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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口述史》之常昊:超越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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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23 08:54:26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人物档案:


常昊,1976年11月出生于上海,中国著名围棋九段棋手。6岁学棋,8岁进上海队,10岁入选国家少年集训队。曾获第一、三届全国棋童杯围棋赛冠军,第五届世界青少年围棋锦标赛冠军,第12届世界业余围棋锦标赛冠军。在第十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连胜日本五员大将,为中国队取胜立下战功。第十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六连胜结束比赛,成为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终结者。曾获第十至十四届天元赛冠军,首届乐百氏杯围棋赛冠军,第三届NEC杯围棋赛冠军。1999年连续获得乐百氏杯、天元、CCTV杯及首届棋圣赛冠军,成为四冠王。2005年第五届应氏杯决赛战胜韩国棋手崔哲翰,首获围棋世界冠军。2007年获得第11届三星杯冠军。2009年在第7届春兰杯决赛中2:0战胜李昌镐九段,获得个人第三个世界冠军。1986年定为初段,1999年晋升九段。2017年12月开始,任中国围棋协会副主席。




一、上海岁月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常昊,非常高兴在平凉见到你。上次在贵州就与你约过,今天终于可以坐下来聊聊了。


常昊(以下简称常):是的,很高兴见到何教授。


何:我就想问一下,你出生是在上海啊?


常:对,1976年在上海。


何:你父母亲他们是做什么的?


常:他们就是普通的工人。对了,在我的那本书里面,其实我大概也介绍了一下。是在纺织厂。


何:你在这个上海住的地方是?


常:我是住在城隍庙,一个特别的热闹的地方。


何:对。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学棋的?


常:1983年1月。


何:七岁?


常:应该说是六岁多,六岁零两个月,因为我是76年11月出生的。


何:当时家里面怎么想到要送你去学棋?


常:其实也是一个挺偶然的机会。那个时候,小的时候就挺喜欢自己一个人游戏。喜欢一些长期用的,不太容易坏的东西,比如搭积木啊,自己有玩具啊等等。


何:自己对游戏比较感兴趣。


常:对,也蛮喜欢的。后来接触了围棋,觉得围棋特别的有意思,也是偶然的机会。


何:怎么个偶然的机会?


常:因为太小了也记不太清了。可能有大人在那边下,随便看了一下,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也可能是父母也会一点点围棋,水平很低的那种。


何:你首先也是因为看大人下棋,然后感兴趣。


常:对,其实那个时候真正意义来说,还不算会下棋,或者说只是知道围棋四个吃一个,下在交叉点上而已。


何:你父母是什么时候想到把你送去学围棋的呢?


常:这个其实是有点偶然,只是因为我对这个感兴趣,然后希望有机会去下。好像是我妈妈的同事,说哪个地方有训练班,可以去试一下。那个时候是1月份,其实是过了招生的时候。招生一般都是9月份或者说春节以后。而且妈妈其实也不认识邱百瑞老师,但是运气挺好,碰到这样的一个非常好的老师了。


何:等于你的启蒙老师就是邱百瑞老师。


常:应该是,之前所谓的会下也就是知道四个吃一个、下在交叉点上而已。


何:你觉得邱百瑞老师做为一个教练,他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常:我觉得他的好处是给我的一个帮助,对孩子来说,下棋其实是比较枯燥的。现在很多孩子现在也在学围棋。但围棋黑白,它不是像其他的一些体育那么直观。邱老师能够用孩子的语言,用我们能理解的语言,很生动的语言,让我们感觉到围棋特别有意思。当然本身我也可能喜欢下,他教学的方法也是贴近孩子。现在可能是隔30年、40年之后,我们的教育意识到这一点,不仅是围棋,包括其他的一些东西也会这样,但是在当年,可能那个时候的教学就是相对死板一点,可能就是按照程序,但是它不见得一定适合孩子,或者说那个时候也没有一定要觉得适合孩子。那个时候学棋的孩子也少,邱老师会根据一些年龄段,按照你的理解能力,用你能接受的语言,或者你喜欢的语言来讲围棋。这样,在你学习的过程中,你不会觉得围棋很枯燥,甚至会觉得围棋非常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


何:你在邱老师那里学了几年?


常:我在上海是待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在邱老师那边,后来还有谢裕国老师教我,总共大概两年的时间。1984年的年底就去上海市队集训了。


何:进步还是非常快的。


常:我六岁多学棋,学了差不多两年,差一个月两年,就进了上海队,所以说我跟别的孩子可能有点不太一样,就是我跳过了体校。


何:直接进到了上海队,少年队。


常:当时还叫上海棋社,还不叫上海棋院。那时候集训的有我、邵炜刚、刘轶一,教我们的是邱鑫老师。


何:你上学是在哪里?


常:就是正常的小学。


何:正常的小学,那两边怎么兼顾?


常:我上午上学,然后下午是一些副课,我就去学棋了,也可以兼顾,那个时候不像现在的这种道场的训练。


何:在上海棋院待了多长时间?


常:两年。


何:你当时在上海棋院的时候,你们同辈的这些小棋手里面,有没有同时跟你一起训练的?


常:邵炜刚、刘轶一,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人后来都到了国家队。






二、英雄出少年


何:你出成绩,主要从擂台赛开始?


常:对,我成年的成绩主要是在擂台赛。当然少年的时候也还不错。1995年的第十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我当时五连胜,虽然最后一盘输给了大竹英雄老师,但是毕竟那时候五连胜对我来说就是创造了一个历史。而且赢的日本的这些对手也都是特别强的。


何:有哪些人?


常:有三村智保、森田道博、柳时熏、小林觉、林海峰等等,这些在当时都是拿头衔的。


何:当时出成绩,你觉得主要是不是就棋下到一定程度,突然就那么水到渠成了,还是那段时间状态特别好,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原因?


常:我觉得几个方面都有,一方面来说,有水到渠成的一方面,因为到了1995年,将近19岁,这个时候正好是尤其在当时是一个出成绩的年龄,现在可能更早一点。另外一点可能是跟聂老师有点关系,聂老师在1993年年底就是收了六大弟子,在当时是比较轰动的。到1995年,正好是聂老师教我们将近两年。


何:聂老师主要是以什么方式教你们?


常:主要还是一个棋商。我觉得就是他对棋的理解,大局观对我帮助还是很大。当时可以说我们有一定的实力,也有一定的成绩,但是跟最高水平还是有明显的差距。那个时候,聂老和马老两个可以说当时最强的人,他们给我们的一些帮助,还是会有一些启发。所以我觉得聂老在93年的时候教我也是有很大的关系。


何:主要是跟你们复盘是吧?


常:对。


何:那个时候是不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年轻,对手年纪都比你大,反正是冲击,没有什么压力。


常:在擂台赛上肯定是有这个原因。就像您说的,因为年轻也放得开,可能刚开始有点紧张的情绪、想法,赢了一、两盘就好了很多。


何:第十届你是五连胜,然后第十一届是六连胜,直接就结束了比赛。


常:1996年结束之后,后来日本就没办了。


何:六连胜好像最后也是赢的大竹英雄老师?


常:对。


何:那个时候正好长期的积累一下就爆发出来了。


常:对。


何:然后拿国内的冠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常:我最早拿全国的冠军是1995年个人赛,应该是我拿的第一个成年比赛的冠军。


何:个人赛是积分循环是吧?


常:那次是双败淘汰。


何:亚军是?


常:我是赢了俞斌。


何:那次个人赛冠军之后,好像全国冠军后面就拿得越来越多了是吧?


常:对,后来是1997年的天元赛,番棋第一次赢了马晓春老师。


何:几比几?


常:三比一。


何:那之前你跟马老师下棋下得多不多?


常:下过,不是太多,应该说赢得非常少。1995年的1月,有个大国手的比赛,现在没有了,也是五番棋。


何:也是跟马老师?


常:是的。他是卫冕冠军,我挑战他,结果我2:3输给他。曾经也有过2:1领先的时候,但是当时的实力肯定还是要弱一些。


何:还是觉得实力差了点是吧?


常:对,因为1995年是马老师状态最好的时候,拿了两个世界冠军。他刚跟我下可能也没有太用劲,前面二比一已经领先了。1995年那时候我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冲击力。


何:二比一领先,当时有没有一点心理因素,觉得这个有可能冠军要到手了。


常:可能也有一点,但是当时从实际来说还不具备去赢马老师的,但到了1997年,我觉得可以去冲击了,实力比较接近了。可能综合来说还略差一点,但是可以去冲击了。






三、屡败屡战


何:你参加世界比赛,进决赛是从哪一届开始?


常:1998年,富士通杯。


何:好像输给李昌镐了是吧?


常:对。


何:那之前跟李昌镐下过棋吗?


常:就是在1997年的中韩天元赛下过三番棋,我一比二输给他。然后好像还有一个什么比赛,我也跟他下过一次,下了不算太多,也输了。那个时候的李昌镐,可以说是世界之巅,因为马晓春老师95年拿到两个世界冠军,96年李昌镐拿到两个世界冠军。所以他应该是更强一些,实际也不见得,主要还有整个竞技状态、心态等等。


何:你好像在拿世界冠军之前拿过好多次世界亚军,就是富士通杯输给李昌镐开始的吧!


常:我拿世界冠军之前拿过六次亚军。对手三次是李昌镐,两次曹薰铉,还有一次李世石,1998年、2000年、2001年都有。


何:对,有一次我记得好像跟曹薰铉,记不清什么比赛了,也是两个人下成1:1了,最后一局输了。


常:总共六次,这些比赛应该说我有三次特别好的机会。第一次是98年跟李昌镐的富士通杯,第二次是您说的2000年跟曹薰铉的三星杯决赛,最后一次是2005年1月跟李世石的的丰田杯。


何:1998年跟李昌镐那盘棋,你觉得本来领先的棋却输了。


常:其实98年刚开始跟李昌镐下,倒是一开始挺放松的,因为李昌镐明显是比我们要强,是世界之巅,我是冲击的心态,但是真的要赢的时候可能心态有了一点波动。


何:觉得自己是不是意识到了有可能赢下来了,反而有点畏手畏脚了。


常:对,最后特别可惜,因为那个棋是应该赢的,就是说那时候他走什么,我应什么就可以了。


何:是不是还想挑更好的下法?


常:没有,也很奇怪,就是一种心态的波动。那盘棋其实跟后面还有点不太一样,当时是最保守就赢了,他走什么我应什么,我就赢了。


何: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态促使你不想跟着他应呢?


常:可能这里面也有水平的问题,但是主要是心理。就是我当时一个粗心,可能因为心理的原因出现一个特别的简单的误算。我当时觉得那样可能还更便宜一点,一方面也是可能基于李昌镐的一种威望,心里面不踏实,多赢一点总是好的。第二个就是从技术上来说,我觉得这个明显好,但是出现了特别简单的一个漏算。但是其实那步路走完了之后,我并没有输,但是心态有点波动。


何:然后又损。


常:是的。后来输了,输了一目半,其实是输半目,因为我已经看清输半目的时候我又损了一目,我想再去拼一下,后来就输了。


何:那这盘棋对你是不是还是有挺大影响的?


常:对。


何:因为如果那盘棋能够赢下来的话,它可能会改变你整个的职业生涯。


常:是的。


何:以后心态就可能会完全不一样了。


常:可能吧,我只能说可能。


何:跟李昌镐那盘棋对你打击还是挺大的吧?


常:对。怎么说呢,其实世界比赛对我来说是一个关卡。当时整个中国围棋都需要能够获胜,我自己也特别希望能代表中国去赢个世界冠军。因为我们从1988年有世界比赛以来,也就是马晓春老师在1995年拿过两次世界冠军,到俞斌老师在2000年拿过一次,后来就没有了。然后大家都希望我能去获得,而且当时我也最有希望。但是可能就是由于这样的一种压力,对我来说,始终无法如愿,去摆脱那个输。


何:你属于那种责任感特别强的棋手。


常:是的,从我内心来说,我也是比较有责任感,我又希望能为中国队为国家去赢得这样一个冠军,然后此消彼长,可能对我的心态产生了一定影响。


何:所以有的时候责任心太重,反而有可能产生负面影响,是吧?


常:对。什么东西我觉得都有两面性,如果说真的放松可能效果更好,但是有时候他又需要你有这样的一种责任心。但当时我确实感觉压力有点大,所以导致了我六次的世界比赛决赛都没有获得冠军。我后来总结,也慢慢地感觉到,我的责任心可能太强了,影响了我的心态的调整。因为我觉得有的时候,比赛的时候,我们要有放开或者说豁出去的那种心态。尤其是我的性格,再加上地域的因素。上海人可能比较……,在当时,所以就……。


何:就是拼命三郎的感觉少了一点。


常:对。另外一方面,前面我跟您也说了,我在少年的时候,六次比赛拿了五次冠军,青少年冠军也拿过,可以说我的事业是特别的顺。因为我从小拿了太多的冠军,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就是一个天生的赢家,或者说是王子。你就是要去实现这个目标,我也有这个欲望。但是在这个时间点的时候,我的对手又是李昌镐这么强的一个对手,可能会对我的比赛有点影响。这个时候我需要一个调整,需要去改变一些东西。但是可能自己当时的感受还不够,理解还不够。可能有一些欠缺。


何:记得你第二次是对曹薰铉。当时你比赛的时候,我们都看了。第三盘,好像马上可能赢下来,就出了一个简单的错误,亏了两目棋,然后就输了。


常:对,其实从技术的原因来说都可以去解读。最后的两步棋等等,这好像以你的水平不应该这样,但是我事后看,水平那是一方面,这肯定是个原因。但是也有一方面,当时的一种心态,就是当时太想赢。这比赛,不是你个人的事,它是一种时代的需要,它是一种……说直白点,当时陈老还在,它整个的那种氛围,需要你赢下来,为中国围棋打气。那么当然对于我来说,可能调整也不太好,然后就是这样了。而且当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在半决赛2:1赢了李昌镐。


何:对,大家都觉得这次你的冠军非拿不可了,反而压力更大。


常:如果说你输给李昌镐,大家都觉得很正常,但这时候你既然半决赛2:1赢了李昌镐,那觉得决赛是不是也应该赢。但恰恰是这种的思想,却让我背负着太沉重的压力。如果真的放开下的话,也许会好一点,但当时可能就是这种压力影响了我。


何:其实相对来说,与李昌镐相比,你对曹薰铉应该说赢面是不是要稍大一点?


常:也不是。跟曹薰铉,我们胜负差不多,但是我重要的比赛输给他太多,也影响了我的心态。


何:然后是第三个对手,李世石。你好像之前赢过他好几次,是不是?你跟李世石下世界比赛比赛,进入决赛是什么比赛?


常:我们之前下的是中韩天元赛。


何:你赢了他是吧?


常:对,中韩天元赛,我2:1赢了他。其它的包括丰田杯,还有三星杯,还有什么,跟他下的,我反正基本都赢了。然后大家都觉得我的胜率比较好,其实我当时也很有信心。但还是一个没有解决好心态的问题。


何:跟李世石决赛是什么比赛?


常:丰田杯。


何:是一盘定胜负吗?


常:那是三番棋。我第一盘就输给他了,第二盘赢了,然后决胜局我输了。其实那盘棋我优势还是挺明显,但是这个心态可能产生了一点变化。


何:所以当时我记得,北京的一家报纸还约我写篇文章,我就谈到这个问题。我说你可能主要还是心理的因素,棋技在那个时候跟他们几个应该都可以抗衡了,至少不至于每次都输,特别是每次马上赢下来的棋赢不下来。这时,棋艺可能不是第一位的,更多时候是心态。久而久之他会成为一种心魔,这种心魔会给你的压力越来越大,是吧?


常:当时可能实力上有一点差距,但这个差距并不是决定性的,可能就是您说的,自己这种心魔,久而久之影响到心态。






四、自我救赎


何:到2005年第五届应氏杯,决赛你跟崔哲瀚,终于3:1把他赢了。


常:对。


何:在这个过程中,记得有一盘棋有一个挖的妙手,后来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当时跟崔哲瀚,总的来说你的实力还是稍强一点吧。


常:其实也没有。跟崔哲瀚当时也是觉得实力在伯仲之间,尤其是丰田杯失利之后,大家的感觉或者我自己感觉输面大。因为在下决赛之前,崔哲瀚还跟李昌镐下了两次番棋,一次是3:0,一次是3:2赢了李昌镐。也就是说他跟李昌镐在决赛中下了八盘棋,6:2赢了李昌镐。虽然当时李昌镐竞技状态可能并不是最好,但是那个年代能6:2赢李昌镐也是凤毛麟角。所以当时崔哲瀚这样的一种胜率表现出来就是给我们尤其是给我一种压力。


何:可能一方面是压力,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既然崔哲瀚赢了李昌镐,然后你对崔哲瀚的时候,也就是说并不是觉得你非赢不可。不像前面那次,你赢了李昌镐,大家觉得你对曹薰铉非赢不可,是吧?所以广大棋迷面对这个情况,你看看原来对李昌镐那样了,好像这次又有点悬。这么一想的话,是不是外界给你的压力会相对来说小一点。


常:对,可能会有这样,但是最主要是我自己减压,就是让我的心态怎么去变得更加平和更加好。


何:对,这个减压的过程,也是因为自己随着年龄的增大,然后各个方面,包括心智会越来越成熟,考虑问题会越来越全面,然后就慢慢自我调整。


常:我觉得跟这个是有关系的。


何:因为毕竟到2005年你也快30岁了是不是?


常:28岁多了。


何:跟崔哲瀚下比赛之前,你主要是抱着一种什么心态去下的?


常:其实也是挺为难的。我觉得更多的可能是,没怎么去想比赛的事。当时崔哲瀚在韩国势头正旺,而我当时处在弱势,此消彼长,大家就觉得崔哲瀚赢的概率肯定要大一些。


何:这样反而有一种去冲击的心态了。


常:其实我都没想。可能你越去想,赢了怎么样,输了怎么样,然后就怎么样,越会给自己压力。我当时就想怎么去备战。


何:想得比较少了,反而会回归平常心。


常:对,就想怎么去备战。


何:人有时有了平常心之后,反而容易把自己的水平发挥出来,最后在不经意之间反而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常:有的时候它需要有一种释放。


何:当时是不是对围棋本身也觉得有了一些不一样的领悟?


常:对,可能因为那时候失败太多了。


何:赢下崔哲翰之后,后面好像有两次世界大赛决赛,对李昌镐,最后都赢了。


常:是的,2007年的三星杯,2009年的春兰杯。


何:这个是不是跟李昌镐状态有点下降,或者说你自己放松了有关,然后两个人的胜负翻转了过来。。


常:肯定都有点关系,一方面可能李昌镐的状态也有点受影响。另外跟李昌镐的比赛,对于我来说觉得自己的心态更加平衡了,之前可能是有一些心态上的波动。


何:后面你跟李昌镐对上,好像你赢的更多一点。


常:也差不多。可能重要的比赛我赢的多一点,2007年的三星杯决赛,2009年的春兰杯决赛,我都是二比零赢他,然后大家可能会觉得我赢得多一点,但其实总的来说差不多。


何:拿到世界冠军,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个很大的转折。因为当时大家都对你有点绝望了,然后剧情突然翻转,你拿到了三个世界冠军。那段时间在国内比赛成绩怎么样?


常:其实国内比赛怎么说,也有成绩,还可以,但是也有比较低落的时候。何:1999年,从世界大赛这个角度,是处于相对来说也是比较低潮的时候。常:对,但是从国内来说,99年是我国内成绩最好的一年。


何:国内比赛成绩最好是吧?


常:对,1999年,一共只有六个新闻棋战,我拿了四个冠军,两个亚军。也就是说我六个比赛全部进了决赛。但在国际比赛上,成绩并不是特别明显。






五、婚姻与家庭


何:你结婚是哪年?


常:1999年。


何:你结婚,因为张璇比你大八岁,好像外界还有一些议论或者一些猜测。有个说法,说你从小一个人在外面生活,跟张璇走到一起,是不是有点恋母情结的因素。因为世界上不少作家,出于恋母情结,在小说经常写年少的男孩子跟年长的女子的一种爱情。然后说有的棋手从小离开母亲,是不是也有这么一种因素在里面。


常:这我也搞不清,当然也有可能,不能说完全的排斥,因为我觉得人的心理本身可能潜移默化,可能连你自己有的时候都没有搞清。不过当时确实受到了很多的压力。但是我觉得,你自己觉得事情该怎么就怎么,不要完全去迁就别人,别人的意见你可以作为参考。一些老师也好,或者前辈,包括父母也好,我觉得可能都有他们的想法,一些思考我们可以去借鉴,但是也不见得说完全要去模仿。   


何:开始父母也有点不同意,是吧?


常:也还可以,我也不知道算同意还是不同意,但至少就我父母来说,他们比较开明。


何:开明,也就是说尊重你的选择。


常:对,他并不去管这些想法,你孩子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就决定就行了。所以说也不能说完全的不管,或者是完全的去管,更多的可能是开明。


何:但是这些长辈,也有人劝过你吗?


常:这个也不是劝,可能是因为年龄等等差距比较大,所以我想一定会有一些人觉得,当然我相信都是善意的,就是说会有一些想法,可能劝你再考虑一下。


何: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婚姻,觉得自己还是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是吧?常:这也不好说,但是我觉得人反正自己路自己去走。


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常:对,这东西你一定说,是不是一定正确,是好还是坏,很难去评判。






六、新的起点




何:你下国内甲级联赛,在上海队好像一直下了很多年。


常:对。


何:下到什么时候才没下的?


常:基本上就从今年。


何:今年准备下是吧?


常:对,就是2016年没下,因为那年上海降级了。


何:现在是不是比赛参加的越来越少了。


常:是的,这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本身现在也特别忙,有的时候时间不见得允许这些。第二我对棋还是有一种情感,因为我觉得我可以不下,但是如果说我要去下比赛的话,我就要全身心的去投入,联赛也好,或者什么比赛也好,个人赛也好,我要去完全去投入。但是如果说我既然做不到这一点的话,那不如放弃。我觉得职业棋手是这样,可能我输没关系,但是不能随便的输,我这盘棋既然下就要是全身心的投入,但有时条件不允许。正由于这个原因,现在比较少下了。


何:一线的比赛可能少了,但是反过来参加社会活动,其他方面就会更多一些。记得有一次你还随李克强总理的代表团去了韩国。


常:对。我觉得也是很荣幸,跟李总理是2015年11月。


何:中韩的什么交流活动?


常:当时因为是还没有萨德,中韩还在蜜月期。当时有个叫中韩的青年领导者论坛,李总理和韩国的总理, 来参与我们的活动。当时跟总理有一些交流,当时他问我几岁学棋,我说六岁,他说他也是六岁接触围棋,然后谈到跟吴清源老师的接触等等。应该说他对围棋还是蛮了解的。


何:当时到了韩国,韩国那边也让李昌镐出来作为那边的代表,是吧?


常:对,李昌镐当时也参加了。可能是他们那边邀请李昌镐,但是具体我也没问过李昌镐。感觉李总理是对围棋特别的热心,他对围棋很了解,对于我们的传统文化围棋也是特别的关照。


何:之前还有一次是朴槿惠到中国来。


常:对,那个是2013年的6月27号,朴槿惠到中国来访问,然后我也是很荣幸参加了那一次的活动。


何:那次活动是谁主持的?是习主席吗?


常:那次其实没有主持,就是宴会。宴会完之后,当时我们有几个人见到了习主席。习主席确实对围棋比较了解,因为他在我的面前说你们现在成绩不错,有好几个人可以赢石佛了。石佛就是李昌镐。可能跟这个可能有关系,所以在2014年习主席去回访韩国的时候,朴槿惠也邀请了李昌镐参加国宴。


何:据说你还去过哈佛?


常:哈佛去过几次,2014年和2016年都去过,不,是2013年和2015年。2014年是去了麻省理工。


何:因为什么机缘?


常:主要是应氏杯。


何:应氏杯在那里举行?


常:对,是应明皓先生邀请的。然后还有一个倡棋杯比赛,第二就是世界大学生锦标赛。我是作为棋界的一个代表,我也感到很荣幸参与这样的活动。


何:围棋文化的传播,其实也特别重要。所以当你在竞技场上,随着年龄的增长,状态肯定会下降,参加比赛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一些,反过来可能其他的这种围棋文化的推广活动会做得更多一些,其实也特别有意义,是吧?


常:是的。


何:你是去年当选中国围棋协会副主席,角色有了变化,你自己是怎么转变这些角色的?


常:当了副主席,跟以前是有些不太一样。林建超主席强调,围棋协会要实体化、统筹化、权威化等。所以以前的中国围棋协会,副主席呢,包括主席,他主要是一种挂名,但现在主席、副主席可能以后会遇到一些实质的工作问题,现在已经开始了。这个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协会要实体化,就是说中国围棋协会要负责各种日常工作,围棋的独立性也会加大一些。围棋协会跟以前不一样了,当然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学习的过程。因为我之前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锻炼。


何:岗位、角色变了,对自己也是一个很大的锻炼。因为大部分职业棋手应该说他们还是活在一个很纯粹的棋的世界里面,是不是?


常: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挺想活在棋的世界的。然后受前辈的影响,我也觉得如果能为中国围棋做些事是我的荣幸,而且也是我的责任。


何:也就是说是在另外一个赛场上去发挥,或者是一个更大的世界中去发挥作用,是吧?


常:对。跟以前会有点不太一样的感觉,但是你的思想、想法还是一致的。


何:反正就是推广围棋。


常:对。


何:以你的理解,你觉得围棋是什么?或者是否能用几句话来概括你心目中的围棋。


常:我也不知道,这确实是太难了。因为我觉得围棋是可以概括很多,甚至可以说概括全部,所以说用几句话如何去概括,我真的是搞不太清。从一般人的角度来说,围棋是一种爱好,然后是一种情怀,是一种生活方式。


何:对你们来说,围棋首先是一种职业。


常:对,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职业。而对于孩子,可能它是陶冶情操,是一种生活的磨练,对吧?对于道家来说,围棋就是一种修行等等。可能每个人他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也搞不清该怎么说。


何:也就是说,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不同的围棋的概念,是吧?


常:或者说每个人心中他都有围棋的标志,对吧?就因为这样,所以围棋才更有魅力。


——2018年7月22日访谈于甘肃平凉






访谈手记:


在各种围棋活动中多次见到常昊,想约了做一访谈,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如愿。2018年7月甘肃平凉弄一个崆峒文化旅游节,有一系列的围棋活动,其中有一个“世界道教名山围棋发源地论坛”,让我去主持。7月22日活动结束,晚宴也酒足饭饱,赶紧拉上邻座的常昊,先行退下,到我的房间开聊。聊了半个多小时,电话进来了,当地领导有约。常昊只好连连表示歉意,说他去应酬一下就回来。两个多小时后,十一点了,常昊电话进来,说:何教授,如果不太晚就……我说:不晚,在等你呢。常昊来了,又不断道歉。知道常昊是个棋品、人品都极好的人,做事做人都很周全,看他这么忙碌,我除了心生一点感慨,自然不会介意。然后,在我房间的阳台上,继续夜话。时星星稀落,灯火朦胧,夜凉如水……斯情斯景,也就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王国平主编,何云波著,杭州出版社,2019年。本文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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