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鸣参加国民党特务组织达三十一年之久,曾担任过国民党军统局西北特区少将区长、澳门站站长等职。一九六四年在我党和政府的伟大政策感召下,毅然起义,回到祖国。这本书是他一九七六年写的回忆录,对了解国民党军统局组织机构、历史沿革及活动情况,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一、青少年时代
我写这本回忆录时,已是六十九岁的老人了。亲身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历史过程,亲眼见过旧中国人民过着苦难屈辱的日子,也见过新中国人民当家做主人,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在这大半生中,我做过一些坏事,也做过一些好事,有过进步的和反动思想的剧烈斗争。
一九○七年农历六月二十五日,我生在广东省香山县第四区亨美村一个侨工家里,即现在广东省中山县南萌公社亨美生产队。中山县原是珠江三角洲上的一颗明珠,"三冬无雪,四季常花",拥有几万亩肥沃的沙田,是一个富饶的鱼米之乡。可是,在旧社会反动政权和帝国主义,地主恶霸的重重压迫剥削之下,贫富极度悬殊,广大劳动人民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不少人被迫漂洋过海,流落他乡。
当美国总统林肯解放黑人奴隶的时候,我的祖父被美国招工到了旧金山(圣佛兰西斯科),给美国资本家当奴隶,修筑铁路。
一八九三年我父亲十九岁时,被我祖父带到旧金山一家中国餐馆里当杂役,艰苦地工作了十三年,积蓄了几个血汗钱。一九○六年我父亲先将大部分钱汇回来,又随身带了一点钱,便乘轮船经由香港返回家乡。在船上父亲被专门诱骗赌博的赌棍引诱参加了赌博,输光了身上带的一点钱。回到家乡时已经三十二岁的父亲和邻村崖口一位十七岁的农家女结了婚,她就是我的母亲,翌年生下了我。
我父亲回国后在英国殖民地香港干诺道一家我母亲同族的资本家开设的"新全安栈"旅店靠接客取得佣金和得到旅客的一点赏钱来维持家庭生活。因为我父亲在美国多年,能讲一点英语,从各地来香港的轮船抵达停泊码头时,我父亲就站在码头上迎候旅客,争取他们到"新全安栈"去住,并代旅客向香港海关官员进行贿赂,避免旅客行李被抄查的麻烦。
旅客到了"新全安栈",店主按接得旅客多少给我父亲佣金。有时旅客上街买东西,要我父亲当向导,替他们拿着购买到的东西,旅客一时高兴,有时也会给我父亲几个赏钱。
我八岁入私塾读书。十岁那年村里设立小学,我在小学读了六年。毕业后进入南荫墟的"云衢中学"。入学才几个月,我母亲病死。父亲续娶,后母要我停止上学,在家里做家务,引起我对家庭的不满,父亲便将我送到上海去当学徒。
一九二四年的元宵节后,我离开家乡到香港,在香港搭乘轮船前往上海谋求生活。走时,父亲给我做了几件新衣裳,给我几十块银元,送我上了轮船。
在船上我睡在船舱内一排一排的甘蔗上。轮船开动后,我晕船呕吐。昏昏迷迷地度过几天后,我发现自己被人抬出了船舱,才知道轮船已经到了上海金利源码头。
到上海后,我住在北四川路仁智里一家"憩环俱乐部"里。不久,我堂兄介绍我在虬江路一家"广东汽车公司"当学徒。
这个公司是一位葡萄牙资本家姬普鲁开设的,专修理汽车。我去了以后,言明要我做三年学徒,如果中途退出,就得给公司补还三年米饭钱。在那里我每天工作十小时,白天八小时,晚上两小时。由公司供给食宿,每月发一块银元算做工钱。
当学徒的经常受公司大班和师傅的打骂是理所当然的。上海工人受帝国主义、封建势力、资本家的三重压迫和剥削,比其他任何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都要残酷。
一九二五年二月,上海的日本纱厂工人为了要求改善待遇,举行罢工。五月十五日,日本纱厂的资本家打死了工人顾正红,并打伤了十多位工人。同时公共租界的巡捕房也逮捕了很多工人。五月三十日,上海各校学生两千人支援罢工,号召收回租界,在属于公共租界的南京路举行示威游行,群众集会达万人之多。巡捕当场逮捕了几名学生,群众随着被捕的学生拥到巡捕房,高呼"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于是巡捕就向群众开枪射击,打死了四、五十人,这就是血腥的"五卅惨案"。
五月三十一日,中国共产党号召上海人民举行总罢工,组织联合起二十万工人。
六月一日,上海开始总罢工,参加的工人二十万,五万学生罢课,许多商人也因此罢市。十九日,香港工人二十五万响应罢工。二十三日,美国帝国主义者在广州市沙面开枪打死正在游行的广州人民,引起一场省港大罢工,坚持了十六个月,是世界工人运动史上时间最长的一次罢工。这些连续不断发生的资本家用武力镇压工人运动的惨案,使我逐步认识了资本家和帝国主义的狰狞面目。
广东汽车公司由于投机失败而倒闭,我结束了学徒生活,获得了自由。以后我在南洋兄弟烟草公司、英美烟草公司和永安纱厂等处做机器修理工人。
一九二六年夏天,我从上海到汉口去完成我母亲的遗嘱。我母亲临死时曾嘱咐我:她有一位胞姊住在汉口法租界长春里,如果有可能,希望我到汉口去拜访姨母,表达她对大姊的怀念。我到汉口后,住在姨母家里,姨父把我介绍到大智门附近一家机器厂做工。
九月七日北伐军占领汉口,汉口的工人组织了工会,兴高采烈。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工人运动,给我留下了终生不能磨灭的深刻印象。
二、参加革命
一九二六年十月我离开汉口,搭轮船返回上海,在闸北青云路青云桥光明电器厂做机器修理工人。这个厂是华侨广东人梁创开办的,经理是他的儿子梁柏芝。厂子生产"热心牌"热水瓶和各式各样的玻璃电灯罩。
我住在青云路一间民房的亭子间,楼上和楼下都住着上海大学的青年学生。楼上的学生往来要经过我的房门口。我傍晚放工回来就在房里读书看报。我同楼住有一位上海大学的青年学生叫马异的,是广东省海南岛人。他常到我房里闲谈,问起我的家庭情况和喜欢读什么书报。他是我得以接受革命思想的启蒙者,参加中国共产党的介绍人。一九二七年"四·一二"政变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至今我还怀疑他是个党的领导人,是我终身难忘的好老师、好朋友。
当时上海有八十万工人,热情支持从广东省出发的北伐军。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四日,中国共产党领导上海工人起来罢工,举行了第一次武装起义。因为这次起义的时间过、早,军阀孙传芳和上海租界的帝国主义者勾结起来,对起义施以残酷的镇压,使这次起义遭到失败,但他们并没有能摧毁上海工人的革命战斗精神。
有一天孙传芳的反动军队在北火车站附近,将一颗人头挂在电灯柱上示众,说这位被砍头的人是革命党人,引起路上行人的围观。我刚好经过那里,也挤到人群里去看了一下。晚上马异来到我这儿,我将看到挂人头的事告诉他。
我问:"什么是革命党?军队为什么要砍革命党人的脑袋?"
马答:"革命党人要打倒帝国主义,铲除军阀,帝国主义和军阀都恨他们,所以勾结起来屠杀革命党人。"
我问:"什么是革命党?"
马答:"听人家说,革命党就是中国共产党,她是工人的党。"
当时我很惊奇,工人也有党?
我问:"我是工人,能不能加入工人的党?"
马答:"你是工人,当然可以加入工人的党。我是学生,也想加入,但不知这个党在那里。我和你分头去找,谁先找到了就介绍另一个人党。"我同意马的提议。
上海市的战争气氛越来越浓,街头小巷都在谈论:"北伐军快要打到上海来了!"有一天马异来告诉我,他找到了中国共产党。
问我:"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加入中国共产党?"我说:"真的愿意!"
马要我写一张履历表和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志愿书,我按照他所说的写了交给他。
过了几天,马异来说:"中国共产党批准你人党,但要守秘密,不要向人波露。"他给了我一本小册子《共产主义 ABC 》,要我好好阅读,又问了我有关光明电器厂的详细情形。马异要我将厂里的机器修理工人、吹玻璃工人、机器车间工人和烧热水瓶芯的女工一起组织起来,并启发我怎样向工人进行宣传鼓动和组织工人。
由于第一次接受党的任务,我很兴奋,竭尽一切所能,把厂里的工人组织了起来。
马异经常来检查我的工作,指导我怎样去从事地下党的活动,要我号召工人向厂方提出改善待遇的要求,遭到了经理梁柏芝的拒绝。马异问我:"能不能发动一次全场总罢工,再向厂方提出要求?"
我在厂里征求各车间工人的意见,告诉他们,如果大家不同心协力联合起来罢工,厂方就不可能答应工人的要求。于是大家决定全体回家停止工作。厂方让工头劝诱工人复工,被全厂的工人拒绝了。当时上海工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情绪激昂,并到处传说革命的北伐军快要打到上海,经理梁柏芝迫于形势,只好答应工人提出的要求。一九二七年二月,北伐军迫近上海市,军阀孙传芳退守上海闸北区。二月二十日,中国共产党提出支援北伐军的口号,领导上海工人起来总罢工,把这次总罢工变为第二次武装起义。
这时,蒋介石已经作好反革命叛变的计划,指示北伐军停止向上海前进,故意让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上海工人同军阀做力量悬殊的斗争,以此削弱打击工人力量。军阀孙传芳趁这个机会,与上海租界的帝国主义者相勾结,把上海工人的第二次武装起义镇压了下去。当时我参加了这次武装起义,知道有一百多工人被枪杀,几百工人被逮捕。
三月二十一日,上海工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再次发动总罢工。参加罢工的工人有几十万,爆发了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工人纠察队袭击了华界的警察局、邮电局和北火车站。我率领工人纠察队夺取了反动军警的部分武器,埋伏在淞沪铁路的天通庵车站,准备袭击从吴淞乘火车来援助的反动军队。晚上,当列车进入天通庵车站时,埋伏在那儿的工人纠察队一齐开枪射击,迫使反动军队弃车向公共租界的靶子路逃跑。后来我们又围攻死守在东方图书馆内的驻军残余,在激烈的进攻下,敌人只得竖起白旗投降。
三月二十二日下午,解决了反动军队盘踞在北火车站的最后一个据点后,上海工人暂时取得了上海市的政权。这时北伐军才开始进入上海市,准备夺取上海工人经过流血斗争得来的胜利果实。
三月底,蒋介石和上海租界的帝国主义者、买办资产阶级及黑社会势力互相勾结,策划反革命的叛变。在叛变的前几天,蒋介石为了麻痹工人,派了一个音乐队,给上海总工会送了一面"共同奋斗"的锦旗,表示对上海工人的敬意。四月十一日晚,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被大流氓杜月笙骗去杀害。十二日,蒋介石利用上海黑社会头子黄金荣、杜月笙等,雇佣一批流氓,手臂上缠着白色"工"字臂章冒充工人,从租界潜入华界,向工人纠察队的指挥部进攻。蒋介石派军队跟着这批暴徒,借口"工人内讧",要整顿秩序,一夜间全部解除了上海工人纠察队的武装。
十三日早晨,上海十多万工人和广大学生市民一起集会,向蒋介石提出抗议。会后进行了游行示威。当队伍来到宝山路时,突然遭到蒋军机关枪的屠杀,接着又封闭和取缔了上海总工会和其他革命团体,捕杀大批革命党人,仅在三天之内,就有三百多人被杀害,五百多人被捕,五千多人失踪。
上海工人经过"四·一二"大屠杀,进一步看清了蒋介石这个新军阀反对革命的真面目,在中国共产党高举的反帝反封建的大旗下,更加坚定地进行着不屈不挠的英勇斗争。
我每天到各工厂区和一些工人联系,在反革命白色恐怖下继续和敌人展开斗争。八月,敌人对我加紧了缉捕。党为了我的安全,决定让我去苏联接受马列主义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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