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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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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9 22:17:30 | 只看该作者
第118回 太后,太后,皇后,嫔妃,国舅一家子

次日一早,明兰叫人从库房里搬出一条紫檀木的香案来,细细擦洗抹干后放在穿堂间晾着,只见纹理细腻光润,木色发亮,隐隐泛着暗紫的光泽,端的是有年头的好东西。

“用这样的货色来接旨,够诚意了罢。”明兰抚摸着木质,暗暗赞叹。

顾廷烨一身朱红麒麟刺绣袍服,端坐正房上首,眉眼含情,嘴角带笑,语出深意:“夫人自是有诚意的,为夫的岂能不知。”

明兰面孔一红,昨夜这家伙以此事邀功,要求明兰用实际行动对自己表示感谢,作为一名赏罚分明的法律工作者,明兰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奖励了他一番……揉着发酸的后腰,明兰抑郁,总算这家伙记得第二日要进宫,多少留了些分寸。

大约辰时初刻,便有太监宫卫打伞鸣锣前来宣旨,顾廷烨不慌不忙的携明兰出去,大开朝晖堂,设香案下跪接旨,那宣旨太监姓夏,约二十来岁模样,面方眉直,笑容和善,似与顾廷烨认识,也没怎么啰嗦,直接开始宣旨。

圣旨和新闻联播差不多,格式经久不变,先是表达皇帝的恩典,再是表扬明兰‘静容婉柔,淑慎维则,秉顺恪恭’,最后是宣布敕封为二品夫人,over。

明兰双手接过锦鸾狮子纹面犀牛角卷轴的诰命敕封文书,另一盘珠冠霞帔的托盘,恭敬的磕头叩谢天恩,起身后,顾廷烨叫明兰赶紧去换装,他自己请夏太监进堂用茶,那太监谦和的推辞两下便进了屋,

“原来是你。”一进了屋,顾廷烨便换下肃穆表情,携着夏太监坐下,笑道:“年前听说你要去尚膳监采办萝卜白菜,怎么这会儿跑起腿来了?”

夏太监居然也眉开眼笑,叹道:“哎呀……那肥差哪轮得到咱呀,还是先跑跑腿罢;倒是二爷这些日子过的红火呀。”

顾廷烨瞪了他一眼,谑笑道:“外臣不好与内宦结交,我就不留你了,如今宫里戒备严,你自己要多当心。”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什么物事塞到夏太监手里,“知道你好这一口,早给你预备下了,本想今日进宫时给你的。”

夏太监褪下了嬉皮笑脸,正色道:“二爷是个实在人,小的心里有数。”

两人说过几句后,顾廷烨亲自送人出门,转头回屋时,却见明兰已穿戴好了。正装外裳上披着深青织金云霞凤文霞帔,下端垂着的凤纹金坠子,腰上围好玉革带,头上绾一个结实牢靠的圆髻,戴上珠翠花鬓双凤衔珠鸾凤冠,一时满头琳琅晃动。

这日顾廷烨没有骑马,和明兰一道坐进三驾马的宽敞车轿中,里头设有一躺铺,上设一小茶几,夫妻二人隔着茶几端正而坐——为了不弄乱仪容。

顾廷烨稳稳的从头上把乌绫纱展角幞头:“进宫后要先去慈宁宫叩见太后。”。

“……拜见哪一位?”明兰扶着脑袋上沉重的珠冠,眼神调皮的闪烁着。

顾廷烨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弯曲:“两位一起拜见。”

明兰捧着珠冠,仰着脑袋望着马车顶发呆,马车壁外传来市井阵阵的喧嚣声,好些店铺似乎吆喝着开张了,“……为什么要立两位皇太后呢?”她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

“我还当你不会问呢?”顾廷烨伸长胳膊把明兰的脑袋给扳回来,帮她扶正珠冠,只见她薄施脂粉,妆容端庄文雅,掩去了她一半的清艳容色,虽依旧美貌,却显得十分温敦谦恭,这是他第二次瞧她涂脂抹粉,头一次是揭喜帕时——他明白明兰的意思。

明兰看他瞧着自己发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你倒是说呀。”

顾廷烨笑了笑:“说起来圣德太后也是运气不好,据说当年在四王爷谋逆前一夜,先帝已拟旨立三王爷为储君,德妃娘娘为皇后,仅一日之隔,一切尽皆泡汤。先帝觉着对不住她,便册立她为皇贵妃,并于病榻之前叮嘱皇上多加照看德妃一族,先帝驾崩后,朝中有人上奏折提请也立德妃为太后,两宫并立,皇上便准了。”

明兰木木的呆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皇上真是孝顺哦。”

顾廷烨盯着明兰,似笑非笑:“你面上的神色可不是这样说的。”

明兰眯着眼睛,摆足了高深的架势,缓缓摇头道:“帽子和脑袋还是匹配些的好。”

顾廷烨拧了一把明兰的小手,目光陡然发亮,嘴角含笑——自古以来,所谓太后,要么是皇帝的嫡母,要么是生母,这位德妃娘娘可是两边都不靠的。

“不过,”顾廷烨又道,“圣德太后到底代掌凤印多年,其根基之深厚非旁人可比。”

明兰听的一阵紧张,顾廷烨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急,敕封诰命不止你一个,今日来谢恩应当还有威北侯夫人和御林军左副统领郑骁的妻子。”

明兰捧着脸蛋,惊喜道:“莫非皇上是为了等你才到现在敕封诰命的?”——二叔在皇帝面前这么有面子?!

顾廷烨把她的胖爪子轻拍了一把,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她们一个是国舅夫人,一个是皇后的亲妹子,原就要封的,不过添上一个多余的你!”

明兰小受打击,揉着自己的爪子,嘟囔道:“不是说妻以夫贵母以子贵的吗?那,那皇后的妹子……”御林军副统领可不够等级呀。

顾廷烨笑着扯过她的小手揉着:“皇上是有为之君,自有分寸,只封沈氏为三品淑人。”

明兰连声赞皇帝英明,突发奇想:“你为何不娶了那沈皇后的妹子?那岂不是都成一家人了么?”话一说完,明兰就好似小兔子般赶紧躲开。

顾廷烨没怎么生气,反倒暗暗好笑:“皇上两年前才回京,于京中根基不深,郑骏执掌禁军多年不说,于三大营也多有关系,英国公更是国之重辅,这两家素来不掺和储位之争,自是要笼络的。”

明兰点点头,她完全明白了。

圣安太后只有一子,且母子俩冷落门庭多年,除了妻族,皇帝身边并无很多可信之人,而顾廷烨原本就算自己人,若顾沈联姻,不但是资源浪费,从长远来看,对皇帝也不是好事。更深入些来说,顾廷烨娶个普通文官的女儿,究其根本而言,也许更符合皇帝的利益。

车辘滚滚,明兰听见外头声响,知道是进了外皇城,再驶了一会儿,到了内城大门口,夫妻俩下了马车,换上早等候在那里的青幔小轿和马匹,夫妻各自上马上轿,又走了一会儿,一到东华门便都得步行,由一行内侍引路前行。

一路上,明兰不敢抬头乱看,只跟着顾廷烨低头缓行,隐约觉着宫廷内部的布局广阔壮丽,汉白玉石为阶,描金绘彩为廊柱,处处高大宽阔,气势宏大。

进了一处侧殿,一位身着石青色锦缎绘暗纹的中年女官出来含笑禀道:“顾大人和顾夫人快请进来,太后正等着呢。”

顾廷烨侧眼看了看明兰,只见她此刻反倒异常镇定,未有丝毫紧张慌乱之色,他心中略定,两人随着那女官缓步走去,绕过两处宫廊,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正殿。

紫铜熏炉里燃着珍贵的龙涎香,如袅袅青烟般细细散开,弥着屋内异香扑鼻,光洁的大理石铺地直欲照出人影来,上首端坐着两位太后,左侧边上坐着一位明黄服色的宫装贵妇,大约二十七八岁,想是皇后,两边设着屏风,后头隐约脂粉漫香,珠钗响动,下头还能看见锦绣裙裾,大约是一众女眷或宫妃。

顾廷烨和明兰先跪下叩首,口称喏声谢恩,听上面一个柔和的声音:“起来吧,你们可来晚了,皇后的嫂子和妹子都早到了。”

皇后转首轻笑:“母后莫怪他们了,谁叫他家住的远呢,一道发的旨意,必有早晚。”

明兰起身,飞快的抬头一打量,只见适才的声音来自右边,这位太后容貌秀丽白皙,举止华贵,笑容温柔可亲,而左边那位太后虽保养的也不错,却略显老态,举动间微见局促。

当下,明兰基本明白她们哪个是哪个了。

圣德太后打量了顾廷烨两遍,笑道:“成了亲的到底不一样,瞧着可和气多了。”

皇后容色并不十分美艳,只眉目间一股开朗明丽之意,一边的脸颊上还有个深深酒窝,她未语先笑:“母后好眼力,我也觉着二郎和气多了,当年皇上在蜀边时,二郎一年到头都蓄着把大胡子,远远一瞧真是凶煞极了,每回他一来,慧儿都吓的不敢出来,偏载福和载顺都喜欢他。这下有媳妇了,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母亲,您说是吧。”

一旁的圣安太后只笑着支吾了两声,并不怎么说话,圣德太后没怎么理睬明兰,只对着顾廷烨长篇大论的说起‘齐家治国,忠君爱国’的教训来,一会儿孔子,一会儿孟子,一会儿还扯上了荀子;明兰侧眼看去,只见顾廷烨十分配合,没流露半分不耐,还十分感念皇上新赐的七万两银子和七顷田地,外加锦帛无数。

圣德太后很健谈,皇后偶尔帮句腔,圣安太后和明兰处于听众位置;说着说着,就说到边贸问题,圣德太后提起她父兄富宁侯家在边关的守备职务:“当初羯奴来来犯,皇上事急从权,便叫我父亲兄弟从边关上退下来,如今边关太平了,不知边贸可复否?”

顾廷烨道:“羯奴虽已打退,然边军损失颇重,若边贸无军力想护,恐难行之得利……”

这时外头来了个内侍,传道:“皇上在御书房与众位大人奏对,问顾大人来了没有?皇上有事召见,请顾大人谢恩后即刻过去。”

圣德太后似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道:“既皇上有正事,你就先去吧;留你媳妇在我这儿说说话。”

顾廷烨躬身应声,里去前侧头看了眼明兰,目光中似有担忧,明兰微微颔首,示意放心,他才随着那内侍离开慈宁宫。

顾廷烨一走,皇后立刻叫撤去两旁的屏风,只见左边走出三个少年贵妇,右边走出四个宫装美人,她们笑意盈盈的走过来,慢慢簇拥在上首座位旁,朝下打量明兰;明兰心里哀叫,得!目标转移了。

“来,过来些,叫哀家瞧瞧。”圣德太后微笑着朝明兰招手。

明兰闻言,缓缓挪步过去,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走的这么认真,照着孔嬷嬷的教导,走动间裙角不动,不能显得刻板做作,却要把满心的恭敬和亲近都化作动作和表情表现出来。

圣德太后拉过明兰的手,细细打量她,叹道:“都说顾二郎的新夫人是位美人,今日一瞧,果然好模样。”

明兰不好答话,只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作害羞状,心道,您长的也不错,有机会介绍您认识宫雪花女士。

皇后也拿眼睛反复端看明兰,见她举止行动颇为流畅,毫无差错,忍不住道:“二郎好福气,相貌还在其次,看她规矩得体,我很是喜欢;你家可曾请过教养嬷嬷?”

明兰恭顺的回答:“好几年前请过一位。”

“哪位?可是宫里出去的?”皇后闻言道。

“是宫里出去的,是原尚宫局的孔嬷嬷。”

“孔嬷嬷?”圣安太后头一回主动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风寒咳嗽未愈的样子,“可是面孔方方的,个子高高的那个?”

“是的。”明兰微笑道,“她左额头上还有颗痣。”

圣安太后略显苍老的容颜上泛出笑意:“孔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为人慈和方正……是个很好的人;她如今可好?”

“她时有来信,说她已在老家置了田产,整日悠闲度日,侄子也孝顺,过的很好。”明兰侧眼瞟了下圣德太后,只见她似作不在意的低头喝茶。

圣安太后似乎很惦念孔嬷嬷,问了明兰好些话,但事实上,孔嬷嬷的身体早已衰败,不过熬着过最后几年罢了,明兰不好直说,只能斟酌着用委婉的语气表达一下。

圣安太后眼神落寞,语气低沉:“她在宫里熬了一辈子了,能过个舒坦的晚年也好,过的几年是几年罢。”

明兰静静看着她,圣安太后身上见不到宫廷里惯有的那种圆滑,反而带着一种本能的天真直率,她似乎知道自己说不周全话,所以就索性不大说话。

又说了几句,皇后给各人都看了座,明兰这才有机会歇歇酸软的腿脚,一边听着她们说话,一边暗暗辨认:那四个宫装美女都是宫妃,其中一个特别冷艳妩媚的女子是如今最受宠的容妃,另一个小巧娇媚肤白若雪的是新封的玉昭仪,另两个是皇帝自潜邸起就有的侍妾,一为婕妤,一为才人——总结一下,因为皇帝要守孝还没广选秀女,所以如今的后宫还是很有奋斗空间嘎,不知有没有穿越女有意向来此发展。

另三个倚在皇后身边说话的少年贵妇,其中那个服饰最华丽说笑最飞扬的,自然是皇后亲妹小沈氏,她生的与皇后颇为相似;后头一个眉目清丽的少妇则是沈国舅的新夫人,也是英国公府的小姐;最后那个娇柔婉约的女子明兰一直猜不出是谁,过了好久才听出来——竟是沈国舅的偏房邹氏!前头原配夫人的妹妹。

她居然也封了个五品宜人?!还跟皇后态度亲昵,英国公府这么好说话?!

昨夜顾廷烨给明兰恶补了一番皇后家世。

八王爷是不受宠的皇子,藩地还是极偏僻的穷山恶水,因此没什么权贵之家肯与之结亲,沈皇后的父亲本是晋中名士沈旺,家族也是当地名流望族,可惜父母早亡,沈家兄妹只能依附族人生活,后由叔父做主许配于八王爷。

当时明兰就断言:“沈家人肯定对他们兄妹不好!”

顾廷烨很愕然:“你怎么知道?”

明兰道:“皇上正值用人之际,沈家却没有其他人入仕的,显见是何等隐恨!”

顾廷烨用一个熊抱对她表示奖励和肯定。

按照递减原则,八王爷的妻家已不怎么样了,估计沈从兴的妻家更不怎么样了。

邹家不过是普通书香门第,祖父是县令,几年前过世了,父亲是举人,长女嫁入沈家生儿育女,直到如今,家中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人才。

但他们家最倒霉的,不是子弟中没有人才,而是好容易大女婿的妹夫一朝登基为帝,大女婿荣登国舅爷,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之际,女儿却挂了~~~

邹家上下几乎要吐血三升,这是何等样的悲催呀!

如果沈从兴只是个普通鳏夫,那娶小姨子为续弦是木有问题的,可是如今沈家是鲜花着锦的第一外戚家族(圣安太后出身卑微,早找不到娘家了),邹家的档次显然差太远了。

明兰轻轻看了国舅夫人一眼,再看看和皇后说笑的小邹氏,她心思透亮,一转眼立刻就明白了,最后的妥协结果原来就是这样——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顾廷烨的生母白夫人,她陡然对这位沈夫人生出些许怜悯来。

英国公府需要沈家来牢固和新皇帝的关系,沈国舅则需要根深叶茂的英国公府来提升自家的势力,邹家需要继续和沈家继续保持姻亲关系,并保护大邹夫人子女的利益,大家各取所需,所以产生了这么个畸形的和谐局面。

明兰无端心绪低落起来,闷闷的很不舒服,她扪心自问,如果她落到这么个境地,她能抗拒家族压迫而毅然决然的反对婚事吗?明兰咬咬牙,古代真它X的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聊了大约一盏茶功夫,皇后瞧着差不多了,便带着明兰等四个新封的诰命向两宫太后告退,走出慈宁宫,皇后叫明兰和小沈氏先回去,她要和沈夫人还有小邹氏去坤宁宫说话。

小沈氏扯着皇后袖子,撒娇道:“姐姐好偏心,你那里莫非有好吃的,要先紧着两位嫂嫂不成?!”

皇后指着她笑骂道:“你都多大了,还整日想着吃喝?回头我告诉你婆婆,叫她好好管教你!……好了,别叫大家瞧笑话了,我与你嫂嫂们有话说,顾夫人今日头回进宫,你领着她走出去,一路上也好亲近亲近。”

小沈氏笑着应声,明兰恭敬的行了个双福,姿势优美端丽,也不见她怎么侧身婉转,却自有一番迤逦风姿,小沈氏似乎看呆了,利落的和皇后告辞,挽着明兰的胳膊走开去了。

一路上,只听得小沈氏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一个劲儿的向明兰介绍沿途的风景,明兰只含笑听着,时不时的凑趣几句,渐渐走出了慈宁宫的范围,向东华门走去,小沈氏莫名的问了一句:“……你说,皇后娘娘找我两位嫂嫂有什么事呀?有什么话是我不好听的。”

明兰心头顿了一下,微笑道:“大约是姑嫂谈心罢,人少些能说说心里话。”

这还不好猜?刚才在慈宁宫中,沈夫人端雅温文,小邹氏受礼恭敬,两人看似和睦,却从头到尾不曾有过目光接触,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外命妇又不能天天进宫,所以皇后大约是趁这机会,想对国舅爷的大小老婆进行一番思想教育,教诲她们妻妾相处之道吧。

可是……明兰觉得好笑,首先破坏妻妾规矩不就是沈家么。

妾室敕封诰命本就罕有,除非是儿子着实优秀出色,为国家为社稷建功,那么母凭子贵可得敕封,历朝历代以来,有几个未生子的妾室能得诰命的?!

大约是沈家觉得愧对邹家于困顿之际的扶助,便以此弥补一二,不过到底顾忌着英国公府的势力,不然小邹氏应当能捞个平妻做做,可是,看今日这架势,这小邹氏这偏房的派头也跟平妻没多大差别了。

小沈氏本来呆呆的望着远处的御花园,忽然停住脚步,定定的看着明兰:“你是不是觉着沈家很不知廉耻?我兄长既娶张氏,又纳邹氏,前不顾糟糠情分,后又贪图富贵权势?”

明兰被她扯着倒退了几步,听完后,淡淡的微笑道:“这些风言风语大多是眼红嫉妒之辈传言的,大可不必当真。”——废话,想得两份的好处,自然要受双倍的议论。

“那你是怎么看的?”小沈氏还是牢牢的扯住名啦,逼她表态。

明兰眼望着前方紧闭的宫门,那里守军肃穆,宫娥太监忙碌行走,她轻轻叹了口气,悠悠道:“我觉着,这种事情若有了为难,得益的,大体是男人,而吃亏的,多是女人罢了。”

小沈氏神色一变,敛去一身的淘气爱娇,正色肃然起面孔,良久盯着明兰看,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你这人有趣,我喜欢,以后我要常来找你玩!”

明兰被这话逗乐了,失笑道:“荣幸之至。”

——能问出这番话来,说明小沈氏也不是全然无心的,能有这番泼辣爽朗气概的女子,尚算值得一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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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回 如果我死了,你会娶我妹妹吗?

至晌午明兰才回了府,丹橘替她仔细卸了钗环霞帔,一件件收好打算放进橱柜里,明兰板着脸半开玩笑道:“那诰命文书和珠冠霞帔可不能丢了,不然你夫人这诰命可就不算数了。”

谁知丹橘却当真了,她细细翻着物件,认真道:“这珠冠和霞帔我瞧着也不稀奇,只消有料子,都可做的出来;倒是文书卷轴最要紧,我去寻个厉害的大锁来。”随即一脸严肃的出去了。

吃过午饭后,明兰赶紧溜上床睡午觉,丹橘柔柔的替她揉着酸胀的小腿,混混沌沌中明兰便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身上被重重的压着什么,明兰睁眼一看,却是顾廷烨。

他只着一身月白内衣,搂着明兰呼呼睡着;男人臂膀铁环一般,明兰没法从他身子底下爬出去,索性闭上眼睛继续睡。

这一觉直睡到金乌西坠,他们俩才木木的从床上坐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夫妻俩俱是一脸饱睡迷蒙。顾廷烨披散着浓密的长发,英俊的面孔倒添了几分慵懒可爱,明兰白玉般的小脸上还有红红的印子,神情呆呆的,肉肉的小拳头正不住的揉着眼睛。

顾廷烨看着喜欢,忍不住拖过她来,脸颊上脖颈上狠狠的亲了两口,明兰小猫崽子般呜呜喵了几声,才渐渐醒过来。

“昼寝一下午已是不雅,何况夫妻双双昼寝,唉……”明兰捧着被子,歪着脑袋,唉声叹气的掉起书袋来——她的意思是,午睡最好还是分开,免得叫人说闲话。

“真名士自风流,理外头人说甚。”顾廷烨犹自揉着明兰软软的身子,不住亲吻她雪白的颈项;明兰斜眼看他:“名士风流和睡午觉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所以门禁要把紧些。”顾廷烨揽她在怀里,拖了个枕垫靠在床头,一脸正色,“没人知道,就没人说咱们了。”

明兰瞪眼看着他,他也看着明兰,看了一会儿,明兰别过头去——彪悍的脸皮无需注解。

午睡后略觉口渴,明兰滚动身子,想掠过顾廷烨去床头小几上喝水,顾廷烨把她按回去,把整个茶壶拎回来给明兰,明兰两只小手捧过茶壶,对着壶嘴就咕嘟咕嘟喝起来,顾廷烨含笑看着明兰,好似一只偷油吃的小胖松鼠。

晚饭后顾廷烨还要去外书房寻公孙先生说事,反正已经睡了大半个下午,夫妻俩索性破罐子破摔,吩咐丫鬟去备晚饭后,两人依旧躺回榻上;男人揽着明兰的纤腰,半枕在她怀里,让明兰柔软灵活的手指在太阳穴和头上按来按去。

明兰的这招数可是房妈妈亲传,且在盛老太太身上得到充分实践的结果,顾廷烨眯着眼睛假寐,很是惬意舒适。

明兰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上午在慈宁宫里的见闻,顾廷烨微阖着眼也凑了几句:“…沈兄的原配邹夫人我是见过的,实是位勇毅仁厚的奇女子。蜀边偏远荒凉,为着沈兄记挂皇后娘娘,她一介弱女子,全力支持夫婿远离故土去蜀边定居。沈兄在边军中谋了个差事,邹夫人平日就常去开解陪伴皇后,间或帮扶乡邻,悯恤穷苦,在当地颇有德名。我曾闻得,那年大皇子早产出世,一时间,王府竟连个周正的奶母也寻不到,彼时邹夫人也恰逢产子,她硬是撇下亲儿先给大皇子哺乳,悉心照料,妇人家月子里没休养好,那时便落下病根了。”

明兰听了也唏嘘不已,所以说,奉献也要讲分寸的,千万不要把性命也奉献出去。

“那你又是怎样结识八王爷的?”

顾廷烨把手伸进明兰的中袄,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微睁眼含笑道:“那年我接了笔买卖去蜀地,路经八王的藩地,正巧遇上八王府的管事去请蜀王府的太医,谁知那太医好生可恶,竟推脱不肯去。我生平最恨这种捧红踩低的势利之辈,一怒之下,当夜我就蒙上面巾,领着一伙兄弟砸开那太医家的大门,连人带药箱一道抢了出来送去八王府!”

“你……?!蜀王势大,这会不会连累八王呀?”明兰张口结舌,“后来怎么样?”

顾廷烨一脸无惧,笑道:“官有官道,匪有匪路,我自有办法。这种人自来是欺软怕硬的,我一把刀架在太医脖子上,威吓他说,若他敢去向蜀王告状,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宅邸田庄,还要宰他几个小妾儿孙来出气。他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躲的过自己,躲不过一大家子!我是路见不平的江湖好汉,来无影去无踪,抓我不到的!”

明兰听的眉开眼笑,捂嘴笑倒在男人身上:“你个黑心的促狭鬼!”

想起往事,顾廷烨也觉得畅快好笑:“事毕后,我本想走了算了,谁知早年皇上未就藩时,于京城中曾见过我几次,我一时不防,居然叫他认了出来!……之后嘛,一来二去的,我就成了八王府的常客,有时捎去些山珍海味,有时带去点儿风物书画什么的,有时替皇上办些事。我若病了伤了乏了,就老实不客气的去王府住上三五日——常来服侍我的人里头就有那位小夏公公。那会儿皇上日常寂寞,我就去天南地北的胡说八道一通;沈兄若得空,咱们三人便小酌一番,酒后骂上两句,倒也解气痛快。”

“皇上眼神真好,隔着面巾也能认出你来!”明兰抚掌笑道,“你这样很好呢,帮人家点儿小忙后就去蹭些吃喝,有来有去的,反倒能叫人家和你真心要好。”

顾廷烨牵过明兰的小手,在唇边亲了亲,赞赏的看着她:“江湖上打滚,总算知道些人情世故,施恩太过,大恩即成仇。且八王到底是天潢贵胄,我想着不要叫他心存不适才好。何况也不全是故意的,有几次我染了时疾,若无王府照料,怕也不易痊愈的。”

明兰想到他自小被奴仆环绕伺候着长大,彼时却孤身一人漂泊江湖,怕是休憩行事乃至一茶一饭都极不习惯的,也不知当中吃了多少苦才熬出头的,居然也撑下来了;这么想着,明兰的目光中就不自觉带着些怜惜和钦佩,顾廷烨看了,心中一动,低声道:“当时怎么也料不到会有今天,我只想着赚多些银子,好歹混出些名堂来,不要叫人看扁了……”

想不到的人何尝他一个,在几场争斗中丧毁前程性命的官员何止繁几,明兰低低叹息道:“那位邹夫人真是可惜了。”

“可惜归可惜,可沈兄此事做的不妥。”顾廷烨利落道。

明兰听的一怔,过了一刻才道:“…沈大人怕也是无奈吧,没法子呀。”

谁知顾廷烨不可置否的摇了摇头,嘴角微斜,目中似有不满,转而忽问:“你今日也见到那小邹氏了吧,你觉得如何?”

明兰支吾起来,她不愿对一个初见面的人下断言,只好道:“看着和皇后情分颇好。”

“这便是麻烦!”顾廷烨目光冷峻,“我曾见过那小邹氏几次,看似柔弱,实则好强,皇后又念着先邹夫人的情分,处处厚待,不忍苛责于她,如今又敕封了诰命。沈夫人到底是张家嫡女,高门下嫁,沈兄如此行事,把英国公府的面子往哪儿放?!”

“你……认为沈大人不该纳小邹氏?”明兰目光狐疑,她觉得顾廷烨的态度里似有些迁怒成分,莫非他也联想到了白氏了?

“不。”谁知顾廷烨一口否决,“不论沈兄娶哪个,都是有理的,要紧的是沈兄处事不妥。”

顾廷烨坐起身来,宽厚的肩膀靠在床头,低叹道:“沈兄重情义是好事,但世上有些事是不可两全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要么他就好好娶了张家女,要么他就去娶邹家姑娘,以邹夫人当年的厚德仁爱,皇上念着情分,也未必会硬逼着沈兄去娶张家女。完全可叫沈家小妹嫁入英国公府,然后叫段兄弟的闺女与郑家联姻,又何尝不可。沈兄就是太拖沓了,又想兼顾情意,又想前途顺遂,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明兰头一次听到还有这个内幕,心里澎湃不已,顾廷烨又道:“好罢,若是沈兄实在想和英国公府结亲——也是人之常情——那就把事情做漂亮些!若是顾忌着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要纳姨妹为妾也成,但得拿住了分寸。前头早有嫡子嫡女,英国公府还是送了嫡女来做填房,已是十分诚意了,沈家还这般一再抬举小邹氏,唉……你且瞧着吧,早晚闹出事故来。真惹急了英国公府,到时候皇上又能说什么?怕是还会累及皇后。”

对旁人而言,国舅家事可能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但对顾廷烨来说,却是严重的政治问题,英国公府并非只有一个选择,如果真和沈家闹翻了,很可能会转而投资其他嫔妃,作为好友,顾廷烨也不愿意看见沈从兴因内宅之事而有所损毁。

明兰歪头看着顾廷烨,其实她对沈家并不如何关心,她感到兴趣的反而是顾廷烨的思维模式和行事风格,她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两只小爪子趴在男人肩头,甜蜜蜜的悄声道:“唉……我来问你呀,若你是沈国舅,你会娶哪个?”一边是前途无量,一边是发妻情深,稚儿可怜,该怎么办呢。

顾廷烨失笑道:“这怎么知道?”自打江上救了明兰后,他就镇日苦思冥想着打她主意。

“你好好想想,假若我死了呢?你会另娶高门吗,还是娶我的妹妹,好照看孩子们?”明兰眼神发亮,不依不饶的问着;顾廷烨慢慢眯起眼睛,眼神略带危险,明兰吞了吞口水,往后退了退,顾廷烨盯了她良久,才缓缓道:“我自是要另娶高门的,骄悍厉害一点也无妨,反正她能给我再生孩儿。”

明兰惊愕,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好容易缓过气后,抬脚飞起光秃秃白生生的小肉脚丫,一肉团踹在顾廷烨肩上,恨声骂道:“你你你……,你混蛋!”

顾廷烨劈手捉住她的脚丫,顺手抱住她光滑柔腻的小腿,咧出白森森的牙齿,就着她的小腿半轻不重的咬了一口,明兰呼痛,拿拳头去捶他,他却乐的朗声大笑:“所以,夫人最好别死,千万保重!起码比为夫的活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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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9 22:21:59 | 只看该作者
第120回 内宅整治,海氏生产,贺家的医药册 · 上

明兰依旧是一脸哈欠状,独自坐在早饭桌旁,举粥匙的样子好似在梦游,看的丹橘连连摇头:“好在夫人托生成个女儿家,若是个男儿身,三更读书四更早朝的,夫人可怎么是好?”

明兰差点大笑三声。一个会飞会吐丝的小个子男人告诉我们,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古代男人相较于现代男人有这么多的特权,自然得辛苦一些,话说,她上辈子也不是没有过过半夜伏案天明早起的生活‘唉……真怀念上辈子呀。那个时候,虽然天是灰的,地是黑的,河流是彩色的,但老公偷腥到底还是可以分产离婚的,发现小三是可以打上门的,婆婆寻衅是可以顶嘴的,闺蜜撬墙角是可以天涯的;最最重要的,就算红杏了也不用被浸猪笼啊。

好吧——明兰收回幻想的口水,人还是要回到现实的。

古代著名的三八红旗手王熙凤同志对明兰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峰,这是什么样的奋斗型人才呀,没有多一份工资,没有升级预期,虽可藉职务之便捞些钱,可资不抵债,天天半夜起床,天不亮理事,上下一大家子哄着供着,就这样,她还生怕累不死自己,上赶着去宁国府找活儿干!秀逗。

最后累垮了身体,赔光了嫁妆,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还被人以无子为说头,弄了个偏房尤二姐,难道是为了传说中的‘成就感’?费解啊费解。

明兰的性格和劳模无缘,所以她让廖勇媳妇几位管事妈妈轮流负责卯正点卯,然后安排一日的工作。她自己则在早饭后查点事务,对清账目,而第二日的工作则在前一日晚饭前就分派好,只需时不时的突击抽查一番,迄今为止看来,效果颇佳。

崔妈妈对明兰‘懒惰’十分不满,总要拎着她的耳朵唠叨一番,谁知明兰却振振有词:“既然成果一般无二,为何非要折腾自己呢?”

崔妈妈板起脸:“年轻时辛苦些,待夫人儿孙满堂了,自可以好好歇息。”

“非也非也。”明兰摇着一根手指,“妈妈,您如今爱谁懒觉吗?”

明兰目色清亮,崔妈妈眼光躲闪:“不大爱睡了。”

“这不结了!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睡懒觉也是不等人的。人家年轻媳妇是没这个机缘,我如今若不好好保养自己个儿,岂非暴殄天物?妈妈您说是不是唉…”

崔妈妈因口才不好,素来寡言,只能瞪着明兰干生气,人皆道盛家六姑娘是最乖巧温顺,只有她知道,‘乖巧’应该换成‘乖觉’,‘温顺’其实是‘阳奉阴违’,满肚子听似有理的歪理,笑容可掬的挨着你,眯着弯弯的大眼睛,貌似请教的跟你笑着‘讨论’。

崔妈妈很无奈的承认,从明兰九岁起,她就不是对手了。

明兰在那边察言观色,知道差不多了,便笑眯眯的劝解道:“妈妈的心意我知道,可这样的好日子我也不知能受用几天。若有朝一日咱们回了宁远侯府,我还不得老老实实的天不亮去请安,没准还得站规矩,且趁着如今好好歇息才是真的。”

“会回去么?”崔妈妈狐疑。

明兰呵呵道:“到底是一家人,也说不定会不会回去。”

崔妈妈叹了一口气,当下便不多说什么了,只严厉约束一干府邸丫鬟。

这个明兰没有意见,她是网络时代来的,知道谣言和流言的力量,若放任内宅人事松散,没准会有什么话传出去,要知道如今宁远侯府盯着自己的人可不少。

重中之重就是嘉禧居正院。

内宅丫鬟共有三种来源,明兰带来的,外头采买的,家生子。

前头常嬷嬷曾往内院选过两批丫头,夏日选的,不论是买的还是家生女儿们,都统统叫夏X,其中夏竹和夏荷是常嬷嬷头批挑中了送进来的,后来又选了一批,因在冬日,便都叫冬X。明兰觉着这个法子好,如今算春日,是以刚选进来这批统统叫春X。

小桃朝她翻了翻白眼。

按照立法惯例,初初总有那么几只不谨慎的鸡要被杀来儆儆猴子的。

这些丫头大多调·教时间不长,且又是年少好玩的时候,见府里的吃穿用度均极丰厚优越,尤其是进了明兰院里的,宛如当了小姐,个个绸衣缎服鸡鸭鱼肉的,往日里连见都不多见的细瓷美玉的器具,如今也跟寻常般。

每次明兰看见这些支出项,她都暗叹:难怪大观园的丫头们宁肯‘一头碰死了’,都不肯出去,难怪女孩子们前赴后继的想着要做姨娘;一边是粗衣陋室的小老百姓,一边是锦衣玉食的小姐般供养,物质生活的诱·惑果然是无边的。

吃穿用度精细不说,便是那金银的首饰赏赐也是不少的,日常活计又不繁重,再见明兰是个和气的主子,便不怎么拘谨起来。

有为脾气骄娇而口角吵嘴的,有为争夺衣裳首饰打闹的,有躲懒忘记当值或疏懒干活的,有擅自进明兰里屋的,还有些心思不规矩的……不过七八天功夫,就撞在绿枝和若眉手里不下五六个犯事的。

法度是惩罚人的艺术,明兰决定当一把三流艺术家。

明确责任,每个人的职责先敲定,再白纸黑字写清那些事不能做,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话不该说,什么打扮不应当;若有违犯,轻则训斥,重则打手板,再重则罚月钱,再重些就赶出去,从内宅出去的人外院也是不留的,或是叫老子娘接回去,或是赶去庄子做活;而驱逐发卖则是最后的保留节目。

每次犯事均有记录,什么缘由,受什么处罚,认错态度如何,一一备注,以便零存整取,累积查问,若是没完没了的犯错,即便是小错,次数多了也是不好留的,免得有些心思活泛的丫头诡辩起来,大家有样学样就麻烦了。

事实上,最严厉的处罚并不是发卖,而是活活打死,但这种方法明兰并不欣赏,不但有伤阴节,还容易弄坏自己的名声,卖到老少边穷甚至蛮荒地区其实结果更惨。

除了罚没月银和驱逐需要禀告明兰,其余均由一干大丫头掌握惩治尺度,其中只丹橘一人执戒尺,她脾气比较稳重和气,不会执法不公或轻下板子,弄的天下大乱;其他几个大丫头以资历排辈负责督促和训斥。

明兰冷眼旁观,眼瞧着丹橘越来越周严,多少放了心,当初她老觉得丹橘太过滥好人,威势不够,现在想来也不能全怪她;当初她自己在盛家不过是个庶出的六姑娘,腰板犹自不硬,又如何叫丹橘雷厉风行呢。

这般规制了几天,该打的打,该罚款的罚款,甚至还撵出去了几个出头鸟,嘉禧居便太平规整了许多,瞧着院内一片清净,明兰也觉得颇满意,小桃很狗腿的跑来拍马:“夫人真能干,夫人真聪明!”

明兰高深莫测道:“在大户人家里,发落几个下人其实不难,难的是下人背后的主子。”所以高门大户里的水才那么浑,总也搅不明白。

小桃其实没怎么听懂,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拍马:“夫人真聪明,夫人真能干!”

明兰板着脸转过头来:“你就不能换点儿新词来夸夸你家夫人么?”

小桃为难的扯扯嘴角:“夫人……心意到了就好了嘛,您不是说凡是不要看表面嘛?”

明兰瞪着她看了良久,叹了口气,拍拍她道:“也是。”

过不几日便有人来报,海氏生了个女儿。

明兰提出两串光彩耀眼的小金铜钱,每串都是十九个金灿灿的精致小金钱,上刻有不同的吉祥话,用红丝线串着,下坠一枚圆滚滚的小金元宝。明兰得意洋洋道:“亏得我有先见之明,大姐姐怕也快生了,回头洗三礼时,给大姐姐和大嫂子各一串。”

“会不会……礼薄了些?”丹橘谨慎的提醒,顾家如今可比梁家和文家有钱呀,“而且,都送一样的么?”丹橘咬咬嘴唇,在她看来,海氏比华兰对明兰好多了。

明兰谆谆教诲:“傻丹橘,凡是当众送出去的东西,都不要太显眼了,不然别人当你暴发户呢?而且四姐姐五姐姐怎办?她们该送什么。大姐姐和大嫂子的生产日子这么近,若我给的洗三礼不一样,岂不徒惹麻烦?送礼要送的宾主皆欢,回头满月酒时再好好置办一份厚礼就是了。”

盛家的洗三礼挑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日子,明兰事先和顾廷烨打了招呼,便轻车小轿而去;今日恰好盛紘沐休,明兰便先去拜见了他。进屋时正见盛紘板着脸在数落王氏些什么,如兰低着头站在一旁,神色沮丧。

明兰行过礼后便笑嘻嘻的站起来,乖乖的巧笑道:“爹爹,您的胡子又长了哦;嗯,快赶上申首辅那把好胡子了呢。”

盛紘忍不住嘴角歪了歪,颇有自得的捋着辛苦保养的长须,犹自装腔作势道:“浑说什么?都嫁了人的,还这般孩子气!”

明兰上前一步,讨好的乖笑着:“爹爹说的是,女儿最近恰好寻到一把滇边犀牛角做的小胡梳耙子,特意给爹爹留着,回头给送来噢——这句话不孩子气了吧。”

盛紘的脸板不下去了,笑骂道:“给你姑爷留着罢!”明兰摇头晃脑:“别了,他是武职,除了关二爷,女儿就没听说过胡子老长还能打好仗的?骑在马上多累赘呀,女儿瞧着,您那姑爷离关二爷的本事还差的远呢!”

盛紘忍不住大笑起来,指着明兰摇头不已。

明兰又转头瞧着王氏,笑道:“多日不见,太太瞧着可年轻许多呢?嗯,都说女儿是债是愁,把我们四个打发出去了,太太果然轻省了。

王氏紧绷的嘴角松了松,如兰忽看见里屋帘子掀开一角,刘昆家的拼命给自己打眼色,她估摸着盛紘的脸色,便也凑上笑着:“那是自然了,你是最后一个叫母亲头痛的呢。”

明兰转头上下打量如兰,恍然大悟道:“我忽想起来了,便是五姐姐一出阁后,太太便立刻开始心宽神舒了呢。”如兰嗔笑着去拧明兰:“坏丫头,你又来编派我!”

如此屋里的紧张气氛便消散了,刘昆家的暗暗称奇,说来这六姑娘也是了得,面对盛紘和王氏从来就不拘谨,不论何时和老爷太太在一屋里,都笑语嫣嫣,举止自然大体。

尤其是对盛紘,明兰从不曾因薄待而怨恨,也不曾因冷落而生疏,仿佛他真是一个慈父一般,见面就开开心心的,又会来事儿讨喜,这些年来盛紘倒也颇疼爱她,但凡有些什么好东西,也从不漏了明兰。

说了几句话,王氏便带着一行人前去海氏屋里,一路上王氏犹自沉着脸,簇拥着丫鬟婆子走在前头,明兰和如兰挽着胳膊走在后头,轻轻咬着耳朵。

“你怎么啦?一回来就惹爹爹生气?”明兰瞥了瞥前头的王氏,故意错开几步。

如兰叹了口气:“翰林院清苦,最近有个外放的差事,我瞧着相公颇有意思,可那是川中乃富庶之地,我怕……”明兰有些明了,拉着如兰越走越慢:“所以你便来求爹爹和兄长?”

“不是的,我只不过与娘抱怨了几句,谁知娘亲自与爹爹提了,连累我也叫训了一顿。”如兰垮下小脸,颇有几分埋怨王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意思。

明兰看了看前头绷着双肩的王氏,暗叹了一口气,这女人真是……

如兰心里烦恼,扯着明兰袖子道:“你说你说,爹爹也是,能帮就帮一把嘛,不能也算了,做什么骂我?”明兰是连自己半夜幽会都知道的姐妹,如兰和她说话素来直白。

明兰凑到如兰耳边:“五姐夫有说过希望爹爹和兄长帮忙么?”

“没有。”

“那他可有故意在你面前暗示什么?比如长吁短叹,比如烦恼给你看?”

“也没有。”如兰摇头,“相公什么都不瞒着我的,那一日他下值,不过与我谈笑着说起这事?还笑道,不知同僚里头哪个能跑通这门路。”

“所以五姐姐做错了。”明兰点点头:“一来,五姐夫未必有意叫妻家插手此事;二来,你没经过他同意,便自来寻爹爹帮忙,没准反叫五姐夫不快的,说不定五姐夫自有法子呢;三来,兄长和爹爹若觉得好,自会帮姐夫寻门路的,若觉得不好,你硬去说,反叫爹爹兄长觉着五姐夫无能,只想靠妻家出头的呢。”

明兰一口气说出三点缘由,把如兰给镇住了,她喃喃道:“你……说的好像有理。”

明兰看了看前头的人似乎越走越远,声如蚊啼般提醒道:“我小时候曾听老太太提起过,很久以前,太太和爹爹原是极好极好的,夫妻相敬,和乐美满,就是因为太太老喜欢插手爹爹外头的事儿,后来爹爹才与太太生分了,是以才叫林姨娘钻了空子。”

其实内宅女眷插手丈夫儿子的公事并非罕例,问题在于插手的好不好,恰当不恰当,似王氏这般不懂大义只顾私利的,只怕当初给盛紘惹了不少麻烦。

这个案例太经典了,造成的结果也太惨痛了,如兰自认是这件事故中最严重的受害者,她顿时如梦初醒,以拳锤掌心道:“这个我也隐约听说过。那……六妹妹,我该如何呢?”

明兰自己现在过的很好,所以真心希望如兰也能过的好,便道:“先瞧着五姐夫如何,他若一提再提这事,你就去找大嫂子说,她是海家的女儿,最清楚里头的门道,然后她与兄长一通气,能或不能帮忙,自有个说法。以后这样的事,你都可如此。”

“这个法子好!”如兰笑着连连点头,对海氏这个大嫂,她还是很信服的,接着又问:“若相公不再提起呢?”

明兰白了她一眼:“那就说明五姐夫并不很中意这差事,你就别多事了;别老想着翰林院清苦,你若是连五姐夫的仕途都要抢着拿主意,当心他不喜欢你了!”

如兰很重视这份‘爱情’,相比之下,当个区区翰林夫人也无所谓了,闻言努力点头。

过了会儿,如兰忽然想到:“对了,我也可以找你帮忙的呀?都说六姑爷如今了得的很!喂,你会帮忙吧?”她斜着眼睛,叉着腰,口气蛮横起来,还是未嫁前的样子。

明兰挽起她的胳膊,笑呵呵道:“咱俩谁跟谁呀;你开口了,我自然会去说的。不过你可想清楚了,文官武将分管不同,同样一件事,若叫爹爹兄长来办,走齐了章程,那是风过水无痕,全不着痕迹的,若叫你妹夫来办……呵呵,到时候尽人皆知了,你可别怪我噢。”

如兰心下惴惴,文人最爱面子,受岳家提拔也就算了,还要连襟帮忙,要连襟帮忙也就算了,还要帮的人人都知道,这可就不好了。

明兰微笑着看如兰,在这个人人长了十八个水晶心肝的古代,能遇到如兰这样的直肠子,真是不容易呀不容易。

“六妹妹,我虽蠢笨,但不是不分好歹之人,你说的都是为我好的肺腑之言,你待我好,我知道的,我有时候脾气坏,你别往心里去。”如兰忽然低低道,静静握着明兰的手。

明兰忽然心虚了一下,也握着她的手,温言道:“自家姐妹说什么生分话?对了,五姐夫待你可好?”说着便去打量如兰的样子,只见她一件是大红百蝶穿花样的刻丝褙子,虽有些过分隆重了,却显得人面桃花,气色极好,想来过的不错。

果然,如兰骄傲的一仰脖子,粉面绯红,羞涩道:“自是好的。相公待我好极了,一有空便与我写诗做画。”

“画的是你么?”

“自然是我!”如兰凶狠的瞪眼,“敬哥哥说我面容爽朗,举止自然,最好入画的!”

“是是是,一点也没错。”明兰连忙补救,“那……你婆婆呢?”

如兰也很是得意:“那老婆子一和我打麻烦,相公就躲去翰林院,若是说的厉害了,他就说‘你既看不上人家闺女,如何好意思住着人家宅子,赶紧搬出罢’,婆婆便不大说了。”

明兰当即笑了出声,引的前头王氏回身来看,她连忙敛住笑声;这个时代女子多有不易,她真心为如兰的幸福而高兴,文炎敬到底是盛紘和长柏看中的,想来也不会太差。

唉……要是她所有的姊妹都像如兰这样,又好搞定,又幸福直爽,该多好呀;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明兰很快见到了她另一个姐姐,墨兰。

墨兰坐在海氏房里,和来贺喜的其他女眷搭着说话,清丽文秀的面庞显得有些晦暗,一身紫红缠枝牡丹团花褙子,贵重是够贵重了,但却映着她似老了几岁,一支硕大的五凤朝阳赤金大珠钗更是珠光四射,整个屋子都叫她耀花了眼。

如兰看见她,立刻撇了撇嘴,故意凑到明兰耳边:“她装什么装?全京城谁不知道如今永昌侯府的日子不好过,皇上申饬了好几回,连她公公永昌侯爷的军职都叫停了,四姐夫如今能保住原职便不错了,升职是不用想了。”

墨兰也看见她们了,只僵硬的颔了下首,似想上来和明兰搭话,但叫如兰不动声色的隔开了,明兰脸上不显,只和屋里一众女眷说笑了几句,便去看新生的女宝宝,只见她眉眼纤细,嘴巴微翘,颇像海氏。

夫家于大理寺任职的柳夫人看着小婴儿,笑道:“这小丫头生的好,像她母亲,将来定是位知书达理的淑女。”

海氏脑袋上裹着布条子,斜靠在绯紫色寿山福海暗花绒垫上,微笑道:“像我有什么好?像她几个姑姑才好,个顶个都是美人坯子。”

另一位刘家太太笑道:“都好都好,你们姑嫂都是有福气的。”她忍不住去看明兰,大家都知道海氏是希望女儿像明兰。

如兰看着那小婴儿,忽然想起一事,扯着明兰低声道:“过阵子大姐姐也要生孩子了,你可有做些小衣服小鞋子,呃……可有我的份?”

明兰愕然回瞪过去,压低声音:“你都嫁人了,还来蹭我针线活儿?我告你婆婆去!”

如兰扑过去,狠狠的低声威胁道:“你敢?!我捏死你~!”

明兰赶紧讨饶:“备了,备了!……不过说好呀,就这一年了,明年没了!”

墨兰看她们姐俩笑闹,手里的帕子扯成一团,心里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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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回 内宅整治,海氏生产,贺家的医药册 · 下

一屋子差不多有七八个女眷,虽嘴里都说着话,但都不住的拿眼睛去瞧明兰,众人都知道,如今盛家这位最小的庶出姑娘,却是嫁的最好的。不但夫婿英武显贵,且如今单独辟府而住,上无公婆啰嗦,下无妯娌掣肘,偌大的府邸随她布置,满账房的银钱随她调配,全然无人来管,前不久又封了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当是极好的福气。

众人眼看过去,只见明兰穿一身浅碧色锦纱百合如意袄儿和水绿色绣碧绿烟柳的长裙,头上挽了一个规整的弯月髻,簪一支流光溢彩的绞金银丝嵌宝珊瑚梅花簪,簪头吐出小小一挂三穗流苏,每条流苏上都垂了一颗鲜润红艳的珊瑚珠,摇曳垂在颊边。

这身打扮十分低调,只腕子各一对白玉绞丝套镯在清脆作响,一眼看去却是清一色的羊脂白玉,温润雅致,最为难得的是,这四只镯子俱是一样的成色纹路,端的是贡御的珍品。

众人看了几眼,只觉得明兰生的极是妍好,眉目间迤逦清艳,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丽色光耀,女眷们忍不住暗暗赞叹。

王氏坐在上首,看着明兰一派富贵显要的举止,再看女眷们都似无意般的围坐到明兰身边,言语间颇有恭维讨好,不由得心头忿忿;不过瞧着明兰和如兰一直扭在一会儿,嘻嘻哈哈的说悄悄话,一副姐妹亲密的样子,到底心又平了些。

不过坐在她身旁的康姨妈却被冷落许久,屋里的女眷都不大愿意和她说话,海氏又不咸不淡的,瞧着明兰一介庶女却这般风光,她心有不悦。

“我说明丫头呀。”康姨妈忽高声冷言道:“你有今日,可不能忘了你母亲和盛家,别说你得了个诰命,便是再得意,也不可在这里摆派头!不然,便是忘本。”

明兰微微惊疑的抬起头,看了下康姨妈,只见她面带不自然的笑容,嘴角扭曲,众女眷也是一脸惊异,互相看了看,这时,明兰才微笑道:“哦,我知道了。”

康姨妈见明兰态度恭敬,语气却冷淡,不由得更加生气,冷了声音道:“你如今虽是别府另住的,但不可失了规矩。你婆婆住的也不远,你应该每日晨昏定省,早晚问安,叔伯兄弟之间多有走动,孝顺长辈,不可忤逆!别仗着自己有诰封,便不把长辈看在眼里,若你在自己府里不守规矩,丢了你母亲和盛家的脸面,我头一个不饶你!”

允儿吓的脸色都白了,不住的去扯康姨妈的袖子,康姨妈却不理,犹自说的痛快。

屋里一时冷了下来,众女眷面面相觑,只听康姨妈滔滔不绝的数落着明兰,王氏却在一旁不作声响,明兰只慢慢的自顾自的喝茶,待她说了告了一个段落,才慢条斯理道:“姨妈,您说的明兰都记下了;可惜元儿表姐去奉天了,什么我们姐妹整齐的聚一聚吧。”

此言一出,康姨妈立如一只戳破的气球,顿时泄了气,允儿脸色难看极了,康元儿和婆婆王舅妈一日三吵,闹的不可开交,把王老太太都气病不说,连休书都快出来了。

明兰定定的瞧着康姨妈,嘴角噙着冷淡的笑容,若康姨妈再敢放肆,她绝不忍耐;自来古代后,她忍这忍那,忍东忍西,如今连这么个便宜姨妈也要忍,她也不必混了。

康姨妈气急,转头去看王氏求助,王氏收到,立刻沉脸道:“明丫头,你……”

“娘!”如兰十分恰巧的打断王氏,笑道,“别老说些不相干的事了,赶紧行洗三礼吧,别把我侄女冻着了,回头爹爹和兄长找你算账!”

她虽笑的很开心,但眼睛却用力的瞪着王氏,重重咬字在‘不相干’和‘爹爹兄长’这几个字上,王氏明白女儿意思,盛紘素来厌恶康家,回头叫有心人说上几句,她怕又要挨数落了;咬了咬牙,遂不再啰嗦,直接宣布开始洗三。

众人都笑着拥上前去观礼,只把康姨妈一人撂下,把她气了个绝倒。

礼成后,明兰独自去了寿安堂,依旧是清雅幽然,依旧是佛香隐隐,明兰站在大桂花树下,深吸一口气,只觉心神怡然,笑着轻快的往里跑,险些撞上门口的房妈妈。

“六姑娘!别跑别跑,当心叫人瞧见~~~”房妈妈一边往门外张望,一边轻呼。

明兰一头栽进老太太怀里,扭的像颗麻花糖,撒娇道:“祖母,明兰可把你想坏了!”

“谁坏了?我可好端端的!”盛老太太寂静的面容似乎也绽开了喜悦,搂着明兰直笑着揉着,房妈妈赶紧去端果子点心。

相别絮叨了好一会儿,明兰问起家里一切可好,盛老太太津津有味的叙说着。

“……这回你大嫂嫂怀相不好,身子受了些病,且得养一阵子,是以太太重新管家,全哥儿就放到我这儿了。”老太太气色旺健了不少,手指轻轻指着里屋的帘子。

明兰连忙跑去里屋瞧了瞧,只见一个白胖的娃娃躺在老太太的床上,一只白玉般的小拳头只枣子般大小,放在红嫩稚气的脸边,小娃娃睡的呼吸匀称,还微微的打着酣。

明兰赶紧出来坐在老太太身边,她大为高兴,对着老太太道:“这敢情好,祖母有全哥儿陪着,便不寂寞了!呃……不过,太太怎么会愿意呢?”

盛老太太很不厚道的乐起来,最近王氏吃了个暗亏。

林姨娘败走麦城,女儿们都出嫁了,王氏又不用管家,顿时空闲下来,忽然发现儿媳妇日子过的很滋润,顿时心眼发酸起来。

因海氏有了身孕,王氏便想给儿子塞个通房,说他读书工作辛苦了,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长柏就说爹爹挣钱养家更辛苦,您有好的先紧着爹爹吧;然后也不知谁传的消息,盛紘就立刻表示他对书房伺候的两个丫头很有好感。

王氏气的半死,鸡飞狗跳的闹了一阵;最后盛紘多了两个通房,王氏多了几条皱纹。

然后,王氏想给羊毫抬姨娘压压海氏,长柏就问老爹当年几个通房哪里去了;王氏脸色发青,拍桌子大骂你小子敢顶撞老娘活腻味了是吧,长柏就说好的他是儿子他不能顶撞可他又实在好奇那就去问问老爹和老太太吧。

王氏几乎吐血,尽管如此,但海氏听说了之后,还是心情抑郁了一阵,导致孕期不稳,又请太医又找贺老夫人救急的,闹了几天才算完。

盛紘对海家很看重,从而对大儿媳妇也很看重,于是不待见王氏,他见海氏无有精力照顾孙子,索性将全哥儿送来寿安堂,请信得过的老太太代为教养。

王氏一有反对,或是去寻衅海氏,盛紘就会立刻顺杆子的表示,他又很有好感的发现了几个很有理想很有才华身世凄苦的俏丫头,王氏只好转移注意力,奋战到妻妾斗争的第一线上去,没有功夫闹腾儿孙了。

明兰笑的只打跌,把脸埋在老太太的胳膊里笑的发抖,抬起头来时却是满脸通红,她抹抹笑出来的泪水。长柏羽翼已成,海氏又嫁妆丰厚,加上王氏的家底,就算盛紘再多几个庶子庶女,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地位。

更何况,有王氏这尊门神和菊芳这个受宠的美妾在,怕那几个通房也不容易生孩子。

盛老太太搂着小孙女也轻笑个不停,她又说起全哥儿来,说他乖巧懂事,开朗爱笑,是个极省心的好孩子,她常弄儿为乐,老怀甚慰,说到高兴处时,目光温慈欢喜。

明兰看了,心里又是酸楚又是高兴,老太太能够过个不寂寞的晚年,真是苍天有眼。

“你大哥哥与我说了,如今孙媳妇身子不好,养不得两个孩儿,不论是哥儿还是姐儿,总归要送一个来寿安堂的,他那性子,难为他说了好些话,说要麻烦我帮着照看了。”盛老太太语气悠然,神色宁静,嘴角含笑,比之从前,少了几分孤傲,多了几分柔软。

“祖母,这真是太好了!”明兰伏在老太太膝头上真心道。盛老太太的性格,最不喜欢强求,心里再喜欢,若是人家不开口,她是绝不会要求的。

祖孙俩笑着说了一会子话,房妈妈端上碗碟茶果后,又从里屋拿出个匣子,盛老太太接过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本小小的厚册子,递到明兰面前:“拿着,这是贺家老夫人送来的。”

“…这是什么?”明兰奇道,接过来翻看。

“一本医药册子,专讲妇人病的。”盛老太太微笑道,“里头特意讲了如何孕前调理,如何孕期保胎,如何产后抚育孩子并保养自己身子的,还有吃食注意。她最精到这些,我已瞧了,写的很简明,很可一看的;最后一页上,她还荐了好几个瞧妇人病得力的大夫,还有她张家的几个媳妇,回头若有需要也可去请。”

“……谢谢贺老夫人了。”明兰翻看了一下,就知道这东西十分实用,心里不禁感慨。盛老太太见明兰一脸感怀,便悠悠道:“你不必觉得对不住贺家老夫人,她是再明白也不过的人了,说实话,当初你一许嫁顾门后,她怕立刻就动了旁的心思。”

明兰点点头,怅然道:“贺老夫人知道纠缠无益,索性把事情做漂亮了,让咱家念着贺家的好处。她心思灵敏,虑事周到,预之先机,真可说是了不起。”

盛老太太微笑,似有轻嘲:“她自是了不起的。圣上已准了贺老太爷的告老折子,她快要离京了,可贺家还有儿孙在仕途上,还需寻些帮手才是。如今我们都感念她的好处,以后能不帮忙么?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明兰心里感动,重重的点点头,又轻轻叹息道:“无论怎样,贺老夫人总是于我家有恩的,可惜家里却出了那种事……”

盛老太太又轻笑起来,指着明兰道:“你真是傻孩子!你以为贺老夫人是什么人?她十五岁高嫁入贺家,夫婿自诩风流,却还能稳稳站住脚跟,到如今儿孙满堂,俱是她的骨血;阖家敬重,没两下子能成么?”

一旁的房妈妈听了,也忍不住插嘴道:“那才是个真正厉害的,脸上跟弥勒佛一般,下手却利索干净,哪像咱们老太太,脸上装的凶,却再心慈手软不过的了。”

这话遭来盛老太太的一记白眼,她白完眼,回头与明兰道:“我早年也瞧不惯她的做法,如今看来却是没法子的!她常说一句话,‘别人要我死,我自可要别人死,天公地道’,你也听着点儿!”

“那如今呢?”明兰呆呆的点头道。

“如今?如今贺老爷子载誉告老,弘文哥儿又远在天边,她儿媳妇的面子也给了,那曹家贱婢也是贺家的人了,她有的是法子关起门来慢慢收拾。”老太太讥笑道,“曹家想依仗着妹妹和女儿,多揩贺家的油,没那么容易。”

祖孙俩正谈论着的贺家,如今正上下一片忙碌的收拾包裹行礼,连着收拾了几天,已然差不多了;而贺家正院内厅里,却是一片冰冷氛围。

屋内共有五人,贺老夫人端坐上首,两旁各立一个心腹管事妈妈,下头跪着两个女子,贺母和曹锦绣,她们已是满脸泪水。

“娘,求求您了!”贺母哭泣道,“媳妇有什么不对的,您尽管责罚,不要如此待锦儿呀!”

“我怎么敢罚你?”贺老夫人面如冰霜,“你是弘哥儿的亲娘,说一不二的,要娶谁就娶谁,要纳谁就纳谁,我不敢拦着你!不过曹姨娘既进了我家的门,我便可管的了了;好了,曹姨娘,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罢,过几日便与我一道起程,回白石潭老家!”

曹锦绣吓的面无人色,她从来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她瑟缩道:“不不,老太太,求您了,我舍不得离开我姨妈,如今表哥不在,我要照顾她呀!”

贺老夫人一脸讥讽:“这用不着你操心,你表哥长年累月的出远门,也没见你姨妈活不成了,便是你这外甥女比她亲儿子还要紧,想必她也活的下去!”

贺母只觉得这声音冷漠之极,稍稍抬头去看,只见贺老夫人目如坚冰,一片愤怒,她知道自己是不受婆母喜欢的了,这二十年的婆媳情分已是完了,她忍不住瘫倒在地上,可却没有人去扶她,只曹锦绣呼天喊地的。

贺老夫人冷冷的看着她们俩:“我今日把话说明白了,曹姨娘,我是非带走不可的;她坏了弘哥儿的一桩大好姻缘,我可不能叫她坏了弘哥儿的一辈子!我已为弘哥儿看了一门亲,那姑娘也是医药家族出身,虽家门不显,但性子爽利,泼辣干练,很能支撑家门,只她父亲过世不久,她还守着孝,我略略算了日子,待一年后弘哥儿回来,恰好可以成婚。”

曹锦绣心肝欲裂,不敢置信的看着贺老夫人:“您,您为表哥说了亲事?”这么快?!

“正是。”贺老夫人厌恶的看着她,“所以,我不能叫你留在这里,给他们小夫妻添堵,给贺家门里找乱子。”

“不会的,我不会给表哥表嫂添堵的!”曹锦绣立刻回过神来,连连磕头,“我会好好服侍表哥表嫂,如姐妹般的过日子。”

贺母也哀求道:“娘,锦儿都这么说了,您就……”

“我不信!”贺老夫人干脆道,“你们两个我都不信。”

曹锦绣和贺母惊恐的看着贺老夫人,只听她缓缓道:“当初我记得清清楚楚,曹姨娘进门,曹家指天咒誓,说什么从此再也不来麻烦贺家;可是不过才几个月——”贺老夫人死死盯着贺母,“老三媳妇,你又给了曹家多少银子呀?哼!你当我不知道,曹家给曹姨娘写信哭求,然后你把银子给曹姨娘,再转给曹家,你倒聪明,钻了我话里的空子!”

贺母知道婆母素来精明,当下不敢辩驳,只哭哭啼啼道:“到底是我亲姐姐,难不成看她饿死!母亲,您宅心仁厚,就可怜可怜他们吧……”

“饿死?!”贺老夫人冷笑一声,“当初他们离京时,你就给足了银子,若是置上田地,怕也有上百亩了,加上你后来陆陆续续给的,便是到乡下当个土财主也不在话下!可是他们呢,我已去信问了,曹家的男人们,整日里寻花问柳,偷鸡摸狗,你那好姐姐吃香喝辣的,还放起了利子钱,逼的人家卖儿卖女!你叫我可怜可怜他们?我今日这里说一句吧,我可怜猪,可怜狗,可怜皇城根下的要饭的,也绝不可怜这家子人!”

曹锦绣被说的脸色惨白,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了,忍不住辩驳道:“老太太,您是不是误会了?我爹娘他们说,他们一直好好耕种来着……”

“哦,是吗?”贺老夫人忽然笑起来,“这次你和我回老家,路上恰好经过你娘家,你大可去瞧一瞧,若我说错了,就立刻把你送回来,若叫我说中了,你这一辈子就永远呆在白石潭,如何?”

曹锦绣被生生噎住了,抽泣着支吾了几声,再也不说了,低头跪着。

贺老夫人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恨恨骂道:“你个两面三刀的贱婢!便是臭水沟的癞蛤蟆也比你体面些!你也配和我说话?还想陪伴弘哥儿,做梦?!”

曹锦绣委顿于地,满面通红,羞愤难当,轻轻抽泣起来。

贺老夫人又转头看向贺母,沉声道:“老三媳妇,你虽少年守寡,可贺家也不曾亏欠于你,无论什么,样样都是你这一房占大头的。我不是迂腐之人,妾室再嫁原没有什么,可她,还有她一家子,都是人品低劣卑鄙无耻之辈,若弘哥儿叫她们缠上了,那一辈子就完了!”

她喘了口气,提高声音道:“今日我跟你说清楚了,弘哥儿虽是你生的,可也是贺家的子孙,由不得你拿去给曹家做人情!”

贺母面色发青,已然惶惑的只会发抖了,她伤心的抬头看着贺老夫人:“母亲,您怎么这么说儿媳?这叫儿媳怎么有脸活下去?!”

“你自然活的下去!”贺老夫人冷硬道,“曹姨娘,我是一定要带走的,与其看着弘哥儿碍于孝道被你生生拖累死,我宁可当一回恶婆婆,看着你去死!”

贺母再也哭不出来了,恐慌的看着贺老夫人,只见她笑的很古怪:“兴许你觉着曹家比你亲儿子要紧,不过我却是个黑心肠的,只觉得自己孙子才是顶顶要紧的!”

贺母呆滞的伏在地上,全身冰凉,头上响起贺老夫人一字一句的话:“你给我记清楚了,我贺家是贺家,你不过是贺家的媳妇,轮不到你拿贺家的钱去贴补曹家!贺家的门楣已叫你糟蹋了一般,我可再也信不过你了!你回头把弘哥儿的产业先交与我收着,回头我直接交给弘哥儿媳妇。你要拿着你自己的陪嫁做人情我挡不住,不过你想明白了,没有陪嫁留个儿子的媳妇,我贺家是不稀罕的!还有,若曹家再来夹缠不清,我就直接报了当地衙门,该杀就杀,该打就打,有报应,我受着!”

贺老夫人凌然威势,直看着贺母和曹锦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苦苦害怕哀求,可惜贺老夫人心如铁石,听都不听一句,曹锦绣忍不住想骂道:“你这个老虔……”忙被贺母按住了嘴巴,曹锦绣也许不知道,可贺母却是知道的,自己这位婆婆手里是有人命的,多少妾室通房还有庶子庶女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贺老夫人微笑着看着她们俩,开解起来:“你们也别太伤怀了,我也不是要困住曹姨娘一辈子的,待弘哥儿生儿育女了,过个十年八年的,我就把你送回来了,你们一家团聚便是。”

贺母看着婆母的眼神,心头冰凉,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她是决计活不过十年八年的,她原想着趁自己还有口气,让儿子和曹锦绣好好培养感情,待自己死了,曹锦绣也能立住脚跟了。婆母如今这是——要生生耗死自己?!

到那时候,自己死了,儿子夫妻恩爱,有儿有女,就算把人老珠黄的曹锦绣送回来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给口饭吃,不饿死罢了。

贺母茫然不知所以,忽然心头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贺老夫人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心中所想,悠然的端起茶盏,缓缓道:“你最好别挑唆着弘哥儿媳妇来求我,倘若你媳妇或你儿子跑来和我说想要接回曹姨娘。我是个糊涂的老婆子,也不管前后是非,是不是你逼迫的,直接把你外甥女送进庵里去完事。嗯,说起来,白石潭那儿好似也有铜杵庵一般专门收容犯错女眷的地方罢……”

曹锦绣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贺母眼神呆愣,傻在当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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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9 22:33:09 | 只看该作者
第121回 下馆子,家事,国事,华兰,砍人…… · 上

“我不是与你说了嘛,我自己个儿回去,你来做什么?”

石青薄绸毡的三驾马车里,明兰抱着一个茶罐,板着小脸低声质问。

因产妇未出月,是以洗三礼大多是女眷参与,且一般不作大肆宴饮,王氏只稍微设午饭款待便了了,午饭后小憩片刻,各家女眷纷纷离去,正当明兰也要道别时顾廷烨却来了,他和盛紘聊了几句后,便夫妻双双告辞了。

顾廷烨啼笑皆非,适才他去盛府接老婆,明兰一脸羞答答的小媳妇样,还十分贤惠的款款暗示他——‘相公,骑马来回太累了,不如做马车回府’。

瞧着明兰粉面泛红,明眸似水,顾廷烨心头一阵发热,兴冲冲的就上了马车,谁知一上车就当头浇了一瓢冷水……

“顺路罢了,有什么要紧?”顾廷烨颇觉好笑的瞧着明兰一脑门子发急,他手指一时发痒,很想去捏她一把。

“你当我不识路。”明兰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忽悠,立刻在拿出三个茶杯在小几上摆起来,“皇城在这儿,我们家在这儿,我娘家在这儿……怎么‘顺便’路过呀?!”

缩略比例,顾府大致坐落在一环,盛家在二环,顾廷烨的工作单位在中南海。

顾廷烨瞧着明兰鼓鼓的脸颊,摆弄茶杯位次的样子好像小孩子在搭巧绘板,终忍不住,伸手拧了明兰的脸颊一把,笑道:“早朝后我陪薄老帅去西山大营巡视了一圈,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来寻你了……给你在娘家撑面子还不好?”

“不是很好。”明兰捂着脸颊,一脸认真道,“你最好在人前待我疏离些,只要面子上过了礼数,其他关切最好不要。”

顾廷烨瞠目,讶异的望着明兰,他依稀记得,那年他没去接回娘家的余嫣红,后来她闹的几乎把房顶都掀了——话说,第一次婚姻给他留下了许多深刻的教训。

“你适才没瞧见我家太太姨妈还有姐姐的脸色么?黑的锅底一般了。”好在还有个上道的文姐夫,他曾于某日翰林院早休,特意跑到山门口接去上香的妻子,因此如兰倒没什么反应,洋洋得意的自夸了几句后,只打趣了明兰几下便罢。

明兰看顾廷烨一脸惊奇,十分耐心的解说起来,“我不是太太生的,嫁的比几位姐姐都好也就罢了,又封诰命,又辟府另居,如今见夫婿还待我好,好事岂不都叫我占全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事有不平,必生怨怼;没的叫我白受些闲气才是真的!”

这种道理闺妇道理顾廷烨头一回听闻,他略一思索,想起站在王氏身旁的那个面相酸刻的中年妇人,似叫什么‘康姨妈’的,那妇人目中隐然有戾气,顾廷烨瞧着明兰,沉声道:“有人……眼红你?欺负你了?”

明兰摇晃着脑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谓和光同尘,本是一家人,大家日子过的都差不多最好,不好显得太个别了。这是一则,二来,我若显得在你面前太有体面,回头有人求我来找你帮忙,什么升官考绩外放举荐拉拉杂杂的,我帮还是不帮呢?”

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亲戚面前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别乱炫耀,哪怕真有资本也别胡吹,不然,借钱的,借住的,求办事的,求这求那……稍有为难,不愿同意的,便有火山一样的讥讽冷言等着你——谁叫你当初吹来着!

顾廷烨楞了半响,才迟疑道:“因此……我不该在你娘家太紧着你?”

“正是。”明兰见他终于开窍了,喜上眉梢,“最好再显得很严厉,凶巴巴的才好。”

顾廷烨看着明兰,觉得匪夷所思:“那你的面子呢?”

“亲戚长辈来跟你告状,你会来训斥我吗?”明兰笑问。

“不会。”顾廷烨一口否决。

“我管理家事,你会来驳我的权限么?”

“我吃饱了撑着?!”顾廷烨失笑。

“我想做的新衣裳,打新首饰,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会不许么?”

“只消你不生歪心思,做什么都成!”顾廷烨板着脸,目中却含笑。

明兰挥挥袖子,讨好的抱着丈夫的壮实胳膊,笑呵呵道:“那不就结了。里子都有了,面子就随意啦!外头看着我在你手下讨生活不容易,没准反倒待我更好呢!”

顾廷烨眼神微闪,俊眉轻扬,把乐呵呵的明兰拖到面前,一边一只手抓住,微笑道:“在下给你总结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要为夫的给你扯一张白白嫩嫩的羊羔皮子来,好让你个狡猾的小狐狸崽子严严实实的披上,是吧?”

明兰一双澄净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天真,很无辜:“夫君统领军队,当比之以兵法,所谓‘敌明我暗,善之上法’也。”

这还扯上兵法了!顾廷烨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扯着明兰抱在怀里,双臂一使力,只箍的明兰像只没断奶的幼兽般呜呜哀叫,小小挣扎,然后埋头在她肩颈间,触及一片温软清香,他只闷闷发笑。

待抬起头来,他笑道:“午饭可吃好了?”

明兰捂着鬓发挣脱出他的铁臂,努力收拢妆容:“偶尔回一趟娘家,怎么好跟饿死鬼一般猛吃。”——更何况对面还坐着一脸尖酸的康姨妈。

“这可好!薄老帅四十年的老规矩,在军营里,非得和士卒一般吃喝不可,我借口要看兵械库躲了出去,这会儿还没吃呢!我带你去天香楼吃去!”顾廷烨朗声笑道。

明兰一脸戏谑,用葱削般的食指点着男人,唇畔笑涡深绽,故意细声细气道:“你个纨绔大少,一点苦头也吃不得,当心叫薄老帅知道了,狠狠收拾你!”

“有我这般英武能干的纨绔么?!”顾廷烨佯瞪眼道,“少废话,你去是不去!”

“去去去!”明兰连忙道,面上喜不自胜,“都说天香楼的香酥鸽子和佛跳墙是京中一绝,就是没机会尝尝。”天香楼是京中名酒楼,专事款待豪贵官宦,楼上特特设有女眷设宴的厢房雅座;王氏带如兰去过,林姨娘也带墨兰去过,华兰知道后曾想着要带明兰去的,结果那日华兰将出门之际,她婆婆忽又发作了些事,只好作罢。

看明兰一脸雀跃欢喜,顾廷烨心中微涩,但面上却不显,只搂着明兰笑道:“京城汇聚天下美食,回头我再带你去别的馆子,‘四海飘香’豆瓣鱼和麻辣花椒鸡真乃绝味,还有‘口水阁’的东坡肉和蜜汁叉烧……”他如数家珍,滔滔不绝的点评了一番。明兰在一旁笑嘻嘻的拍手叫好,心里暗乐——叫这家伙纨绔实在不算冤枉,要是自己不是他老婆,而是他哥们,估计这会儿他可能领着自己去逛红灯区去了,没准还能把京中著名青楼评出个一二三等,顺便按着服务态度收费标准还有货源质量来排个标普榜。

“可是……”明兰忽想起一事,迟疑道,“都这个时辰了,那天香楼可还有位子?”若她是个男子,自不介意坐大堂,可这世道,女子怎好抛头露面,也不知还有没有雅座包间。

顾廷烨正说的意气飞扬,闻言嗤笑一声,一扬首傲气道:“你当我是谁?没有也得有!”

这句话颇有几分伏牛山好汉劫富济贫的味道,明兰恍然大悟,不能怪她想象力贫乏,可怜她上辈子还没见过一只活的权贵,然后就因公殉职了,投胎后,盛紘爱惜官声,从不肯越雷池一步,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还能有幸当一把特权阶级。

她一脸激动,两只胖胖的小手扑在顾廷烨的臂膀上,双目中跳跃着激越的光彩,兴奋的凑过去结巴:“难道,难道我,我们…可以把天香楼的客人赶走,然后坐他们的位置么?”

“我可以把天香楼的厨子赶走,让你在里头煲鱼汤!”顾廷烨轻笑一声,嗤之以鼻,还白了明兰一眼,斥道,“想想自己的身份,你也有点出息罢!”

明兰眼睛一亮,更加振奋了,努力克制结巴:“那,那…我们可以吃饭不,不给钱么?”吃霸王餐是所有影视剧里,纨绔恶霸的第二大必修课。第一大项是啥?这还用问吗。

顾廷烨险些呛着口水,盯着明兰看了足有一刻钟,才喟然长叹道:“夫人呀,你能否,稍微再有出息,那么一点点?”

……

自那次下馆子后,顾廷烨见明兰吃的开心,回府时便常带些名酒楼的招牌菜来,一忽儿是翠绿荷叶包的酱烤姜汁肋排,一忽儿是竹筒鱼羊三鲜羹,甚至还有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路边摊寻来的鸭血粉丝汤和野山菌菇馅儿的大馄饨,野味生香,鲜美之极,明兰险些连汤匙都吞下去。顾廷烨果然不负盛名,至今未曾重复带回过一道菜。

明兰边吃边深深感慨:这世上果然不缺乏美,缺乏的是发现美的眼睛——嫁个纨绔也是有好处的,至少长柏哥哥就寻不到这么好吃的焦香银鳝桶来。

每次明兰大快朵颐之时,顾廷烨便在一旁笑呵呵的看她吃,明兰正忙着吃,没注意到丈夫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奇怪的探究,似乎隐含窥伺之意。闲来之余,夫妻俩天南地北胡侃一番,从江湖趣闻到朝堂风波,顾廷烨很喜欢这种温馨俏皮的气氛,往往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话,一扯就远了,在外书房久待不至的公孙先生,忍不住要差人来叫顾廷烨。

几次下来,公孙先生忍不住长叹:“怪道放翁先生之母非要休了唐婉不可!”夫妻感情太好,男人往往就会忘了奋发进步。

谁知明兰眼睛一亮,忙问道:“听说那位唐夫人后头嫁的夫婿,比之陆游,无论家世才貌,都还强些,这是真的么?”姚依依依稀听说过这段八卦。

公孙先生正要开口,只见一旁的顾廷烨目光炯炯,只好轻咳一声,正色道:“绝无此事,唐婉夫人二嫁后一直郁郁不快,终日思念陆务观。”

顾廷烨微笑着替公孙先生续了杯茶。

公孙白石原是陕南中层小士绅之家出身,于八股科举失意之后,索性寄情山水,反正上有长兄尽孝,又家资富足,无生计之忧,一路遍访名士,纵论时政。二十年来走遍名胜古迹,于是越走越偏,几年前在一处荒郊野岭遭遇一伙不讲职业道德的山贼,不但劫财还要灭口,幸亏顾廷烨路见不平,救了他一命。

公孙先生知恩图报之余,就给顾廷烨做起师爷来,后听说长兄亡故后,小侄子公孙猛也不爱科举读书,祖父母管教不了,是以干脆把他发配过来,由叔父亲自教养,顺带跟着顾廷烨历练些本事。本不过是闲暇戏作,权作旅游中场休息,谁知后来顾廷烨时来运转,连带着公孙白石也水涨船高,如今他是顾廷烨身边头号幕僚,在京中也小有名气。

身居高位后,自恃武艺高强的顾廷烨本不耐烦带保镖护卫,在公孙猛的坚持下,出城必有军中亲兵随行,于城内行走时必有护卫跟从,由屠龙屠虎兄弟随从一众好手,公孙猛便跟着屠氏兄弟学些武艺,有空再读点书。

“若是一片太平,老朽也不这般多事了,可如今皇上……”公孙先生忧心忡忡,亭子里微风习习,他拈着一枚白子,对着棋盘迟迟不下,“大理寺,刑部,诏狱,都是日夜不停,每个月都要提人进去审问,有些……就没再出来,直截了当的进了牢子。”

明兰略一思索,道:“荆王谋反,羯奴来犯,要紧关头,三大营却有一半调动不利,隐隐绰绰牵连了大半个京城;好在皇上留了后招,幸尔有惊无险。皇上怕是不肯就这样罢休的。”

公孙先生点点头:“如今统领诏狱禁卫的是刘正杰,他原是八王府亲卫校尉,颇得皇上信重,行事最是凌厉;当初皇上借为先帝守孝,发落了一批亲贵,本便有震慑之意,可叹有人却看不清,反倒愈加发兴。昨日皇上不过陈了几个封疆大吏之过,朝堂之上顿时激辩滔滔,可见这底下水深。再说军营,都督初掌统军,便发现军中多余弊病,吃空饷,盗军粮,占用民田,拿军饷放利钱,私开边贸,器械库泰半皆空……林林总总,骇人听闻!”

明兰微笑,似并不在意:“先帝仁厚,轻徭薄赋,节俭恭谦,与民休养生息,善待百官亲贵,颇有文景之风;如今国库富满,百姓尚算饱暖。”

“可是豪强愈加苛索民财,只谋私利,中饱私囊……”

“所以抄起家来,也加倍收获丰厚呀!”明兰赶紧补充,“一捞就是一大票呀!一个安徽巡抚的家财,能抵半年的盐税,从逆的两位伯爵和一位侯爵抄了家,便是大半年的国库盈余!”

公孙先生忍俊不禁,笑的胡须飞起几条:“这倒是!连打了两场杖,也不见国库虚空。”

明兰笑着调侃:“盛世之下,总有些小毛病嘛;先帝政纲以仁厚为主,当今皇上却是刚毅果敢,一张一弛,正是我朝兴盛之气象。‘荆谭之乱’祸及三省四地,可皇上一口气把几位藩王和从逆的田地都分了给百姓,如今不也渐渐恢复起来了。”搞政治的人,总爱一脸忧国忧民,她又道:“更何况,都督若不跟着皇上干,还能如何?”

公孙先生想了想,只能苦笑着点头——没有八王爷,顾廷烨还是个江湖豪客罢了。

“只消行事谨慎,别太奋勇直前,得罪人太多总是不好的。”明兰低声道,ChairmanMao说的好,战略上要轻视对方,战术上要重视。

公孙先生轻松笑道:“这倒无妨,都督此人粗中有细,况他也结交过三教九流,不是那般没城府的毛头小子。”

连下三盘,明兰和公孙一胜一负一平,双方都很不满意,他们原都以为自己是棋林高手来着,忿忿不平之余,两人约定来日再决胜负!公孙老头自恃记性了得,嘴里念念有词,空手负背而去,明兰就谦虚多了,叫小桃捧着棋盘回屋,打算研究这番残局。

这时,外头有人来禀报:翠微带着夫婿孩子来了。

几年未见,翠微生了个女儿,足足胖了两圈,圆润红朗的面孔瞧着气色不错,她一见明兰就哭,还拉着小桃绿枝几个一道哭,一会儿说一会儿笑的,直说想大家想的不行,女孩们俱是一阵欢喜,七嘴八舌的问着近况。

“我还当老太太要把姑娘多留一阵子才嫁呢?怎么算着也该是明年,谁知道姑娘嫁的这么早,倒叫我赶不及回京了!”翠微抹着眼泪,微笑着。

“谁叫咱们夫人招人喜欢呢!老爷一早就上门提亲,紧赶着要成婚呢!”绿枝笑嘻嘻的。

翠微笑着瞪眼:“嘴皮子还这么利落,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绿枝一阵脸红,大怒着去捶人,丹橘一脸实诚,立刻表示安慰:“绿枝妹妹你别急,夫人定会给你寻个好女婿的!”绿枝更加窘迫,直撵着她们满地追打。

一阵笑闹后众丫头退下,明兰单独叫了翠微夫妇俩来说话。翠微的夫婿名叫何有昌,原是在金陵看老宅的老何管家的儿子,一张圆圆的面孔,干净利落,忠厚周到的样子;夫妻俩站在一块儿,倒颇有几分神似。

“你爹是老太太的人,我素来是信得过的,你到底年纪轻,先从门房做起,以后再学学管事,瞧着怎样眉眼高低,言语体面,好歹先把外院的事体摸清楚了再说。”寒暄之后,明兰端着一碗茶,缓缓微笑道,“你们的孩子还小,翠微不好整日整夜离开,便先在廖勇媳妇身边帮忙,帮我看着些,她是个明白人,知道怎么做的。”

翠微和何有昌都是聪明人,对顾府情状多有知道,如今明兰在内院外院都并无可信之人,他们便要做她的耳朵眼睛,替她摸清楚各个管事的底细性子,内外事件之间的相互牵连,将来自会有提拔赏赐。

夫妻俩出来后,一路笑盈盈的看着顾府景致,一边低声说话。

“夫人倒是个念旧的人,我听说原本太太要送另一房人给夫人陪嫁的,夫人央了老夫人,硬把咱们从金陵要过来。”何有昌叹道,他正值青壮,自然知道在金陵看老宅和来京城权贵之家当差,差别何其之大,“也是托了你的福。”

“……咱们可得好好当差,替夫人分忧。”翠微温柔的看着丈夫,抬头又道,“那年我去她院里时,她曾对着我和丹橘她们几个道‘予你们权值管治这群小丫头,既是约束她们,也是考验你们’。如今看来,她怕是一早就瞧出燕草不妥了;咱们办事可要秉着公心,办错了办砸了都好说,倘若存了歪心叫夫人知道……夫人眼睛亮着呢,她眼里可不揉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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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回 下馆子,家事,国事,华兰,砍人…… · 中

何有昌颇敬重妻子,笑道:“这是自然!咱们出门前,爹训了我足足两夜呢;他说,能遇上个明白的好主子最好,但凡存了一颗忠心,便不会吃亏的。”

其实,明兰希望翠微不要太忙,女儿年幼要照料不说,最好趁年轻多生几个儿子,将来也有指望;没办法,古代嘛。比如说海氏和华兰,如果只有一个男孩让明兰选择,她会选让华兰生儿子,海氏生女儿,无它,华兰处境更糟糕,海氏过的算是舒坦了。

没过几日,有人来报,华兰真生了个儿子。

为了不迟到,洗三那日明兰一早就起身装扮,简单穿一件素净的月白刻丝暗纹宝妆花长袄,外罩外罩着绯紫色弹花暗纹比甲,头上绾一个斜堕马髻,后髻底部若隐若现三四颗拇指大的滚圆明净的大珍珠,再压上一只十分精巧的大赤金五彩嵌紫宝蝴蝶簪,那蝴蝶的点翠触须不住颤动。小桃捧来刚剪下的新鲜花蕾,微颤颤的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明兰挑了一朵杯口大小的玉兰花,侧插在鬓边;揽镜而照,暗香萦然,鲜润清媚,更增丽色三分。

明兰第N次的深深感叹,顺带胡思乱想:这幅皮相真是八错!这要是穿去乱世,大约当个妖妃问题不大,只是不知道会跟昏君一起完蛋呢,还是继续为新君服务。

忠勤伯府位于三环地段,明兰大约在马车里颠了快两个时辰才到,小桃爬进车子替明兰整理好妆容,主仆俩才下车;王氏见明兰来的颇早,面上微露笑意,康姨妈依旧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如兰一见明兰,就扯着她的袖子,凑到她耳边笑道:“今日相公会来接我!”说完,便斜眼瞄着明兰,笑意盈盈,一副炫耀的好不得意。

明兰几乎仰天无语,一咬牙,也凑到她耳边:“也不枉你半夜跑出去会他。”

如兰顿时满脸通红,恨恨的瞪着明兰,偏嘴角又掩饰不住想笑的意思,只好在明兰胳膊上用力拧了两把,明兰忍不住轻声哎哟,昨儿个那头狼掐出来的还没好呢。

墨兰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待见了华兰,明兰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华兰斜躺在床榻上,头上裹着一条春暖花开的织锦帕子,虽是着意整理过的,衣裳干净整洁,却依旧掩饰不住面色蜡黄,憔悴病瘦;对比海氏的白胖圆润,华兰简直不像是生了孩子,倒像是生了场大病。

王氏当时就急忙扑了上去,一口一个‘儿啊’叫起来,华兰只笑笑:“……这次怀相不大好,慢慢养着便好了。”说话有气无力,还不住喘气。

再看那小婴儿,也是病恹恹的,形容瘦弱,连哭声都不大闻得,给他脱换衣裳洗三时,只小病猫般的呜咽了几声,就不大动弹了;明兰记得海氏的女儿洗三时,那胖胖的小手小脚挣扎起来,甩的满地水花,叫一个起劲!

在座众人俱是一脸怀疑,转头去看袁夫人和袁大奶奶婆媳俩,只见袁大奶奶似有些局促,低头与一旁的亲娘章姨妈说话,袁夫人却神色自若,见别人目露疑惑,居然还轻描淡写道:“我早和二儿媳妇说了,这胎怀相不好,得多当心着些,她偏偏……”

说着说着,竟数落起华兰自己不当来,众女眷们也不好搭话,只笑笑听着。王氏暗恨,偏碍着在座人多,她不好当场质问,只能咬牙忍着;墨兰不动声色的低头喝茶,颇觉痛快。

明兰微转视线去看华兰,却见她低着头,目光中隐隐愤恨,明兰心中难过,坐到华兰床头,轻轻抚着她干瘦的手背,忽然滚烫一下,只见手背上湿润一滴。

明兰一阵酸楚苦涩,紧紧握住她的手。

如兰神经大条,比旁人反应慢一拍,好容易才看出华兰身上不妥,一经发现,她就立刻发作,一下站起来,对着袁夫人大声道:“我姐姐怎么这般瘦,是不是生病了?”

此言一出,屋子立刻一片安静,有时候蛮的就是怕横的;如兰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袁氏婆媳,袁夫人立刻脸色一沉:“亲家姑奶奶怎么说话呢?妇人家怀孩子,自有个好歹的!等你自己生了孩子就知道了!”

这话用来堵一般年轻媳妇是管用的,可惜如兰不是,她可是半夜爬山石去幽会的当代崔莺莺,果然,她上前几步,愈加大声道:“不用等了,我来问你好了!你是不是又往我姐姐房里塞一大堆妾室通房了?”——这是华兰头次流产时袁夫人的杰作。

“你胡扯什么?!”袁夫人面色涨红,手上的茶碗不住叮咚,周围已是嗤笑四起了。

“那就是你又逼着我姐姐挺着大肚子给你站规矩!”如兰的手指几乎指到袁夫人鼻尖—这是华兰怀庄姐儿时袁夫人的创意。

“放肆!你也太欺人了!”袁夫人浑身颤抖,女眷们嘲讽的目光愈加露骨。

“不然就是你硬叫我姐姐怀着身子替你管家?”袁夫人又不是盛紘,如兰丝毫不惧——这招是华兰怀实哥儿时才出的新招。

“你你你……”袁夫人头一次遇上这么个心直口快的泼辣女子,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明兰心里暗叫痛快。

在座的夫人太太中,除了回老家办事而没法来的寿山伯夫人和出嫁的袁文缨,不少都是常与忠勤伯府来往的女眷,知道袁家底细的着实不少,大多暗笑着看白戏,只有几个轻轻皱起眉头。

袁大奶奶赶紧扶住婆婆,尖声道:“亲家姑奶奶,你也积些口德吧,难不成弟妹有个好歹,便都是我们的过错?!”

谁知如兰一脸理所当然:“那是自然!反正我姐姐若有个不好,定然是你们婆媳欺负她!你看看你们两个,吃的这么白胖,下巴都两层了,若你真待我姐姐好,应当是照看她照看的也消瘦了才对!”

明兰几乎喷笑,遇见这么不讲理的人,王氏又不加制止,袁大奶奶也只好哑然,暗摸下自己的双下巴,羞愤难言的转身低头坐下;华兰虚弱无力道:“如儿,别说了……”

袁夫人缓过气来,厉声道:“你们盛家姑娘金贵,咱们袁家伺候不起,不过赶紧接回去罢!”

众人见事至此,知道不好,纷纷劝了起来,叫袁夫人消消气,袁夫人却冷着一张脸拿乔,华兰又气又急;明兰唬的站了起来,冰冷的瞪着袁夫人:“亲家夫人可把说明白了!什么叫‘接回去’?亲家夫人可是要出具休书!”语气冷硬。

袁夫人做梦也料不到盛家人居然敢直接质问回来,还当盛家会说几句好话,然后下了台阶了事,她一时噎住了,说是也好,说不是又下不了面子。

明兰微眯眼睛,目光凌厉,一字一句缓缓道:“袁夫人把话说清楚了!是不是要休妻!”

以盛家如今的声势,虽比上不足,比袁家却是有余的;袁夫人心知肚明,倘若华兰前脚被休出门,自己后脚也是要被赶出去的;她忿忿的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章姨妈一瞧不对,连忙上来打圆场:“亲家姑奶奶说什么气话呢,我老姐姐的意思,不过是叫外甥媳妇回娘家养养身子,也能好好调理不是?”

“原来如此。”明兰目中轻蔑,轻笑,“倒是我误会了。”

明兰慢慢走过去,拉着气鼓鼓的如兰坐下,一边温雅微笑道:“各位太太奶奶,莫怪我这姐姐说话无状,她最是心直口快的,心里有什么纳闷都藏不住的。”

明兰如今是钦封正二品诰命,在座妇人中数她位份最高,众女眷只有巴结,哪有质疑的,有几个还凑着笑道‘是呀是呀’;袁夫人气呼呼的背过身子。

明兰又浅笑道:“也怪不得我五姐姐胡乱猜测,奈何也太巧了,每每我大姐姐怀身子时,总有些故事要生出来。知道的会说‘真是巧了’,不知道的还当亲家伯母特特刻薄我大姐姐,偏心自己外甥女呢!不过咱们自己人是知道的,亲家伯母定然不会这样!”

废话!就算婆婆是无意之过,媳妇几次都在孕期出事后,也当主意当心了,哪有这么上赶着找事的。袁夫人气的胸膛一起一伏,心口几欲炸开,偏又说不出什么;周围女眷们,或冷漠,或嘲笑,种种目光射来,她更是要气晕过去了。

“亲家姑奶奶果然是伶牙俐齿,”袁夫人恨声讽刺道,“娶了你们盛家闺女的,可真福气!”

明兰笑眯眯道:“不敢当,我不过是照实说罢了。倘若晚辈有什么言语不妥的,请亲家伯母莫要怪罪,指明出来便是,晚辈下回一定改!”

王氏面色大善,暗暗吐了一口气,总算舒服了些,高声道:“亲家不必替我家操心了,我家这辈的闺女,不多不少,上个月刚好嫁完!如今老盛家就一个待字闺中的,就是我那只十几天大的大胖孙女,离出嫁且还早着呢。”

说完,屋内一阵哄然大笑,众女眷们见气氛缓和了,赶紧凑着趣的说笑起来。

袁夫人看看龇牙欲骂的如兰,再看看一脸温煦的明兰,一个是破落户,一个是笑面虎,知道今日绝讨不了好去,索性不再说了;因她心里生气,竟连午饭也不留了,只嚷着头痛身子不适,众女客见袁家出了逐客令,便都纷纷告退。

明兰冷眼旁观,见女客们有不少微露不满之意,还有几个索性出言讥讽,知道这袁夫人的人缘也不怎么样。

文姐夫果然来接如兰,明兰怀疑他是一直偷偷等在附近的,特意来给如兰长脸;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如兰愉快得意的高调离去,正当明兰也要走时,忽一个袁家小厮来传话:

“二爷说了,过会儿他就与顾都督一道回来;今日才听说薄老帅的夫人病了,是以请顾夫人且留一留,待二爷和都督回府了,一道去探病。”

薄天胄自交还兵符之后,就处于半退隐状态,一直住在京郊庄子里颐养,离忠勤伯府反而路近;明兰略一沉吟,便去看袁夫人,笑道:“这可怎办呢?”

王氏连忙添柴:“若亲家太太不方便,我家明兰可在门口等着。”

袁夫人今日气的非同小可,一阵一阵的让她几乎脑溢血,若今日明兰真在门口等了,那明日袁家就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她牙关咬了又咬,好容易忍下来,对着身边的丫头大骂道:“还不去给顾夫人备茶!”

……

明兰缓步走回华兰的屋子,华兰早已得信,笑着叫妹妹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边招呼丫鬟上茶果点心,一边不断问着明兰婚后可好。听到明兰过的有趣之处,华兰拿帕子捂着眼角,替她高兴,明兰说到烦恼之处,便给她出馊主意,两姐妹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一会子话。

明兰四下看了看,示意翠蝉去门口看着,低声道:“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真不打算说了么。自打贺老夫人叮嘱过你要紧事项后,你是不会在孕期轻忽自己身子的。”

华兰一愣,眼眶顿时湿润,想起产妇不能哭,连忙忍住,只哽咽道:“我就知道……旁人也就罢了,你,我是瞒不住的。”

“到底怎么了!”

华兰忽高声道:“翠蝉,去把实哥儿抱来,再把庄姐儿领来;银姐,把门窗看严实了!”

外头应声。

华兰紧紧握着明兰的手,声音断续哽咽:“那,那…那死老太婆!真是欺人太甚!自打我怀了身子后,她就提出,要把实哥儿养在她屋里!”

“真的?”明兰惊呼。

华兰恨恨道:“寻常人家,祖母抚养孙子,也是常事;可,可…那死老太婆一直存心拿捏我,我如何能放心?!……你姐夫也不肯,就这么一直拖拖拉拉的敷衍到两个月前,这死老太婆忽哼哼唧唧的装起病来,还寻来个道婆,口口声声说实哥儿的八字旺她,若要她病好,非得把实哥儿养在她身边不可!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你姐夫如何抵挡的了?!”

明兰默然,这招真它X的下作无耻!

挑华兰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发作,她肚里的还不知是男是女,实哥儿是华兰唯一的儿子,把实哥儿带走,华兰就得日夜提心吊胆,如何能好好养胎;婆母但有吩咐,她怎敢不从。

华兰抹抹眼泪,神情凄楚,继续道:“那两个月,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实哥儿出事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几要发疯了!”

明兰心生怜悯,握着华兰的一只手轻抚;虽然知道袁夫人未必会对自己孙子不利,但真若要有个万一,难不成还能叫祖母给孙子偿命吗?不过一句疏忽了事,这个哑巴亏吃定了。

“约十天前,前院忽然喧哗起来;我一问,差点死过去。”华兰面容惨淡,“那起子黑心肝的婆子,竟让实哥儿独自午睡,也不留个人看着,她们全去外头喝茶聊天去了!实哥儿如今很会爬了,他醒过来后便满床乱爬,偏床边放了个熏炉,小孩子不知道,打翻了熏炉,还滚落床下,那熏炉里的火灰就落在实哥儿身上!”

“啊!”明兰惊叫起来,“可有伤着?!”

“可怜我那实哥儿,哭了好一阵都没人理睬。”华兰声音中充满了恐惧,轻颤道,“幸亏有庄姐儿……”

“关庄姐儿什么事?”

华兰面上泛起一阵羞愧:“…都是我不好,只记挂实哥儿,疏忽了她;这孩子知道我放心不下,就常甩开她奶母,每日都偷跑去前院瞧她弟弟,她人小,旁人又不防备,是以也无人知觉。她奶母来告状,我心烦,还狠狠斥责了她。那日,庄姐儿又偷偷跑了去,她听见屋里实哥儿在哭,连忙跑进去一看,只见她弟弟滚在地上哭号,一头一脸都是烫起的泡!庄姐儿抱不动她弟弟,只好把她弟弟身上的火灰全都掸开,可怜她的手,也烫起了好几处……啊,快进来,庄姐儿,快来见你六姨母!”

一个小小的女孩急急的跑进来,明兰一把抱住,在她脑门上用力亲了一口:“乖孩子,叫姨母看看你的手。”

庄姐儿稚气的面庞也泛起了成人才有的惊惧,怯生生的伸出两只小手,幼短白嫩的指腹上有几处深玫瑰色的暗斑,小女孩羞涩的缩回手指,稚嫩的声音:“姨母,我早不疼了,弟弟身上才烫的厉害呢。”

明兰连忙去看翠蝉怀里抱的男孩,他正熟睡着,只见他秀气白皙的面庞上,额角上触目惊醒的一处红肿,应当是摔出来的;沿着右边眉毛往脸颊下,一排细碎的深红色烫疤,其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处,恰恰在他右眼皮上!倘使当初有个万一,他一只眼睛怕要废了!

男孩似有醒觉,微微呜呜了两声,庄姐儿忙上前轻拍了弟弟两下,奶声奶气哄道:“乖,乖哦……”小小男孩似知道是姐姐的声音,又沉沉睡了过去。

明兰一阵心疼,再也忍不住,一把用力抱住庄姐儿,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华兰看着这两个孩子,悲从中来,伏在床头也闷闷哭了起来,翠蝉连忙把男孩交给旁边的奶母,忙着扶起华兰帮她擦眼泪,连声道:“二奶奶,你可千万不能哭,这可是要落一辈子毛病的!”

明兰赶紧抹了眼泪,抱起庄姐儿,满脸骄傲道:“好孩子,你能替母亲分忧,能救护弟弟,是个顶顶好的女儿,顶顶好的姐姐,六姨母很是为你高兴!你不要怕欺侮困难,你是袁家的嫡长女,盛家的长外孙女!看哪个敢欺负你!”

庄姐儿小小的绽开一个笑容,用力点点头。

翠蝉把两个孩子带了出去,明兰目送着他们出门,回头含泪笑道:“姐姐把孩子教养的极好,将来姐姐会有福气的!……呃,后来呢?”

华兰也满是自豪,欣慰而笑,平复了情绪后,缓缓道:“我当那死老太婆会心中有愧,谁知她竟反咬一口,说是庄姐儿打翻熏炉,弄伤实哥儿的!还要罚庄姐儿!”

“屁话!”明兰也爆粗口了,“说一千道一万,总是屋里没人伺候着,才会出事,若是有人在,哪怕是庄姐儿打翻了熏炉,也伤不到实哥儿!”

“谁说不是!”华兰苦笑着,“家里乱作一团,你姐夫回来后,气的半死,要拿鞭子生生抽死那几个婆子,偏被他娘拦了下来,大骂儿子不孝,还说要去祠堂跪祖先!公公知道后,立即发落了那几个婆子,还要送婆婆去庄子里‘静养’;婆婆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腌臜伎俩,竟找出一条绳子要上吊,口口声声‘天下没有为了儿媳妇而慢待发妻的道理’,把公公也气的险些晕厥!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好在儿子总算要回来了……”

明兰听的无语,华兰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你姐夫看了实哥儿的伤处,也是吓的一头冷汗,着实气不过,又无处发泄,于是……呵呵,”她笑的古怪,“那死老太婆往我这儿前后送七八个通房侍妾,你姐夫当晚就把那两个最出头的,每人各打了五十板子,打的半死后丢出忠勤伯府大门!又把另两个剥光了衣裳,叫她们赤身跪在院里一整夜,第二日她们就病了,然后被挪了出去。剩下那几个如今老实的很,连头都不敢露,生怕叫你姐夫迁怒了。”

明兰失笑:“竟有这事。”

“死老太婆知道后,又来闹了一场,我当时就捏着一把簪子指着喉咙,我说‘她要再敢提一句抱走我孩儿的事,我立时就死在当场’,她只好去打骂她儿子,直把你姐夫抓的满脸都是伤,几天都没能出门见人。”

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说完后,两姐妹久久无语,头靠头挨在一起倚着,俱是伤怀;过了好久,华兰才道:“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我如今镇日害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也……不是没有办法根治。”明兰悠悠的一句。

华兰立刻挺起身子,两眼发亮,抓着明兰低叫道:“有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明兰沉吟不语,华兰急了,连连追问,直把明兰晃的头晕,明兰为难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是个馊主意罢了。”

“馊主意才好!正配那老太婆!”华兰目光炽热。

明兰咬了咬牙,好吧,她生平第一次大型阴谋诡计开始了;她道:“前阵子,我听闻家里出了一档子事。太太…她想给大哥哥纳妾,大嫂嫂当即就病了。”

华兰嘴角轻讽:“我那弟妹好福气,比我强多了,纳个妾室也死不了的。”

明兰心里轻叹,也能理解华兰的心态,继续道:“别说哥哥不愿意,爹爹也觉着太太没事瞎闹,于是……咳咳,他一气收用几个通房丫头。”

华兰似乎有些明白,轻轻问道:“所以……?”

明兰摊摊手,为难的说出最后的结论:“太太如今没功夫去管嫂嫂了。”

华兰睁大了眼睛,她明白了。

“这,成吗?”华兰迟疑。

明兰淡淡道:“袁家是否可能休了你婆婆?”

华兰颓然坐倒,摇头道:“不可能,她到底生儿育女了,忠勤伯府丢不起这个人,那休书也不过是吓吓她罢了。”

“那你公公是否可能把你婆婆一辈子丢在庄子里‘静养’?”

华兰眼神绝望:“也不成,别说旁人;就是你姐夫,也不忍心婆婆永远在庄子里吃苦。”

“那你还有什么法子?”——其实,话倒过来说,袁家也不可能休掉华兰就是了。

“没错!没错!”华兰重重捶着床板,低声道,“叫她日子过的这么舒服!该给公爹纳几房年轻美貌的妾室了!……可是,公爹房里的妾室都叫婆婆看的死死的呀!”

明兰摇着左手,用力压低声音,凑过去道:“第一,哪有儿媳妇给老公公纳妾的,传出去岂不笑死人;第二,不用随便纳妾,要纳一个你婆婆不能轻易打杀的妾。”

华兰何其聪明,沉吟片刻就明白了:“你让我去找大姑姑?”

“对。”明兰道,“去找寿山伯夫人。”

“她肯帮我吗?”华兰怀疑,虽然她很喜欢自己,但是……

明兰干脆道:“不是帮你,是帮她自己的娘家!等她从老家回来后,必然会来看你,到时候,你屏退众人,把一切跟她摊开了说。先说你的苦楚,你的委屈,把受伤的孩子给她瞧,把伤处往厉害了说!然后再和她讲郑庄公和共叔段的故事……”

“我知道!”华兰眼中终于泛起了光彩,“春秋时的郑庄公和共叔段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是因武姜太后偏心,一意偏袒共叔段,倒行逆施,终于酿成兄弟阋墙!最后……”

“最后,郑庄公亲手杀了他弟弟共叔段!真论起来,这泰半是武姜太后之过!”明兰补上,“这不单单是你们婆媳之间的纷争了,要知道再这样让袁夫人癫狂下去,袁家两兄弟不离心也要离心了,到时候,袁家非得分崩离析不可。”

这句话一说,整个事丵件立刻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变成了维护家族团结。

华兰把事情来回度量了两遍,觉得很有可行性。让寿山伯夫人找个门第清白的贫家女子,美貌温柔,头脑清楚,她会知道二房才是她的助力。做大姐的给身子不好弟弟送个妾室来服侍,只要老伯爷自己同意,谁也没资格说什么,若袁夫人闹腾,就是犯了‘七出’——她给儿子塞女人时,就老喜欢拿这个来堵华兰。

清苦了大半辈子的袁老伯爷多半会喜欢那女子的,就算生下庶子也不打紧,反正有没有庶子,二房都分不到什么财产。说到底,做婆婆的可以天天为难儿媳妇,可做儿媳妇的不好天天去找公公告状;索性安个得力的枕头风来吹吹,到时候看袁夫人还有力气天天来寻衅!

华兰越想越觉得美满,神采大好,几乎要下地走两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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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9 22:38:48 | 只看该作者

第121回 下馆子,家事,国事,华兰,砍人…… · 下

明兰微笑着看华兰。

第一,既然华兰不介意长柏纳妾,想必和袁夫人关系不好的寿山伯夫人也不会介意弟弟忠勤伯纳妾;第二,袁家大爷读书不成,学武不行,只喜欢躲着清闲,而袁文绍却精明强干,眼看着前途大好,寿山伯夫人应该知道,将来她和她的孩子能倚重的是哪一房。

——这才是最终的关键。

“这件事只能有三个人知道。”明兰忍不住提醒,“你,寿山伯夫人,待事成之后,你还可以摊给姐夫知道,你们夫妻情分不错,不要为了这个伤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待人了进了门,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姐夫。”华兰笑的很狡黠,她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那时她唯一的功课就是怎么给林姨娘下几个绊子,“放心!从头到尾,都没你什么事。”

明兰放心了,跟聪明人合作总是特别愉快。

其实,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利益和地位,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儿子,对父亲纳妾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何况到时候华兰抱着满身伤疤的两个孩子,跪在丈夫面前一哭一求,措辞婉转些,巧妙些,基本不会有大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顾袁二人回来了。当袁文绍笑着去请明兰出府时,他永远不会知道,就在适才短短的时间内,他的人生弧线稍稍弯曲了角度;很久以后,他有了一个很听话很忠诚的幼年庶弟,还有一个很幸福很太平的后半生。

而此刻正坐在炕上,恶狠狠咒骂自己命苦的袁夫人不会知道,她真正命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在外院门房处,顾廷烨扶着明兰上了马车,见她情绪低落,神色漠漠的,颇觉奇怪,他转眼瞧了下袁文绍还没出来,便也钻进马车去问怎么了,明兰简单的把事情述说了一遍。

顾廷烨轻轻皱眉:“文绍襟兄也忒优柔寡断了,这般愚孝,不但委屈了自己妻儿,还纵容家宅不宁。”

“谈不上优柔寡断,不过是值不值得罢了。”明兰斜倚着车壁,神色淡然,“姐夫自然知道姐姐度日艰难,但他认为千依百顺他的母亲更重要;三妻四妾的男人佯装家宅和睦,并非他们不知道妻子在伤心,不过是自己的风流快·活胜过妻子的悲伤罢了。……不过这也不算错,人生在世,自然是自己的快·活更要紧了。”

顾廷烨微惊愕的看着有些异样的明兰,心头蔓起一阵很不适的感觉,他压抑住这种感觉,静静问道:“那你呢?伤心了该如何呢。”

明兰想也不想,就笑道:“伤着伤着……就好了呗,总能熬过去的。”

到了这个古代,才知道古代女人的生活方式才是最明智的,管理好财产,保证物质基础,然后爱自己,爱孩子,爱善意的娘家,偶尔爱一点男人,不要太多,上限到他找别的女人你也不会难过,下限在你能恰到好处的对他表现出你的绵绵情意而不会觉得恶心。

最好不要动不动就产生厌恶情绪,无可奈何的和一个自己深深厌恶的男人过一辈子,是很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明兰正在努力练习中。再过几天,待顾府整顿完毕,她得办顿上梁酒宴请亲朋,那之后她就得时不时的去宁远侯府给长辈请安问好了。休假要结束了,希望那时也一切顺利。

“你倒什么都敢说?”顾廷烨眯眼,隐含凌厉目光。

明兰歪着脑袋,静静的:“你说你喜欢听真话的,何况……我也瞒不过你,叫你逼着说真话,还不如自己说呢。”

“你并没有指着我过日子?”顾廷烨挑高了一边的眉毛。

“不。”明兰掰掰手指,摊开,“我指着你过日子的,可是……”她沉静的眸子直直看着男人,清澄的叫人难过,“若你变心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顾廷烨眸色晦暗,忽又问:“那你会怎么办?”

明兰支着下巴,苦苦思考:“不知道,等那时再说罢,大约不会去寻死吧。”

她对姐妹的最初期待,不过是她们莫要害她,只要满足这点,华兰如兰都是她的好姐姐;她对盛紘王氏的唯一期许,也不过是他们不要拿自己换太多好处,只要他们多少还为她的婚嫁幸福考虑,那他们就是好父母。

如今看来,基本上,盛明兰这个生物的生活,还是愉快的;她一定会寻找一种让自己最舒服的生活方式,不论是不是离开他。

顾廷烨一瞬不眨的看着明兰,昏暗的车厢里,只有车帘透出一丝光线,笼在她如美玉般白皙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黯淡水晶般的光彩,弯曲的颈项无力的靠着,脆弱的,颓丧的,茫然的,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嫉世愤俗。

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丽生灵,充满了自我嘲讽的调侃伤怀,她热爱生活,她唾弃生活,她乐观热忱,她颓废冷漠,她似乎时刻都在肯定,又时刻都在否定,矛盾的完美对称——把湿漉漉的她从江里捞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好奇着她,他从没有这样着迷过一个人。

“若是你遇上了你姐姐这般的事,当如何处之?”男人忽然发问。

沉寂的眸子灵动起来,像湖面漫开秀丽的涟漪,她拍着小几,俏皮的笑道:“官丵逼民反,这还了得!我立时就去拎两把菜刀来,一把押着自己的脖子,一把押着那人的脖子,一声断喝——不让我活,也不叫你们好过!”

然后她呵呵的笑倒在猩红华丽金线刺绣的垫褥上,像个孩子般淘气。

顾廷烨深深看着她,他没有笑,他知道她不是在说笑,她的眼睛没有笑——好几次都是这样,相反,她目中还带着一种异样的绝然;美丽的像扑火而去的飞蛾。

他一把拖起她,粗暴蛮横的抓她到怀里,用力箍住,拼命的箍住,直勒得她快断气了,才慢慢放开,明兰抬头大口喘气,被闷的满脸通红,险些断气,木木的看着他。

顾廷烨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似乎很生气,气她不信任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也很对。末了,他只能抚着她秀美的眼睑,轻轻叹气,低低的沉着声音:“不用菜刀,你想砍谁,我替你去砍。”反正他亲妈早没了。

明兰木木的,茫然不知所以——他在说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砍的比较好。”

明兰呆呆的笑了几下,表示同意;顾廷烨忽然又是一阵大怒,狂暴的掀翻了车厢里的小几,一拳捶在车壁上,震得马车摇晃,明兰吓作一团,

顾廷烨压低恨声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成亲还不到一个月,你就成日想着该找什么样的退路!你个小混蛋!”

说着,一把提起明兰的胳膊,麻利的掳起她的袖子,照着她雪白粉嫩的肘子,啊呜就是一大口,留下两排整齐的牙印。

明兰吓的花容失色,扁着嘴,泪汪汪的看着顾廷烨忿忿的转身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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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9 22:40:49 | 只看该作者
第122回 卤肉肘子的风波

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顾廷烨飞马绕了一趟百年老店德顺斋,捎了一只胖胖的水晶冰糖酱肉肘子回府,碧绿的荷叶包裹着酱香四溢的卤肉肘子,明兰看的两眼发直。

她忍不住四下瞅了瞅,见恰好无人,扑上去往那卤肉肘子上狠狠啃了一口,然后掳起自己的袖子把胳膊比了比,明兰抿着嘴角笑的很满意;随后挥手叫小桃,让把肘子端去厨房切了,一半照旧留给葛妈妈她们学习,一半给晚饭加菜。

谁知此时顾廷烨恰好从外书房回来,瞧见小桃端着荷叶肘子在廊上跑,他忍不住喝止了,过去掀开一看,顿时脸色绿的跟荷叶一般:只见那油光水滑的红焖肘子上,两排小巧滚圆的牙印,很深,很凶恶。

涵义不言而喻。

顾廷烨仰头望天,好气又好笑。

当晚开饭,明兰一直光顾那碟肘子,愈吃愈开心,还殷勤的招呼丈夫也吃,顾廷烨不可置否的看看她,嘴角轻轻弯起;明兰也没注意,只埋头苦吃,这百年老卤味果然名不虚传,滋味极是道地,她居然把一碟子都吃完了。

结果,当晚她就闹起积食来了,胃涨的难受,眼泪汪汪的伏在床头轻轻哀泣;顾廷烨披散着浓黑的头发,敞着雪绫长褂,隐露着健硕的胸膛,屏退旁人后,他自己托着一盏消食的神曲茶,正哄着明兰喝,可明兰哪喝的下。

顾廷烨见她顶的难受,急的几乎要半夜去找太医,被明兰拖住了衣角,呜呜道:“叫外头人知道我吃撑了,我我我……我就没脸见人了!”

顾廷烨气急败坏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冷着脸骂道:“该!居然一气吃了半只肘子!满京城去打听,哪家夫人小姐似你这样的!”

明兰摸着胖胖的肚皮,一边抽泣一边小小的打着嗝,活像只吃撑了的小松鼠,捂着脸轻声呜呜,又委屈又羞愧:“……谁叫你咬我来着。”

顾廷烨更怒,瞪着眼睛骂道:“你个欺软怕硬的!不然咬我,只敢咬肘子!”

明兰闷闷的低着小脑袋,暗自唾弃自己。

因明兰平躺不舒服,顾廷烨这夜只好搂着她半靠在榻上,一边给她揉着肚子,一边低声咒骂,明兰睡的不甚清醒,恍惚间,只看见案几上那只雕绘繁复的洞鼎石盘龙熏炉,云云绕绕的吐着青烟,耳畔是男人沉沉的心跳声。

迷蒙中,她忽然觉得很安心,很可靠。

次日天未亮顾廷烨便要起身早朝,正待翻床而下时,忽觉襟口一紧,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白玉般的小手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襟,透明的指甲因微微用力而带上淡淡的粉红色,像花苞里的海棠花瓣,稚嫩柔软。

大约难受了半夜,此时的明兰睡的很沉,白里透红的秀美面颊上一片宁静,顾廷烨莫名一阵欢喜,他低头亲亲那只白胖的小拳头,小心的解开衣带,褪衣后轻悄离去。

待天尽明后,明兰才打着呵欠从床上爬了起来,蓦然发觉手中扯着一件衫子,上头隐然男人浓重的气味,明兰怔了怔,丹橘一眼看过来,又看了看明兰的脸色,忍不住笑道:“姑娘,要说姑爷待你…真是极好的。”

明兰愣了愣,笑的很怅然:“是呀。”

一日日的,眼看着庭院后园都渐渐成了样子,明兰开始筹备开府筵席,宁远侯府那边也特意遣人过来相询可否需要帮助。

明兰正忙的焦头烂额,一瞧见太夫人派来的向妈妈,立刻老实不客气的提了,要了人手,要了宁远侯府历年办筵的菜席旧例,还要了桌椅酒器碗碟杯盏等等。

向妈妈都含笑应了,一趟趟穿梭于宁远侯府和顾府之间,一来二去,倒也和明兰聊上了。

“……这么说,大姑太太这几年都不在京城?”明兰端着一盏凉凉的枸杞车前草茶微笑——这茶的方子还是贺老夫人给的,说起来,她还从未见过长房的庶长女顾廷烟呢。

“正是。”向妈妈浅浅喝了口茶,抬头道:“冯家也是书香门第,大姑爷如今正于福建任上,大姑太太也跟着去了。”

明兰低头吃茶,忽轻抬头,笑道:“不怕妈妈笑话,说了半日,我还不知该叫大姑太太‘姐姐’还是‘妹妹’呢。”

向妈妈目光一闪,答道:“大姑太太比二老爷稍大了四个月。”

“那我该叫一声‘大姐’了。”明兰心头一动,脸上依旧笑的很温煦——顾廷烟的生母是已过世的一位姨娘。大秦氏,到底是留了后手的。

“不知二夫人可拟好了宴饮名单?”向妈妈微微试探道,“若有不明白的,尽可问太夫人,免得到时候怠慢了亲戚。”

明兰放下茶盏,双手轻轻搁在膝上,姿势优美,她笑吟吟道:“妈妈说的是,我也怕有不周,我已请大嫂嫂叫身边的管事妈妈送一份咱家常往来的亲戚单子来……不过,都督说,如今朝堂上事多,咱们还是轻省些的好,莫太招摇了,只少许请些亲朋便是了。”

向妈妈眼神一闪,笑道:“二老爷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她顿了顿,又笑道,“也不知送来的那几房人,二夫人使的还惯么?不计是太夫人,还是四老太太五老太太,都是把身边可信的人送来的呢。”

明兰轻笑道:“还好,还好。”她向丹橘打了个手势,丹橘立刻捧了本册子来,明兰翻出其中几页,递给向妈妈看,向妈妈看了立刻脸色大变。

明兰淡淡道:“也没什么,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大约是我这主子德行不够,震不住她们罢。”

……

“她真这么说?”幽静的内室里,太夫人秦氏手中拈着一串佛珠,端坐在佛龛前。

向妈妈低声道:“那几个不成器的,才这么几日功夫,就叫她拿住了这许多把柄,赌钱的,克扣丫头月钱的,私自递东西出府的……一样样都写的清楚,下头有她们自己的画押指印,一旁还有人证的录入,我只瞧的心惊肉跳。”

房间比邻花圃,一阵清香透窗传来,太夫人敛眉道:“你这几日常去那府里,觉着如何?”

“怕是有些门道。”向妈妈拿着玉夹子拨了拨香炉里的火灰,低声道,“我私底下细细打听了,二夫人瞧着和善随性,却是规矩极严。单说她那正院,丫鬟们都分了岗次的,每日每个时辰每个地方都有谁当值都做了表格,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当值期间不得肆意玩笑打闹。尤其她那几间正房和里屋,闲人寻常都进不去,时时有人守着,屋外十步方能有人,哪怕是同院的丫头,闲等也不可乱走。”

“刁家的还与我说。”向妈妈回忆道,“她家春月,哦,就是原来那个明月,她这几日叫连着罚了两回,一次是擅自进正房,一次是在屋外徘徊了半天。春月如今已叫罚出正院了。”

太夫人突然睁开眼睛,唇畔露出一丝微笑:“她倒聪明,到底是侯府小姐带大的。”

向妈妈摇头道:“她这人颇懂赏罚之道,说一不二,赏就重赏,罚也重罚;每每处罚都道明缘由,若有抵赖狡辩的罪加一等,若有推诿旁人的愈加重责。若情有可原的,也能从轻。这段日子下来,府中众人自管事到杂役,俱是敬服,把个府邸弄的跟铁栅栏般,只进不出,连询问些消息都不容易;哎……以后怕再难打听了。哎呀呀,真是没想到,这么点儿年纪,还是个庶出的,就这般威势能耐!”

太夫人神色渐凝重,冷笑道:“原以为牵了头羊进来,没料到…哼,他们夫妻处的如何?”

“说不好。”向妈妈有些犹豫,“好的时候固然是如胶似漆,但也常吵嘴,二老爷有时骂人的嗓门直传出屋外来,昨日还对着二夫人身边的丫头发了通脾气,细的我也打听不出来……不过,二老爷倒是什么都肯与二夫人说,内外书房她也是可以随进的。”

太夫人皱着眉,握佛珠的指关节有些发白:“她可有身孕了?”

“当是还没有。”向妈妈苦笑着,“春月被撵出去之前,她刚换洗过……可便是那几日,二老爷也歇在她屋里。”

这句话说完太夫人就不再问了,只闭上眼睛微微养神,向妈妈就静静的站在一旁,过了良久,太夫人忽然睁眼,轻笑道:“如今我倒佩服起一个人来了。”

“您说的是谁?”

“亲家公,盛紘老爷。”太夫人拍着膝头,微笑着,“当初我还闹不明白,好好的怎么这么大单子,硬是把嫡女嫁去文家,却拿庶女来充数。如今瞧来,亲家公是个极明白的。”

“那我们如今可怎办?”向妈妈微微着急道,“自打二老爷知道了当年的事,他心里可憋着一口气呢!”

“什么怎么办?”太夫人微笑自若,“什么都不用办。白氏又不是我害死的,他有气也不用冲我来!如今更着急的,怕是老四和老五。我到底占着名分,只消我什么错都不出,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咱们别急,单瞧着老四老五他们闹罢。”

“那您为何还要屡屡与她为难?”向妈妈不解道,“好好哄着她,叫她信您敬您重您,不是更好么?”

太夫人缓缓拈起佛珠来:“她是庶女,哪里有胆气违抗夫婿,而廷烨已对我有了戒心,我越是示好,他越会怀疑,索性就依了他们的猜测,扯他们几下后腿,反倒叫他们安心了。”

“那……以后呢?”向妈妈迟疑道。

太夫人把佛珠小心的摆在案前,对着佛龛里的观音像缓缓微笑道:“做婆婆的要为难媳妇,还用挑时候么?不必赶着此时。如今她不过是仗着年轻貌美,得了些宠爱,待过了这阵子,咱们再慢慢筹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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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9 22:43:05 | 只看该作者
第123回 人情世故

为了筹备筵席,这段日子明兰忙的几乎脚打后脑勺;首当其冲就是银钱问题。

当初,大约新婚方四五日时,顾家有一门远房姻亲要办喜事,因此门亲戚属于七拐八弯之列,无需明兰夫妇亲到贺喜,但又因这家人目前混的尚算不错,朝堂之上也算碰的上面的,是以也不好丢了这门亲缘,明兰便随了份贺礼送过去。

这种风俗,叫做随礼。举凡牵连些干系的,有点儿厉害交往的,只要人家送份喜事筵席的帖子来,不论你去不去吃酒,都应送份贺礼,厚薄另计。

宁远侯府自开国而始,人丁虽不算特别兴旺,但也是根深叶茂的大族之家,姻亲远亲无数,京里京外都有,另加上顾廷烨的僚友弟兄明的暗的关系一大堆,哪怕不算外地的,也是一个十分客观的数字。

成亲堪堪一个月,明兰虽还未公开出席过任何宴饮,却已送出去了十一笔半的贺礼,其中人家长辈大寿的四笔,嫁女娶媳三笔,嫡子满月两笔,升官摆筵一笔,外加丧事一笔半——那半笔是和宁远侯府凑着份子一道送去的。

明兰她终于知道为何古代大家族喜欢群居生活了。那些三四代同堂的大家子,大可以从老太爷过生日一直收礼收到曾孙子娶二房,红白喜事延绵不绝;当然了,礼尚往来,你来我往,大户人家的礼钱基本也不会出现太厉害的收支失衡就是了。

这样一算,顾府明显吃亏吃大发了:

办大寿?顾家老头老太们都在隔壁。

娶媳妇?顾廷烨刚刚才娶过,明兰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嫁女儿?蓉姐儿刚能上小学,就是古代也没那么摧残的。

满月酒?就是夫妻俩加班加点日夜努力,这会儿也来不及呀!

一概礼钱收入俱无,可因另立府宅门户,送礼却得单独一份,明兰对着账簿直抽冷气,心口一阵阵绞痛,她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心如刀割’!她几乎想劝顾廷烨住回宁远侯府算了。

顾廷烨见明兰好好的却无端忧郁起来,不由得奇而发问,明兰郁郁道:“夫君离家远走江湖之时,可曾为那黄白之物烦扰过?”

顾廷烨俊目含笑,展开左臂侧搭于紫檀木的椅扶上,端茶缓饮:“那是自然。有阵子我还吃过三文钱一碗的阳春面。”

明兰点点头,忧伤的望着他,叹息道:“夫君可知道,这些日子来,咱们统共随礼出去了六十五万三千四百多碗阳春面,唉……还是应当去赴宴才对,好歹吃些回来。”

顾廷烨差点从鼻子里喷出茶水来,连忙放下茶碗,失笑道:“无妨。回头都能收回来的。”

明兰嗤之以鼻,刮着男人高耸俊秀的鼻梁,笑嗔道:“大都督怕是不理庶务久了罢,如今这宅子里上无老,下无小,除非大都督行纳妾之喜,否则哪来名头呀!”

顾廷烨用很怜悯的目光看了眼明兰,谆谆教诲她的无知:“为夫的来教你一句,若是热灶,便是当夏六月,也会有人赶着来烧的。”

这句话深思起来很有哲理,但难掩自得之意,明兰立刻对丈夫刮目相看,由衷敬佩道:“夫君果然高见!”满眼都是敬佩崇拜;这目光顿时让顾廷烨自觉雄伟英明了不少,一时心里快·活,忍不住嘴角翘起。

“可……”下一刻,明兰忍不住又道:“若火烧的太旺了,岂非把灶给毁塌了?”

顾廷烨点点头,微笑道:“正是。所以得把好了灶门,不能谁想来添把柴都行。”

明兰放心了,挥挥小手:“嗯,夫君当心些就是了。”

顾廷烨笑眯眯的从后面提起明兰的脖子,好像拎着一只喵喵呜咽的幼猫:“贤妻,为夫的提醒你一句,咱俩如今在一个灶上呢。”

明兰缩起脖子,看了顾廷烨一会儿,立刻从善如流:“那咱们俩一起当心。”

……

顾廷烨料事很准,果然,自五六日前起,门房处便陆陆续续来了贺礼,京里京外的都有,远一点的有边关戍守的将领,近一些的有京畿官宦,还有七八竿子才能打到的亲朋,大约的意思都是‘贵府大喜,奈何身有旁务,未能亲自道喜,特此,略备薄礼’云云。

明兰看了那些名帖,忍不住纳闷——上头有不少人她压根没有下帖呀,这来道的哪门子喜?然后她拿礼单去给顾廷烨看。

顾廷烨一一掠过名单,有些名字他看了挑挑眉,不置可否,有些他深思片刻,似有疑虑,还有些他则目露鄙夷,冷哼一声,但只消不是太过的礼钱,他叫明兰一概全收了。

“连‘薄礼’都不收,怕是有人要急的跳起来了。”顾廷烨面沉如水,转身去了外书房。

明兰也不追问,只赶紧回自己屋里把那些名单都记下来,并一一注上顾廷烨当时流露出来的些微意味,以备所需;至于礼单则由回事处备档,不用她操心了。

再回头看看那些大箱小笼的‘薄礼’,明兰忽觉得这些钱十分扎手,恨不得能立刻退回去,好换一个心安。想到这里,明兰悠悠长叹一声,到今日她才觉得自己有些穿越女的范儿了,她居然也开始视金钱如粪土了?!

又过了两日,宫里也颁了赏赐,一大盒南海进贡的珍珠,颗颗饱满硕大,滚圆明净,一丛尺余高的珊瑚树,通体朱红润泽,鲜妍欲滴,两样俱是珍稀异常的宝物;外加一袋用明黄绫缎包裹的三百两银子。

赏赐只是象征,皇帝的意思是:哥们瞧见了没,丫这姓顾的是朕罩的。

明兰把大约一袋大米重的银两抱在怀里,居然丝毫不感觉到累,反而很诗意的感慨道:“到底还是吃国家的饭来的心安理得呀。”

这具不是劳动的身体着实娇嫩,大约是捧银子的时间长了些,到晚上,明兰两条嫩生生的小胳膊就肿了,顾廷烨拿了药膏子一脸狰狞的进来,一记凶狠的眼神把想接过膏子的丹橘吓跑了,然后亲自给明兰揉胳膊,两只筋骨分明的大掌上下交错,边用力揉搓边气急而骂:“……你没见过银子啊!”

“呵呵,没见过皇帝赏的银子。”明兰抽着嘶嘶的冷气,胳膊又酸又涨,却不敢叫疼,侧眼看去,只见顾廷烨脸色发沉,她忍不住道,“怎么了,圣上的赏赐有何不对?”

顾廷烨沉声道:“皇上如今难得很,实不用这般赏赐,他的难处我们如何不知。”

“不是说国库满的很吗。”明兰奇道,身后留下一个丰·满的国库,可是先帝的一大政绩。

“账面上的文章,自然满的很。” 顾廷烨冷笑起来,“北边的戍疆南边滇缅苗司,还有兵乱后的两淮整复,处处都要钱,偏户部又支不出来,一群混账东西,只会做空账!”

“皇上为何不下令申饬,如今天下人还都当国库是满的呢。”明兰面色凝重起来。

顾廷烨冷哼一声:“一来,若皇上一即位就捅开这事,未免显得先帝不贤,好在如今皇上三年守孝将满;二来……”他不知是否该对明兰讲,略一迟疑。

“二来,新帝即位头几年,总是以稳为要,何况皇上长年就藩,于京城里毫无根基,自不好立时整顿。”明兰接上去,缓缓道,“况且,比起腐蠹蛀虫来,当时收拾如荆王谭王这般犯上作乱的更加要紧。”

顾廷烨觉得心头一阵敞亮,手掌中捏着明兰滑腻瓷白的胳膊,动作渐放缓,低声道:“皇上也是不容易,…所以这回筵席,咱们还是简办些吧。”

明兰郑重的点点头。

说是简办,却依旧列出好长一张名单,这些人是非请不可的,开筵前两天发下去一叠纸张,每张上头都有一个大圆圈,绕着圆圈周围依次列着许多人名,显然是模拟饭桌位次的,廖勇媳妇虽觉得孩子气,但却也暗叹这心思倒也巧妙。

“人手都已安排下去了,外院男客十五桌,内院女眷八桌,另有备席五桌,夫人瞧着可还有不妥?”廖勇媳妇恭敬的低头回禀,“府里也没搭戏台子,只请了几个女先儿和一班弹唱小戏在外院备着,客人门想听了,即可叫出来;还有车马停放的位置,客人带来的仆众们歇息吃饭的地方,外院引客,唱席人手,都一一布置下去了……”

明兰端坐案前,一项项勾兑菜单账册,支出银项,布置人手,一边轻声叮嘱,一边提点要项,下头站着一派婆子媳妇,听明兰说的有条有理,顿时收起轻忽之心,老实应答。

越临近日子,明兰越见肃然,成日板着脸,顾廷烨下朝后无事,老喜欢逗着她调笑玩闹,如今也不受搭理了,他细细查看了她几天,疑惑道:“你莫不是心里没底?”

明兰松开了咬紧的腮帮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苦笑道:“您老眼力不错。”

现在的情况很个别。像明兰这样的庶女,大多嫡母不会自小带在身边口传耳授如何理家宴客亲朋交际等等,庶女们关在内宅默默长大,学些针线读写,然后乖乖嫁人,所以真正的高门大户人家一般都是不娶庶女做嫡媳的。

和嫡女相比,无论见识手段才能品性,那简直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当然,其中也会有无需后天调·教就自学成才的奇葩(请大家为庶女界的杰出代表贾探春女士热烈鼓掌)。

明兰垂下脑袋,暗暗垂泪,她恐怕……不是奇葩。

在庶务上,盛老太太倒也调·教过明兰一阵,然而她自己也是疏漫洒脱之人,且这十年来,祖孙俩对明兰的人生规划都只是一个中等官绅富户人家的小媳妇。

预计中的新婚生活,明兰需要独立办理的最大场面,大约就是请些个把姐妹妯娌小姑吃顿七菜一汤的便饭,在自家小院里说说八卦磕磕瓜子顺带唠嗑一下你家小崽子新长了几颗牙我家的男人又纳了个小狐狸精云云。

然后在漫长的婆媳拉锯中,庶女出身的儿媳跟在婆婆身边,边挨骂边委屈,自然而然就学会了一应事宜——可惜这条路明兰也走不通。

原本只打算当个乡镇企业的车间主任,谁知一跃成为福布斯前排名的集团财阀的CEO,就业预期和现实严重脱节,董事长还是个甩手掌柜,连岗前培训都没有!

说是吃便饭,可是明日上门的宾客大多非富即贵,其中还有些等着挑刺的,明兰只好加倍打点精神细细筹办,计划写了一张又一张,预案列了一条又一条,来回思忖宾客身份及如何应对招待,桌椅围褡并酒饭器皿要有人清点,点心茶水席间服侍不能落了疏忽,厨房明火小心看管等等。明兰不断和几个管事逐条推敲可有疏漏之处,直到最后两天才多少定下心来。

“办砸了怎么办?”明兰忧心忡忡。

“砸就砸呗。”顾廷烨好笑的去亲她愁眉苦脸的额头,被明兰一掌撑开,鼓着脸颊嚷嚷道:“敢情不是你砸。”

顾廷烨捉着她的小手不住啃着一颗颗柔嫩的手指,明兰很想空手入白刃,扳下他两颗大门牙来,不过看着他白森森的齿见,明兰望而却步。顾廷烨笑着揽住明兰纤瘦的腰身,一手定住她的小脸,正色道:“你莫怕,我来问你,这顿饭你办砸了我会休了你么?”

“这……不至于吧。”明兰歪着脑袋,昨夜他热情的恨不能死在她身上了,闹的她的腰腿这会儿还处于肌肉三级拉伤状态。

顾廷烨对她迟疑的回答不满意,大手掌用力捏了她一把,明兰哀叫一声扭腰想跑,被他一把箍住,微微含笑道:“那皇上可会治你的罪?”

明兰迅速摇头:“也不会。”皇帝就是吃的再撑也不会这么闲。

“那你怕什么?”

“有人会笑话我。”明兰咬着嘴唇,低低道,“会说我闲话的。”——说她是小家子出身的,果然是个没能耐的庶女云云。

“若你办的十全十美,就无人说你了?”顾廷烨挑起一边的眉毛,静静的问。

明兰愣了,顾廷烨抱着她斜靠在床头,英挺的唇角略带讽刺,轻笑道:“对你心存善意的,便是略有疏漏,也能谅解你;着意寻衅的,就是九天仙女下凡,还嫌你怎么一口能吃下半个肘子呢,忒能吃了,啧啧,若七仙女似你这样的,董永砸锅卖铁也养不起……”

“你你,你……!”一开始明兰听的连连点头,听到最后几句时,顿时气急羞愤的红了脸,扭头不睬男人——那是盛明兰素来小心谨慎的人生中最抑郁的污点,她很愿意永远的忘掉,偏这可恶的男人老是提起来。

顾廷烨朗声大笑,看着她茜红的粉颊似火烧一般,窗台上摆了几盆御贡的西域奇卉,四五月的天气中愈显的浓香馥郁,叫春风吹散了,萦绕在午后的屋内,叫人心神舒畅,佳人在怀,他忍不住搂紧了她,把头扣在她头顶,低低柔声道:“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问我。”

明兰躺在他怀里,想了想,从袖中拿出那张宾客名单,指着其中用朱砂勾线出来的一排名字,道:“他们几个我没听说过,是你外头的朋友和同僚吧,与我说说罢。”

顾廷烨拈过纸张,闲闲的说道起来:“……这位符勤然兄弟是长兴伯家的旁支长子,当初与我一道在家塾读书的,他虽迂腐死板了些,人却是不错的。”

“嗯,一起同过窗。”明兰点点头。

顾廷烨笑了笑,又点着另几个名字道:“成泳兄弟是老段的幼弟,他,他,还有这几个,是一打始就在五军营里跟着我的。”

“嗯,一起扛过枪。”明兰继续总结。

顾廷烨顿了顿,想想也对,继续道:“这几个原是皇上潜邸的校尉都统,后调去了宣府和北疆戍守,如今回京述职,记得在八王府那会儿,常一道出去饮酒戏耍……”

嗯,还一起嫖过娼——没等他说完,明兰就心中暗暗补足。

“……其实这都是糊弄外人的。”顾廷烨忽然口风一转,“蜀边不太平,盗匪祸害作乱,他们顾忌着蜀王,怕给皇上添麻烦,日常憋屈的很;便假借和我出去游玩,换了衣裳偷溜出去,杀几个贼人来出气;有一回,老耿险些断了条胳膊,她媳妇提了把菜刀要和我们拼命。”

顾廷烨悠悠说完,微笑神往,似在回忆往昔热血;明兰听的张口结舌,一阵脸红,默默低头,很惭愧的反省自己的小人之心。

顾廷烨瞧着明兰的神情变化,然后轻轻拎着女孩一只软软的粉红耳朵,他嘴角咧出一个危险的微笑:“小丫头,你适才是不是又想歪了?”

明兰猛打一个激灵,立刻昂起脑袋,义正词严道:“绝无此事,妾身素来觉着夫君侠肝义胆,高风亮节!”

顾廷烨松开手下的耳朵,虽说知道这丫头说话素不靠谱,但依旧觉着心里舒服,忍不住瞪眼笑骂道:“你不去当狗腿师爷,可真是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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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回 宴饮前后 · 上

第二日天堪未亮,顾府中人便忙碌起来;明兰破天荒起的比顾廷烨早,起身前亲亲他挺拔的鼻子,柔声道:“难得沐休,回头你还要陪宾客们宴饮,现下多睡会子罢。”

顾廷烨却不依,搂着她纤细的腰身,翻身压住,一只手不老实的直往她衣裳里探去,手法熟悉之极,这几日他体谅明兰筹备辛苦,夜里鸣金收兵,但一番蹭摸啃咬下来,也几次险些擦枪走火,于是他只好‘手把手的’教妻子另辟蹊径。

没想到明兰悟性奇高,举一反三,反弄的他销|魂蚀骨不已。

明兰被男人庞大的身躯压的气短,不客气的在他腰上狠拧了一把,却反叫他咬了一口在耳垂上,满身热气的扑上来,扭缠了半天,好容易才捂着耳朵挣脱下床,叫人伺候穿戴。

她素不喜欢沉重的正装,想到今日的工作量,她尽量以轻便的装扮为主,上穿着簇新的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镶两指宽的明紫缎宽边斜襟长袄,一派修身窈窕,下系着绯紫月华百褶裙,头上款款挽了一个婉约的堕马斜髻,一对赤金累丝的凤凰头上镶拇指大的祖母绿,簪子迎着日头熠熠生光。

若是新房子乔迁,免不了要半夜祭神天明上梁什么的,不过澄园属于老宅翻修整顿,是以不必把这些全贯子活计演齐,只选了个天光大亮的吉时,大开朝晖堂十六扇朱红大门,用红漆祭盘摆上全猪全鱼全鸡全鸭,另南北鲜干果品十二盆,二十四样有名堂的荤素菜肴。

堪堪张罗完毕,顾廷烨才施施然的出来了,一身靛蓝刻丝暗金松纹的长袍,愈发衬的人品俊挺非凡,猿臂蜂腰,修长高大,缓步慢行间颇是一派优雅贵气。

明堂上点着红晃晃的香烛,顾廷烨领头焚香祭拜,身旁只跪着老婆一枚,周围全无亲人,只仆役侍立两旁——明兰曾提议叫蓉姐儿提前搬过来,祭拜时也不那么冷清了;谁知顾廷烨却摇头不语,看着他面色沉静怅然,明兰也不好多说。

谁知过了片刻,他忽又兴起,站在宽阔高宏的朝晖堂,笑道:“待过个十年八年,这堂屋里便会满是我顾廷烨的儿孙!”

然后,他用充满鼓励的目光万分热切的注视在明兰身上,明兰一个哆嗦,差点张口就是‘一定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栽培期望’云云,再看看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朝晖堂,她又觉得自己委实任重而道远,急需申请分工合作。

祭拜完毕后,顾廷烨便领了人往外院去了,明兰则纠缠于一群仆妇的请示汇报中:茶果桌椅都团团摆好,丝竹乐工都时刻准备着,门口排列好引客的仆役们……这时前门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随后,二门的旺贵媳妇来报:“侯府的四老太爷五老太爷并几位爷都来了,已在前堂说话了。”

作为本家宁远侯府自然应该最先到,在这一点上,他们还算靠谱,因此明兰在招待侯府的女眷时也多卖了几分力气。

把一众人引入花厅,端上茶果点心和各色时新小吃,众人便说起话来,明兰一边招呼仆妇待客,一边拿眼睛细细点算,知道除了大房的邵夫人,各房的太太奶奶几乎却全到了,一时间,屋内珠光宝气,笑谈声声。其实明兰和这些妯娌姑嫂也没见过几次面,除了‘大家吃好喝好’外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拿出她得心应手的第一千零一招——装呆。

四老太太夸她‘府宅气派,风景雅致’,明兰就把这些夸奖翻上一倍,然后返还给宁远侯府的建筑;朱氏赞她‘理家和睦,门庭严谨’,明兰就满口谦虚的表示‘都是长辈们以身作则,给下头做了良好的榜样’,顺带拍拍三位老太太治家有方;五房的狄二太太拿她的新婚生活打趣,说他们小两口好的蜜里调油一般,明兰就低头红脸做不好意思状。

“烨二兄弟如今可出息了,皇上亲赐奴仆银两帮着立府,可是天大的恩典!”四房的炳二太太一阵高声娇笑,铜铃般(注意,不是银铃)的嗓音直震得明兰耳膜疼,她挽着明兰的胳膊,一双细柳眉飞舞个不停,“将来可得提点提点自家兄弟,好叫咱们也沾沾光。”

这句话道出了在座好些女眷的心声,众人都去看明兰,只见她盈盈低头,轻声细语道:“二嫂嫂说的是。”

这就完了?众女眷都哑然。

炳二太太不肯罢休,径直拉着明兰又笑道:“我可把你的话当真了,回头我求上门来,你可不许推脱哟!” 顾廷炳虽是庶出的,但四老太爷的宠爱尤在嫡长子的顾廷煊之上,且生母尤在,是四老太爷身边颇得宠的一位刘姓的老姨娘,统共生了二子二女,可惜夭折了一半。

明兰心头微有不快,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抬眼往四下众女眷们轻扫了一遍,目光中隐然为难和求助;炳二太太对明兰的回答不满,犹待再说,这时四老太太轻咳了一声,不悦道:“你今日是来吃酒的还是来逼债的?还没完没了了。”

炳二太太脸红了一下,不甘的闭上嘴,轻蔑的偷瞥了四老太太一眼,但还是坐了回去;顾廷烟看过来,然后拉着一群堂姐妹,在百宝阁后头径自说笑。

明兰的目光越过人群,朝四老太太微笑示谢,四老太太缓缓一点头——明兰早就知道宁远侯府从来不是铁板一块,顾廷烨如今正当权,自然会有人靠过来。只看哪个聪明的,知道在明兰最需要的时候出头了。

四老太太是一个,她的大儿媳妇也是一个。自打头回见面,煊大太太就摆明了跟她示好,当下说话间,她还站出来帮明兰挡下许多或合理或无理的调侃。

“哟!人家嫡亲妯娌妹子还没说话呢,你倒护上了,煊大嫂子就是会做人!”狄二太太捂嘴笑道,眼睛故意扫过朱氏和顾廷灿。

煊大太太一手单叉着腰,笑骂道:“好你个泼猴!你不记得自己刚进门那会儿了罢,不也是我老了脸皮护着你?那时后家的恭哥儿几个要闹你洞房,还不是我死活拦着的!你这会儿倒会耍赖!”众女眷一阵大笑,纷纷笑闹起来。

明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如浅溪,朝着煊大太太微笑,直是亲近感谢之意;煊大太太会意,也满脸堆笑的挽住她的手。

太夫人一直慈和的微笑着,瞧大伙儿说的热闹,便把明兰拉到身边:“你大哥这几日身子不得劲,你大嫂子就不过来了,你莫要见怪。”

明兰面带忧色:“说什么见怪呢,都是这阵子忙糊涂了,大哥身子不妥,我也没去探望,真是不当。”

太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唉,养着还成,只是你大哥忧思太重了,总为这个家操心,都是劳心劳力累出来的。”

明兰一阵警惕,顾廷煜的身体差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几乎半个京城都知道他是数着日子过的,两年前太医院院正张景松大人就已暗示顾家人要有心理准备了。

她脸上笑着跟太夫人应和,心里却冷笑:顾廷烨没落魄江湖时,你恨不得满天下哭诉顾廷煜已‘病入膏肓’,如今顾廷烨出头了,你又说顾廷煜只是‘忧思太重,养着还成’,还是为家族‘操心劳累’出来的病,哼哼,什么意思?!

明兰看了眼静坐一旁的朱氏,想了想道:“想麻烦弟妹件事儿。”其实朱氏比自己年长许多,但还是得叫她‘弟妹’;朱氏闻言,站起身道:“二嫂请说。”

“待忙过了这下子,我就去把蓉姐儿她们接过来,大嫂子要照顾大哥,到时候烦扰弟妹给收拾张罗一下了。”明兰客气的言道。

朱氏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抿嘴而笑:“当是什么要紧事呢,不过举手之劳,回头二嫂吩咐一声就是了;我早就和蓉姐儿说了,新宅子得整理过才好住人,到时候她就单独有一个规整漂亮的院子住了,蓉姐儿早就盼着呢。”

明兰满脸笑容道:“那先谢过弟妹了。”也是不省油的。

过不多久,明兰的娘家女眷来了。因老太太最不喜喧闹吵嚷,一早说过不来的,华兰和海氏还没双满月,不好到处走动,是以只来了王氏如兰和墨兰三个,明兰赶紧亲迎了进来,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问候。

王氏一路往里走,只见园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气派恢弘阔敞,装点高雅绮丽,她不由得心头一黯,看了眼正和明兰嘻哈说笑的如兰,暗暗叹息;墨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郁郁,扫过眼前的景致,想起永昌侯府里自己小院那一亩三分地,只觉得又酸又涩。

“可惜了……”王氏道,“华儿一直记挂着你,偏你的好日子她却来不了。”

明兰轻笑安慰道:“我早和大姐姐说过了,今日不过是图个名头摆几桌酒,其实如今园里的花树大都还秃着呢,没什么看头;待大姐姐和大嫂身子都妥帖了,到时候花也开好了,人也齐全了,把祖母和侄子侄女也拖了来,咱们自家人聚拢来赏园子,岂不更好?”

王氏心里舒服了:“总算不枉你大姐姐自小疼你。”

如兰闻言,撅嘴道:“大姐姐疼六妹妹可比疼我多多了!”明兰一点不脸红,还得意的自吹道:“没法子,谁叫妹妹我招人疼呢。”如兰瞪起眼睛,立刻要去拧她。

王氏不禁莞尔,呵呵的骂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胡闹!”

待进了堂屋,明兰把王氏安在上首座位,和太夫人并排而坐,两位亲家母见过礼后,顾盛两家女眷便叙起话来,大约巳时三刻起,宾客们陆续到了。

男客直接到前院和顾廷烨汇合,女客们则往内院来了,明兰起身跟亲戚们告罪失陪,央煊大太太和朱氏帮忙款待,自己则去前头迎客。

一时间,三间不隔断的高阔花厅里欢声笑语,衣香鬓影,人头攒动,高门贵户的女眷们天生就有社交的本事,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说到一块儿去。

女眷社交的重头戏之一,自然是欧巴桑相看小姑娘;某位先知曾说过,女人有两个天生的本能,当妈,还有当媒婆;当这两个职务合二为一之时,爆发力惊人。适才安静温雅的太夫人四老太太五老太太三个,这会儿面容也红光了,精神也抖擞了,拉着廷烟,廷荧和廷灵在几位贵夫人中说话,炳二太太拉着自己的小姑子廷炆也凑在里头。

其实大多数女客明兰都不认识,不过好在顾廷烨事先拜托了郑骁大人,于是小沈氏就很尽责的站在明兰身旁,帮她细细介绍;一会功夫,明兰就结识了两位公夫人,两位侯夫人,四位伯夫人,三位总兵夫人,五位都统夫人,两位阁部夫人和一位翰林夫人——还有这些夫人带来的家属团。

明兰笑的腮帮发酸,小沈氏介绍的行云流水,还时不时的凑到明兰耳边添两句八卦,例如‘这位耿夫人曾拎着两把菜刀去过红灯胡同,把耿大人打的满地叫娘’,‘这两位是段家兄弟的夫人,妯娌俩恰是表姐妹’,甚至还有‘她居然还有脸来?镇南侯府每年都得抬出几条有身孕的尸首’……话说小沈氏来京城也不久,居然短短时间内就有这样的业务素质,明兰深深为她感到惋惜,她不去应征普拉达女王的小助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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