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之棋

老八路

今年秋天，我受邀来到了本郡北部的温泉村中度假，邀请我的人是著名的棋手张康和丁晨林。我们在温泉度假村中玩的很开心，这里的温泉中饱含着硫磺等矿物质，对于我常年的皮肤问题有很大的治疗作用。果然在住了一周后，我的皮肤问题就明显好转，于是张康就拉着我去喝酒。由于皮肤已经变好，我也就失去了不喝酒的理由，只能一天到晚和他一起出入于各处居酒屋里，每天清醒的时刻都可以用秒表计算出来，自然也没有时间在一起下棋了，这也许是我这次旅行最大的遗憾了。


但是张康实在是太了解我了，他非常清楚我爱棋如命的性格。于是在第八天的晚上，他将我拉到了一个棋主题的居酒屋门口。这个居酒屋的的环境倒是清新雅致，房间的配色都是清一色的黑和白，连侍女的衣服和酒壶的颜色都是这样的，在居酒屋的中间，有个老头正在说书，讲的都是古代棋手的奇闻异事。我们在一案棋桌上坐好，旁座的两位正在下醉棋，谁输了就要喝一壶酒的那种。张康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也和我玩这个。按我的酒量和棋力，他如果要把我灌到躺着回家时不费吹灰之力。于是我直接拒绝了，转头去听那老头讲故事。作为一个作家，我总是渴望听到那些新鲜有趣的故事的。只听那老头醒木一声响，用一种沙哑的，充满神秘的声音说了起来…


秀泉篇


秀泉，世界上最伟大的棋手之一。下棋的人中，比他出名的的确有，比他长相英俊的人更是比比皆是。但是绝对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出色、更加具有传奇色彩了。他开创了全新的棋的时代，将同时代的所有对手都一一击败，并且将棋的理念向前推进了数十年。在那个时代，没有人能够望其项背。他的对手们为了对抗他苦心孤诣地研究他的招法，拆解他的思想。但是无论他们如何的努力，秀泉在棋盘上的力量都是毁灭性的。他总是能够找到对手的弱点，并且将下一手棋点在对手的死穴上。任何对手犯下错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再隐晦的妙手也离不开他的思维。在十年间，秀泉击败了所有敢于向他挑战的挑战者，甚至有传闻说，他的敌人们为了将他掀翻，曾经借助了一副附着着围棋鬼魂的棋盘，用恶鬼的招法向他宣战。但是秀泉在经过三百手的苦斗以后最后以最微弱的优势击退了恶鬼，并且获得了那具棋盘。


在获得了那具棋盘之后的秀泉更加势不可挡。他的每一手棋中不仅仅包含了他自己才华横溢的构思，现在更是注入了恶鬼的力量。所有和他对弈的人都在那种毁灭性的招法下仓促溃败。但是秀泉本人也必须时刻对抗着恶鬼，在每盘对弈中，他除了和对手以命相搏，还都必须和恶鬼决斗。他的每一步棋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否则就会被恶鬼所吞噬。有时候他为了对抗恶鬼，甚至会主动认输已经赢到手的棋，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被恶鬼影响，拖入鬼门的深渊。


但是就像尼采所说的，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秀泉击溃恶鬼的力量终有一天也会被恶鬼所觊觎。而棋的天才总是层出不穷，在他年过三十后的第一个秋日，秀泉迎来了他最强大的敌人，那个姓吴的少年就像曾经的秀泉一样，天赋异禀，聪明俊秀，在棋盘上聪慧灵动，才华横溢，无懈可击。第一局棋秀泉与吴少年的对决从黄昏时候开始，一直战到了第二天旭日东升。秀泉望着面前的木谷少年，就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看到了棋界未来的继承人已经到来，于是黯然投子认负了。紧接着两人又开始了第二盘的对弈，也许是第一盘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吴少年在第二盘对局中早早就出现了失误，仅仅一百手不到就认输了。


于是第三盘棋就成为了决定性的一盘，秀泉和吴少年在第四日的清晨，晨曦刺破昏暗的那一刻开始对弈，两人对坐在棋盘的两侧，秀泉凝视着眼前的少年，吴少年也凝视着他。两个人眼睛里都涌动着浓烈的战意。秀泉眼里闪过了之前两盘棋少年所有的招法，除去第二盘那可笑的失误不看，少年的招法堪称无懈可击，与秀泉自己一样无懈可击。如果两相搏斗，最后的胜负实在难以预料。但是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这是一场悬崖边上的决斗，退后者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好胜心就像是恶魔的低语一般随着秀泉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地鼓动着他，他太想赢了。


秀泉捻起了一枚棋子，将它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他终于接受了恶鬼的招法，自从获得了那恶鬼的棋盘以后，他日日夜夜与恶鬼搏斗，对于恶鬼的思路了然于胸。看到吴少年眼里的惊讶，他发出了得意的笑声，如同夜枭一般的笑声远远传出，久久不散。


没有人知道那一盘棋的胜负究竟如何，但是在那之后，一代震古烁今的棋士秀泉就消失在了世界上。而吴少年则在棋坛上崭露头角，将无数一流高手打至降格，所有人在他的面前都只能以“下手”自称。吴少年的棋风诡异而灵动，如魔如鬼，如梦似幻，总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痛下杀手。吴少年还有一个怪癖，每次对弈都必须要用他那副上好的棋具，那黑白子都是由顶尖的匠人精心打磨出来的，而那棋盘却是古旧的一般货色，与棋子有点不搭配了……

老八路

昌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蒙面人，震惊之情溢于言表。而身边观棋的所有人也都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这个蒙面的黑衣人今夜随风而来，出现在道场的门口，指名要挑战道场的至强者。一开始没有人将这个形色诡异的人当一回事，道场每一年都要遇到无数挑战者慕名前来的挑战，但是至今没有人能够闯过二代弟子的把门，而那些深入简出的一代弟子们更是无需出手了。所以这一次道场也是一样，只是派了一名三代弟子迎敌。看那蒙面人年轻的模样，绝对不是哪一家的名宿，更不会是哪方的高人，三代弟子足够应付了。

但是事实却是令人震惊的，棋局在二十分钟内就结束了。那个三代弟子几乎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只是平稳地下着下着就已经兵败如山倒。最后仅仅一百余手就被凌厉的绞杀击溃。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其后，这个诡异的蒙面人一连又击倒了三名二代弟子和一名一代弟子，也就是昌石的师弟昌铉，最后坐到了昌石面前。

这简直是道场的奇耻大辱！被人打上门来了，整个道场却毫无还手之力？昌石的脸色凝重的快要滴出水来了。他必须要用一场胜利来捍卫道场的荣耀，否则明天一大早，龙道场被人踢馆成功的消息就会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他这个被不败王者也会沦为笑柄。他凝视着对手，厉声说道：“请赐教吧！”随后就静候着对方落子。但是对方却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一个包裹。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副古老的棋具，棋盘和棋子都已经变色了，透露出时间在上面摩擦出的刻痕。“用这副棋具吧。”他说。

昌石无所谓，他的哲学就是只关注棋的内容本身，而不关心任何的身外之物。所以用什么棋具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影响。他现在唯一关注的就是下出他最好的一手棋，将面前的对手击溃。于是他们很快地换了棋具，然后对手先捻起了一枚棋子，放在了星位上。昌石报之以星位回应。黑衣人沉吟了一下，捻起一枚黑子，重重地落在了昌石棋子的左下方。

点三三！前所未有的招法！虽然这一招自古以来就有，但是在序盘第三手就点三三者前所未见！昌石只觉得自己的冷汗在头上沁出，一股凉意骤然爬上了他的脊柱。他硬着头皮回应，而对手的棋路变得愈发的诡异起来。每一手棋都下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把昌石的计划全部打乱，将他的信心一点点地打掉。而那一招，那一招令所有人都震惊了的五路尖冲！那不是人类的招法，那是恶鬼的招数！没有人能够想出那样的招法，也没人能够教出这样的学生！只有恶鬼可以！昌石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读到的关于秀泉的故事，而自己眼前的这个棋盘……昌石的眼睛骤然一缩，在棋盘的角落里，赫然写着两个古体的小字，“秀泉”！

“你是魔鬼！你不是人！”昌石喊了出来。他猛然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那蒙面人淡然道：“胜负已分，那就下次再见了。”说完就收拾了棋子棋具飘然而去。而昌石呆呆地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彩。

“你们不用等我了，我要去跟他说两句话。”说完昌石就离开了道场。当他再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吓人，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别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也总是三缄其口。但从第二天开始，昌石的棋艺突然突飞猛进，在同辈棋手中无人能够匹敌，其诡异的棋风，总是在意想不到之处挑起战火，然后将对手的棋一举击溃。一时间所有人都恨极了他，每个人都知道他下棋毫无道理，毫无章法，看上去永远在以少打多，以弱攻强，但是就是拿他毫无办法！而每当获得胜利后，昌石总是会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露出白灿灿的牙齿来……

老八路

“伟航！后天就要比赛了，你还在打游戏！”


伟航无奈地关掉了王者荣耀，翻着白眼对怒气冲冲的教练说道：“我今天的棋都已经下完了啊，题也做完了，还要怎么样啊？我已经够努力了的了，今天的棋也都赢了，还能干什么啊？打王者怎么了，李显语他们也都打啊，你为什么不去说他们？”


“李显语已经定段了！人家已经是职业六段了！而你呢？打了一辈子的定段赛，定上段了吗？你还能做什么，昌石名局一百谱打了吗？题还有上百道，做了吗？你说想成为昌石那样的棋手，就你这样子怎么做？”教练气的脸色都要发白了。伟航是他这辈子教过的最差的学生。不是因为他的天赋差，而是因为他那吊儿郎当的性格却让他始终无法在棋上更进一步。这不，马上一年一度的定段赛又要开始了，但伟航却还是在每天打游戏喝可乐，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紧迫感。多说他两句，他就立刻反唇相讥，丝毫都听不进去。诶！这种富家公子的孩子都是这样，觉得自己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不愿意付出任何的努力！只见他扔下手机，又拿起一本《秀泉的故事》看了起来。在看到秀泉拿到了那件恶鬼的棋盘时，他眼里露出了羡慕的神色。“诶，如果有个恶鬼的棋盘该多好啊，屡战屡胜，不费吹灰之力啊！”


“王伟航！”教练怒气已经快要爆表了，他冲上去就想给这个混蛋一个巴掌。但是伟航已经先他一步溜出了道场。此时天色还早，暑期中，路上只有放假的孩子在疯玩着跑跑跳跳。伟航羡慕地看了一眼那些显得自由自在的孩子，其实对于定段赛他已经渐渐绝望了，他是真的没有天赋，学棋也全部都是因为他那爱棋的老爸逼出来的，他本人则对音乐有浓重的兴趣。他今年已经快20岁了，快过了成为一个职业棋手最黄金的年龄，即使考上职业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注定不可能成为一名强大的职业棋手了，那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今年定段赛是他最后一次尝试了，如果再定不上，他就决定和家里人摊牌，去做一个乐队的吉他手。他这些年一直都有在练习吉他，水平也不错。人生为什么只有下棋一条路呢？伟航坐进了自己的那辆跑车里，开始顺着街道奔驰起来，不知不觉他已经出了城，到了一个乡下的小村庄里。这时他突然看到路边的一个院子里有个年轻人正在下棋，认真的神情令人动容。伟航观察了他一阵子，他发现这个人显然不太会下棋，他拿棋子的手势是错误的，坐姿也不端正。一时兴起，伟航突然决定去指导一下这个孩子，于是他下了车，走进院子，对那孩子说道：“要不要下一盘啊？”


“啊？不了不了，我不会下棋，正在学呢？”那个年轻人显然吃了一惊，被于伟航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显得有的局促，他手上拿着一本《定式大全》，显然是新的不能再新的萌新。“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嘛，我可是职业棋手。”伟航自满地一笑，他的眼光落在那本《定式大全》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来。但是下一秒，他就被那个年轻人手按着的棋具吸引住了。那棋具非常的古老，上面已经充满了裂痕和污渍。但是那角落里的两个字……那是。


“秀泉！”伟航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猛地揪住了，血液轰轰隆隆地冲击着鼓膜，他口干舌燥，眼睛里燃起了火焰。他悄悄地伸出手去，将手放在了棋盘上。下一秒，他突然感觉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拿来……拿来……这是你的……只要你得到了，你下棋就不会输了。你就可以通过定段赛，成为职业棋手，以后还可以是世界冠军，就像秀泉和昌石一样……拿来……”


“这……这个棋盘是你的吗？”


“诶？是……是我的，是我爷爷的遗物。”


“你能把它卖给我吗？”


“啊？”


“我说，你能把他卖给我吗？”


“不……不行，先生。这是我爷爷的遗物，我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把他卖了的。这个棋盘对于爷爷来说非常重要，也就对我非常重要，我愿意守护它一辈子。”


“我给你十万块，不，二十万！买这块棋盘！你可以用这笔钱给你爸爸妈妈换一间更大的房子，也可以给你自己买……随意你想买什么！把这个棋盘卖给我！”


“不，不行，先生，我……”


“把他给我！我说了，把！它！给！我！！”


魔鬼在他的耳边低语，愤怒抓住了他的心。他将手伸向了那块棋盘，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功成名就，成为世界冠军的那一天。只要有棋的恶鬼相助，他就能够跨越定段赛，跨越那讨人厌的李显语，跨越过所有敢于阻拦他的人。他会被人永远记住，就像秀泉那样！和吴少年一样！和昌石一样！因为恶鬼已经控制了他，他已经得到了恶鬼的帮助，无人可挡！






老人的故事说的很精彩，居酒屋里想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那恶鬼之棋盘的故事和它的下落。张康不知何时已经不坐在我的身边了，我抬头四处寻找他的踪影，却看到他和那老人一起往居酒屋后院去了。于是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跟着他。走到后院，这后院竟然没有灯，一片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在一片黑暗里我听到了张康和那老头的低语，他们都尽力压低了声音，但在一片寂静里我还是听到了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出三十块金币，买那块棋盘。”


“嘿嘿嘿。”老人笑了笑。“小伙子好耳朵，你是怎么知道那块棋盘在我的手上？”


“我早就知道，今天来，我就是要买那块棋盘的。”张康的声音里有一丝烦躁。“你从精神失常的伟航手里骗到了那块棋盘，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你一直持有着它。所以你到底卖不卖？”


“嘿嘿嘿，小伙子，别心急。我没有说不卖。”老人又笑了。“但是这块棋盘，和别的棋盘并没有任何不同之处，他只是一块古物罢了，那些恶鬼的传闻，只不过是老头子我用来唬人骗钱的罢了。你为什么又要出那么多钱， 买这样一块没有任何价值的棋盘呢？要知道，棋的实力终究还是自己的修炼，吴少年，秀泉，昌石，他们都是举世瞩目的天才，也是刻苦修行的求道者。如果只是想用一块棋盘增加自己的实力，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别废话！”张康紧张的声音都要变了。“比赛就要开始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夺冠！金币就在这里，都是纯金。这块棋盘是我的了！”随后是叮叮当当的声音，重物跌落的声音，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满意的大笑和如愿以偿的狂喜。恶鬼在黑暗之中得意洋洋，它终于被释放了出来，正得意地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