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憋屈的是安徽北部。 除了承受大江大河的“夹击”,这里扼守着淮河的中游,上游河南占据高地,洪水入河,直接进入安徽境内。“淮河第一闸”的王家坝恰好位于淮河上、中游结合部。下游的苏北经过黄河的蹂躏,淮河的自然河道“名存实亡”。泥沙的淤积让河床不断抬升,在泗河入淮河的地方形成中国东部第四大淡水湖——洪泽湖。 实际上,洪泽湖已成人工堤坝围起来的“悬湖”,湖面海拔已经超过安徽境内的河床。地形低洼的淮河泄洪能力很弱,于是沿线就诞生了行蓄洪区,以达到帮助干流泄洪的目的。淮河干流的行蓄洪区主要在安徽境内。其中,王家坝所在的蒙洼蓄洪区,是抗击洪峰的先锋。
▲ “淮河第一闸”和蒙洼蓄洪区到底有多重要?地图上一目了然。制图/王跃 3000多年以来,安徽的经济文化中心不断变迁,每一次主角更换,都与江河湖泊有关。我们将其概括为淮河时代、新安江时代、长江时代、巢湖时代。 首先到来的是淮河时代。
▲ 上图:阜阳市颍泉区泉河,为颍河右岸支流;下图:亳州涡阳县涡河船闸。摄影/李琼 在安徽,416公里的淮河横穿东西,其主要支流来自北岸,其中以颍河、西淝河、涡河、浍河、沱河为主,这一区域孕育了商灭夏之后的都城亳、楚国后期的都城寿春(今寿县)。大思想家老子、庄子均出生于涡河畔,汉末枭雄曹操出生于谯(今亳州)。
▲ 亳州涡阳县老子文化生态园。摄影/李琼
▲ 寿县古城与淝河。摄影/hnctz捕风捉影。图/图虫·创意 这一区域是安徽地区最早接受中原文化的区域。从先秦至宋以前,这里是安徽经济文化的中心所在,重镇以亳州、寿春、蒙城、颍上为代表。 然后相接的是新安江时代。 淮河时代繁荣之后,安徽的经济文化中心并没有直接向南,而是跨越长江,进入深山之中的徽州,这里最早称新安郡,境内流淌有徽州的母亲河——新安江。
▲ 流过歙县的新安江。摄影/清溪 宋室南渡,推动了经济文化重心转移到长江中下游及以南地区。从这时起,古徽州迎来了欣欣向荣的局面,并逐渐形成了享誉后世的徽州文化。到了明清,徽州人全面涉足商业贸易,把“徽商”写入了古代商业版图。
▲古徽州是如何被拆分的?制图/Paprika 随之而来的是长江时代。 波涛汹涌的长江,帆船难以长途远行,黄金水道的价值难以发挥。近代中国西风东渐,帆船时代迟暮,轮船时代到来,沿江的芜湖(1876年开埠)、安庆(1902年开埠)在安徽最先接受海外新事物,随之走向繁荣。
▲ 长江沿岸的安庆振风塔。摄影/许萍 最后是属于合肥的巢湖时代。 自然地理条件上,合肥并不十分优越,但她的优势是“在皖之中”,是淮北、江淮、江南三块区域的几何中心。公路、铁路、机场可以突破地理条件的不足,让合肥完成从战略要地到经济中心的华丽转身。
▲ 巢湖姥山。摄影/陆新生 2011年8月开始,安徽最大的淡水湖巢湖划入了合肥境内。蒸蒸日上的合肥,成为安徽经济的领头羊,并被商业媒体列入“新一线城市””。 冲出围城:安徽人有多优秀?打开某乎,你常常会看到一系列很深(无)刻(脑)的问题:“XX省地理位置那么好,为什么经济落后?”河北、江西、河南、湖南、甘肃、山西都曾被轮,安徽也没能逃脱。 不吹不黑地说,安徽的地理位置并不糟糕,但绝对算不上“好”。
▲ 霍山佛子岭水库。摄影/李玉龙 第一:“十字路口”,看似优越,实则尴尬。 安徽、江苏“分手”后,海岸线和大运河被后者得到,安徽变成了内陆省。她居于内陆,却不像河南、湖北那样地处交通大道,被长江、淮河穿过,却没有一处辐射四方的都市,沿岸部分城市多被邻省所辐射。 近代以来,安徽几乎完美错过了京广等南北交通干线,陇海(从皖北边缘穿过)、浙赣等东西干线,京沪、京九也只是从边缘穿过蚌埠、阜阳。
▲ 上图:黄山祁门县芦溪乡上的皖赣铁路,下图:合福高铁经过歙县。摄影/王璐 第二:江河横穿,大湖环伺,洪水多发。 长江淮河横穿,固然带来了航运和水资源,但江、淮沿线地势低洼,雨季一来,两大流域洪水几乎同时来袭。
▲ 皖河安庆段。摄影/王柯 除了长江、淮河,省界附近还有几大湖群,北有南四湖,东有骆马湖、洪泽湖、高邮湖,西南有龙感湖、大官湖,东南有“千岛湖”。这些大蓄水池,对安徽的低洼地带虎视眈眈,形成了“包围之势”。 第三:吴头楚尾,看似枢纽,实则边缘。 安徽有很多重镇,也多有自己的辉煌历史,但总的来说,它们扮演的都是配角。 这里文化多元,但没有固定文化中心——说中原官话的皖北,是中原文化的边缘;说江淮官话的合肥,也不是江淮文化的中心;说吴语的宣城,是吴越江南文化的西部一角;说赣语的区域,又是被南昌辐射的文化圈子;徽州是徽语的区域文化中心,但这里山多地少、环境封闭。
▲ 桐城文庙。摄影/刘树逸 面对如此封闭、边缘、不友好的地理环境,数千年来生活在这里的安徽人民非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愈挫愈勇。 司马迁曾用精妙的一段话来讲述人与地理环境的关系,优越的地理条件,固然宜居,但也容易导致“死于安乐”。他在《货殖列传》中说,江淮以南土地肥沃,那里没有冻饿的人,也没有发家致富的,而沂河、沭河流域地少人多,水旱多发,所以百姓养成了储备粮食的习惯,能做到丰衣足食。
▲ 泾县孤峰油不伞的制作。摄影/方托马斯 淮河两岸,尤其是安徽所在中游,水系复杂,地势低洼,水旱历来频发。久而久之,黄泛区的人们与水缠斗过程中,愈挫愈勇,形成了刚硬剽悍的民风。 地理、文化上的安徽的地域文化虽然很“散装”,但各地安徽人却有一个共同的品质:能打、能拼、能吃苦。
▲ 安徽马鞍山钢铁股份有限公司长材事业部的职工正在进行吹氧切割作业。图/视觉中国 关于合肥的发展,部分媒体中流行一种声音:“这是一座赌城”,而且几乎每赌必赢,从新晋省会到留下中科大,从“截胡”京东方到抢人计划…… 赌——既带着几分欣赏,也透着一股醋味儿:言外之意,合肥发展快,实在是运气好。赌一次赢是运气,但每赌必赢,就是拼搏使然了。 承认合肥和安徽人的优秀,其实没那么难! 中国历来建城,要么在平原、盆地,要么在河流沿岸,但合肥偏偏位于分水岭上。没有良好的自然条件、缺少经济发达的腹地,从一个人口五万的小城,成为蒸蒸日上的“新一线城市”。如果这都是“赌”,那香港、上海、深圳的崛起,无一不是如此。
▲ 合肥五里墩立交桥夜景。摄影/李鹏飞 拼搏的合肥,是整个安徽的缩影。 两千二百多年前的一个秋日,900多名戍卒被困在淮河流域突发的一场暴雨中,他们的目的地是渔阳郡,即今天的北京密云一带,若延期到达,必被杀头。于是,两位大胆的年轻人说出了绝望中的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随后,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泽乡起义席卷中原。当时的大泽乡位于安徽宿州。
▲ 宿州萧县皇藏峪,刘邦曾隐藏于此而得名。摄影/李琼
▲ 亳州谯城区曹操公园。摄影/李琼 沿着大泽乡的足迹,历代皖北人都曾因不甘而与命运抗争。汉末三国,出身并不高贵的亳州人曹操不甘心,拼出了一个曹魏王朝;元末,被饥荒困扰的朱元璋不甘心,创出了一个大明帝国。 皖北人能拼,皖南人也不示弱。 “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环境让每个徽州人都有一种“出新安江”的冲动。当地俗语说:“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这一次次的“丢”,丢出了享誉天下的“徽商”。
▲ 歙县渔梁老街,徽商外出经商往返的必经之路,被称为“徽商之源”。摄影/方托马斯
▲ 黄山市祁门县阊江老码头,2004年被拆毁。历史上徽州商人正是通过这条水道,源源不断地把徽州茶叶、香菇、木材运至安庆、武汉等地。摄影/张建平 遍布江南的粉墙黛瓦民居被称为“徽派建筑”;全国八大菜系,“徽菜”居其一;徽州所出徽墨、歙砚装点了中国人的文房;艺术领域有“新安画派”;徽州人朱熹开创的“新安理学”,深刻影响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徽州经济文化领域的积淀,形成了与敦煌学、藏学并列的显学——徽学。
▲ 黄山黟县关麓八大家民居。摄影/方托马斯 安徽人的拼,常常是平地起惊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颍上人管仲辅佐齐桓公,为“法家先驱”;亳州人曹操父子不仅是帝王,还是文学领袖,建安文学和“三曹”流芳百世;肥东人包拯为官廉洁公正,赢得“包青天”之名。 安徽人的拼,不仅实现了自我,更深刻改变着中国、影响着世界。 舒城人李公麟,号称 “宋画第一”;定远人戚继光,是大明抗倭第一人;桐城人方苞、刘大櫆、姚鼐,开创了清代文学流派“桐城派”;合肥人李鸿章权倾朝野,创办名满天下的“淮军”,领导洋务运动。 怀宁人陈独秀,领导并创立了中国共产党;绩溪人胡适,是新文化运动领导者,文学、哲学、史学大家;歙县人王茂荫,是马克思巨著《资本论》中唯一提到的中国人。 安徽的劳动人民也在默默地创造各种“中国之最”:安徽的徽剧,融合其他剧种元素后形成了国粹京剧。安徽凤阳,诞生了“农村改革第一村”小岗村,进而推动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诞生。
▲ 安徽滁州凤阳小岗村。摄影/李鹏飞 安徽阜阳,是中国务工第一城。地少人稠的阜阳,每年超过300万务工人员外输,这些平凡的劳动者不仅为自己的幸福奋斗,也为各地发展和建设做出了贡献。 安徽,走出了众多小吃创业大军。制霸“国际庄”的牛肉板面、横行华东的“淮南牛肉汤”、攻陷南京城的“安庆馄饨”、遍布街头的“天津大麻花”……这些小吃十有八九是由安徽人在经营。
向左滑动 ▲ 图1-3徽菜乡野山珍、臭鳜鱼、各色豆腐。摄影/方托马斯;图4:安庆大南门牛肉包子。摄影/陈智 “散装”的安徽没能诞生超级都市,但安徽人制造了中国众多大城市的繁荣,其中以天津最具代表性: 安徽人朱棣,命名并建造了天津城。朱棣命名“天津”并于1404年筑卫城,数以万计来自家乡凤阳府的人在此屯垦,其后代多定居于此。 今天的天津方言,就是安徽宿州话和冀鲁官话糅合后形成的。 北上的徽商,繁荣了天津的商业。明成祖将天津变成了军事要塞,徽州人为天津的商业贸易做出了贡献。天津盐、茶、文房四宝等行业,主要为徽商经营。 安徽人的“北洋系”,推动了天津的近代化。19世纪70年带以来,合肥人李鸿章将天津作为洋务运动的重要阵地。北洋系吸引了大批老家人来到天津,他们在这里创建近代工业企业、兴办新式学堂, 推动了天津城市和社会的近代化。
▲ 从上至下:泾县宣纸制作,徽州砖雕,摄影/方托马斯;黄山市,在成型彩色徽墨上描金。图/视觉中国 某度贴吧、某乎问答中,“安徽为什么没有存在感”“论合肥的吸虹效应”“南京为什么被称为徽京”的讨论依然火热…… 每日清晨,当键盘侠争论不休时,勤劳能拼的安徽人已在祖国的各个角落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 蚌埠湖上升明月景区。摄影/刘树逸 当合肥和安徽创造下一个奇迹的时候,希望我们听到的不再是“这是个赌城”!因为,每一次看似偶然的好运,都来自安徽人的敢打敢拼。 - END - 文丨大羽 图编 | DC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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