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民︱4月读了三十本书，尤其推荐《黑旗》

文如玉

4月春风吹来，院里的丁香花开了。坐在清香的丁香树下，放一杯清茶，读书真是一件其乐无比的事。春日好读书，又有世界读书日的感召，这个月共读书三十本，刚好日读一书。

1.《大断裂：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的重建》（弗朗西斯·福山，广西师大出版社）


从工业社会向信息社会的转变带来原有社会资本的丧失，共同的价值观受到破坏，社会道德与信任度下降，出现了离婚率上升，犯罪率增加、私生子增加，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削弱等问题。其深层次原因有人口的、经济的、宗数的、文化的。这些现象被福山称为“大断裂”。但作者认为，这样的断裂大多并不会持续下去，社会资本近来出现回升的情况。作者探讨了在新时期如何重建社会资本，而且对这一点满怀信心。我们的国家正从传统社会转向现代工业化社会，也遇到了原来形成的社会资本大断裂的问题，我们也要努力在新形势下重建社会资本和共同的价值观。尽管我们与西方存在很多不同，但福山的观点对我们分析面临的问题与重建社会资本仍然是极有启发的。

2.《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弗朗西斯·福山，广西师大出版社）


《未来简史》的作者赫拉利认为，未来影响人类的两次重要发展将出现在生物工程与人工智能方面。福山这本书探讨的重点是生物工程，即他所说的生物技术革命。大脑科学与药物的进步可以控制人的不良行为，也可以带来更多欢乐。基因工程的发展可以治疗一些过去的不治之症，也可以延长寿命。但是这些发展也会伤害传统的人的权利、本性与尊严。如果再进一步发展到用基因改造人甚至基因造人，对人类的影响将不可预测，因此，作者提出用法律或政策来限制不利于人类的生物技术。但这可能吗？正如周庸先生在导读“用政治‘锁死’科技？”中表示的怀疑：生物技术进步对人类有益与有害的“红线”应该划在哪里？这条“红线”应该由谁来划？这些都是很难确定的问题。我相信一点：未来科技（不仅生物技术）的发展对人类有利也有弊，但无论好坏，科技的进步是不可阻挡的。

3.《知识分子的背叛》（朱利安·班达，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认为，知识分子应以“捍卫诸如正义和理性等永恒不变的和大公无私的价值为己任”，但许多知识分子都卷入了阶级或民族主义激情之中，在现实中背叛了知识分子应遵循的精神。读完后，我感到要所有知识分子都出世，以坚持这些永恒不变的价值为己任，并不现实。毕竟知识分子也是人，有激情，也要为“膏粱谋”。少数知识分子也许可以这样，但脱离了现实，影响也就有限了。他们把这些永恒的价值带入现实中的问题，也是说着容易，做到难。知识分子只要坚守住法与道德的底线，不当“毛毛学者”（毛毛是动画片“熊出没”中的一只小猴子，给吉吉国王当走狗，不分是非对错，一心维护吉吉，正好借以比喻那些无耻之人）就可以了。

4.《古代人的自由与现代人的自由》（邦雅曼·贡斯当，上海人民出版社）


作者是我们并不熟悉的十八至十九世纪的学者，他继承了苏格兰启蒙主义的自由思想，并经历了法国大革命，他是英国传统自由主义者，反对以卢梭为代表的法国自由主义者，他认为，法国大革命中来自卢梭的人民主权原则不能被误用来为暴政辩护。全书四编从理论与历史的角度阐明了他的观点。李强先生写的导读“贡斯当与现代自由主义”对阅读本书极有意义，读本书前与后可各读一次。

5.《黑旗：ISIS的崛起》（乔比·沃里克，中信出版集团）


从副标题可以看出，这本书是介绍第三代恐怖主义“伊斯兰国”是如何出现的。如果说，哈里斯代表第一代恐怖主义，基地代表第二代恐怖主义，那么伊斯兰国这个第三代的代表，比前两代要更残酷、更无情，给人类带来的灾难也更大。作者尖锐地指出，苏美两国争霸，苏联入侵阿富汗和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是第三代恐怖主义头子扎卡维形成、发展的背景。没有这两场战争，第三代恐怖主义难成气候，也不会如此猖狂。本书以新颖的笔法，介绍了第三代恐怖主义兴起的历程与背景，内容真实，写法生动，又给人以启发，无愧于普利策奖。

6.《推理的迷宫？悖论、谜题及知识的脆弱性》（威廉·庞德斯通，中信出版集团）


通过大量经典的哲学悖论以及逻辑问题介绍相关的逻辑学、认识论、哲学、数学、物理学、决策学、语言学以及计算机科学等学科知识，由此我们可以认识到知识的脆弱性及人类认知的局限性。这本书也属于科普读物，但阅读中感到并不那么容易读。不过，这本在专家看来入门的小册子，一般读者若是认真读，反复读，对提高自己的分析能力也是有用的。

7.《神的代理人》（盐野七生，中信出版集团）


这本书写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四位教皇庇护二世、亚历山大六世、尤利乌斯二世以及利奥十世。当然不是他们完整的传记，而是在当时有代表性的事件。

至此，我已读完盐野七生“文艺复兴的故事”系列的六种七本书。这套书除第一册讲文艺复兴外，其他五种都不是直接写文艺复兴的，而着眼于文艺复兴的背景、文艺复兴的发生地佛罗伦萨和以后的威尼斯，以及这一时期的人物——马基雅维利、几位女性君王与教皇。这一系列是作者年轻时的作品，远不如后期的“罗马人的故事”等。如果你想了解文艺复兴本身的话，只有第一册与之相关，其他可以当意大利史来读。

8.《达·芬奇幽灵》（托比·莱斯特，中信出版集团）


看题目还以为是一本类似《达·芬奇密码》的小说，读了才知道根本没什么神秘故事，也非小说，而是一本严肃的研究著作——尽管纯学术味不浓，相当好看。

《维特鲁威人》这幅图是基于二千年前古罗马建筑师维特鲁威提出的一系列人体比例而作的。二千年来艺术家与学者不断深化对人体的认识，多次创作了这幅画，文艺复兴时达·芬奇作的这幅图画，今天已成为经典。这本书的大故事是讲二千年来人们对人体和自然的认识及各种维特鲁威人的画，小故事则是讲达·芬奇认识人体及创作这幅画的过程。当然本书是以达·芬奇为主的，重点描写了文艺复兴中达·芬奇的经历、思考、对艺术和广泛的科学问题的探索，以及他本人的个性。对我们了解达·芬奇与文艺复兴有许多帮助。

9.《无人读过的书：哥白尼〈天体运行论〉追寻记》（欧文·金格里奇，三联书店）


经典就是人人都知道但没人读过的书。有人断言，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提出了日心说，人人都知道，但即使在当时也没人读过。天文学家，哈佛大学教授金格里奇不相信这个结论，他到世界各地寻找哥白尼这本书最早出版的第一版及第二版，通过这种考察证明了：哥白尼这本书当时流行甚广，而且有许多学者读过。当年出版业并不发达，且有文化读书的人也不多，但《天体运行论》的确广受重视。

10.《大气：万物的起源》（加布里埃尔·沃克，三联书店）


空气是一切生物生存的基础，也是地球的保护神，人类还利用空气的电离进行通讯，本书写空气的基本知识以及人类对大气的认识探索的经历，一本知识丰富，又相当有趣的科普读物。

文如玉

11.《碳时代：文明的毁灭》（埃里克·罗斯顿，三联书店）


碳是地球上的主要元素之一，碳与其他元素的组合与循环形成了地球适于各种生物和人生存的自然生态，但人类的科技发展加速了碳循环，破坏了这种自然生态，引起地球变暖，增加了各种灾难出现的概率。人类必须解决这一问题，限制碳能源的使用，代之以清洁能源，本书第一篇“自然界”介绍有关碳的知识。科学性较强，趣味性差点，第二篇“非自然界”讲如何应对碳循环破坏，较为有趣。这也是一本科普读物。科普如何有趣地、通俗地把科学道理讲给大众，是一个大问题。

12.《明清海盗（海商）的兴衰：基于全球经济发展的视角》（王涛，社科文献出版社）


从全球贸易的角度来研究明清海盗。一是海盗出现的原因与全球贸易相关，民间海外贸易的需求与国内海禁政策的矛盾，使海商走上亦商亦盗之路。二是中国海盗与外国海盗的差别在于，后者背后由政府支持，前者不仅没有，还受到镇压，所以，外国海盗对本国经济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成为资本主义发展中不可残缺的一环，而中国海盗并没有促进中国资本主义产业与发展。相对于其他同类国内著作，本书观点鲜明、新颖。

13.《朝贡贸易与仗剑经商：全球经济视角下的明清外贸政策》（骆昭东，社科文献出版社）


当西方国家用武力支持本国商人的对外经商活动时，明清政府的朝贡贸易体系及海禁严重限制了对外贸易。从这种对比可以看出，中国与外国的差距在于政策。何以能让中国明清不停滞不落后呢？

这两本书都是年轻人所写，收入“海上丝绸之路与中国海洋强国战略丛书”之中。但定价太高了：前一本三百二十一页，八十八元，后一本两百五十三页，七十八元，而商务印书馆的《醉酒的植物学家》开本大小与这两本大致相同，四百零四页，还有图，仅六十五元。定价太高，影响读者购买，我咬牙买了这两本书，这套丛书的其他部分不敢问津了。希望出版社毕竟是从事文化事业的，还是希望多一点文人气，少一点哄抬物价的商人气。

14.《穿越丝路：发现世界的中国方式》（李伟主编，中信出版集团）


当前“一带一路”成为现实世界和历史研究的热点，引进图书与本土作家写的相关著作出版不少，《三联生活周刊》编辑部组织记者进行丝绸之路的采访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本书就是这次采访活动文章的汇编。

本书详细介绍了中国人如何通过丝绸之路认识世界，在这个过程中，中西如何融合、交汇，外国对中国民族融合、宗教、科学与艺术的影响。这种影响直至今天仍然存在。本书还介绍了海洋丝绸之路及当前的政策，对我们从历史到现实认识丝绸之路极为有用，且全书文字相当流畅，读来有趣又有收获。这本精装、有彩图，厚达五百七十三页的书仅七十八元，可见我先前所说两本书价格太高决非妄言。

15、《白银帝国：一部新的中国货币史》（徐瑾，中信出版社集团）


以白银为中心写中国货币与金融史。从中可以看出中国经济落后、资本主义萌芽未长成参天大树的原因。总体写得不错，有些细节可以再讨论。如说“垫钱带来了诸多行业发达，诞生了不少千万富翁，其中大多盐商、行商为最”（第190页）。盐商、行商中出现千万富翁，关键在于政府给予私人的垄断权；与垫钱究竟有多大关系，本书并未详细说明。再如说“明末之后，山西票号崛起是金融史一大焦点”（第254页）似乎也不确，黄鉴晖先生《山西票号史》的第二章“山西票号崛起”，已明确指出山西票号崛起是1823年左右，作者将此书列入参考书目，不知是否真读过，哪怕草草一翻，也不会把山西票号崛起的时间定为明末。这类通俗学术著作，写法如何是一回事，关键在于研究功夫要透。

16.《银线：19世纪的世界与中国》（林满红，江苏人民出版社）


以白银为中心，论述十九世纪的中国经济、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及相关经济思想。一本非常有学术功底的著作，论证扎实，令人信服，资料丰富，又有许多新观点，对清后期银贵钱贱所引发的社会经济问题及各种经济思想的探讨尤为精彩。在我读过的关于中国白银问题的书中，此书水平最高，这才是可以传诸后世的学术著作。关于中国货币体制混乱是商品经济落后的见解值得注意。许多见解都是经过充分论证的多年研究成果，中国现在这样的高水平著作太少了。

17.《中华帝国晚期的欲望与小说叙述》（黄卫总，江苏人民出版社）


明末《金瓶梅》等许多色情小说与意大利的《十日读》之类小说有相似之处，通过大胆描写传统目为禁忌的性，宣扬“人性的解放”这一主题。中国明末出现文艺复兴的萌芽，可惜这种萌芽只是表现为早期的性文学，并没有发展出更多更深刻的思想。本书从文学的角度研究明末具有代表性的色情文学作品，不仅让我们了解这些小说的基本内容，而且进行了深入介绍。

文如玉

18.《革命与历史：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起源：1919-1937》（阿里夫·德里克，江苏人民出版社）


本书介绍早期马克思主义传入及其在历史研究中的运用，从中可以看出三点：第一，那些早期马克思主义者主要从日本人的文章中了解马克思主义；第二，用马克思主义研究历史还为当时的革命运动服务；第三，生搬硬套马克思研究欧洲历史的结论，按自己的需要来解释中国历史，并不能算作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学术研究。本书是近四十年前的博士论文，今天读来仍觉有水平、有启发。

以上三本书都属于江苏人民出版社“凤凰文库”中的“海外中国研究系列”。我读了这一系列中的不少书，深感这套书在选题，翻译等方面相当好，是一套有意义的学术著作，值得我们关注。

19.《工艺与帝国：英国的现代化历程》（埃里克·霍布斯鲍姆，中央编译出版社）


一部从1750年到二十世纪末的英国史，以工业化为中心讲英国现代化进程及社会变化。伴随着工业化，英国国内转向现代化，并在全球开拓殖民地，建立了大英帝国，但十九后期工业化进程衰落，英国被美国、德国、日本等国赶超。这个过程也对英国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此书虽为大师写的学术著作，但读起来并不难，对认识英国相当有帮助。

20.《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阎云翔，上海人民出版社）


全世界都流行送礼，中国人尤其重视礼尚往来。作者通过对黑龙江一个村庄的调查说明了送礼的原则（互惠与行赂或其他），通过送礼建立的人际关系及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送礼的变化。调查扎实，资料丰富，是一本相当好的学术著作，所得出的结论对认识中国农村的风格习惯极有帮助，这本书比作者的另一本书《私人生活的变革》还要好。

21-22.《东西莫辨逛欧洲》《走遍“烤焦国”：环游澳大利亚》（比尔·布莱森，上海译文出版社）



作者是著名的美国作家，写过不少旅游随笔，在这一套“布莱森旅行随笔系列”中，除这两本外，还有《“小不列颠”札记：英国环岛告别之旅》《失落的大陆——美国小城之旅》以及《人在故乡为异客：二十年后返乡手记》。这套书写得清新、幽默。不仅写人文与历史，还有自己旅行中的经历、遭遇与感想。已故陆谷孙先生生前还为这套书写了“‘俏胡子’比尔·布莱森”作为总序。《东西莫辨逛欧洲》是欧洲游记，遍及欧洲各国。《走遍“烤焦国”》是澳大利亚游记。应注意的是这两本书都写于三十多年前，所以，你去欧洲或澳大利亚旅游时会感到差别相当大。不过许多人文著作不同于旅游指南，时过境迁也仍有阅读价值。

23.《醉酒的植物学家：创造了世界名酒的植物》（艾米·斯图尔特，商务印书馆）


各种酒都是植物酿造的，本书介绍了各种用于酿酒的植物，涉及的植物甚多，许多我们并不了解。全书图文并茂，读来颇有趣。

24.《鸟的感官》（蒂姆·伯克里德，商务印书馆）


介绍鸟的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磁感、情绪等感觉。科学家通过观察、实验来研究这些问题，不仅有科学价值，也有使用价值，如石油公司利用鸟的味觉找出输油管道破裂之处。全书写得十分有趣，读来一点也不枯燥。

25.《教育成就未来》（洪兰，浙江大学出版社）


一本随笔集，看题目，我对这本书没兴趣，但读完全书觉得非常值得读，作者是美国实验心理学博士，以专业创作为基础谈对各种教育的看法。尤其书的第一部分“创新思维的学习力”谈对教育的看法，批评台湾教育体制，并批评了家长一些习以为常的错误想法，颇有见解，如认为儿童教育重在人格与道德，不在智力等，对其他问题的见解亦有许多精彩之论。看来不能以题目选书读。

26.《一张纸铺开的人类文明史》（埃利克·奥森纳，鹭江出版社）


作者是法兰西学院院士，讲纸的发明、传播及对人类文明的影响。不过不是一般介绍，而是他游遍中国、加拿大、法国、芬兰、瑞典、俄罗斯、印度、日本、印尼、乌兹别克斯坦、巴西、意大利、葡萄牙等国，结合沿途见闻来讲纸的这些故事。

27.《水丸的慢悠漫游》（安西水丸，上海人民出版社）


这是一本游记，写作者在各地的吃、喝、玩、乐。作者是漫画家，书中配有他笔下有趣的画，读来妙趣横生。

28.《沙丘》（弗兰克·赫伯特，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科幻小说，更有点像《指环玉》似的神秘小说，把地球人类的奋斗与争斗搬到了外星球。情节曲折，用来消遣甚为合适。

29-30.《长安十二时辰》（上、下册）（马伯庸，湖南文艺出版社）


可以看作一本唐代的反恐小说，唐朝的内奸勾结胡人及内部的类似黑社会团体“蚍蜉”企图利用上元节狂欢时制造恐怖事件毁灭长安市，最终被张小放等正义人士阻止。书中反映了当时唐朝开放的盛况以及社会不公的现实。情节曲折，人物形象鲜明有个性，可惜最后结局匆忙一点，匆匆确定内奸，前面的蛛丝马迹并不多，虽出人意外，但让人不好理解。不过作者马伯庸先生写这类小说的能力还是令人敬佩的。

这个月想推荐《大断裂》《黑旗》和《长安十二时辰》。如果时间有限，可以只读一本《黑旗》，内容相当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