是在朝鲜有生意,不得不留在这里处理。他也花了很大功夫。和淮军驻扎当局,甚至直接和天津北洋大臣衙门交涉,要绝对保护这些民的安全。

这位少佐一来。怎么就要这个?

看着杉村愕然的表情。师岗少佐淡淡一笑:“阁下。你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

杉村默然半晌,终于重重点头:“一切谨遵大本营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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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一个参谋飞也似的冲向徐一凡。他今天才到炮兵靶场去过,一阵野战炮的训练射击下来,他现在耳朵都是嗡嗡的,差点没听见那参谋的招呼。

这个参谋属于情报部系统地,也是南洋出身。当初在家族里面,二十岁就开始负责生意往来。天然的对各种情报有着分析头脑。要知道,情报就是钱啊!商业情报和军事情报,其实从本质上面来说也不差多少。在总参情报处,他们这个战略情报科,甚至连顶头上司袁世凯都管不着,直接对徐一凡负责,也直接和李大雄接头。

徐一凡摘镫下马,将那个红色信封——没办法,参谋的兵种色是红色。什么东西都喜欢镶个红边儿,特别是这种马上要转呈他阅览的机密情报,都包得跟过年红包儿似地。往往还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样下去,恐怕徐一凡对过年都有阴影了。

他接过机密情报的马口封,大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签押房。那个参谋忐忑的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果然里面传来了徐一凡地声音:“通知所有人开会!”

这是不是信号之一?不能得到最机密的情报,这样的情报够不够他做出判断地决心?无论如何,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徐一凡绷着脸在会议室,看着手下大将一个个集中而来,就连最远地詹天佑,都骑马狂奔一个多小时才过来。这一个多小时,徐一凡就一声儿不吭,坐在主持位置上面皱着眉头。楚万里本来还想低声地和人说笑几句,但是别人看着徐一凡这个脸色,都没胆子也没心情,就算文官当中最为随和可喜的唐绍仪都是一样。

时间越过去,屋子里面气氛越低沉。连楚万里都不动了。直到詹天佑赶到,才门口气喘吁吁地禀见。雕塑一般窝在椅子里面的徐一凡才动了一下:“进来吧!”

所有人都到齐了,徐一凡才拍了拍桌子:“日本国内,已经正式开始发行紧急公债。我们在日本的情报人员第一时间传了回来,第一期就是五千万日元!募集对象不仅仅在国内,而且在伦敦的金融市场也有秘密发售公债的风声……各位,对这个消息有什么看法?”

几个人对视一眼,还是唐绍仪先开口:“国内知道这个消息么?”

五千万日元,就是两千多万两白银。相当于日本全年绝大部分财政收入的公债募集额。在朝鲜的徐一凡手下,多少都了解一些日本国内萧条不振地经济状况。发行这么大数字,光是将来的利息,就能把日本经济压垮!

奶奶的,这些小矮子还真赌上了啊……

徐一凡绷着脸,缓缓的注视着麾下文武的神色。不愧他这些日子的灌输,大家多少也了解了日本的经济和战争之间的关系。李云纵的眉毛几乎都皱在一块儿了。毫无疑问,这就是战争的前兆!

他冷冷地回答着唐绍仪的问题:“国内?你指望那些人?大清上下,除了我们,就没有这么快捷的战略情报搜集系统!我甚至怀疑他们会不会注意到这个消息!等驻日本的公使慢悠悠的注意到了这个情报。然后再慢悠悠的转报给大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还要等着那些拿权的王大臣发现到了这个消息,还得指望那些王大臣们能理解这个消息情报的背后含义!……反正我是不指望他们。至于李鸿章,我估计也就强得有限!等他们反应过来,日本的军队已经在门口了!”

徐一凡已经算说得客气,整个大清,如果有对外的战略情报系统,哪怕是只有这方面地一点意识。在他那个时空,怎么会出现六年后,大清向天下万国宣战的笑话儿?

明眼人,也真的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团体而已。

“要打仗了……”还是詹天佑低声说了一句。坐在最后的袁世凯冷眼瞧了詹天佑一眼。也不说话。这家伙还真是只会培训技师,开工厂修铁路地书生。难道看不出来,徐一凡早就为这场战争在做准备么?

“对!要打仗了!”徐一凡冷冷应和。

唐绍仪转头看着楚万里:“营务……参谋本部不是一直在做什么计划么?有没有应对的法子?”他好悬就说出营务处这个名词,天知道徐一凡苦心建立的近代化参谋本部和大清只是起一个管理作用——有的时候儿这个作用都不起地营务处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问了问题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大人。要不要知会北洋李中堂和朝廷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应该马上让他们有备啊!”

徐一凡冷笑:“我送上门他们也不会搭理地……通知还是要通知。汉城地叶志超等提督武将,各送一封私信。丁汝昌丁军门那里,也送一封私信,能不能看明白。就瞧他们自己了……少川,我能做地也只有这么多而已!”

唐绍仪微微涨红了脸,徐一凡赴日道歉,淮军进逼那次,他的表现就不够太好。这次徐一凡再这么一说。当即就慨然表态:“下官还不是唯大人之命是从?倭人已有起衅之心,我们也难道池鱼之势。大人,是战是守,都由大人一言而决,下官等奉命唯谨而已。”

詹天佑还在发怔:“这是蛇吞巨象啊……小小岛国,怎么就有这么大野心?在南朝鲜,有两万五六千淮军,在北朝鲜,咱们禁卫军两万也差不离了吧?北洋水师巡曳海上,在国内我们还有五百个营地各种练军!日本人这是自杀还是怎么?”

发了点牢骚之后,詹天佑看着徐一凡的目光,赶紧又打起了精神:“大人,这也是咱们解危的好法子!咱们就打了!只要日人进逼,我们能建点儿军功,以前的那些不快,不就迎刃而解了么?大人的地位也就不好再动摇了!咱们就可以安心搞点建设……”

大家都斜眼瞧着他,这书生!徐一凡和清廷北洋的那点“小小不快”,岂是这样就能化解的?权力斗争从来就没有轻松的时候儿。不过在场文官对詹天佑提出的日本自己找死的看法都颇为一致。

日本这么点儿地方,叫着开化不过二十年,就想动大清朝?洋人咱们练不过,还玩儿不死你这么个小倭国?大人所作所为,现在看来,都是为这场战事做准备。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预料的——说起来大家还有点儿不相信,日本真这么傻?在朝鲜找点便宜顶了天了,就算是真的要开兵打仗吧。看来大人早就准备好了在这场战事当中捞点什么!

这个时候。大家就等着徐一凡点兵派将了。他们这些文官,估计也有军事任务。徐一凡也派德国洋鬼子给他们作过讲座,行政系统如何配合军事。无非就是动员人员,储备物资,整备道路等等等等。做事儿呗,谁不会?

楚万里和李云纵在下面对望了一眼,都是轻轻摇头。亲手练过近代化军队的,组建过近代化军事机构的局中人。才真正知道貌似庞然大物的大清,是多么不堪一击!

如果日本真地如大人所判断那样举国来犯……任重道远啊……

楚万里还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徐一凡。这位大人。又想在这场他一意认定要发生的战事当中捞到些什么?

这个时候儿徐一凡却是只觉得自己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一个声音不断的反复告诉自己:“开始了,开始了,终于开始了……最大的考验终于来了!”

在这个开始转动的紧要关头,做出判断,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自己!

他抽抽嘴角,强自将心头翻涌压下去。将要讲出去的话,似乎也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开口为难。

“疏散!开始疏散!按照总参颁布的计划。非直接禁卫军的相关人员,全部按照计划疏散!去上海,去广州。去南洋,甚至去绥远……陆路,水路,全部进行疏散!部队开始动员。禁卫军第一镇马上开始战时编制,不足人员从第二镇抽调。檄调姜子鸣马队回来,从现在开始,这个马队由我直辖!除了军事物资储备之外。所有培训,建设一概停止,准备作战!”

底下一阵哄然大哗。尤其是从文官那里发出来的。徐一凡竟然下达了如此的命令!在大同江基地。培训的技师和技工就有六千多名。码头还在扩建。各个小工厂按照詹天佑的意思也要扩建,计划都做出来了。詹天佑不想仅仅拿这些小工厂作为实习的地方。也想真正出产有竞争力的工业产品。他甚至还想为禁卫军提供自产的洋枪火炮!

一旦全员疏散,工厂就要荒废,培训计划就要打断。再收拾起来,不知道还要多大的功夫!现在这些学生技师,这些小工厂,就是詹天佑的命根子啊!

唐绍仪也是惶然,他当着财政的家。知道自己家底儿。徐一凡拼命的扩军,拼命地装备西洋新式武器,拼命的在培训军事和工业人才上面砸银子。南洋接济,随到随用,朝鲜国库,日渐消耗。倒是徐大头通行朝鲜和北中国,有相当的收益,也远远不够填现在财政支出窟窿的。这个疏散,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出去,偏偏徐一凡还有严令,在今年九十月份之间,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确保他有五百万两以上随时可以支用地资金储备!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不是玩儿人么?疏散一次,财政上面可就元气儿大伤一次啊!

一份日本发行国债的情报,就让大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唐绍仪和詹天佑正准备抗言而辩的时候儿,徐一凡已经离开了会场:“这是军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楚万里和李云纵又对望一眼,楚万里耸耸肩膀,拿起军帽就要走。李云纵却按住了他地胳膊,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万里,这次如果你们总参瞎指挥我们……什么样的兄弟交情也顾不上了。”

楚万里哼了一声:“走着瞧吧……狂风暴雨下面,还不知道山洪向哪个方向爆发呢!”他指指徐一凡离开地方向:“……他倒是早就准备好了地样子,天知道这场风雨过后,等着咱们地是什么呢!总之,我觉着大清朝,要悬!不论从哪个方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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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一声响动,伊藤博文推开了面前的两份文件。

这两份文件,一份是陆军参谋本部第二局局长小川又次少将地陆军征清方案。一份是海军部的参谋部员樱井规矩之左右少佐的海军征清方案。

虽然陆海军的两份征清方案,署着他们两人地名字。但是这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日本的杰出人才对这些方案进行了完善补充,不知道有多少间谍派出去。考察这两个方案涉及的兵要地理。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争取武装这两个方案所需要的军队兵舰的预算,在和官僚体系争斗,不知道有多少工人,在日以继夜的生产所需要的物资弹药!

一切,都到了该实现的时候儿了。

坐在他下首的,一个是陆军的代表山县有朋中将。他是陆军长州藩地代表人物,一副刚愎的神色。有野心也有手腕,整个帝国,老成凋零之后。大概也只有他伊藤博文能控制住他了。另外一个是海军代表桦山资纪伯爵。这位中将出身高贵,神色看起来也儒雅,并不理会山县有点挑衅的眼神。

陆海军已经在大本营吵了无数次了——一旦发动,到底是以海为主,还是以陆为主?海军坚定的认为必须要击破北洋舰队,夺取北洋舰队旅顺、威海、烟台三足鼎立,拱卫渤海湾的基地群,夺取海权,才能进行陆上行动。

而陆军却坚持认为,必须先击破朝鲜的淮军主力。失去了朝鲜的屏障,海湾和东北才会门户洞开。而且陆军的行动,也会将北洋水师主力引出来不是么?

其实这都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海陆配合。从来不能割裂来看。可是海陆军从一开始建设就走上了分途的方向。现在他还能捏合住,将来怎么样,再瞧着吧。

他故意不理山县,冲着桦山资纪温和地问道:“桦山君。您觉得最大可能击破北洋水师的战场在哪里?北洋水师在一日,我就不得安心一日……”

桦山资纪站起,走到地图前面。轻轻的一指黄海外海一带:“这里……朝鲜发动。我以战争迫之。李鸿章必然要向淮军输送物资,北洋水师巡哨护航。我联合舰队就在此等着他们……决战。”

他的指头,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正正指在大东沟附近洋面。

伊藤垂首注视半晌:“海上风急浪高,桦山君珍重。击破北洋水师,征清首功,无疑属于海军。陆军如何进取,也完全取决海军动向。”

桦山资纪淡淡一笑,合上了帽子,敬礼离开:“鄙人将随同伊东阁下,与联合舰队共进退。“

当桦山资纪离开,伊藤博文地目光还在地图上。山县再也坐不住,愤然起立:“没有陆军配合,海军如何能吸引北洋舰队出港?又拿什么占领威海、大连、烟台的渤海湾基地群?阁下,陆军二十万健儿常怀忠勤玉碎之心,却不能被阁下如此忽视!”

伊藤博文猛的抬头,目光如电,看着山县有朋:“你能在半个月内将二十万征清大军动员完毕么?”

“阁下,能!”

“你能在战事爆发的十天之内,就将淮军主力逐出汉城么?”

“阁下,鄙人以性命担保!”

“你能席卷整个朝鲜,并在年内跨过鸭绿江,将曾经带给我们耻辱地禁卫军碾成粉末么?”

山县怔了一下,最后还是昂然抬头:“阁下,陆军上下,哪怕嚼泥饮血,也必然完成这个任务!禁卫军,他们的命运和淮军一样!”

伊藤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你还担心什么功劳不如海军?”

山县用力敬礼,大步转身出门,临出门的时候,又慎重地转身回报:“阁下,今夜师岗少佐就要开始行动,阁下不需要随时转报地情况么?”

伊藤不耐烦地挥挥手,又埋头在公文当中:“整个东亚都在我的心中,谁还耐烦这种小事?我只要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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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 雷动

公元一八九四年六月二十八日,也是光绪二十年五月下旬。

连续多少天都没有下雨,今年的春天,这春雨也下得不足。朝鲜农夫们看着天色都是愁眉苦脸。本来汉城左近,就满是大清的兵在横冲直撞,去年大王的宫殿据说还交兵见仗,汉城的人逃了一大半下乡!日子本来就艰难,兵火交加的,还架得住老天爷不赏脸,从饭碗里面望外夺食?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朝鲜这么一个多山又穷的地方,上国大清老爷,海对面的小日本,怎么就是有这么大的兴趣呢?

天久不下雨,汉城也干燥得像个晒干的谷草堆似的。空气里面扬起的灰尘都是干巴巴的,塞人喉咙。眼看得已经快到了后半夜,这天气里莫名的燥热还没消退,气压也越来越低。街上冷冷清清的,淮军进驻,这宵禁就一直没有解除。打更的朝鲜和淮军更夫幽灵一般的在汉城大街小巷出没,只有几个路口的扎卡的拨堆驻军房里面,还透出一点灯火,里面传出来的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小调儿。

“说起个张老三啊,两口子抽大烟啊……”

“粗,粗!粗你妈个蛋!老子今儿撞了黒煞神?手剁了也不冤!”

“汉城去年死的人多,想转运,去烧一陌顺溜纸,再他妈的滚过来吧!”

“口袋朝天,烧他奶奶的纸,三个月只发了一个月饷钱,鞋子都买不起了,还烧纸……烧给我自己?”

“明儿瞒着哨官。这小舅子是他妈的营官戈什哈出身!咱们下乡转转。找点外饷……”

议论的声音,有一声没一声地,在汉城寂静地夜空里面飘荡。

在城市的东北角落,一条街道却被木头栅栏架子分成了两截儿。淮军更夫,绝不朝那边晃,木笼的里头,也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

这里面。就是日本公使馆和日本侨民聚居区,汉城宫变之后,日本在朝侨民。多在这里集中。连用水食米食菜。都是朝鲜置办,在淮军的护送下送过去。这些日本侨民,除了绝不可少的急务要务之外。绝不出这个木笼一步。两万五六千淮军大爷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汉城和汉城左近各道。这些淮军大爷对东洋小日本可没有对西洋白鬼子那么敬畏。谁愿意单身出去自己也自己找不自在?

这些日本人,干脆将自己关了站笼来着。

本来在木头栅栏架子开口处,有一伍日本公使卫队在驻守。这夜他们还是如往常一样,架着村田式步枪,缓缓游动在附近。不过今夜领头地却不是他们的军曹了。而是一名神色紧张的少尉军官。这少尉不住地吞着吐沫,手也始终按在腰间地柯尔特左轮手枪皮套上面。汗珠一阵阵的从军帽上面滚下来。每过几个分钟,他就拿出挂表看一眼时间。

眼看得指针到了指定的时间刻度。就听见军靴地轻轻响声,十几个人影从黑暗当中转了出来。当先的军官脸色在灯火下阴沉而冷淡,正是这次秘密赶赴驻日公使馆的师岗正臣少佐!

带队少尉啪的立正向他行礼,师岗却脸色铁青的看着他:“动作轻一点,蠢货!”

少尉涨红了脸:“阁下,开始行动了么?”

师岗并没有说话,只是一挥手。在黑暗中,四五队精心挑选出来,最为服从命令地日本士兵,都一个个僵硬的行动起来,他们手里都提着洋油筒,小心地将洋油洒在了屋脚房顶。一些淮军号衣器物,皮带鞋子,也四下乱扔了一些。

在经过一间房子的时候,也许是房主惊觉了什么声响,点着蜡烛推开拉门,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还没等到他发声,两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嘴巴,一把刺刀握在他纳税供养的军人身上,猛的从肋骨之间刺进了心脏!

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各队士兵已经完成任务返回待命,一直守在木栅栏口观望淮军动静的师岗少佐才回过头来。并不繁重的体力活动,却让每个参与行动的士兵都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一个士兵军服上还满是血迹,一手握着刺刀,一手还举着那支蜡烛!士兵呆呆的喘着粗气,似乎浑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出。

藏在师岗背后的杉村公使,脸上肌肉猛的一抽。合十向黑暗中安安静静的拥挤民居深深鞠了一躬。

师岗轻轻接过蜡烛,火头摇曳,忽大忽小。

“诸君,明治时代的英灵,有你们的席位……鄙人必然将在这次国运之战当中,追随你们而去,到时候,再向各位道歉吧。”

远处天际突然一亮,就在这万里无云的朝鲜初夏的夜里,平空响起了一声闪电惊雷!

天人交感,似乎也感觉到了从此而开始的,将在未来的日子里面席卷东亚的血雨腥风!

□□□□□□□□□□□□□□□□□□□□□□□□□□□□□□

“听!什么声音?”

拨堆卡房里面正在聚赌的淮军士兵,就听见噼噼啪啪的火苗爆裂的声音,烟气儿也远远飘来。随着烟气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喊声音,转眼之间,这哭喊声音就越来越高,混成一团!

“不要是哪边走水了吧?要是咱们营的防区出事儿,我替大家算算,一个八十军棍,大伙儿都让屁股打个牙祭!”一个管棚的外委小头目骂骂咧咧的披起军装,大步的就朝卡房外面儿走,身后聚赌的弟兄也嗡的一声跟上。

一出门外,那外委军官就是跳脚:“他妈的,是小日本儿的公使区,紧靠着咱们拨堆的地盘儿!这帮小日本儿,怎么让自个儿就烧了起来?”

所有淮军士兵都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看着火苗同时从几个地方窜起。直上半空。火光里面人影憧憧。隔绝街道地木头栅栏内外,都是人在疯跑。哭叫呼喊地声音响作一团。朝鲜百姓的民居里面也是人往外跑,个个衣衫不整,在街道上面乱撞。火星子四下乱溅,到了茅草屋顶上就是一个小火头。男人女人,都哭着叫着赶紧拍打。有的大姑娘上半身光着,火光下白生生的两团!

那外委军官还在发愣。底下几个老兵已经吼了起来:“大人,咱们快去抢火啊!几个大帅的亲兵队过来,就啥也捞不着啦!”

这下那外委军官也反应了过来。大声下令。一帮人乱哄哄的拥回卡房。向这种城市里面守夜警戒的拨堆,卡房里面都有防火地工具,本来就属于旧式城市消防的一部分。一帮人拿着挠钩。扑火棍,水桶水龙就直冲了出去,周围拨堆,不少弟兄也是有志一同。

抢火就是要拉倒房子,清出防火隔离带。乱哄哄的穿门入户,什么玩意儿都可以顺手牵羊。大清防火条例。趁火打劫那是要就地正法地。等几个大帅地亲兵过来,火场一警戒行军法,那毛也捞不着了。还不趁着这个最早抢火的机会来一票?救火的功劳也有,实惠也有,谁还落后,谁是傻子。

一帮人才逼近木栅栏左近地火场,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动手。啪啪的一阵子弹就打了过来,街上乱撞的人群,不分军民,顿时就打倒了一片。

火场里面还传出了各种语言的喊叫声音:“清兵纵火!清兵纵火!攻击外交使馆!”有华语,有朝鲜语,当然还少不了日语!

火场本来就混乱,还架得住再响枪?身陷狂乱漩涡当中地那些朝鲜百姓已经昏了头脑,不知道该逃向哪里,朝鲜还有这个汉城到底造了什么孽,就是没有安生的时候儿?

带队地外委小军官刚才冲在前面,胳膊上挨了一记洋火,趴在地上正哭爹喊娘。几个士兵拖他下来:“大人,小鬼子朝咱们动手,怎么办?”

那小军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咱们多咱时候怕过小鬼子?拖洋枪上来,打他奶奶的,老子还要为自己胳膊报仇!他妈的是小鬼子先动的手!”

黑夜火光当中,不一会儿就响起了两边步枪的对射!子弹嗖嗖的到处乱飞,乱跑的百姓一群群的倒下,火苗越冲越高,几乎将整个汉城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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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响了一阵,那些趴在地上的淮军正骂骂咧咧打得过瘾。反正隔着火堆,双方都没准头,也没人发起冲锋,就是对射。就听见背后蹄声如雷,大群大群的人涌了过来。先是马玉昆,然后另一头出现的是聂士成,到了最后,连叶志超都过来了!

几位提督军门,都是衣衫不整,有的骑在马上靴子都少穿了一只。辫发蓬松的在马上大喊大叫停火,可是这么混乱的场景,谁听他们的?这个时候风大了起来,火头一卷,在前面的淮军站不住脚,纷纷给逼了下来。对面的射击也松了下来,大概也开始忙着救火。还传来房倒屋塌的声音,那是也在清理隔火带。

几个军门狼狈的凑在一起,亲兵们簇拥保护。在马上对望一眼,都是脸色铁青。公使馆被火焚,还有枪击事件发生。这个时候也不用扯谁先动手了。反正是一本烂账!淮军单单在汉城恐怕就有过万人,日本公使馆卫队加上侨民不过才两千多,屎盆子轻轻松松就能扣在自己头上。

太后万寿,正在力求河宴海清,连徐一凡都暂时撂开手了。架得住朝鲜突然出这种大乱子?

叶志超翻身下马,看着一队淮军正乱哄哄的退下来,看服色,正是他军门老大人的盛军。当时就暴喝一声:“捆起来!为头的砍了!趁火抢劫,擅自开枪起衅,就是他的罪名!”

身后亲兵一涌而上,七横八竖的就捆倒几个。聂士成一拉叶志超的手:“叶军门,还是要先救火啊!咱们要救,日本的也要救,这罪名咱们担当不起!”

叶志超这才反应过来。再顾不上下令砍人。大声命令亲兵开始救火。几百人乱哄哄的和朝鲜百姓,又扑又打又拆房子。几个提督在那里对着转圈子,都是愁眉苦脸。聂士成更是神色深沉,眉头紧锁,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转了一会儿,叶志超突然想到。日本公使馆那里也不能不管啊!要是能搭上话儿,帮他们救火。礼物好话送上去,说不定也能掩盖一二。等老佛爷万寿完了。谁不调离这个短命朝鲜。谁是丫头养地!什么南路会剿钦差大臣,不稀罕!

火虽然扑小了一点,可是叶志超也不敢逼到前面。再来一枪,子弹可不分官衔儿!他指挥亲兵架起了台子,拿着洋铁皮喇叭,让几个大嗓门儿亲兵一块儿喊:“大清钦差叶军门在此!半夜失火,叶军门担心杉村公使阁下。请不要误会,我们也是来帮助救火!”

喊了一阵。嗓子地血都喊出来了,对面除了哭喊的声音,火头噼啪的声音,一点回应都没有。叶志超在底下呆呆的等着,发火道:“都他妈的给我滚下来!找几个会说东洋话的上去喊!

几个亲兵正听命滚下,对面火场当中却响起了回答的声音,却是华语:“淮军纵火,枪击大日本帝国外交公使馆,违反万国公法,帝国唯有进行严正交涉!杉村公使至意叶大人,私谊可感,公义不可废!公使馆属于大日本帝国领土,任何外人不得侵犯!”

马玉昆在叶志超背后低声发急:“再烧死几个日本人,那就真地有好瞧的啦……大人,您瞧是不是请朴执政过来,他是议政大臣,和日本人也有往来,居中说几句好话?”

叶志超跺足应是,挥手又让那几个亲兵滚上去,先稳住那头,一片派人飞骑去请朴泳孝。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火头已经渐渐控制了的时候,朴泳孝地车驾才赶了过来。这位阴差阳错才坐了朝鲜议政大臣位置,虽然各方面势力都瞧不起他,偏偏他地位就是稳如泰山,也被公认为真小人地人物。叶志超平日对他都是颐指气使,今儿却跟见了亲兄弟似的。上前就要扶他下马:“朴大人,我们宗藩一体,这次事件突然,最好就地解决了!你和杉村公使说得上话,又是地主,还是麻烦通融一下,现在还是先救火要紧啊!日本人有什么损失,咱们都好商量,绝不让他们吃亏如何?”

今儿的朴泳孝神色却没有了往日地殷勤,虽然还是微笑领命。但是这棒子大臣的单眼皮小眼里面也不知道一种什么样的光芒在背后闪动,脑子里面的局势变化的算盘,估计正打得噼里啪啦直响。

看着朴泳孝隔着火头在和日本公使杉村对话,杉村那里却是绝不让步。叶志超和马玉昆巴巴地在下面看着。

聂士成离得远远儿的,只是冷眼瞧着这一切。马蹄声响,却是左宝贵赶了过来。淮军在朝鲜四大镇将。叶志超领盛军是主力,马玉昆领四营毅军完全依附于盛军体系,基本上和叶志超穿一条裤子。而奉军马步前后加起来已经有十三个营了,说是左宝贵总统,聂士成分统,其实两人资历一样,各领各营互不统属,算是两镇。虽然同属淮军,但是左宝贵和聂士成算是被叶志超暗中排挤地。左宝贵统着自己亲兵营,连汉城都没住进来,隔得最远。看到火起,听到枪声,这个时候才带着亲兵赶过来。

看到叶志超在那里,正准备赶过去询问,却被聂士成从旁边一把拦住。左宝贵疑惑的下马:“功亭,出什么事儿了?”

“来朝鲜已久,日本人等不得了,今天这就是借口,他们自己生造出来一个!真下得了手啊,两千多侨民一把火……不知道烧死了多少!这位叶军门,咱们是指望不上了,回去点兵备将,请粮请军火请饷,准备打仗吧!”

左宝贵一怔,在朝鲜这两人还算说得上话。也都是素有勇名的战将,对当前局势,两人也私下探讨过许多次。那次聂士成犯颜给李鸿章上的折子,也有不少左宝贵的意见。不过聂士成憨直,署上自己地衔名就单送上去了。

这个时候儿看着这混乱景象。看着这汉城短短一年第二次备火。看着这沉沉黑夜熊熊烈焰,满地的尸首,大队大队的淮军,左宝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得打么?”

“尽人事听天命吧!看中堂如何指挥了……可是我信不过杨士骧这小诸葛!水师在,也许还能平分秋色,如果水师不在,朝鲜甚至本土的安危。就要看……”

说罢聂士成沉沉一叹,也不理犹自在那里急得跳脚的叶志超和马玉昆,翻身上马。带着戈什哈就要离开。

左宝贵呆呆的看:“……看什么?”

“就看北面那位细看涛生云灭的家伙。是不是当真有扶危定难地本事!冠廷,运气好的话,咱们朝廷的忠烈牌位上面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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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在北朝鲜大同江畔,响起一声旱雷。

徐一凡猛地从自己行军床上翻身坐起。

这些日子指挥疏散动员,实在是倦得很了。本来还半靠在签押房内地行军床上,看着一份份袁世凯转送来的情报,不知不觉的就歪了过去。

小睡当中。却全是支离破碎地梦境。仿佛又回到了穿越之处,在草原上面跋涉。惊雷闪电在他头顶不住炸响。还有那个穿越的时候,自己隐约听到的声音:“我给你这个机会!”

“妖梦入怀啊……”

徐一凡披衣而起,走出签押房。溥仰一直守在签押房门口,全副武装双披挂,看着徐一凡出门散步,忙不迭的带着几个戈什哈跟上。

今晚月亮很大很圆,从徐一凡公署向外看去,不远处就是大同江畔他们新建的码头。一条条内河木船火轮,这么晚了,还汇集于码头之上。一队队地人,背着统一式样的包裹背囊,神色惶惶地等着上船。每个人大概都知道自己的去向。或者去上海天津广州的租界,那里已经租定了房子,可以继续他们的学业。或者去绥远关外安置,有大盛魁照顾,可以勘察一下矿产,探讨在那些地方建立工厂矿山的可能性。或者还会去南洋,在那里有南洋李家照顾,可以学习商业运作,可以进南洋李家投资开办的新工厂!

他们当初被徐一凡从各个地方连哄带骗的挖过来,到了朝鲜这么一个贫瘠的地方,和禁卫军一同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学到了那么多东西,正被詹天佑詹大人詹老师的工业化救国理想忽悠得浑身热血沸腾,准备甩开膀子大干的时候儿,现在又要告别朝鲜,重新安置了。

人群当中有人低声呜咽了起来,那是想起了有好友在朝鲜暴乱当中牺牲的事儿。不少学徒技师,在考察,在建设,在勘探的时候,撞上了那次东学党暴动。搞建设也有牺牲!

再瞧瞧他们的宿舍学堂,不少都是这些学生在大冬天的干打垒建起来的。现在就要离开了,前路茫茫,不知道再会何日。世界才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难道还要再回到那个死气沉沉的黑屋子里面去?

不知道谁低低喊起:“不走!不走!有谁敢动咱们,拿枪跟他们干了!”

人群当中骚动起来,这些日子一直在码头指挥疏散的詹天佑忙走了过来。他眼窝深深的,眼睛里面全是血丝,胡子老深。每送走一批学生,每疏散一批设备,詹天佑都要大哭一场!这些全是工业化建设的种子啊!虽然是疏散安置,但是徐一凡地位风雨飘摇,日本入侵又是迫在眉睫。没了徐一凡,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些学生?

看着学生们愤愤的神情,就是不肯上船的模样儿,詹天佑嘴唇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相对无言的时候,队伍后面又响起了轻微的骚动,低低的声音响起:“徐大人来了,徐大人来了!”

人群分开,就见徐一凡穿着军服,在几个戈什哈的跟随下缓缓而来。他那个样子,也比詹天佑精神不到哪里去。

走到码头栈桥前面,看着栈桥边上停着的一溜木船,两条小火轮早就生火完毕,准备拖带,到了出海口驳到大船上面去。可就是没有一个学生技师上船。

“达仁,怎么不动了?”

詹天佑还没有回答,一个学生已经喊了起来:“大人!咱们不走!没有你,我们学不到这么多东西,了解不到现在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不是说有可能打仗么?我们就留在这里,给咱们发枪,我们和禁卫军一起干!离开朝鲜,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谁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詹老师,见到徐大人!”

“不疏散,不安置!要死死在一起!这么多风浪都过来了。事到临头,却还把我们当外人!”

“说什么也不走!”

徐一凡脸色铁青,大步走到了栈桥一堆货物上面,站在高处,目光四下扫着。

“谁说回不来?谁说再也见不到我了?”

“你们在这里学本事,是准备干嘛的?是准备回去建设我们祖宗神灵所在之地,尧之土,舜之壤,禹之封!不是要你们死赖在朝鲜,真当这里是世外桃源了?既然睁眼看到了世界,就知道回去咱们该做什么……你们是我徐一凡的建设种子!

我和禁卫军的弟兄们,干的就是为你们挡风遮雨,打平一切试图入侵破坏我们华夏故土的外敌。我们就是你们的盾牌,你们的长城!现在,我命令,立正!上船!等我厮杀完毕,一声令下,你们再聚到我的旗帜下面!

等着我!”

月色下,波涛畔。几百学生默默无言立正,倒是又象另外一支禁卫军。不待人指挥,默默的按照顺序上船。汽笛一声呜咽,两条小火轮带着这批学生暂时天涯海角。

江边明月,正照着叉腿而立,目送他们远去的徐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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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徐一凡才跳了下来。站直身子表演王霸之气也是很累的啊……正准备回去,却看见詹天佑走过来,默不作声的就是深深一揖。徐一凡一怔:“达仁,你怎么了?”

詹天佑神色有些激动,却不知道如何表达,被徐一凡搀起来,半天才挤出来一句:“大人,我詹天佑真的心服了……您是真的想建设这么一个国家!其他的不多说了,我詹天佑再三心二意,再瞻前顾后,不得好死!”

看着这呆书生赌咒发誓,徐一凡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最后还是拍拍他肩膀:“你也别累着了,前面风涛还多呢……”安慰的话儿还没说完,就听见背后有人低低道:“大人,大人!”

转头一看,却是袁世凯。他神色微微有点紧张,却尽力控制住了。

这小子什么时候儿到的?怎么没听见动静?

仿佛听出了徐一凡心声似的,袁世凯低声道:“大人在对学生们训话的时候儿,下官就到了……大人风采,下官五体投地……汉城传来了紧急消息……”

“怎么了?”

“日本人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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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四年六月二十八日夜,汉城日本公使馆焚烧枪击事件爆发,日本侨民外交人员死伤逾九百余人,淮军伤亡逾四十人。除公使馆部分建筑之外,其他地方,一火而空。

朝鲜局势,顿时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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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11:2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七章 - 东亚大势

汉城日本公使馆火焚枪击之变,在第一时间,就已经传回了日本国内。在第二天中午,各大报馆就已经登出了紧急号外,各大报馆甚至还派出穿着白色丧服的报童,沿街奉送号外!

全国各地陆军驻军紧急进入戒备状态,官兵销假回营。各种各样的人物开始奔走,为各自在这场东亚大势变动当中的利益开始争取。天皇皇宫之前,日本首相官邸之前,已经出现了以浪人为首的请愿团体,一个个举着号外,哭喊震天,奉请他们的天皇陛下,立即出兵讨伐朝鲜和清国!

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紧急召见大清驻日公使,英国驻日公使,俄国驻日公使,开始提出最严正抗议,准备进行最为强硬的交涉。

东京已经纷乱得象一个蜂巢。

日本帝国议会紧急召集开会,前些日子,他们才主持了对伊藤内阁的弹劾案,攻击他对国内经济事务的无能,而伊藤博文也悍然以解散议会相威胁。双方正对峙争斗,现在消息一传来,满天云雾烟消云散,不仅不对伊藤内阁进行弹劾了,而是提出了紧急追加公债三千万日元的议案!

日本国内蓄积的压力,似乎在这一时间就找到了倾泻爆发的地方!

东京虽然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但是这次东亚局势变动的中心,却不是在那里。就连伊藤博文,也并不在东京。而在广岛。

大本营的设立,对于日本国内都是极其秘密的消息。

日本帝国银行广岛分店地建筑,已经被征用为大本营所在地。从这座建筑地南向窗户向外望去。就是濑户内海粼粼波光。被成为内海风光第一的革丙之浦港口,聚满了点点白帆,海鸥起起落落,鸣声悠远。

水蓝沙白,天高云淡,阳光干净得仿佛可以用来洗澡。

可是在帝国银行广岛分店的西洋式会议室内,却没有一个人有丝毫欣赏窗外景色的心情。

每个人脸上。除了激动紧张,还是激动紧张。每一个眼神,一个轻微的动作。仿佛都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陆军大臣陆军大将伯爵大山岩。

海军大臣海军大将伯爵西乡从道。

陆军参谋兼兵站部总监川上操六中将。

预订日清战争野战第一军长官。曾经担任过首相和历任陆军所有重要长官位置的山县有朋陆军大将。

海军参谋及中将子爵中牟田仓之助。

运输通信部长官陆军步兵大佐寺内正毅。

野战监督长官部长官陆军监督长野田豁通。

野战卫生长官部长官陆军军医总监石黑忠贞。

天皇侍从武官陆军少将岗沢精、中村觉、斋藤实……

除了在联合舰队进行准备,一心准备喋血海上的海军军令部长官桦山资纪伯爵大将,联合舰队伊东佑亨中将之外。日本帝国名臣重将。明治开化时候的功臣,二十年陆海军西式编练以来所作育的精华,全部集中于此!

看这些人地架势,已经在这里等候颇有一段时间了。所有人都是正襟危坐,默默等待着什么。

脚步声突然响起。侍从武官陆军少将岗沢精笔直起立大声唱名:“天皇陛下幕僚长织仁宫亲王殿下,天皇陛下大本营总钦命官伊藤博文首相大人到!”

所有人刷地起立。僵硬的四十五度鞠躬,资历深如大山岩、西乡从道、山县有朋诸人也不例外。这位亲王就等于是作为天皇的代表摆在这里,伊藤博文更是这次日清战争地总策划师!明治天皇已经对他俾以全权,无论多大的事情,由伊藤博文一言而决!

织仁宫亲王和伊藤博文都是一身礼服鱼贯而入,伊藤目光闪动,满是精悍的神色。他身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智力仿佛都全部提了起来,就等着应付面前这场决定东亚未来百年大势地战争!

织仁宫亲王笑着双手虚按请大家坐下,自己也不言声儿的坐在上首一张椅子。他也不说话,他地使命就是作为一个木偶似的人物在这里压阵,要是他压不住阵脚,明治天皇说不定还要亲自过来。但是这儿真正话事的人物,还是五十三岁的伊藤博文!

伊藤博文也不客气,这个时候,他是绝对的当仁不让,他也并不坐下,双手握成拳头撑在桌子上面,目光炯炯的四下一扫:“各位,通报大家一个好消息,就在昨夜,在伦敦,我们与英国已经签署了《日英通商航海条约》的全部修约议案,在我们做出巨大让步之后,一切都已经敲定,英国人态度已经表明,只要我们在朝鲜的扩张,是有利于代替虚弱的清国,防止俄国南下,那么就不会干涉我们在朝鲜的举动……作为支持,昨天在伦敦市场发行的数百万日元公债,已经被英国银行团吃进……诸君,朝鲜的大门,东亚舞台中心的位置,已经为大日本帝国敝开!”

这个消息将所有人都是一震,谁都知道这次日英通商航海条约是在1858年签订,可想而知,当时是多么不平等的条约。在日本国力蒸蒸日上之后,从1872年就开始了修约谈判,持续长达二十年之久。为了拉拢英国站在日本船上,到了最后,伊藤博文不顾国内抗议卖国的呼声,悍然做出全面让步,将修约签署!1895年之后,俄国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就要通车,在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卷进来之后,朝鲜就再不是清日两家的事儿了。

在这个时候,只要取得英国支持,俄国就算火中想取栗,也基本是无能为力。

在昨夜,伊藤博文丝毫不关心陆军情报系统进行的公使馆火烧事件的密谋,一直在紧紧地盯着从水电报线传回来地消息。到刚才为止,终于得到了修约签署的消息!

屋子里面沉默少倾。川上操六激动的站了起来:“大日本帝国万岁!天皇陛下万岁!”和他一起的。还有寺内等年轻一些的军官,个个脸色涨得通红的挥舞着拳头,恨不得跳到桌子上面去!

一切障碍都已经扫平,其他的,就等着在战场上面看了!

伊藤博文短暂地激动之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转头看向山县有朋:“野津支队准备完毕没有?”

山县啪的一声起立:“野津中将以广岛师团第九旅团为骨干的支队主力。已经在宇品港待命,一声令下,既可以登船出发!”

伊藤博文满意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以迅雷不及掩耳地态势。野津支队必须在三日内登陆釜山完毕……为了保护侨民和公使馆地安全!外交折冲,陆军不用管,只要求你们进军!”

山县点头:“陆军动员令是不是要随之发出?”

伊藤笑着摇头。现在一切局势都在他胸中全盘掌握。这种感觉,就如东亚大地海洋,全在他指掌中一般。

感觉真好。

“……别太快的吓着清国人,就是只先派这六千人的支队足矣。让他们以为,他们那两万多淮军还能保住朝鲜。李鸿章太自信他的交涉能力——东方俾斯麦嘛!让他慢慢去交涉好了。为了加强朝鲜驻军力量,作为交涉谈判的依靠。北洋水师必然大举出动。昼夜不停的往返中韩之间,运输物资军火……海上决胜之后,再麻烦陆军大举出动,一举摧垮李鸿章所有有战斗力的军队,那时候,清国……,不,支那的大门就全部为我们敞开了!”

“关键中的关键,就是未来的海上决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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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军门,中堂急电!”

水师中军总兵刘步蟾急急地敲了敲定远舰提督官舱的房门,一听没有动静,又急切的再敲了两下。

官舱之内,传来了丁汝昌疲倦的声音:“子香,进来吧。”

从昨夜丁汝昌被惊起,到现在为止,一天快过去了,丁汝昌一点都没有消息。

汉城事件,如惊雷击头,打在了北洋文武上下头上。谁都知道这场事变的后果!

陆师诸将不用说,一堆堆的电报发给北洋中枢,请示办法。听说老中堂在睡梦中被惊醒,吓得呆了小半个小时。紧接着就是一堆电报又砸给现在暂时在仁川的北洋水师高层。

要求收集水手军官上船,加煤加水,随时准备生火起锚。丁汝昌也从陆上官衙搬到了镇远号上面。水师的判断一致,如果要准备作战,水师兵船军舰,绝不足用。

将近一年时间耗用下来,军舰状态极差,弹药缺乏,人员不整。如果要进行海上战斗,必须回母港修整补充整理。水师一去,陆师就失去保障,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水陆配合,将主力撤回国内,先固根本!丁汝昌当即和陆师诸镇往来电报商量。除了叶志超和马玉昆、卫汝贵不表态,聂士成和左宝贵都赞同他的意见,顿时就发了一个联衔电报过去。要求立即整备主力,回国!在朝鲜这里,既有徐一凡的兵,再留三四千陆师足矣。只要主力能保存,万一打起仗来就有办法!

现在刘步蟾手中拿着的,就是李鸿章的回电。

当刘步蟾走进丁汝昌的官舱,就闻到全是叶子烟的味道。丁汝昌不大抽烟,这一天下来,却不知道抽了多少!就瞧见他眼窝也青了,眉毛都耷拉了下来,坐在那里慢慢的喝着浓茶,还在撑着。

官舱之内,到处都是海图,笔砚墨水,放得到处都是。

刘步蟾皱皱眉头,将电报纸递给了丁汝昌,自己过去打开官舱的舷窗。海风吹进来,让脑子已经成了一锅粥的丁汝昌精神就是一振,忙不迭的打开了电报纸细看。才看了几行,就猛的一拍桌子,笔墨纸砚全部跳了起来,墨水溅得海图上都是。

“中堂老了!难道还嗅不出这里味道?”

“大人,回电是什么意思?”

丁汝昌抖着手将电报纸递给刘步蟾。低声道:“你自己看。自己看……中堂要我们稳住朝鲜局势,不得稍有退让。陆海水师主力集于此,日人应不敢轻动……中堂说日本国内正是萧条之际,伊藤内阁两遭弹劾,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此次朝鲜虽然衅起,但一年前汉城宫变如此大乱,中堂仍以一人之力交涉平息之。此次俄国公使喀西尼已经向中堂表态……‘俄韩近邻。亦断不容日本,忘形干预’……糊涂,糊涂啊。咱们主力于此。态势已经恶劣得无以复加。国内又空虚如此,实力没了,拿什么来交涉?”

刘步蟾是个细致的人。不言声儿的仔细看完了电报,低声道:“中堂也有他的顾虑,电报里面也点出来了……太后万寿在即,撤军朝鲜,是大伤朝廷和老佛爷体面地事情。这一层中堂虑到了……还有一条,就是咱们北洋这次声势复振。中堂已经是小车不倒只能往前推了,上次朝鲜事情,没把徐一凡收拾下来,这次如果又是先撤主力,只怕朝堂清流攻击也受不了,北洋这次如果不强撑着,一旦垮下来,只怕再求往日地位也不可得!”

一说到北洋团体自己的利益,丁汝昌就再没有话说了。默然半晌,轻轻道:“那苦心养育二十年的水师,就这么断送了不成?”

刘步蟾也是脸色铁青,只觉得两头为难。北洋团体势力是大局,可是水师也是海军种子啊!也是他们这些人地位的依靠,最重要的还是大清海上屏藩!

怎么办?怎么办?继续电请中堂撤军?

丁汝昌站了起来,一圈圈走动,只是喃喃自语:“到底有什么人,才能挽此危局呢?没有非常手段,不能当此风涛险恶!中堂已经要撑下去了,咱们处于危地,也只有联合起来想法子,求生路!”

他站定猛的抬头:“叫邓正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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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中堂,要撤兵啊,必须要撤兵啊!”

说话的正是张珮纶,这位李鸿章地风流翰林女婿再没有了往日潇洒蕴籍的模样儿,只是追在李鸿章后面,不住的求肯。

李鸿章坐在签押房公案后面,杨士骧和几个师爷,不住地捧来文电请他批阅。

老头子脸色铁青,咬着牙齿只是和自己过不去,隔一会儿就要一个滚热地手巾把子,擦着脸,将不多的精力全部挤出来。

朝鲜事变一发,各处文电就像雪片一样涌过来。朝廷的上谕垂询,总理衙门地外务咨询,朝鲜驻军的请示办法,各地北洋官吏观望不已的电报……将老头子忙了一个四脚朝天不落地。

更兼心里油煎火煮似的,这年来怎么就这么不顺!

杨士骧又匆匆的走了进来,看了张珮纶一眼,低声向李鸿章道:“中堂,俄国公使喀西尼大人已经到了天津,要和中堂会见。英国公使欧格纳爵士大人也回了消息,说明日和中堂会晤。”

李鸿章一听,就赶紧站了起来,伸手就要自己的大帽子。朝鲜此次死了几百东洋人的事变出来,他调停的希望就是指望俄国人了。老头子玩儿了一辈子的以夷制夷。他也知道英国和日本交好,可是合大清和俄国人的力量,这么大的两个国家,小小日本还敢动手不成?难得的是,这次俄国人也这么积极!

看着李鸿章要出门,张珮纶顾不得,一下拉着李鸿章胳膊:“中堂,不撤兵,北洋死无葬身之地!不仅朝鲜要丢,大清也危险啊!”

李鸿章猛的转头:“幼樵,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年中法战争,就让你破胆了?老头子宦途四十年,转战过万里。法国,英国,台湾,朝鲜,什么时候不是我安顿下来的?撤兵,撤哪里去?日本人还没动作,你就慌得跟什么似的……撤兵了之后,朝廷体面放哪里,北洋的体面放哪里?昏聩!”

老头子从来没对这个女婿这么疾言厉色,张珮纶倒也不在乎,只是一脸恳切:“中堂。当年承蒙收留。珮纶我身心所系,都是北洋!这也是为中堂千秋声名,为我北洋大业才做此激谏!朝鲜事变,其来也渐。日人几度挑衅,又几度收手。到了此时,已经是经营布置完毕,铁甲兵船年添一二。兵队也精练完毕,正思在朝鲜一逞!而恰逢我北洋态势,现正恶劣得无以复加。一旦崩溃。回天无力啊!现在的上策,就是从朝鲜撤兵,让徐一凡顶日本去!中堂。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李鸿章这个时候儿倒平静了下来,淡淡的扫了张珮纶一眼:“幼樵,这些日子,你还是继续读书养气吧。我的签押房,你就不要来了……什么事情。我李鸿章一身当之。”

说罢就转身出门,杨士骧瞧了张珮纶一眼。什么话也不说,跟着就出去了。张珮纶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李鸿章的签押房,回到自己书斋,发呆半晌,才拿起了一份大清时报。

“什么厉害关系,东亚局势,都由徐一凡借着谭复生的笔说明白了……整个大清,怎么就没人想明白呢?到底有谁,能扶危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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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壤。

徐一凡已经换上了军装,汉城事变一出来,他就已经明白。

时间到了。

禁卫军立刻加紧动员,疏散更加无日无夜的进行着。参谋全部分派出去,再考察一次战地,做计划,构筑阵地。实弹射击,战术训练也加倍再加倍。作战物资也开始分发,除了储备,野战部队的弹药基数也增发。

而他只是和楚万里等军官,没日没夜的研究地图,揣测未来的局势变化。

因为他的蝴蝶翅膀扇动,现在的局势,淮军只有比历史上面更加恶劣。当初不过万余兵力在北朝鲜,水师也不像现在这么疲惫残破。现在基本全部精锐陆师都孤单的远远悬在南朝鲜,水师也再没了修整补充地时间。北洋命运,可以想见……但是多了他一个徐一凡,又会起怎样地变化呢?

机会是到了,自己也做了无数的准备。可是还是险恶得难以预测!

毫无疑问,他的一切打算,都是为了在这甲午大难当中成为扶危定难地功臣,正式踏上篡清的道路,可是这一切,是否又能如他所愿?

到底是随着历史风涛起伏挣扎,还是他能赤手缚住苍龙?

啪的一声,楚万里将红蓝铅笔丢在地图上面:“要是我是李鸿章,现在就赶紧下令撤退吧,朝鲜丢给我们玩儿算了。这样的态势,想打赢,除非梦里面……”

徐一凡拍了拍地图:“李鸿章不会撤退的。”

楚万里瞧着他,徐一凡也回瞪他。历史上面李鸿章本来就没撤嘛!现在更多一个自己在这里,上到朝廷,下到李鸿章,真能放心把朝鲜给他玩儿?

“那就只有咱们好好干了,打赢就吃饭,打不赢就吃粥。一切靠自己吧……”楚万里耸耸肩膀,和德国鬼子交道打久了,他也学了不少洋鬼子地做派。

徐一凡一笑:“云纵的意思呢?”

李云纵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地图,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咱们只要比北洋表现得好一点就成……大人,我对禁卫军有信心。”

徐一凡看看他,这家伙整天铁血模样,没想到清醒得很哪!这么明白自己的意思,好手下!

楚万里只是嗤的一笑:“这么大的阵仗,两国举国相争,还想着留手……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各位,到时候看吧,没有任何事情,会按照预想的变化!”

徐一凡只是狠狠的瞪着他,恨不得用眼神杀死这个家伙!把他心底最担心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虽然他计划许久,布置许久,也准备了许久。一直在切切期盼这个时期的到来,可是真的事到临头。强撑出来的气度沉稳之下,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脆弱。

这毕竟是一场奠定东亚大势百年气运之战!他两万兵,战兵不过万余。地盘不过大同江左近,更是天下皆敌。要在这场战事当中游走,真的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变化?

不过,走都走到这里了。所有一切,就都来吧。

他轻轻叹息一声,也丢下了手中的红蓝铅笔。李鸿章退不得,他又何尝退得?

这东亚大势,篡清之路,已经就在眼前了,可是自己——到底抓不抓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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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14 13:14:1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八章 - 天涯

“不走!”

“死都不走!”

“哼,姓徐的,你让我走试试瞧!”

三个女孩子回答各式各样,杜鹃陈洛施毫无疑问在赌气,李璇则是下巴高高扬着,挑衅也似的看着徐一凡。

徐一凡的疏散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也不知道是谁提醒,百忙之中,他才想到,自己这一大家子还在平壤呢!说起来他这内宅也有三个主母,加上两个朝鲜通房丫头,丫头下人老妈子七八十号,花匠厨子家戏班还有一拨儿,将他在平壤这个大宅子塞得满满当当。到时候儿,这些人物,别说打仗了,跑都跑不赢!

当即他就放下手头事情,回来疏散自己家里的人物。去向已经定好了,去天津,在那里他还有一处私产。安全问题他也不担心,要是李鸿章会对自己家眷下手,那也就不是李鸿章了。就是满清朝廷,到了这个末世,已经有多少年没听过什么满门株连,家人发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了?

结果面临的反应却是如此一致,让徐一凡哭笑不得。

他还穿着军服,脸已经瘦得刀削仿佛,胡喳子也又黑又硬。看三个女孩子各瞧各的方向,就是不看他,只有两个朝鲜小丫头忐忑的瞧着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内宅外面,是溥仰陈德俩戈什哈头儿带着几十名戈什哈守着,马车也等在门外,就等他老爷一句话,就大搬家。

这个时候,就只有动之以理:“要打仗了……兵慌马乱的……”

“又不是没有和你在南洋冲杀过!当时咱们就几十人,几万个土著暴徒,我在你身边,后退了一步没有?给我一颗枪,怎么也陪在你身边儿!”

说话的自然是杜鹃,挺着胸脯,委屈得都快哭出来了。瞧不起她身手还是怎么的?过年之后。小半年难得回家几次,看老爷瘦得都心疼。现在一回来可好,赶她们走!

听到杜鹃摆出了和徐一凡在南洋同生共死的最光荣事迹,陈洛施也慌了神。这点比不上杜鹃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当下就泪汪汪的表决心:“我也是走过镖的,见过洋枪开火!你手下几万兵,我们还怕什么?越是兵慌马乱的,没人在你身边照料你怎么成?老爷,咱们不走。出不了事情的……”

李璇可没有好身手可以自夸,不过她现在可是一肚子怨气。过年地时候儿,借着一点酒意,亲也让这家伙亲了。摸也让这家伙摸了。还害得她做了几次春梦,南洋第一美女早上起来觉得两腿之间冰凉冰凉的,说出来可多丢人?

已经暗示了这家伙再温柔一点就能全部得到她,可是这家伙这小半年几乎就不见人影。当她李璇是什么了?

现在打发她走?别说门儿了,窗户也没有啊!想到这里,她又加倍用力的哼了一声,头更扬得高高的。

徐一凡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也不能怪这三个女孩子。她们对近代化大规模的战争,一点概念都没有!战事一起,徐一凡都不知道自己存亡如何。她们还以为几万兵就是泰山之靠!他掰掰指头盘算。杜鹃可以找杜麒麟老爷子来压她。洛施那儿,实在不行。赶鸭子上架,让陈德骂她几句,哥哥的积威之下,也许这小丫头会听话?李璇……算了,捆起来朝船上一丢就是了,反正和李璇和他闹别扭都成习惯了,再来一次也无所谓。

没法子啊……局势正如火一般的席卷着东北亚的山川大地海洋!

就在前天,日本野津支队已经登陆釜山,日本联合舰队舰影也出现在釜山外海。六千日军骁锐上陆,日本政府也配合着提出了要亲自参与调查汉城公使馆火焚枪击惨案。淮军已经商请朝鲜政府派出了外务参赞李秉稷,到釜山去稳住日军野津支队,还送了不少礼物。传话说大家都是军人,都是奉命行事,交涉地问题请双方上层去交涉解决,作为手下的,大家还是不要误会的好。

日本野津支队还算客气,一边趁着淮军毫无干扰,源源不绝的上陆,构筑出发基地。一边也派使者还礼,说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愿意一起等候上层交涉解决。现在大家地确是不要起误会的好……

天津已经冠盖云集,中方代表,日方代表,几个国家的公使,打出了联合调查调停的招牌,已经在激烈地抗辩争论。时间就这样飞速而去,北洋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等着日本在那里迅速的完成战略展开……在徐一凡看来,一切都已经迫在眉睫!

大清内部也在闹别扭,清流帝党似乎找到了机会似的,高叫在那里要求采取强硬立场,弹劾李鸿章软弱可欺,还喊出了即使对日宣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叫得声音最高的没有兵,有兵的李鸿章却是在跟帝党赌气似的,一意要交涉解决,并且认为局势已经在掌控之中……虽然对大清上层地懵懂无能,内斗内行徐一凡已经很了解,而且也期待利用这种混乱为自己上位铺平道路……但是身处其中,他还是感到分外地郁闷——你们就不明白,这是生死存亡之秋么?

战事,最迟不过七月中下旬就要爆发,计算日军的动员和展开速度,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儿了。比历史上真实的时间节点要早上那么一点,也是徐一凡这个小蝴蝶穿越带来地小小变化了。

他已经紧张得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这三个小丫头还在跟他他妈的闹别扭!

老婆多了也是烦啊……毕竟人家也不是只听命令只会陪他上床的洋娃娃,都是活生生有自己思想自己感受的女孩子……

老子再不多娶了!徐一凡一边咬牙发誓,一边就准备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现在实在没时间哄他们,大事还忙不完呢!

正要转身出门,就听见外面的传话声音:“北洋水师邓世昌邓大人来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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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世昌是奉丁汝昌之命特特来拜的,转乘小火轮直入大同江之后,在码头下船。入眼之处,就是宏大的基地建设规模。只是到处都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只剩下了肃杀紧张之气。

完全西式装备的禁卫军士兵随处可见,无论多少人行进。随时成列。军官都年轻得出奇,武器也完全整齐划一,不像淮军,各营之间,也许步枪型号都不一样!最要紧的是,在他们身上,完全可以感受到作为军队地严整剽悍的气息!

徐一凡是怎么练出这么一支强军的?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准备物资。分发粮弹,没一个清闲的人。传令的士兵骑马来去,激起一路烟尘。一声命令下达,也许就是一队士兵拉出了营房。奔赴执行命令的地点而去。北洋水师这以邓世昌为首,穿着大清制式武官军服的人,站在这一群完全西化的虎贲当中,竟然有手足无措地感觉!

特别是看到在一片空旷营地当中。成列成行架起来的崭新野战炮,山炮,速射炮,还有他们认不出来的马克沁式水冷机关枪。阳光照在这些钢铁武器崭新的烤蓝上面,一片熠熠生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个副将衔地水师军官敬畏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低声对邓世昌道:“大人。徐军门是怎么经营出来的啊?合淮军陆师之力。也不见得有眼前景象!淮军还有中堂二十年的苦心!”

邓世昌只是绷着脸,心头也是翻动不休。这个徐一凡。从来都是非常人行非常之事。恰逢末世,万马齐暗。到底是哪里冒出来地这么一个英雄人物?想起南洋和徐一凡共事的日子,心头忍不住就是一阵火热。也许这场战事还有救?

转眼间他就打消了自己这个幻想,徐一凡再强,他也没有水师,而这场战事的关键成败,就在海上!而他作为一个屏障陆师的海军将领,还要来求徐一凡……海军之耻啊!

接待他们地是码头军事管理区的一个南洋出身的军官,对于邓世昌和徐一凡一起,炮震泗水,那是敬仰得不得了。谁也没料到他会来拜,其他人,估计这么紧张地时候儿,早就给赶跑了,对淮军,这些禁卫军军官可没有好感!邓世昌就截然不同,一通报名字,就被恭谨地迎了下来,邓世昌也不要休息,直接就要他们领路拜会徐一凡。看邓世昌神色郁郁,他们也不敢多说话,直接将他引到了徐一凡地宅子,戈什哈就立刻通传了进去。

都是当兵的,也没那么多礼数好讲,邓世昌一行人就下马在门口等候。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徐一凡满脸喜色地迎了出来:“正卿,那阵好风,把你吹过来的?”

邓世昌注视了徐一凡一眼,如果说南洋的徐一凡还有点轻飘飘的,喜欢刻意摆出点上位者的架子,总有那么一点拿腔拿调的话。现在的徐一凡,已经纯然是个掌握万千人命运的大将风度了。结实了许多,也深沉了不少。就连眼神,也比过去锐利了许多!

他沉默一下,不等徐一凡上来拉手拍肩膀,打打袖子,就一个千行了下去。背后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随行北洋军官都打千了下来:“标下邓世昌,参见钦差徐大人!”

徐一凡一怔,他是想在这场战事当中,尽量拉到一些同盟力量的。自己力量毕竟太单!而且早些示好拉拢,将来也是可以借力的依靠。信息他已经分头放了出去,淮军陆师也有,北洋水师也有。可是这么多时日下来,回应绝无。现在他也死了心,大家自己忙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谁还会这个时候上门。

却没成想,北洋水师已经派人来了,而且是和他徐一凡最说得上话的邓世昌!

看着邓世昌行礼下去,他脸色也沉了下来,一把拉起邓世昌:“正卿我跟你说,你要再来这一套,我扭头就走,管你他妈的来干什么……现在局势大家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是冲着即将而来的战事来找我,还玩儿这个,信不信我把你赶回去?”

邓世昌胸口一热,整个北洋上下。都讳谈开战。只有徐一凡还是那个徐一凡,没有让他失望!

借着徐一凡的一拉,他也就拉住了徐一凡的手:“传清兄,我是来拜门的!北洋水师……需要传清兄援手!”

徐一凡不动声色,只是一拍他的肩膀:“进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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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釜山外海。

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军旗,正在海风当中猎猎舞动。

这正是天青海蓝的好天气,微微有风。海浪拍击在这些海上钢铁怪兽有着菊花纹章的舰首,溅出了满天白浪。

随着旗舰桥立号的信号旗,作为联合舰队精华地第一游击部队,正熟练的变化着海上阵型。一门门火炮转动着,指向假想的敌人。动作敏捷,对号令反应快速,军舰状态。水兵状态,看来都已经到了临战前最好的状态!

伊东佑亨和桦山资纪两人,正站在桥立的舰桥上面,都举着望远镜看着舰队操练。良久之后。都放下了望远镜满意的一笑。

“伊东君,看来已经是完全准备好了,到时候。我就和阁下一同在桥立舰上。和北洋水师决战……我真想看着桥立舰将定远的装甲击穿!”

日本帝国海军军令部部长桦山资纪伯爵大将。拍着栏杆当真是感慨无限:“当初定远镇远两大铁甲堡船,驶抵我们日本港口。那耀武扬威的姿态,当真是让帝国志士愤慨绝伦!二十年生聚,才有了这么一个决战地机会……要是我们订造的富士级铁甲舰,也在联合舰队队列当中,该有多好!”

伊东佑亨淡淡一笑:“阁下,桥立的战位是属于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阁下不要抢下官地位置……您的战位,是在赤城号上观战。没有富士级,我们也足可以和北洋水师一战。我们正是蓄锐之势,而北洋水师已经疲惫,虽然已经缩回了旅顺,但是他们也还是需要确保朝鲜两万多淮军的供应,我们随时可以寻找到决战的机会……”

“他们要是不出来呢?”桦山资纪反问。

伊东佑亨还是一笑:“那我们联合舰队就追上门去打。”

看着伊东坚定地表情,桦山资纪会心一笑:“好吧,联合舰队可以前进丰岛洋面了。搜索北洋水师,攻击北洋水师!”

伊东佑亨一震:“阁下,大本营已经决定了?”

“大本营已经秘密下达总动员令,七月十八日,即将对清国,不,对支那宣战。而联合舰队,就要成为这场战事的先锋!光荣啊,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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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当中,众人对坐,待客的,也只有一杯清茶而已。

邓世昌已经讷讷的说出了丁汝昌地求托之言,北洋水师那些随员,都听得一脸惭愧。

前些日子,丁汝昌已经奉命将水师主力撤回了旅顺锚地,但是还有若干巡洋快船掩护着招商局轮船往来输送物资,确保海上饷道。

此时渤海湾左近基地的空虚,比起真实历史更甚。两万五千以上淮军陆师悬于朝鲜,将淮军精锐主力几乎就抽调一空了。各个基地门户要害之地,全无陆军掩护。丁汝昌也曾经情商盛军奉军毅军等,能借给他几个营掩护基地。但是没有李鸿章命令,谁肯干这个?再说了,兵为将之本,特别湘淮军营制,兵是为将有的,谁肯自损实力?

丁汝昌几次提请李鸿章厉害所在。李鸿章总是以为,要厚集兵力在朝鲜,作为谈判交涉地依托。只是同意丁汝昌自募练勇拱卫各基地。

可是现在没有开战,要钱没钱,要物没物,就算募来新兵,还不是乌合之众?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向徐一凡情商,借数营兵来拱卫基地。要不是病急了乱投医,再找不到徐一凡地门上!还有徐一凡窜起,始终还是欠北洋水师一个人情,要不是当初邓世昌率两巡洋舰抗命为他撑腰,徐一凡能有今天?这个时候,就派邓世昌来做说客了。

心口如一如邓世昌,这番话都说得吞吞吐吐。向别人要兵。这真是大忌。更别说徐一凡一直以来,都被他们淮系打压!

等邓世昌说完,花厅之内就是一片安静。徐一凡捧着茶杯,呆呆地看着杯子冒出的热气儿。他能有多少兵?就算他地营比淮军的营大一些,现在战兵也不过十几个营。北洋水师这倒好,一下就要借走三个!最主要的是,北洋水师无一能回报他!求人帮忙,也要有些利益交换……他是指望能和这些淮系军头合作。但是不能只有付出,没有回报!

他以为,别人看出了朝鲜危局,在朝鲜的淮军想要自救。怎么也绕不过卡在东北和南朝鲜之间的他,到时候就可以上下其手,争取主导局势。没想到到了现在,淮军陆师还那么硬气。理也不理他,水师倒是找上门了,可是也只要他朝外掏东西!

真他妈的郁闷哦……

看徐一凡不说话,邓世昌有点坐不住了。自尊让他想起立走人,但是想着丁汝昌地嘱托,想着海军那些根本重地的空虚。让他又不得不留下:“传清兄。在南洋。你还欠我邓世昌一个人情!”

邓世昌说出这种话,那是真的急了。徐一凡瞧他一眼。老子虽然郁闷,可是没说不借兵啊!在水师打下一个钉子的机会,就算吃亏也是要做的。要不然到哪里再找这么一个机会?

他沉着脸点点头,扬手示意邓世昌坐下:“正卿兄,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北洋这些年来,打压我可有虚日?我一军之力要镇抚整个北朝鲜,无朝廷半点接济还为大清守住此屏藩,不是我说句大话,将来南朝鲜的陆师,也有求到我徐一凡的地方!问心想想,北洋对得起我么?朝廷对得起我么?”

不等邓世昌他们回答,徐一凡已经慨然起立:“虽然如此,但是水师丁军门开口,你邓正卿开口,我却不能不借兵!为的不是什么北洋团体,为的是这场即将而来的国战,为的是帮助国家守住这么一点海军种子!兵,我借了!不是三个营,我给你六个营!连枪带炮带饷,子弹军装粮饷,全部咱们自备了,替水师守家去!”

邓世昌霍然站起,正色就是一揖:“传清兄,我邓某人果然没看错人!水师愧无可报,只有留待将来!”

除了他之外,其他水师随员也纷纷起立,大礼就行了下来。徐一凡这真是雪中送炭!

看他们行礼,徐一凡这次也不搀扶了,冷冷的道:“我是为了公事,不是为了交情,这礼我就不受了……还有,我有两个条件。这六营兵,不受丁军门节制,只是要请正卿兄你来管带,第二就是,这六营兵不远出野战,只是基地守备。答应了这两点,六营兵正卿兄你就带走!”

这六营兵给邓世昌,再加上自己安排地心腹军官节制。自然而然,就会在水师当中形成一个势力,舰队丧失之后,就是几大海口的中流砥柱之靠。邓世昌作为这六营兵的统领,又是水师老人,还怕没有上位的机会?他邓正卿一上位了,将来水师还不是大有可以收编地余地么?

转瞬之间,徐一凡脑海当中已经转过了无数盘算。六营兵如何抽调都算好了,第一镇抽调两个营为基干,再加上第二镇那些预备兵四个营,再怎么都比新募练军强。自己再留意照应,未必没有守住几大海口的机会!

邓世昌淡淡一笑:“传清兄,第二个条件,我替军门答应了。你的统兵将领,只是替水师协守基地,不会滥用去野战的……你自己地将领,还信不过么?其他命令,让他们不必服从就是了。只是第一个条件……”

“怎么?”

邓世昌脸上浮出了最为安心的笑容:“丁军门……已经将致远号还给我了。”

难道无论如何,还改变不了邓世昌战死的命运么?徐一凡猛地站起:“正卿兄,你这是何必……这是给你一个送死地机会!难道你还以为,水师有在海上决胜地机会么?”

他一句话如此诛心的问出,几个水师军官对望一眼,都是神色惨淡。北洋水师现在状况谁都心里清楚,十年不添一船一炮,眼看着曾经亚洲第一的海军渐渐破败。这年余过度使用,让军舰状况更加雪上加霜。琅威理去后,水师的训练也渐渐跟不上。战事一起。上至丁汝昌,下至水兵,谁都没有信心可言战胜!

真实历史上,经远舰管驾二副陈京莹家信中就曾吐露:“海战只操三成之权,盖日本战舰较多,中国只有北洋数舰可战,而南洋及各省差船,不特无操练。且船如玻璃。”

舰队上下官兵,“明知时势,想马江前车,均战战兢兢。”

自己已经给了邓世昌一个最好的上位机会。一个名正言顺离开战场的借口。但是他仍然要上舰!

看着徐一凡伸出手来,邓世昌一笑:“没有牺牲,就算芶全下来,留下的种子。还称得上是海军么?兄弟学的是英国式的海军,礁石与海洋原则,海军就是见敌必战,不计生死……今日能再见传清兄。已经大慰平生。兄弟也是来托付后事的,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到时候。就托传清兄照应了。”

徐一凡脸色一动。也平静了下来。求仁得仁,自己还有什么好劝的?他也不打话。拉着邓世昌的手就朝后宅走。丢下一堆人在那里面面相觑。

一进了内院屋子,杜鹃她们还在那儿坐着赌气。看见徐一凡拉一个男人进来,都吓了一跳。虽然徐一凡家法很松,李璇更是到处野,可拉一个男人进来,还真是出奇!

徐一凡指着她们:“这是兄弟的家眷,都来和正卿大哥见礼!兄弟还没有孩子,正卿兄的孩子,就是兄弟地后人,你尽管放心!”

这见了家眷,就表明了托妻献子的交情。邓世昌知道徐一凡的意思,肃然和几个女孩子行礼,三个女孩子何尝见过这等场面,都慌乱的起来。虽然不知道徐一凡又闹哪一出,可是两个男人之间地肃然之气,却让她们不自觉的也安静了下来,只是认真的看着他们。

见礼之后,邓世昌哈哈一笑:“就等着徐大人点兵给我带走了……兄弟还有什么挂碍?全没了!传清兄,就让兄弟安心去死吧!给华夏留点念想,给海军留点精神!”

徐一凡也笑:“你尽管放心去死!你放不下的海军,只要我徐一凡在一日,就给你重建起来!”

两人对望一眼,握手同声大笑,不知为什么,笑声渐渐就苍凉了起来。邓世昌不说,徐一凡终于觉得,这是自己地甲午!自己身在其中,感受着,努力着,奋斗着,这个被国人记挂了百年的甲午!这已经不是历史,而就是他身处的时代!

邓世昌笑着一揖:“不打扰传清兄安排家事了,兄弟告辞。平壤别后,就是天涯……传清兄,兄弟在天上看着你!这河山,总要有一个英雄来收拾!

言罢,转身出门。

一离开,从此就是天涯。

徐一凡默然半晌,缓缓转头,他已经没有了哄着三个女孩子离开的心情,就准备干脆下命令了。

李璇正正地瞧着他,半晌勉强一笑:“你们男人的事情,我真不懂……就觉得,我们女孩子真掺合不进去……好啦,我们走!”

说罢她就转头看着杜鹃和陈洛施:“还不收拾东西?听我的,我可是大房!今天就动身!他不在身边,我来照应你们!”

李璇也终于拿出了大房的王霸之气,杜鹃和陈洛施还真被吓住了,乖乖地就转身去收拾东西,只是不住回头看着悄立屋中地徐一凡,眼泪都快下来了,最后还是强忍着。

李璇轻轻一笑,过来亲了徐一凡一下:“等着你哦!你可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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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气如带,十余缕黑烟直上天际,黄昏的海面,一片波光粼粼。

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在呜咽地汽笛声中,从釜山锚地起锚编队,开始南下,随之转而向西北方向,直驶驻朝淮军的海上补给要道——丰岛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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