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岸边的“两日制”

文如玉

（傅逸尘/文）姜堰这个地名，对大多数围棋迷来说，并不陌生。历史上，这里是清代围棋国手黄龙士的故乡。黄龙士的传奇故事和他留下的千古名局《血泪篇》流布之广、影响之深，堪称众多棋迷心头的“圣经”，而姜堰也便成为了铁杆儿棋迷们必来“打卡”之地；近年来，随着“姜堰杯”中日韩女子围棋擂台赛的接续举办，姜堰更是吸引了世界围棋界关注的目光。三国女棋手们的风姿和才情，在溱湖旖旎风光的掩映下，绽放出更加润目的光泽。

因为对围棋的热爱，我打心眼儿里对姜堰有着几分亲近和熟悉。直到首届“金姜堰”杯中国作家围棋大赛的举办，作为参赛的作家棋手，我才第一次有机会来到姜堰，得识魅力溱湖的真颜。

六月上旬的北京早已是热浪滚滚，燥热难耐，而姜堰的气温却在25摄氏度左右。住在溱湖岸边，倍觉舒适与清爽。因为作家围棋赛与三国女子围棋擂台赛最后阶段的比赛同时，且赛场相邻，出入和就餐时便会巧遇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顶尖女棋手。与崔精、吴侑珍、於之莹、陆敏全等风头正劲的新锐女棋手以及聂卫平、林建超、华以刚、华学明、王磊等一众围棋大咖“亲密接触”的机会，还是让平日里看似有几分拘谨的作家棋手们欣喜不已。大家想着法儿地与这些心中的明星们合影甚至蹭影，场面令人忍俊不禁。这些珍贵的瞬间连同溱湖的美景被一同定格在了作家们的美好记忆里。

首届作家围棋大赛是由《中国作家》杂志社和泰州金姜堰旅游发展有限公司联合举办的，两天的赛程和优雅舒适的比赛环境，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美丽的“两日制”。“两日制”是日本围棋番棋决胜的特殊赛制，是只有像本因坊战决战这样历史悠久的重大赛事，才能享受的特殊待遇和荣耀。两天的比赛往往在风景如画的山水亭台间封闭进行，期间有着较为繁琐的礼仪和规矩。类似封手这样仪式感极强的环节，更是为比赛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如此“两日制”的慢棋，在现如今竞技性、商业性、功利性越来越强的围棋界，尤其难得一见。贯穿其间的那种悠久传统、贵族气息和文化味道，因稀缺而更显珍贵，令人神往着迷。遥想当年，著名作家川端康成作为观战记者，全程见证了名人本因坊秀哉与木谷实七段那盘向死而生的悲壮对局，继而写下了《名人》这篇围棋题材的经典名作。小说中穿插的细腻的对局仪式、风景描写和幽微的情感刻画最是动人。那种专属围棋的优雅高贵、那种动人心魄的仪式之美、精神之美，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慢棋比赛中，才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各位老师，我们到溱潼古镇了，请下车参观。”导游的一声招呼，把我从迷迷糊糊的遐想里带回到现实。这些年，各地政府都注重打造开发旅游资源，各类“古镇”层出不穷，出现了不少生硬打造的“假古镇”“死古镇”。溱潼古镇，虽然也经历了大规模的重新整修和商业开发，但是依然有不少人家世代在此居住。午后的骄阳里，古镇游客稀少。在窄窄的巷子里穿行，脚下片片斑驳光滑的青石板，向来者提示着逝去时光的悠远。两旁的民居，还保留着历史的原貌，不时可见居民洗菜择菜、聊天喝茶的生活场景。那种悠闲淡然和浓郁的烟火气，为古镇平添了许多生气。

溱潼古镇，是溱湖之外姜堰的第二张明信片。古镇以船为媒，沿古河坊水街打造。镇中名木繁多，有唐代国槐、元代黄杨、明代皂荚，更有宋代万朵古山茶，被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授予“吉尼斯”之最。“溱湖之畔石头街，青石闾巷细雨斜。水乡古韵今犹在，万朵茶花开千年。”这首诗中所描绘的这株山茶古树，栽植于宋代，迄今已有800多年历史，被誉为“全球茶花王”“神州第一茶”。每到花期，花开万朵，大红金心，如火如荼，娇艳欲滴，引得无数游人专程前来拍照留念。

转过几道弯，进入龙士巷，眼前便是黄龙士纪念馆。灰色的砖墙上，挂着枣红色的铭牌，上面有中日韩三种文字的简要介绍——“黄龙士，姜堰人，名虬，又名霞，号月天，是清康熙中期的围棋霸主。馆内陈设黄龙士的青铜雕像以及他的十篇名局《血泪篇》等。”

黄龙士的生平故事，颇有几分传奇色彩。他生于清顺治年代，和范西屏、施襄夏并称“清代三大棋圣”。康熙朝中期成为围棋霸主，棋风不拘一格。他曾让三子与徐星友对局十盘，双方于盘上聚精会神、呕心沥血，故棋谱有“血泪篇”之称，堪为让子棋的经典绝唱。黄龙士棋风独特，着子看似平淡无奇，但思虑寓意极深。邓元鏸推崇说：“”龙士用思尤密，深入奥窍。当危急存亡之际，群已束手智穷，能于潜移默运之间，益见巧心妙用，空灵变化，出死入生。”又说：“龙士如天仙化人，绝无尘想。”时人甚至将他同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并称为“十四圣人”，推为“棋圣”，足见其影响之大。时至今日，在姜堰还流传着许多有关他的脍炙人口的故事。人们没有忘记这位围棋国手，在姜堰市中心的步行街，黄龙士在竹林旁落子下棋的铜雕矗立街头，表达了人们对黄龙士锲而不舍、矢志进取精神的赞许、褒扬和怀念。

这趟古镇游自然成为作家棋手们的朝圣之旅。大家听着、聊着关于黄龙士的传说、故事之余，亦感叹着“国运兴，棋运亦兴”的时代规律。“黄龙士杯”举办的这些年，恰逢中国围棋全面崛起振兴，不仅在国际上的竞赛成绩优异，而且人才涌流，普及程度大大提高，学棋的孩子也越来越多。这位三百多年前的清代大国手，尽管一时风光无两，却依然停留在民间的传说。经历坎坷而传奇的黄龙士不会想到，三百多年后，他的名字会冠在中日韩三国女子围棋擂台赛之前，成为国家间最高水平围棋竞技和文化交流的标志和符号。

从溱潼古镇走出来，与龙士巷仅一街之隔，对面就是一连数家销售电子产品和通讯产品的门店，反差虽大，却也不令人感觉违和。现如今，围棋身上的标签早已不再拘泥于历史和传统，尤其是伴随着人工智能的兴起，围棋与现代科技的融合程度日益加深。这种源自中国的古老游戏，作为一种竞技项目、一种文化存在，正在越来越深刻地融入现代人的日常生活。导游向我们介绍道：“当下的姜堰，发展风生水起，连续多年跻身全国综合实力百强、中国工业百强县区，最具投资潜力中小城市百强、全国中小城市科学发展百强行列。生态风清水秀，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国家生态区、全国绿化模范区、全国休闲农业与乡村旅游示范区、全国健康旅游示范基地等荣誉名至实归。”诚然，得益于高水平的经济发展，姜堰的社会、民生、文化事业才得以可持续的蓬勃发展，围棋这张城市品牌和名片也得以越擦越亮。

乘车返回住地，作家棋手们漫步在溱湖湿地公园。历史上，这里曾是海水、江水、淮水交汇之处，故又称“三水”。“清风碧漪映蓝天，簖蟹鱼蔬湖八鲜。三水四时风光美，人到溱湖即成仙。”一首诗，道出了溱湖风光之美、物产之丰。

夕阳西下，湖面上闪动着金色的粼粼波光。湖中那尊世界上最高的水上三面药师佛塔被落日的余晖罩上了一层金红，更添了几分恢弘壮丽的气象。

逆着依旧有几分刺目的太阳光望去，眼前的溱湖越发开阔辽远。这让我突然想到了黄龙士独树一帜的棋风。翻捡中国古代围棋高手留下的棋谱，大多是以精确的算路和攻杀见长，棋风局面往往偏于狭窄凝重。而黄龙士对围棋发展的最大贡献，在于他转变了围棋的风格。徐星友这样概括黄龙士的棋风：“寄纤农于滔泊之中，寓神俊于形骸之外，所谓形人而我无形，庶几空诸所有，故能无所不有也。”“一气清通，生枝生叶，不事别求，其枯滞无聊境界，使敌不得不受。脱然高蹈，不染一尘，臻上乘灵妙之境。”整体而言，黄龙士对局时考虑全面，判断准确，视野开阔，轻灵多变，思路深远，气魄雄大。从某种意义上说，不以局部攻杀为主要取胜手段，这对棋手的大局观、判断力和掌控局面的能力提出了更加严苛的要求，而这正代表了现代围棋发展的方向。

不经意间，我放慢了脚步，在一株柳树下驻足，眼前的溱湖辽远如海。一阵氤氲着水汽的凉风袭来，顿觉心胸开阔、视野疏朗。又是一声工作人员的招呼声，让我猛地回过神儿来。我已经落在队伍的最后，忙快步向酒店大堂走去。稍后，首届“金姜堰杯”中国作家围棋大赛的开幕式即将隆重举行。

我心中期盼已久的美丽的“两日制”，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