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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有多少中国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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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2-19 00:35: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因为十几年前编了本《中国神怪大辞典》,便被人以为我对中国的妖怪懂了些什么,其实这是个误会。因为那本辞典本来是以“神”和“仙”为主,虽然也有一些妖怪的词条,但只是选择一些“有名”的(非著名之名,而是专名之名,诸如“狐精”“虎怪”之类即属非专名者)列入,甚至一度把《山海经》中只怪而不妖的鸟兽都删掉过,所以当时只想把书名称作“神名辞典”。至于最后改为“神怪辞典”,那是出版方朋友所提的建议,我以为非常好,就采纳了,但心中终觉得有些愧疚,想着以后如果有机会就把妖怪部分充实进来。
说了以上这些话,只是表明我对中国妖怪没什么研究。实际上,即便我在辞典中把中国所有的妖怪收罗殆尽,也与“研究”相距甚远,深入的理解更谈不上。现在所以硬着头皮要写这个题目,实在是因为困惑已久,有些不吐不快,更有深望得到行家指教的意思。
总有十年以上了吧,网上还有一些书中,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日本的妖怪百分之七十以上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有百分之二十是印度的,他们自己本土的妖怪只有百分之十。对一个在1945年之前从来没有为外族入侵或殖民,因而文化的独立性非常突出的岛国来说,这一论断简直不可思议。但此说有“权威”的支持,据说此话出自日本的妖怪学会会长水木茂。
日本的妖怪学会,恕我无知,还真没听说过,但水木茂先生的书我看过,而且对这位杰出的漫画家能介入妖怪领域也深表敬佩。据我所看到的水木茂编绘的《日本妖怪大全》,书中没有前言、后记,当然也找不到那段话。可是如果把全书七百多种妖怪的图与说看上一遍,我只能得到一种结论,水木茂先生绝对会把“百分之七十”说当成违背常识的蠢话,因为他的七百多种妖怪中,占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是产自日本本土。那么那句话是谁说的呢?盼知道的朋友明以告我。
当然,早在明治时期,日本就有学者为日本的一些妖怪到中国去挖根,虽然这与自古以来吸收、攀附中华文化的传统有关,但善意的并不能就是正确的,所以日本民俗学创始人柳田国男便把“日本有的妖怪中国也有”当作不值一驳的谬论。到了二十世纪日本开始对华发动侵略战争,日本民俗学界中就相应出现了傲慢的恶意。
日本昔话中有《滴沰山》(Kachikachi yama),又名《咔嚓咔嚓山》,算是很有名的一篇。故事大致内容是:有一个老爷子和一个老婆婆。这一天老爷子正在山间旱地里翻地,狸来了,它坐在休息石上戏弄老爷子,搅得老爷子无法干活。天天如此。终于有一天,老爷子在休息石上抹了厚厚的粘鸟胶。狸猫不知道,就坐在上面戏弄起老爷子,结果被老爷子捉住,捆起来带回了家,让老婆婆晚上煮狸肉汤。可是老爷子一走,狸就骗老婆婆松了绑,然后用舂米杵敲死了老婆婆,把老婆婆的皮剥下来披在身上,再把老婆婆炖了汤。老爷子回来,狸又装成老婆婆,骗老爷子把汤喝掉。等老爷子知道上了当,狸就一溜烟跑掉了。后来,兔子见老爷子悲伤地哭着,就帮助老爷子报仇,施计把狸又用火烧又从山上摔,然后给狸的伤口上毒药,最后才把狸淹死,让村里人把它煮了汤。
这种故事中国从来没有过,可是就在二战期间,一个名叫佐藤隆三的日本民俗学者,在他新著的《狸考》中公然说:《滴沰山》里狸与兔的行为太残酷,不是日本民族所固有,必定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对此,当时周作人在《日本管窥》一文中挖苦道:“日本在他的西邻有个支那是他的大大方便的事,在本国文化里发见一点不惬意的分子都可以推给支那。”
所以由我看来,把日本百分之七十妖怪的老窝都栽给中国,既违背事实,对中国也不是什么值得喜庆和自豪的光彩事。
下面我想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证明“百分之七十”说的荒唐无稽,那就是把日本妖怪中一些以中国神怪为名的挑出来,然后把这些中国神怪与日本的妖怪两相比照,其间有没有“血缘”,自是立见分晓。
鸟山石燕的《百鬼夜行》四种共二百图。其中《图画百鬼夜行》五十图中有天狗、穷奇、姑获鸟、飞头蛮四种是中国妖怪之名。《今昔画图续百鬼》五十图中,与中国有关的是魃、水虎、山精、阴摩罗鬼、魍魉五种,另有玉藻前,图中文字涉及到九尾妖狐所变的妲己,合为六种。《今昔百鬼拾遗》五十图中有蜃气楼、烛阴、人鱼、彭侯、返魂香、方相氏、白泽七图取材于中国古籍。《百器徒然袋》五十图中,据图中文字,“鬼之皮衣”采自《酉阳杂俎》,“鸣釜”采自《白泽辟怪图》,虽然中国古代从来没有叫这名称的妖怪,我们也算在内,一共是十九种,在二百图中所占不足百分之十。
再看收聚日本妖怪最多的水木茂的《妖怪大全》,其中除掉与《百鬼夜行》重复的之外,尚有应声虫、穷神、人面疮、獏、牡丹灯笼、玃共六种(此外还有山臊一种,不过是鸟山的“山精”换了个名字,而魃鬼一种则是魃的重出),加上与《百鬼夜行》重复的十四种,总二十种,占全部妖怪总数七百六十四种的近百分之三。(另《百鬼夜行》中有方相氏为《妖怪大全》入神部,穷奇、烛阴、彭侯、白泽、鬼之皮衣、鸣釜六种未收,也就是水木茂不认为是日本妖怪。)
此外我能看到的妖怪清单,还有柳田国男《妖怪谈义》后面所附的一个《妖怪名汇》,共列日本最有影响的妖怪约八十种,其中没有一个与中国相关。
以上与中国有牵连的“妖怪”实有二十五种。让我们看看这二十五种“中国妖怪”传到日本后,究竟在日本的“妖怪界”中惹起了什么动静。
天狗
天狗
先看中国的天狗。记得儿时老师普及月食(月蚀)的科学知识,说古人不明白月食之理,说是天狗吃月亮,于是众人都从家中取出面盆之类,跑到街上敲盆呐喊,为的是把天狗惊走,救出月亮。“天狗吃月亮”这句话我没从老人那里听到过,如果不是老师讲我还真不知道,现在想起,古人也未必那么愚昧吧。我们一群小孩子也曾在日食时把家中的破脸盆拿出去大敲大喊,但只是为了好玩,并不相信能把那不知何物的天狗吓跑。估计古人做这事的动机也和我们差不太多。另外还有一种天狗,是从家乡的年画上看到的,好像是送子张仙吧,手持一弓,向天仰射,而天上就有一只黑瘦的狗在奔跑,据说那也是天狗,射它是为了保护小孩子的。我于是有了种模糊的意识,天狗是吃小孩子的。
这两种天狗在古书中倒是都能找到一些有牵扯的材料。比如《协纪辨方书》卷四引《枢要历》道:“天狗者,月中凶神也。”算是把天狗与月亮联系起来,但天狗既然是月中凶神,那么它如果把月亮吞到肚子里,将置自己于何处?
明人谢肇淛在《五杂俎》卷一中引民间俗信云:“天狗所止,辄夜食人家小儿。”所以妇女、婴儿多忌之。看来杨柳青年画中的张仙射天狗应该是由来已久了。另外当时福建一带的新媳妇,忌讳在夜间,特别是星夜出外行走,道:“恐犯天狗星,则损子嗣。”天狗星在天上挂着,一个年轻媳妇和它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就会惹着它了?而且此种禁忌不仅见于少妇,就是未嫁的闺女也同样适用。戴星而行就会生不出孩子,或是难产,或是怪胎,可能只是为了让青年女子夜间不要出门,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来吧。我想这一俗信要比天狗吃小孩的传说来源更早,也许还是后者的源头呢。
但由此我们知道,天狗其实是天上的一颗星,凶煞之星。《史记·天官书》中说:天狗,其状如大流星,当它划过天空时,能听到声音,及至它落到地上,其形如狗。如狗当然不是狗,只是那陨石似狗而已,这就是叫它天狗的原因。天狗星坠地之处,望之如火光炎炎中天,落地时能砸出一个有数顷田之大的圆坑。很明显,这天狗星就是一个很大的陨石,能砸出那么大坑的陨石多少年也见不到一个,所以人们就赋予它灾异的预兆性质。如果此星下坠时,前方尖锐而色黄,那么所在千里之内,将有破军杀将之祸。打仗必须至少要两方,总有一胜一败,这天狗星预言的只是败的那方,其灵验自不待言。《宋书·文五王传》中说:“天狗所坠,下有伏尸流血。”意思也大致相同。所以如果要破此凶兆,在交战双方都不能保证必胜的情况下,最好双方停火收兵。
天狗为兵家所忌,是见于兵书的。《武经总要·后集》卷十八有云:“军上有黑气如牛形,或如马形,从气雾中下,渐渐入军,名曰天狗下食血,主军散败。”但这里的天狗不作为流星现形。如果一个大陨石落到兵营中,这一方用不着打仗就砸死一半了。这种事自人类有战争以来好像还没遇到过。所以这时的天狗显形为黑气,而这黑气又不是常人所能见到。古代大军出征,总是有望气的术士随军,而且一些名将本人就有望气的神通。他们的神通无须上昆仑山找元始天尊去上课,而是从《孙子兵法》中学来。双方对阵,知己知彼,除了了解双方军队的实力,对方主将的贤愚,还有天时地利等各种因素。名将能正确地分析战争的走向,一看打不过,说服众人又费口舌,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朝天一望,说有黑气如牛或马。反正别人又没望气的本事,便一致无条件服从了。
天狗星不仅只关注两军对垒的战争,对民生更是极恶的兆头。一是预兆战乱。北宋句延庆《锦里耆旧传》卷二记载五代前蜀永平二年一事,此年五月二十三日半夜,天上忽震一声,有电光飞数丈,或明或潜灭。人们都说是天狗坠地,主占其下将杀万人。结果这年七月,后蜀太子元膺作乱,为枢密使击败俘杀,此役杀死兵民一众上万人。明人郎瑛《七修类稿》卷四记元至正六年,天狗星坠地,始于楚,终于吴,遍及于齐、赵诸地,但不及于两广,当血食人间五千日也。当时云南玉案山忽生小赤犬无数,群吠于野。占者曰:“此天狗坠地,有大军覆境。”从此兵乱不止,人民死伤无数。刘伯温有诗“观音渡口天狗落,北关门外尘沙恶。健儿披发走如风,女哭男啼撼城郭。……长风夜吹血腥入,吴山浙河惨萧瑟”,也是把天狗星堕当成战乱的预兆。
二是预兆天灾。明·王兆云《白醉琐言》卷上“天狗兆灾”条说:万历十六年九月中旬,天初明时,西南方向忽见有红白气涌起,形状一会儿如龙,一会儿如狗,其长竟天,其光下扫大地,及至扫照人脸,人皆惊倒。作者说,他查了《史记·天官书》,认为是“天狗星见,扫民间也”。次年果然赤旱数千里,民至采榆皮买麻饼充食,饿死者不知几千万人。又继之以大疫,死者无算,至有灭门者。
清人东轩主人《述异记》卷中所说的天狗又有所不同:康熙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日黎明时分,钱塘西北乡有孙姓者,家方养蚕,门尚未启。邻人采桑经过其家,见孙家屋脊上有一物,似狗而人立,头锐喙长,上半身赤色,腰以下青如靛,其尾如扫帚,长有数尺。邻居惊呼孙某,想告以所见。孙某刚打开门,那物已经腾上云霄,发声如霹雳,委蛇屈曲,向西南而去,尾上火光迸裂,如彗之扫天,移时乃息,数十里内皆闻其声,亦有仰见其光者。人们认此天象为天狗堕地。此事发生后过了一年,在康熙十三年就发生了三藩之乱,兵连三年,自云南至福建,人民死伤无数。
因为天狗是灾星,所以人们动不动就把人间的灾祸归咎于天狗堕地,可是他们所举的例子颇为牵强,已经与《史记·天官书》说的越差越远了。
除了天狗星之外,《山海经》中也有一种天狗,《西山经》中说阴山有兽,其状如狸,不管这狸是狸猫之狸还是狐狸之狸,总之是个小动物。它头上的毛是白的,人们称之为天狗。其功能是“可以御凶”,也就是和我们现在的狗差不多,对闯门来犯者扑上去咬,算不上怪物的。《秦氏三秦记》中提到大名鼎鼎的白鹿原,那里有一地名叫狗枷堡,传说秦襄公时有天狗来此,只要有贼来到,天狗便叫了起来,堡中人闻声而起,赖以平安。说了半天,还是一只普通的护院狗而已。
很巧的是,日本的妖怪中也有天狗,而且是影响最大的妖怪之一。有人觉得日本天狗就是从中国传过去的。但我觉得二者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大家所熟知的水木茂对天狗介绍说:
从前,中国地区将流星称作“天狐”,这是关于天狗的最早记载。据天狗研究专家说,天狗为日本所独有,国外是没有的。从东北到九州,天狗都有分布。可以这样说,那些被修验者奉为灵山的山上,都祭祀着天狗。根据江户中期成书的《天狗经》记载,全日本共有四十八种十二万五千五百多个天狗。天狗在人们的印象中,一般都是红脸、高鼻梁。但从前的人们却认为,天狗的模样与老鹰十分相似,会各种幻术,还能附到人身上,会与修行佛法的人作对。
水木茂先生说得简单而准确,但要除掉这一句:“中国地区将流星称作‘天狐’,这是关于天狗的最早记载。”我觉得日本从来没有把流星称作过“天狗”,水木茂这里说的“中国地区”不是日本本岛的“中国”,而是我们的华夏中国。如果他原文说的就是日本的“中国地区”,那就是他对古代的文献理解错了。大家不妨费心把剩下的文字与中国的天狗做一比较,看能不能在它们之间找到一丝共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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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19 00:37:25 | 只看该作者
穷奇
穷奇是见于《山海经》的怪物,但却有二说。一是《西山经》,生于邽山,其状如牛,身上长着刺猬一般的硬毛,想象其尊容,也就是把豪猪再放大成豪牛吧。它的叫声如獆狗,要吃人。而《海内北经》的穷奇更凶一筹,首先是其状如虎,其次是生了两个翅膀,这就比豪牛型的可怕多了。而且特别注明:“食人从首始。”这一点很恐怖,如果吃人从腿开始,万一来了救星,顶多落个残废,而上来一口就把脑袋咬下,就是立刻把这畜生打死,人也没救了。
但穷奇最令人称奇的地方,是东方朔在《神异经·西北荒经》所说的:“知人言语。闻人斗,辄食直者。闻人忠信,辄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辄杀兽往馈之。”双方打架,这东西能分出是非来,但总是站在没理的一边,绝对不会错。听说哪里有个好人,忠于所事而能守信义的,这东西立刻跑去,一口啃掉那人的鼻子。如果听说哪里出了个坏蛋,这东西就劫杀一些小动物,屁颠屁颠地送上门去。
可是日本的穷奇呢,中文版的解说是:“高高的树梢上,‘穷奇’来回旋转飞舞,把树梢的树枝、树叶刮得连轴转,旋风的最里面外貌似鼬的‘穷奇’带着两把镰刀模样的羽翅,张牙舞爪,好像那些树枝、树叶都是被这两把镰刀割下来的一样。”
这与中国的穷奇相比就逊多了,可以说没有一丝穷奇的德性。其实这怪物本来有自己的日本名字,那就是“镰鼬”。其图说见于水木茂的《妖怪大全》,说:
有个男子走在路上,忽然“嗖-——”地刮过一阵风,却什么事都没发生。待男子回到家后,妻子突然大叫起来“你怎么了?你的伤……”男子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脚正在汩汩地流血。这种事在以前就时有发生。人们认为这是镰鼬在作怪。镰鼬乘着旋风出现,它的爪子像镰刀一样锋利,被它抓伤也感觉不到疼痛。在美浓和飞蝉(今日本岐阜县)的山区,也经常有镰鼬出现。据说,人们所说的镰鼬是三位神仙,第一位神仙往上扑,第二位神仙用利刃砍,第三位神仙在伤口上敷药止血。因此,人们不会感到疼痛。
为日本妖怪附会以中国古代的妖怪名,大约是江户时代的一种时髦,但镰鼬再厉害,我们名列“四大恶兽”的穷奇如果知道自己到了东瀛成了这副嘴脸,恐怕也要羞得无地自容了吧。

姑获鸟
日本的姑获鸟还真与中国的姑获鸟有些关系,但并不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日本本有此种妖怪,笼统称之为“产女”,也就是因分娩而死的产妇的幽灵所化。它的形象正如鸟山所绘,是一个怀抱婴儿在溪水中艰难行走的女子,所以又被称为“赤抱女”或“子抱女”,而有些地方则称之为“勿姑魅”。它的故事很多,但主要情节则出于一辙:女子因为抱着孩子而行走艰难,如果遇到路人,就恳求路人帮它抱一抱。路人如果答应而接过来,那孩子就会越来越重,最后变成一块大石头或其他的什么重物。虽然这故事有解释为产女对路人人心的考验之意,但终究还是个妖怪的恶作剧。但柳田国男在《日本的昔话》中的“力士与产女”一篇,则是一个很感人的民间故事。与在日本妖怪物语中占很大比重的“怨灵”不同,这个因难产而死的产女却是帮助难产妇女顺利分娩的善良精灵。故事说,一个叫忠兵卫的武士遇上了一个妇人,对他说:“今晚我要办一件重要的事,请你帮我抱着孩子吧。”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孩子越抱越沉,简直和一块大石头差不多,忠兵卫实在支持不住,便口念佛号。后来妇人回来了,袖口挽着,脸上流着汗,说:“山里有家产妇要分娩,因为仅凭她自己的力量不能平安生产,所以我要找一个会念佛的武士帮忙,现在母子都平安了。作为答谢,我也赐给你巨大的力量。”与此类似的故事在中国并不稀罕,比如因产难而死的巫女化身为大奶夫人,为婆母或大妇虐待而死的媳妇化为丁姑及紫姑神,她们都是中国古代妇女的保护神,但日本多的是阿岩和阿累这样的怨灵,像上述那样推己及人,帮助产妇度劫的故事实不多见。
那么日本的产女形象怎么会和中国的姑获鸟发生了关系呢?因为日本还有一种因分娩而死化为飞鸟的幽灵,或称“乌部鸟”,或称“奥高鸟”,它们可以看作产女的另一种形态。其所以化为鸟,大约也和中国古代的妇女一样,悲悯自己悲惨禁锢的一生,渴望来生能自由飞翔,到处啼鸣诉说着曾经的苦难吧。鸟的特殊鸣叫声即所谓“禽言”,被人附会为人的心声,从而被设定角色,编成传说,也就造成了种种“妖精”,而它们大多是为人所同情的妇女,如被恶婆婆虐待而死的“姑恶鸟”即是最有名的一种。正是因为产女有“奥高鸟”一类,所以在姑获鸟的传说流入日本之后,便以产难为共同点,用汉字的“姑获鸟”以及姑获鸟的另一名字“夜行游女”做了产女的雅名。这种以汉字之名为标榜的现象,在日本江户时代很是普遍,往往用于表示庄重和高雅。
其实姑获鸟与产女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妖怪,称产女为姑获鸟,纯粹是张冠李戴。
那么中国的姑获鸟又是怎样一种妖精呢?那是一种妖鸟,其名最早见于东晋人郭璞的《玄中记》,因为此书早就失传,而诸书引用的片段则或有差异,下面我综合诸书所引,述其大致如下:
天下有女鸟,名叫姑获。一名为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钩皇鬼,一名隐飞鸟。此鸟夜飞昼藏。它披上羽毛时为飞鸟,可是脱下羽衣则化为妇人,它化为妇人时好盗取别人家的儿女由自己养育。而化身为飞鸟时,好于阴雨之夜,过往飞鸣于人家村里,凡有小儿之家,此鸟飞过时,即洒以血,点污其衣以为记号,故世人称之为鬼鸟。此鸟叫声似是“得来”,多见于荆襄(今湖北)。
这是姑获鸟有记载的最早传说,由此就可以看出与产女的形态全然不同,即以与孩子的关系而论,产女是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抱,姑获则是要从别人那里偷来自己养育,正好相反。其所以相反,是因为产女是妇人在分娩时死亡(也包括生下孩子后自己死亡),而姑获鸟则是产妇所产之子夭亡。那么《玄中记》中谈到姑获是产妇所化了么?没有说,但读者应该能由人世的经验领会到。所以后来的《证类本草》卷十九中就挑明:姑获鸟又叫乳母鸟,“言产妇死,变化作之,能取人之子以为己子。胸前有两乳”。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说:“昔人言此鸟产妇所化,阴慝为妖。”但产妇是生下孩子后自己死了,还是生下一个死孩子,而后自己也死了,或者自己并没有死呢?二书说的仍然不算明晰。但根据姑获喜好盗取别人的孩子这一基本特征,展示的正是乳妇丧子的心理:孩子一出生或出生不久就死了,她的精神因此而迷乱,见了别人的孩子就以为是自己的,偷偷抱走养育。这种事例直到今天也屡屡不绝,以至有女拐匪强夺小孩子被抓之后,以此种心理变态为谎而企图逃脱惩罚者。在现实社会中,这种专偷小孩的女拐匪远比因丧子而偷孩子的少妇多得多,这也许就是《玄中记》不写姑获为产妇所化的原因吧。
姑获鸟的可恶在于盗窃别人家的孩子,但丧子的遭遇也极可怜。从姑获鸟的众多名称中也可以看到,姑获鸟的传说之初,极可能是起于人们对丧子产妇的同情之心,所以它才有了“天帝少女”“夜行游女”这样充满善意和悲悯的名称。古代神话中溺海而死的少女被说成是炎帝少女女娃,为求雨或止雨而死的巫女被说成是黄帝之女女魃,未嫁而夭的少女被说成是炎帝之女瑶姬(这种攀附之风到后代也没有消停,比如密县把山中的白松说是黄帝之女所化等等)。所以乳期丧子的少妇被传说成为“天帝少女”也很自然。但神话的浪漫终于被现实的无情所取代,及至丢失孩子的案件增多,人们就让姑获鸟恶的一面开始发酵。直到姑获鸟用血洒到村户中,点污到孩子晾在外面的衣服,这孩子的魂魄就要为此怪收去,姑获就已经成了鬼鸟。而它的洒血,更容易让人想起“鬼车”即“九头鸟”,那就只剩下令人厌恶了。

飞头蛮
中国有落头民,听着好像脑袋是个放上去的物件,肩膀一晃就会掉落下来似的。其实也就是这样,因为头与腔子之间没有任何可以固定住的部件,取下放上都极方便;只是因为顶得习惯,所以轻易不会脱落坠下。关于落头民的信息,据说最早在秦朝时就传入中土,那应该是借了秦始皇设南海、象郡的光吧。到了汉朝,桓谭《新论》记载说“荆州有鼻饮之蛮,南域有头飞之夷”,头落升级为头飞,落头民也成了飞头国,而其人或被中土人称为“飞头獠子”。于是而有故事为证,但这已经是三国时吴国的事了。说名将朱桓不知通过谁的中介,从南方买了一个婢女。此婢每夜睡后,脑袋就闹起独立,或从狗窦,或从天窗中飞走了。一个圆圆的头颅能飞来飞去,总要有个翅膀之类的东西吧,据说那翅膀就是她的两个耳朵。这解释实在令人纳闷,想那耳朵就是和玄德公一样大,也不会像鸟翅一样扑搭吧?飞走之后,到天将拂晓时分,那头就又飞了回来,自己附到腔子上。朱桓家的人觉得奇怪,有一夜见头飞走,只剩下一个身子,便搞起恶作剧,用被子把身子蒙住。将晓时头再回来,见腔子被隔离了,便惊惶失措,却不知道用钻狗洞的招数来钻被窝,渐渐地气促色紫,好像就要断气似的。家人赶快掀开被子,让头与身子成功对接,这才救了一命。
这头和身子为什么说断就断开了?而一个脑袋大半夜飞出去究竟有何公干,记载这事的干宝没有说。又过了几百年,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才想起补上这个漏洞。原来这头颈之际本来也与常人一样了无痕迹的,只有到了将要飞去的头一天,脖子上才出现一圈细痕。这时家里的人就要严密看守,因为此人到了晚上就如同大病般人事不省,做不得脑袋的主了。这时的脑袋刁钻的很,只要看准机会,便一下子生出一对翅膀,嗖地一下飞了出去。这物飞走之后,就到河岸边找些小鱼小虾吃起来(有的人说其实它最爱吃的是小孩子拉的屎),吃够之后,便飞回来,接到腔子上,这时你再看他的肚子,已经胀得滚圆了。可以想象,那脑袋飞回来时,应该是灌满了垃圾的。

落头也好,飞头也罢,诸书只说他们在南方,却没有具体的地点。只有《星槎胜览》这本把郑和下西洋演义成《新山海经》的书说,其地在占城,也就是今天越南的中南部,也不是占城人都会飞头,有这本事的只是一部分妇人。还说能飞头的人外表就看的出来,就是有眼而无瞳。至于这头飞之举是自己有意为之还是不由自主,那就不大清楚了。
“飞头獠”在有的书中写做“飞头蛮”,恰好日本妖怪中也有个“飞头蛮”,从字面上看好像就是从中国移植的。但飞头蛮只是南方蛮族的一种特异种类,说得多怪也是个人。可是看现在日本的飞头蛮,却既失去了“蛮”字的种族意义,也变“飞头”为“伸长脖子”,与中国的飞头蛮只是约摸有些类似,其实是另一种吸人畜精气的妖怪。水木茂说:飞头蛮又叫“辘轳首”。我想,“辘轳首”才是日本民间的本称,“飞头蛮”一名不过是对中国古书的生硬附会罢了。小泉八云的《怪谈》有一个“辘轳首”的故事,与《酉阳杂俎》的飞头獠子截然不同,想必大家都知道的。

图中的文字是对“魃”的介绍,大致意思是:又名“旱母”。生于刚山。人脸兽身。独手独脚。行走如风。此妖一出,天下大旱,滴雨不下。
说实在的,这段文字的来源基本上出自中国的古书,但非止一处,更像是拼凑起来的,却又误混入了别的神怪。下面试着做一说明:
又名旱母。行走如风。见则大旱。这三点见于《神异经》,原文云:“南方有魃,长二三尺,裸身,目在顶上,行走如风,见则大旱,一名旱母。”
生于刚山。人脸兽身。独手独脚。这三点不但不见于《神异经》,就是其他谈到旱魃的书也没有这些意思。那么这就是日本魃的独特之处了么?否!这三点是从《山海经·西山经》中的另一神怪“(光鬼)”那里抄来的。原文是:“刚山。……刚水出焉,北流注于渭。是多神,其状人面兽身,一足一手。”而且鸟山所画的魃的形象,也是中国《山海经图》“神”的形象。“神魂”就是“神(光鬼)”。“(光鬼)”字是“魂”字的别体。
但鸟山石燕的图中还有一个特征没有见于文字说明,即此魃“目在顶上”,这是中国魃最显著的特征,因为它眼睛的功能只有一个,就是看天上的云彩,只要见到一丝,也要把它吹净。鸟山对这只眼安排的位置好像是额头,如此则望天就不那么方便了。
由此可以看出,鸟山石燕的“魃”完全是中国货,只不过运到日本后又做了拼装加工。
那么日本有没有魃呢?水木茂《妖怪大全》中也有“魃”,图是从鸟山那里翻制的,其文字说明的第一段也来自鸟山,只是前面多了一句“魃就是日照神”。而《妖怪大全》中既有魃,又有“魃鬼”。他说魃鬼“和日照大神可能是同一种东西。不过,日照大神给人一种仁慈的感觉,但魃鬼不会”。这话说得让人感觉是不知所云。日照大神不就是日本的太阳女神么?怎么会和魃成了同一种东西呢?好在水木茂在文末又说了关键的一句:“因为是从中国传来的一种妖怪,所以很难找到它‘出现在日本并引发旱灾’的记载。”说明白些,就是日本根本就没有魃这个妖怪!
水虎

上面的图是鸟山心目中的中国怪物“水虎”,图中的文字是从《水经注·沔水》中节来的。《水经注》的原文大意是:疏水中有物,如三四岁小儿,但身上有鳞甲如鲮鲤,其甲甚坚,箭射不透。每至七八月间,它喜好在岸边石头上晒太阳。它的膝头似老虎的掌爪。它常隐没于水中,只露出膝头。小孩子不知道,就想取来玩耍,这时水虎就突然出击,杀死小孩。
柳田国男很明确地说明,水虎是中国的妖怪,与日本没什么关系。可是有人就是认定它们之间有关系,说中国的水虎是日本川童(即河童)的“近亲”,或者说是中国的川童。即便依照“近亲”之说,那也不能说日本的川童是从中国的水虎演变而来的吧。但有人还是要坚持:“凡是日本的妖怪,中国也都有。”日本有川童,中国就有水虎。于是硬把日本的川童写成汉字的“水虎”,到底变戏法似的把水虎和河童搅在了一起。
对此我们也不必多说,只看柳田国男《妖怪谈义》中《川童祭怀古》中的一段话:“将川童写成水虎或蝹的人认定了日本有的东西中国也有这种谬论,因此根本不值得与之争论。”
其实柳田氏并没有对此“谬论”置之不理。他为此而写了四卷《水虎考略》,这里的“水虎”就是为日本人叫成水虎的河童。他把各地“水虎”形象的草图都搜集起来,虽然各不相同,但“长着低鼻梁,緾着兜裆布,背上有甲壳,四肢着地”则是它们的共同特征,一句话,全是日本的河童,与中国水虎的样子根本不同,所以也没有任何称做“水虎”的理由!
水木茂的《妖精大全》未免此俗,也许是为了让《大全》更全一些吧,明知日本没有水虎,也偏要加上这么一幅,却又说水虎是河童的一种:“水虎的体型应该是河童中最大的了,人类很难见到它。”了解日本妖怪的朋友都知道,日本的河童种类数不胜数,几乎一个地方一个样儿,为什么不把那些也全列上而只列水虎?说到底还是没完全摆脱那种“水虎即河童”的惯性思维。但好在他在解说中并没有与中国的水虎拉扯任何亲戚关系:
据说,水虎生活在海中或河里。它会将人诱入水中,吸干精血,再将尸体拖回原处。这样的事每年都会发生一次。那些被水虎杀死的人,人们是不会为他们举行葬礼的。人们会在田里搭一个简易的草屋,将尸体直接放到板子上,放在草屋里。据说,这样一来,在尸体腐烂期间,吸过这个人精血的水虎也会腐烂而死。尸体腐烂期间,水虎会在草屋周围转来转去。不过,人们看不到它,只能听到声音。水虎深谙隐身之术,死之前是绝不会现身的。尸体开始腐烂后,水虎会倒地死去,在这时才会现出原形。

但《妖精大全》中另有“长崎的水虎”一则,配图采用了鸟山石燕的中国水虎。当然他还是在最后面做了说明:“水虎原是流传在中国的一种水怪,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将它与河童混为一谈。”
顺便说一句,在中国,除了古书中保存的记载,人们早就不知“水虎”为何物,“河水鬼”或作“淹死鬼”这样笼统的名字把所有带些个性的水鬼水怪都“大一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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