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嫌疑人当场昏迷 10月16日下午三时,以张进为首的四名侦查员前往市立医院保卫科,请科长老程往内科病区打电话,把正在上班的朱传瑞叫过来接受调查。其实,当时市立医院内除了保卫科之外,还没有人知道在全市已经传播开来的“鬼楼”事件的死者就是曾在该院住院治疗的那个军官,朱传瑞自然也不清楚。他对于公安人员连续两次找其了解10月5日值夜班之事既不解,更不耐烦。这种不耐烦,一部分原因可能是旧社会留下来的旧意识。旧时的西医乃是一门高档职业,只有有钱的家庭才有资本将自己的子弟送进医科大学。医科大学的毕业证书并不是花钱买的,在交纳了昂贵的学费之后,还得靠自己的刻苦努力方能获得。如此苦读加上投资,正式成为一名西医之后要想不牛也难。而再用旧观念去看旧警察队伍,其整体素质即使不说腐败成风,但这班兄弟平日里的做派也是十分让人瞧不起的。所以,西医和警察这两个行当,在旧时人们眼里属于一高一低。当时新中国成立虽然已经两年有余,可是在从旧社会过来的西医朱传瑞心目中,根深蒂固的旧观念还在,他依然是看不起警察的。 因为看不起警察,所以他就很牛,不再像前天那样配合侦查员的工作,至少还肯回答问题。现在呢,干脆是只听不张口,还时不时对着侦查员瞪眼。对于侦查员来说,内心已经有些锁定这主儿是犯罪嫌疑人的意思,此刻你不说话,就是心虚的表现,于是态度就强硬起来,比如说话声音响了些,偶尔还有人拍拍桌子什么的。侦查员态度的改变,使朱传瑞的态度也有了相应的调整,开口是开口了,但不是就范,而是对抗。张进一看这样下去不是事儿,于是就说:“朱医生,看来这里不适宜我们跟你进行谈话交流,那就换个地方吧,你跟我们走!” 朱传瑞一怔:“跟你们走?去哪里?” “去分局吧,市局也可以。” 朱传瑞大怒,一跃而起:“你们要抓人?你们凭什么抓我?嗯?!” 张进见他气急败坏,于是缓和了语气:“当然,不去局里谈也可以,不过你得配合我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就说没有,像刚才那样老是不吭声就不行嘛。朱医生你考虑一下吧。” 朱传瑞想了想说:“那就在这里谈吧。”说到这里,他忽然眉头一皱,“哎哟!我的头怎么这么痛啊?可能是血压升高了!” 张进关心道:“那就赶紧吃药吧。” 朱传瑞说他的降压药在住院部内科医生办公室他的写字台抽斗里,张进就请老程派人去取一下。话音未落,又多生了一份心思,寻思对方是医生,如果真是他作的案,别另外准备了用于自杀的药物什么的,取来吞下去,当着我们的面自我了断了,那可麻烦大了!于是改变主意道:“老程,你给药房打个电话,让那里给他拿降压药过来,处方回头补上就是。” 老程问:“朱医生,你平时吃什么降压药?剂量多少?” 朱传瑞说:“施必降,一天三次,每次一片。” 老程于是就给医院西药房打电话准备一片施必降,让保卫科内勤小曾姑娘去拿。小曾快去快回,拿了药就回来了。朱传瑞服药后,头痛症状却不见减轻,甚至像是加重了些。侦查员初时还以为他是故意伪装,但仔细看看他的神色,似乎不像。张进问:“朱医生,是不是需要叫人来给你量一下血压?” 朱传瑞摇摇手。侦查员小吴就给他面前的茶杯里加了开水,说:“那就先喝点儿水吧。” 朱传瑞说了声“谢谢”,端起茶杯正要喝,手忽然一抖,杯子落地,身子一歪,双手捧住脑袋轻声呻吟。 张进连忙问:“你怎么啦?” 朱传瑞想说话,但已经说不出来了,接着身子一歪,倒在沙发扶手上昏迷过去了。张进马上让老程给急诊室打电话。片刻,急诊室派来的医生、护士各两名急急赶到,他们在给朱传瑞做检查时,急诊室主任带着护士长,杂役推着氧气瓶、扛着担架也赶来了。当场诊断的结果是:急性脑溢血! 侦查员听着一愣,说前天我们找他谈话时问过他健康状况,他说什么毛病也没有啊。急诊室主任是朱传瑞医科大学的同班同学,当下就说,朱医生有高血压家族遗传史,中学时血压就已经不正常了,工作后不久就被正式诊断为高血压,长期服药呢。 医院当即对朱传瑞紧急救治,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开了“绿色通道”,一路绿灯,立马送进了手术室。几位全院医术最好的专家组成了一个手术组。专案组领导钱运闻、李朝诚接到张进的电话,立马赶到医院,和院长周亚伯一起待在手术室外等待结果。朱传瑞的情况的确非常危险,说已经到了九死一生的境地一点儿也不夸张,好在抢救及时,医生医术高超,用的药物也好,手术后总算保住了一条命。但以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那就很难说了,变成植物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参与治疗的那几位专家说,最起码三个月内根本不可能恢复正常的神志思维,开口说话那更是别想了。这样,专案组好不容易查摸到的一条可能有价值的线索就暂时断掉了。 10月17日上午,专案组举行案情分析会,对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展开了讨论,最后取得一致意见:之前对朱传瑞一反常态主动提出代替赵婵娟值班这一举动产生怀疑,进而对其进行调查的决定应该是没错的,现在朱传瑞发生了意外,导致对他的直接调查无法进行下去,那么可以采取迂回的方式,对朱传瑞本人的历史、家庭情况、社会关系和其在医院的表现予以调查。当天下午,专案组全体出动,启动了对朱传瑞的全方位调查。 朱传瑞的档案显示,他早在上中学时就参加了“三青团”,还是中学的团部委员之一;上青岛医科大学时,在大一的时候加入了国民党,大二时出面发起组织了“风花雪月读书会”——该会被当时的中共青岛地下党定性为国民党反动派外围特务组织。大学毕业后,朱传瑞进入市立医院工作,在其自己填写的履历中写着:“脱离国民党,从此再未跟国民党分子有过接触。” 根据新中国成立伊始各地军管会的规定,朱传瑞应当去军管会登记自己那段跟国民党有联系的历史。军管会公安处(与公安局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会把登记材料建立一份单独的档案,之后,凡是在处理其他案子时涉及此人的,就会把相关材料誊抄一份放入其档案袋,以便以后需要时查阅。因此,市公安局应该有一份朱传瑞的档案。专案组特地去市局档案室调取了这份档案,未发现朱传瑞有其他异常情况。 朱传瑞的社会关系原本应该是比较复杂的,因为他的老爸曾经出钱捐过清朝的五品官,后来人补为正式官员,在广东那边做过知府。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朱老爷子是自己掏钱买的官帽,自然要考虑收回投资并且稳赚一票。据说朱老爷子卸任回乡时,贵重细软装了十七八车,外加五房太太。五房太太都有生育,所以朱传瑞的兄弟姐妹特多。不过,和旧时同类大家庭一样,待到老爷子伸腿走人,就树倒猢狲散了,大家夺得若干财产后各奔东西,大多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此刻侦查员能够调查的也不过是与其还保持着来往的三个同胞兄妹。据他们说,朱传瑞在大学毕业后确实不再涉足政治,一心做他的内科医生,这与其曾经被国民党特务揍了一顿是有关系的。 朱传瑞挨揍是为了一个名叫陶锦兰的女性。陶锦兰是市立医院的护士,苏州人氏,长相俊美,说话声音甜糯。朱传瑞在毕业前来市立医院实习期间,跟陶恋上了。这使旁人感到吃惊不小。因为以两人的相貌,陶锦兰肯定是看不上朱传瑞的,而后者这时也早已没了昔日的富贵荣华,不过比一般人家好一些,属于中等偏上。陶也并非平民家庭出身,她的老爸是米行老板,她是独生女。而且,陶锦兰在认识朱传瑞之前是有对象的。对象名叫谭相,与朱传瑞同岁,也是青岛医科大学毕业生,不过他读的是药学专科,所以学了一年就来市立医院工作了。陶锦兰跟朱传瑞接触两三个月后,就毅然决定与谭相分手转而投入朱传瑞的怀抱。 陶锦兰的决定,谭相坦然接受了。他说他和朱传瑞既是同学又是挚友,还一起创建了“风花雪月读书会”,现在既然陶锦兰愿意跟朱传瑞好,那就认命吧。可是,谭相的哥哥谭镇却恼火了。谭镇是国民党“中统”青岛站的一个什么组长,在当时乃是一个惹不起的人物。朱传瑞于是收到了一封信笺上印着“中统”字样的警告信,让其立刻停止与陶锦兰的交往,否则要他好看。朱传瑞其时既是国民党员,又是“风花雪月读书会”的组织者,跟国民党青岛市党部打得火热,自我感觉甚好,哪里把这封信放在眼里?根本不答理。于是,三天之后的一个夜晚,他在和陶锦兰看了场电影把陶送回家后自己步行回家的途中,被人打了个鼻青脸肿,还断了两根肋骨。 朱传瑞咽不下这口气,立刻向警察局报案,又向市党部告状,出示警告信,指明此次遇袭显系谭镇指使,要求组织为其做主。警察局、市党部初时都说得好好的,说一定立刻立案侦缉,抓获凶手,绳之以法。可是,之后就没有下文了。朱传瑞反复催促,最后市党部方面反倒劝他息事宁人忍下这口气算了。朱传瑞这才觉得国民党这个组织是靠不住的,好在陶锦兰倒是忠于爱情,在朱传瑞伤好后立刻举行订婚仪式,当年年底正式结婚。朱传瑞从此就不再涉足政治。谭相对于其兄策划、指使的袭击行动不以为然,朱传瑞住院治疗时,他数次前往探望;朱传瑞和陶锦兰的订婚、结婚仪式,他都应邀参加了。两人的友谊一直保持到现在,整个市立医院都知道谭相是不善交往的朱传瑞最好的哥们儿。 当天晚上,专案组在汇总各路调查情况时,侦查员胡敬奎、小穆汇报了上述内容,当时还没有人将当年的这一事件跟朱传瑞眼前的遭遇联系起来。新的线索,是在次日上午发现的。 10月18日上午九时许,专案组十一名成员悉数来到市立医院,除钱运闻、李朝诚之外,其余九名侦查员分头前往预先拟定的科室调查摸排。钱运闻、李朝诚二位也没闲着,待在保卫科跟科长老程貌似闲聊地了解情况。正聊着的时候,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钱运闻一眼就认出这是前天参加救治朱传瑞的内科老专家郝医生,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有情况要反映! 果然,郝医生说出了连日萦绕于其心头挥之不去的想法——朱传瑞的高血压症已经持续多年了,朱本人虽然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内科医生,可是出于对他这个留英专家的信任,一向是来找他诊断和开药的。郝医生相信自己对于朱传瑞的诊疗是没有问题的,他查阅了朱传瑞的病历记录,发现每年的这个季节,是朱血压最低的时候,相应的用药量也会减少,一直要到11月中下旬入冬以后血压才会渐渐升高。即使那天朱传瑞在跟侦查员谈话时情绪激动了些,血压也不至于升高到脑血管迸裂的程度。因此,郝医生怀疑其中可能另有原因,比如据说之前朱传瑞曾服过降压药,不知那药是否有问题。如果不巧正好吞了片升压药,那可是会送掉性命的! 郝医生这么一说,钱、李马上想起那个药剂师谭相。这人历史上跟朱传瑞一样参加了国民党,办过“风花雪月读书会”,两人关系又那么好,如果朱传瑞是命案涉案者的话,谭相会不会是同谋?见朱传瑞受到了怀疑正接受调查,担心撑不住牵出同党,于是就利用发药的机会把朱传瑞给打发了? 送走郝医生后,钱运闻和李朝诚交换了意见,决定立刻调查此事。从老程那里得知,那天奉派前往医院西药房给朱传瑞取降压药的是保卫科内勤小曾姑娘,于是就把小曾召来,问她前天去药房替朱传瑞取药是怎么个过程。 小曾原是化验员,其老爸是中共地下党员,青岛解放前夕给国民党特务机关暗杀了,新中国成立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小曾于是就作为可靠分子调到保卫科做了一名内勤。这个二十二岁的姑娘性格开朗活泼,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因此全医院上下都很喜欢她,人际关系没的说。她把前天去药房取药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一 药房属于医院重地,门口通常都挂着一块牌子,上书:药房重地,非请莫入。小曾在医院干了四年了,自然知晓规矩,因此即使处于如此紧急的情况下,也没破坏这个规矩,而是站在取药窗口排队取药的病人后面,对着里面喊了一声:“我是保卫科小曾,你们里面谁落空的,出来一下,有事儿要说!” 说完,她就直奔药房门口。门开了,出来的是药剂师谭相,小曾说要取一片施必降。谭相说降压药不是随便可以拿的,得凭医生处方,你这是拿给谁吃的?小曾于是就说了朱传瑞在保卫科接受公安人员调查时血压升高之事。谭相听了显得非常紧张,连脸上的肌肉都瑟瑟发抖,对小曾说了句“你稍等”就返身退回药房。片刻工夫,谭相就把药拿给她了,于是她就赶紧往回跑,只想赶快帮朱医生控制住血压。 钱运闻就请老程立刻查一查西药房的降压药和升压药的库存。西药房的人得回避,因此需要请几个医生帮忙,钱运闻说干脆就请刚才那个郝医生负责吧。老程立刻照办,当然先得报告院长,周院长立马批准了,并且亲自赶到西药房去督阵。查下来的结果是:施必降的库存数加上处方数的数量与账目上的总数相符,就是说,前天小曾给朱传瑞拿的那片药并非施必降。再查升压药,按说应该是少了一片,可是查下来却一片也不少! 难道当时小曾从谭相手里取得的那片药既不是施必降,也不是其他升压药,而是另一种什么药片?钱运闻、李朝诚两人问郝医生:“您估计还有什么药能够立马使朱传瑞脑溢血发作?” 郝医生说:“能够使朱传瑞中风的.只有升高血压的药。现在升压药没见少,可能是发药的人做了手脚,把按照处方发给病人的升压药偷偷拿了一片交给小曾姑娘了。” —语提醒了钱、李两人,于是,请郝医生查前天有升压药的处方,同时直接找谭相谈话,问他那天交给小曾的是什么药。谭相说的情况使钱运闻、李朝诚吃了一惊。那天虽是他接待的小曾,但那片药却不是他取的,而是另一个药剂师小康取的。为什么不是他取的呢?谭相解释说,朱传瑞既是他的同学,又是铁哥们儿,冷不防听说朱传瑞被公安找来谈话导致犯了血压高,他就像被人往头上砸了一锤似的一下子懵了,如果他也患有高血压症的话,只怕当时也得立马吞药了。所以,他就只好让别人给小曾拿药了,因为小康的位置离门口最近,就随口叫她取药了。至于药名,他记得自己说得清清楚楚,确实是施必降。 于是就把小康找来谈话。小康的说法跟谭相倒是一致,施必降确实是她拿的。问她是从哪里拿的,怎么这施必降查下来的总数一片也没少呢?小康经这一问,神色变得紧张起来,皱眉道:“哎哟!我忘记啦——糟糕!” 原来,小康是个既大大咧咧又胆小如鼠的姑娘,平时没心没肺,一有事儿就恨不得天塌了似的立马钻到桌底下去。昨天,她轮到的活儿是核对发给病人的药,就是由其他药剂师根据处方把药一一取来后,集中到她那里,由其核对是否有误。她核对好后,把处方和药送到每个收取处方的窗口,由别人把药发给病人。昨天谭相让她取一片施必降时,小康正好遇到了两个“正好”:前面已经核对过的那批药里,有一张处方上正好开有二十一片施必降;几乎是谭相吩咐她取药的同时,正好有人喊“小康接电话”。最近小康正谈恋爱,前天和男朋友见面时说过今晚去看电影的,不过由于是新进口的苏联片,青岛还是第一轮放映,电影票不一定搞得到,男朋友让听他的消息。小康为此已经等候了一个上午半个下午了,这会儿的电话是不是男朋友打来的呢?她恨不得马上知道。于是,就从已经核对过的药里取了一片施必降先拿给谭相,寻思接听电话后再补上也不迟。接下来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由于男朋友已经把电影票搞到,她非常开心,回来时就把要补进二片药的事儿给忘了。 小康所说的“糟糕”就是这个意思:少发给病人药,和多发药、发错药是一样的,属于药剂师的失误,是要受批评的。 但是,这番陈述仍然未能解决侦查员的困惑。郝医生说得很清楚,导致朱传瑞中风的原因只能是升压药。可是,小康说她拿给谭相的是施必降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问题,还得请郝医生来解答。郝医生说可能是小康慌忙之中把升压药当施必降拿了一片给谭相。这种情况,通过查处方是能查出来的。有一种叫“格莱特”的升压药,外形、大小、颜色跟施必降一模一样,如果放在一起,根本就没法分辨。 于是,立马查阅处方。这回查起来快捷多了,就找有格莱特的。很快就查到前天下午那个时段有一个患者前往西药房取格莱特片剂,一共开了二十一片,一日三次,一周的量。如果郝医生的判断准确无误的话,那么这个患者取回家的药片应该只有二十片。要确认这一点,就必须迅速找到这个患者。 患者的病历卡是交由医院保存的,挂号处在每天上下午门诊结束时前往各科室收取,拿回挂号处后按病历卡的编号分门别类放在大立柜的一个个格子内。患者复诊时只要报出自己的病历卡编号,就可以拿到了。如果患者忘记了编号也没关系,报出姓名,挂号处的工作人员会从登记本上按照四角号码翻查到编号。现在,就是通过那张处方上的姓名从挂号处登记本上查到了患者的住址,侦查员和医院派出的工作人员一起赶去,顺利找到了患者本人。一查他从医院取来的格莱特药片,果然少了一片,不过他自己还没发觉。 这样,药剂师谭相的嫌疑被排除了,而线索也就断了。 五、敌特密电命案发生后的第十一天——10月19日上午,专案组借用市立医院的一间小会议室,再次举行案情分析会,重点讨论一个问题:如果贾典珉确实是朱传瑞所害,那么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头一天晚上,在排除谭相的嫌疑后,专案组派出五名侦查员前往朱传瑞的住所搜查并询问其家属关于朱传瑞的一些情况。这项工作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可显然是徒劳之举,无论是搜查还是询问家属,都无甚发现。 贾典珉是山东诸城人氏,虽说诸城与青岛两地之间不过百余公里,可是他之前从未来过青岛,这次途经青岛停留一下属于首次踏上这块土地。在青岛,他只认识一个人——他的姑夫柏新仁。因此,朱传瑞肯定不认识贾典珉。一个人要对另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也没听说过的陌生人下手,并夺其性命,那肯定是需要一个动机的。可是,此刻专案组诸君议来议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要谋害贾典珉的动机。 议了一阵,没有结果。钱运闻跟李朝诚悄声交换了一下意见,说要不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讨论另—个动机——朱传瑞一反常态主动替赵婵娟代班的动机。这个动机找到了,也许对于前—个动机问题是一个诠释。这时有人提议,是不是把医院保卫科长老程请来一起讨论这个问题,人家是医院的人,熟悉情况,没准儿三言两语就解决问题了。钱运闻说这样也好;干脆把保卫科的同志都请过来吧,大家一起座谈讨论。 市立医院保卫科一共也就四个人,除了科长老程、内勤小曾,还有两个科员小姜、小颜。当下,四个人接到电话后,放下手头的工作都来到会议室。专案组向他们介绍了要讨论的问题,老程提出一个观点,说可能是朱传瑞看上了赵婵娟,意欲对其图谋不轨。几个侦查员听了,都脸露疑色,说这可能吗?不是说朱传瑞是一个生活作风很严肃的人,从来不跟女医生女护士啰唆的吗?老程说朱医生给人留下的这方面的印象,那确实是没有劣迹可说的,问题是这次他对赵婵娟的做法已经颠覆了之前的“不啰嗦”,他的这种行为其实就是“啰嗦”——不是言语上的“啰嗦”,而是行为上的“啰嗦”。 经老程这么一分析,大家想想似乎确实是这样。一个人平时一直循规蹈矩的,突然间做出了一桩反常的事儿,那肯定是有特殊动机的。朱传瑞的动机是什么呢?大家眼前浮现出赵婵娟那张漂亮的脸蛋,寻思难道真如老程估计的,朱传瑞是想对赵婵娟图谋不轨?钱运闻于是就对侦查员小唐、胡敬奎说:“你俩是调查护士那一块儿的,跟赵婵娟也聊过吧?赵婵娟和她的同事对朱传瑞这方面作何评价?” 唐、胡说他们在调查时曾经有过关于这方面的假设,但只跟护士长说了说。因为护士长是已婚大姐,其他护士呢,要么是大姑娘,要么是年轻媳妇,他们都是未婚,不好意思跟人家提这方面的问题。于是护士长向包括赵婵娟在内的年轻护士个别了解了一下,了解的结果是,谁也没有遭遇或者听说过朱传瑞这方面有什么情况。 侦查员老许在一旁自言自语:“常言道,言为心声。如果朱传瑞有这方面的念头,应该是会有所表现的。” 邢端阳接口道:“对啊!即使口头上不说,没准儿用笔头来表示呢?比如没事时随便抓张白纸在上面划拉些什么之类的。” 一语提醒了保卫科内勤小曾,她迟疑地说:“我想起一件事,不知……” 小曾说的是她以前偶然目睹的一幕。那时她还是化验员,朱传瑞想知道他诊治的—个病人的血液化验数据,往化验室打了两次电话催问。化验结果出来后,小曾正好要去财务科报销发票,就顺便把化验单给朱传瑞送去。当时快中午了,正是住院医生比较空闲的时候,朱传瑞正伏在写字台上在一个硬皮本子上写着什么。小曾眼尖,老远就看见那本子上每隔数行就空一行,下一行则是中间有间隔的寥寥几个字。她是每天记日记的,当下一看这个格式马上断定朱医生也是在写日记。当时,朱传瑞见她进去,就把本子放进抽斗里,随手锁上。现在,小曾回想起那一段,觉得有必要说一说。 小曾提供的情况引起了大家的重视,想起之前只搜查了朱传瑞的住所,没查看他的办公桌,于是就决定派人去看一下。查看的结果,果然在抽斗里发现了日记本。拿到会议室后,大家都围过来急着想翻阅。那时办案还没有明确要注意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权,甚至连“隐私权”这个词也还没有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可是,大学学历的专案组组长钱运闻却是有这个意识的,说这个本子交给老李吧,请老李先看着,如果有什么发现,大家再传阅相关文字,然后讨论。 这样,副组长,军方代表李朝诚中午就没休息,待在保卫科的—个空屋里查看朱传瑞的日记。下午两点,大家重新聚到一起开会时,日记本已经由李朝诚转交给了钱运闻。钱运闻把日记本放在桌上,说关于朱传瑞对赵婵娟的动机,这个本子中夹了纸条的页码上有明确表露,大家可以传阅一下。 众侦查员轮流翻阅后,意识到朱传瑞的疑点基本可以排除了。朱传瑞果然觊觎着漂亮的赵婵娟。早在一年之前,他就已经在日记中表露了内心的想法,只是缺乏向赵婵娟展开攻势的勇气。10月初,赵婵娟的幼子患病后,他认为机会来了,就策划夜班时“做好人”,让赵婵娟去儿科探视儿子,以博取她的好感。这,就是朱传瑞一反常态对待赵婵娟的动机。 至此,专案组认为朱传瑞与贾典珉的被害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决定放弃对其的调查,实际上也是放弃了对市立医院这边的调查。 专案组撤回驻地小洋楼,继续开会研究侦查路数。有人提出,是否可以先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试着猜测案犯谋害贾典珉的原因。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就把话题集中到了这上面。这就是分析作案动机了。一般说来,谋杀案的动机,大抵离不开仇杀、情杀、财杀,以及政治谋杀。侦查员针对被害人的情况逐一进行分析—— 仇杀的可能性没有。因为据死者父母介绍,贾典珉在诸城老家生活到1944年十九岁时离开,一向安分守己,从来不跟别人斗嘴吵架,更别说结下什么需要用谋取性命了结的怨仇了;而其父母长辈也是安分小商人,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向来不得罪人,因此,不存在把长辈的仇放到小辈身上来报复的可能。贾典珉参军后,在部队从事的是情报分析工作,并不是那种需要深入敌后出生入死刀尖上舔血的营生,所以也不可能跟敌方结下梁子,弄得人家要如同武侠小说里的仇家那样进行追杀。 再说情杀。贾典珉这辈子还没接触过爱情,从未跟任何一位女性有过单独接触,同样也没跟哪个男性争夺过对象。因此这种情况也轮不到他头上。 然后是财杀。部队实行的是供给制,像贾典珉这样的副营职军官,每月发给的零花钱跟普通战士相差无几,向无积蓄,连旧怀表都没一块。回乡探亲,身上只带了部队发给的往返路费,而这点儿路费在其死后一分没少地在衣袋里放着。如果说案犯想通过杀人劫财来致富,那么他绝不会盯上贾典珉这么一个作案对象。而且,贾典珉死后,他那支压满了子弹的左轮手枪还好好地压在枕头下面,其余子弹也一发不少地放在旅行包里。因此,杀人抢枪的推测也不成立。 上述几种作案动机都给排除了,剩下的就只有往政治谋杀上去考虑了。鉴于死者的特殊身份,与政治谋杀倒是沾得上边的。这样一梳理,这起谋杀案似乎就跟敌特分子有关了。专案组于是决定,对之前已经排出的所有有条件作案的人员进行政治历史方面的外围调查。 这种调查进行到第二天时,由市公安局社会处侦查到的一个隋况证实了专案组关于贾典珉之死可能系政治谋杀的估断一 贾典珉被害后的次日,10月10日凌晨两点二十六分,市局社会处无线电侦测室的技侦人员在夜间例行侦测时,发现市北区有敌特无线电台拍发密码电报。侦测室截获了这条电报,却无法破译该电报的内容。两天后,市局把截获的密码电报报送山东省公安厅,请求省厅组织专家对该电报进行分析破译。山东省公安厅的技术力量不足,也就不试了,直接指派专人把这份密码电报送往上海,请华东军政委员会公安部协助破译。 华东公安部将这个任务交给上海市公安局的无线电技侦专家解决。专家经过多日辛劳,终于在10月20日成功破译了密电。这份密电是潜伏于青岛的某个特务组织向位于台湾或者香港的特务机构发送的报告:已于昨晚(指lO月8日夜至lO月9日凌晨)成功实施前报之计划,共军华东军区松江军分区军官贾典珉业已毒毙。 如此,这起命案的性质就清楚了,乃是一起敌特分子实施的反革命谋杀案。青岛市公安局领导班子对此极为重视,当即举行会议,要求迅速破获案件,并对专案组进行了以下调整:原专案组成员老许、小唐、小穆三人调出专案组,由市局社会处侦查员周碓生、洪满囤、曹秀峰三人代替;专案组组长一正二副,分别由钱运闻、李朝诚和新调入的周碓生担任。 10月22日,调整后的专案组举行案情分析会。众侦查员对那条破译的密电进行了逐字逐句的分析,认为从密电内容来看,杀害贾典珉乃是敌特分子之前就进行了策划,并已将谋杀计划上报台湾特务机构的一次蓄谋命案。密电还透露出一个信息:敌特分子对被害人的姓名、身份很清楚。这两点加起来,就构成了一个必然的可能:早在贾典珉决定探亲并定下途经青岛的交通路线时,敌特分子就掌握了这一信息,所以也就有了制订谋杀计划并上报台湾特务机关的行动。 敌特分子是通过何种途径获得上述信息的?这就容易推断了。根据命案发生后侦查员的调查,该信息产生于贾典珉本人,产生之后,他只通知了姑夫柏新仁,其诸城老家父母则是由柏新仁转告的;另一同行者、战友小黄之前并不知道贾典珉的探亲计划,直到军分区领导9月下旬批准他的探亲申请正式通知他时才告知,贾典珉这次也回乡探亲,船票已经预订了,两人一路同行。因此,敌特分子的信息来源只能是柏新仁。 回过头来再分析有机会对贾典珉下毒的人员,除了市立医院方面的医务人员,最方便的就是死者的姑夫柏新仁了。于是,这个纱厂老板顿时就显得疑点重重了!专案组于是决定,通过外围调查弄清柏新仁的历史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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