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洁 你们喜欢围棋,他也喜欢围棋,所以柯洁不是我们的儿子,而是大家的小孩。 ——柯洁母亲周柳萍
柯国凡到现在都记得,大学时下棋输给学弟,赔了一瓶啤酒。 强烈的胜负欲让他耿耿于怀,毕业回老家丽水后,这位高级工程师和妻子周柳萍开了家棋馆。 柯洁,早期的胎教便是棋馆里的棋盘、棋谱、棋声。 1997年儿子落地后,业余四段的柯国凡说:“我下不过,我让我小孩从小训练,将来可以跟你抗衡的。” 话虽如此,一开始家里并没有刻意往围棋上培养他,幼儿园大班时,只报了围棋兴趣班。 “让他开发下智力。” 万万没想到这个想跳拉丁舞的小胖子,在围棋上进步飞快。
柯国凡欣喜之余,当即找来丽水第一棋手郑一兵,来当柯洁的启蒙老师。 一个学期后,郑一兵只让三子,略比桌子高一点的柯洁逆风翻盘。 许是生来就承继了父亲强烈的胜负欲,小柯洁从坐到棋盘前起,对输赢便有超越年纪的执念。 老师带着他比跟他大的孩子过招,输了棋,一边哭,一边还要再摆棋。 直到赢了才离开棋室,实在赢不了,晚上回家也要琢磨,不然睡不着觉。 多年后,母亲周柳萍心疼地感慨:“柯洁很可怜,他没有童年。” 柯洁7岁就拿了浙江省少儿围棋赛乙组冠军。 奖杯也没来得及拿,随父母坐上北上的火车,带他来到北京聂卫平道场。
这里全是围棋少年,十六个围棋班,每班100来号人,柯洁一进来,看到一群人围着组下棋,眼睛都激动得放光。 要先过道场主管这一关,小柯洁被杀得片甲不留,却有股韧劲。 所以,主管决意让他留下。 这天起,柯洁的生活彻底被围棋围起来了。 这里的孩子都比他大,他和同龄人彻底隔成了两个世界。 身在围城,他只有下棋的乐子,想法纯粹,因而进步飞快。
偶尔聂卫平来道场讲棋,大家一拥而上。 柯洁个子小,永远被挤在最外面,只能拨开层层人墙,勉强从缝里眯着眼看。 年纪小,受杂事干扰也少,唯一的烦恼就是想家。
道场一年学费5万,这在2004年也不是小数目,很多亲戚都劝柯国凡再想想,他们夫妻俩为了柯洁的爱好,也愿意赌一把。 只是要留在丽水工作,不能留在北京陪读。 周柳萍平均每月来看柯洁一次,每次要离开,都连哄带骗才能脱身。 “妈妈,不要走。” “我去给你买点东西,等会儿回来。” 柯洁回去下棋了,晚上才意识到妈妈已经回丽水了,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因为年龄最小,生活老师会多关照他一些。 一次,跟周柳萍说:“他枕巾都哭湿了,也没出声。” 道场有公用电话,柯洁每天都要去排队往家里打电话,多的时候,一天三四个。
道场上高手如云,他虽然还描述不出来压力,但在别人都享受自由的童年里,他生活在只有输赢的黑白棋盘中,自然是不好受的。 后面队友排着长队,他拿着电话哭哭啼啼,舍不得撒手。 一个学期后,柯洁放假回家,从胖乎乎的小肉墩,瘦成了一只猴。 别人跟他开玩笑“这下可以去跳拉丁舞了”。 独自在北京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1岁,他正式定段。 周柳萍辞了工作,到北京陪伴柯洁。 她是家里唯一不懂棋的人,也得拿着棋谱照本宣科给儿子摆死活题加强训练。 柯洁解的答案和书上不一样,还一口咬定是对的,气得周柳萍想打他。 隔天,请老师来看,老师盯了一会儿,“柯洁的答案更好。”
死活棋下得多,基础打得好。 后来国家少年队教练黄奕中还说:“他在同龄人里特别突出的一点,是死活题特别厉害,快且准,而且自己创作了很多死活题。”
柯洁在丽水是以天才成名,来到北京却一文不名。 进步神速,依然表现平平的柯洁,早期在道场老师心中几乎没有留下一丝云翳。 2008年定段,2011年,获取下围甲联赛的资格。 此间,于老师而言,柯洁也只是花名册上短短两个字。 在这里,类似“伤仲永”的悲剧早已屡见不鲜,十三四岁省级冠军泯然众人的例子,一抓一大把。 那正是柯洁最低谷的日子,在道场“像草一样”,没有存在感。
十几岁正值叛逆期,一家三口两地分居,父亲柯国凡在家乡谋职,鲜少来京,柯洁的依靠只有不懂棋的母亲。 自己眼中曾经无所不能的父亲,变得越来越陌生。 有年春节,父子俩阔别已久,刚见面柯洁说:“老爸,这几年,我们好像不太认识一样。” 柯国凡心里一惊,在儿子最需要的时候,他不能陪伴,始终是一桩压在心头的遗憾。 数年后,能在北京团聚,一次两人对弈,柯洁犯了许多低级错误。 他气得想要把电脑摔了,“明天韩国比赛,不要去了。” 柯洁也有报复的时候,赛场上,他平静地说:“爸爸你回去,妈妈留下就可以。”
父子二人在分隔了多年后,找不到一个平衡支点,都在为了围棋较劲。 柯洁那时几乎无人下棋,恰巧网棋兴起,2011年至2015年间,他以“潜伏”的名字,在弈城网下了4000多盘。 除去日常训练,每天平均下3.6盘网棋。 以至于后来国家队教练说:“柯洁18岁做的,可能是我23岁才达到的训练量。” 在道场的练习的后半段,他先后三次考了国家少年棋队。 第二次都倒数第一,他闷声不吭又考了第三次,这回正数第一。 2011年,柯洁正式入选国家队,迎来了棋艺的大爆发。 正应了启蒙老师幼年时,对他的评价“遇强则强”。
队内实行比赛积分,少年棋手积分几乎没可能,柯洁在三年时间里,积了200多分,堪称神话。 也直接冲入了积分总榜的前十。 而在世界赛场上,他始终被压一头。 2013年世界围棋大赛,中国棋手一家独霸,其中五位冠军都是90后。 柯洁并不在其中。
直到2015起,柯洁才在棋坛风生水起,一连拿了三个世界冠军。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其中最知名的一场是韩国九段棋手李世石对决,两人在比赛前,已被媒体渲染出一场唇舌交锋。 李世石说:“有五成希望取胜。” 柯洁反击:“如果一共一百成的话,他有五成。” 2015年1月2日,柯洁对垒李世石,第三局时,某直播网站涌入107万人观看比赛,创下棋赛收视新高。
最终,3:2,18岁的柯洁战胜了32岁的“棋坛神话”李世石。 正应了他说的“传奇,是时候落幕了。” 柯洁赢得了“梦百合杯”冠军,接棒了书写新一代传奇。 当年22岁的李世石号称“史上最年轻三冠王”,而一场对弈,柯洁将这个年龄提前了4年。 仍旧处在上升期的柯洁,潜力无穷,前途无量。 也从那时起,国内舆论关注到这个腼腆的孩子常常口出狂言,也让他饱受争议。 在围棋界,战胜老师、战胜偶像是一种致敬。 李世石是柯洁这一代围棋少年集体仰慕的偶像,几乎都在偶像的光环下,逐渐成为职业棋手的。
击败李世石,不是小我的得意,更大的寓意是人类棋艺的进一步精进。 正如母亲周柳萍所说:“你们喜欢围棋,他也喜欢围棋,所以柯洁不是我们的儿子,而是大家的小孩。” 说白了,柯洁为棋而生。
柯洁这一代棋手,赶上了网棋的发展,与智能程序对决并不陌生。 5岁多时,他就能与家里的围棋软件抗衡,不久后,轻松超越。 少年时,日本的ZEN也不在话下。 因而李世石要与AlphaGo比赛时,柯洁并未想到结果会如此出乎意料。 2016年3月13日,人机大战第四场,昔日世界第一李世石开始消极抵抗,让柯洁有些坐不住。 “我从来没碰到李世石下这么臭的棋。” 愤怒压抑之余,他将微博置顶换为:“就算阿法狗战胜了李世石,但它赢不了我。”
在力克了人类棋坛的世界第一后,柯洁最终的敌人竟然是人类制造出的AI。 这个充满科幻意味的剧情走向,让柯洁内心复杂。 AlphaGo以2:0领先于他的那个夜晚,柯洁辗转难眠,脑子高速运转,反复复盘它的漏洞。 无懈可击,太可怕了。 1月底时,AlphaGo的棋艺离职业九段还差十万八千里,3月份他便能厮杀李世石。 几个月后,全新版的AlphaZero仅运行了8小时,又以100:0碾压赢过李世石的AlphaGo。 AI的学习能力是超乎想象的,以往遇到那么多难以攻克的对手,从来没有谁让他如此崩溃。 即将迎来3:0的结局时,柯洁冲出对局室,痛哭起来。
面对赶来安慰他的朋友,他浑身颤抖,语无伦次:“我做不到,我真的赢不了。” 而作为棋手,无论结果如何,回到棋盘上,把棋下完,是职责。 于是就有了柯洁红着眼眶回到对局室,坐回原处的照片。
场内,3:0输给AI,柯洁满身心绝望。 场外大屏幕上,他手指在发间一拨拉,露出底下一撮撮白发。 柯国凡说:“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不会送他到北京(学棋)了。” 网上流传一个段子:柯洁真是个人才,从事最耗脑力的工作这么多年了,头发竟然还又黑又多。 其实并没有,白发越来越多了。 从学棋至今,他总共下过4万多盘棋。
小时候边吃苹果,边摆棋。后来苹果滚到地上,母亲回头一看,他累得睡着了。 尽管打小身上围绕着“天才”的标签,可该有的努力,他一分都没有打折扣。 柯洁输了比赛,依然是世界围棋史上最年轻五冠王。 柯洁拿第一次世界冠军时,教练黄奕中特意发短信提醒爱徒:“小心得天下,大意失荆州。” 柯洁谨记,却没做到。 他后续发了个有些得意的朋友圈,被父亲的朋友看到,就“投诉”给了柯国凡。 “你儿子是不是准备进军演艺圈了?” 柯国凡翻看后,叫来柯洁。 “你永远记住,不管你拿了冠军不冠军的,不能这样嘚瑟。”
过早步入职业围棋的训练,他的青春期实则比一般人都短。 面对严谨的棋局,精深的棋道,他该有的智慧和功底都齐备了,却是过度催熟的成果。 他的大嘴巴既有孩子气的一面,也有宣传围棋的考量。 输给AlphaGo,势必让先前的张扬成为别人的笑柄,“但那又怎样,更多人因此关注到围棋了。” “我就希望啊,以后人们说起来柯洁这个人,大家说这个人除了嘴巴大点,其他做的事情还蛮地道的,我就挺满意的了。”
眼下,柯洁要翻越的另一座大山是“八冠王”古力。 在围棋这条路上,选择星辰大海,便是“挑战棋艺生涯的极限”。 前段时间,国家体育总局公布的“2019优秀运动员免试入学推荐名单”中,柯洁赫然在列。 他填报了清华大学,校方表示,在课业方面可作灵活调整。 配合运动员训练、比赛安排,宁延长毕业年限,也不为学分打折扣。 因而柯洁近两年的重心依旧不会离开围棋。 “我本身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是围棋给了我一切。”
18岁,打破李世石记录,成为围棋史上最年轻世界大赛三冠王。 21岁,打破李昌镐记录,成为围棋史上最年轻世界大赛七冠王。 柯洁在先后8次与比他年长的韩国顶级棋手对决中,无一败绩。 尽管外界给他的定义是“狂妄”“大嘴巴”“张扬”,但柯洁用响亮的成绩正带领中国棋坛重回黄金时代。 自古英雄出少年,棋坛天才论柯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