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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法医秦明之 尸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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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36:5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八案 狂乱之刃

“从CT片来看,对冲伤明显。颅骨骨折线连贯为线形,贯穿枕部,这样的损伤必须是和有一定接触面积的钝物接触才能形成,而且应该是经过了减速作用。”我说,“显而易见,是伤者说了假话,他的伤不是被打的,而是摔出来的。”

说完,会议桌周围的几名法医都点头认可。

“既然这样,那就不宜参照人体轻重伤鉴定标准进行伤情鉴定。”胡科长说。

其实这并不是在尸检,而是在进行伤情鉴定会诊。

伤情鉴定是法医的另一项重要工作,这项工作的难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命案侦破。一方面伤情鉴定牵涉纠纷当事人双方的利益之争,所以无论做出什么结论,总会有一方不服,会认为对自己不公,然后猜测说法医有徇私舞弊的嫌疑。另一方面,因为很多损伤伤及内脏、骨骼,法医不能像检验尸体那样得到直观的认识,而是要通过医学知识、医学影像学资料对活体的伤情进行诊断,并对照伤情鉴定标准进行鉴定。

省城的法医实力很强,但是对于伤情鉴定也丝毫不敢怠慢,为了尽可能地保证鉴定结论的科学、客观和公正,省城公安局法医部门会利用地理优势,定期邀请省公安厅、市检察院的法医共同对一些疑难的伤情鉴定进行会诊,尤其是接近伤情鉴定标准线的伤情,通过集思广益更能体现鉴定的透明和公正。同时,各部门的法医也通过这种类型的会诊工作,提升自己的业务素质、统一对伤情鉴定标准的理解度。

这一段时间,省城的伤情鉴定数量突然减少,疑难案件数也大大降低,所以这一次的会诊工作只有这么一起案件。

案件很简单,是两个人发生纠纷,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伤者报案的时候称是行为人用砖头砸伤了他的后脑勺,而行为人称是伤者追逐他进行殴打的时候自己滑倒摔了个四仰八叉。于是办案单位向市公安局提供了伤者的病历材料,要求法医解决致伤方式的问题。法医简单的一纸鉴定,却可以分辨出这个案件中谁才是真正的“恶人”。听上去很神奇,但是法医的肩上担负着千斤重担。“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这是师父对伤情鉴定的解读。

会诊结束后,我和胡科长在办公室里拉家常。胡科长是我工作前实习的带教老师,如今一晃数年,他的鬓角也染上了白霜。

“最近案件好少啊,都有点儿闲得发慌了。”胡科长笑着说。

“我翻了你们的登记表,这一个月来,你们收了60起伤情鉴定,还闲得发慌?”我说。

“我们每年受理伤情鉴定都是1000多起,这个月才收60起,你算算是不是闲了很多?”胡科长掰起了指头,“不过,咱省城有个规律,一旦伤情鉴定少了,就是要有难度大的命案了。不过最近好像还算平静。”

不是我迷信,但是干法医的确实忌讳这样的话,虽然我也被称为“乌鸦嘴”,但是乌鸦嘴的法医绝对不止我一个。听完胡科长的话后,我突然后背冒了一身冷汗,冷汗还没消去,胡科长办公室的电话就应景地响了起来。

胡科长接着电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从惊讶到凝重。挂了电话,他说:“真邪门儿,我这破嘴。”

“有命案?”虽然祈愿天下太平,但是听说有命案,还是有一股冲劲儿涌上心头。

“西郊城际铁路高架下面的小楼,死了一对年轻夫妇,据说惨不忍睹。”胡科长皱起了眉头。

我拿出手机看了下日历:“明天周末,不如我向师父汇报一下,我和你们一起出勘现场、侦办此案吧?”

“那是最好不过了。”胡科长高兴地说,“走,出发。”

省城不大,我们却也开了40分钟车才到达现场。一路上经过了繁华的市区,经过了寂静的农田,又经过了一片破旧的村落,最后我们才抵达了现场。和命案带来的压抑气氛截然不同,这里看上去像一片世外桃源,初春时节花香四溢,旺盛的植物簇拥着绿化带中央的3栋联排别墅,我们刚刚靠近,就被大自然的芬芳笼罩了。

我绕着别墅的围墙走了一截,问:“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盖这么好的房子?难道有内幕知道这里会被开发?离市区不近啊。”

“这块地是一个小老板的,之前作为苗圃,后来这里盖了高铁高架,征了他的地,他也算赚了一大笔改行了。”辖区派出所民警说。

“他住这里?”我站在旁边的一个小土坡上,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别墅的周围有近10亩地种着各种植物。苗圃的边缘连接着刚才经过的那片破旧的村落,和小村的矮墙砖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老板转了行,这片苗圃就给了他妹妹打理,并且在这里投资了3栋联排别墅,说是以后能开发起来的话就赚钱,开发不起来,也正好是自己家老人颐养天年的好地方。目前小老板自己倒不住在这里,他的妹妹和妹夫住在这里打理苗圃。”

“也就是说,这3栋别墅有2栋是空着的?”我问。

民警指着最西边的别墅说:“是的。完全是空的,都没装修。只有这一栋简单装修了一下,小老板的妹妹柏长青两口子住这里,也是隔三岔五地住,周末肯定是回市里的。”

我点了点头:“柏长青是死者?”

民警说:“技术部门同志正在技术开锁,您可以看看一楼卧室的窗户。”

我戴上了现场勘查装备,顺着民警手指的方向走到了一扇装着严实的防盗窗的窗户边,探头向屋内望去。

窗户上挂着窗帘,遮挡了一部分视线,但从窗帘的一角,隐约能窥见一只戴着银白色手链的雪白的胳膊无力地瘫在地上,手背上沾满了血迹。从手臂上明显的尸斑和屋内发出的腐败的臭味看,我们确实没有必要强行破门抢救了。

我看了看正在开锁的民警,又退了回来,问派出所民警:“什么情况?”

“3天前,25号下午,在外地做生意的柏老板给他的妹夫周方打了电话,问了一些苗圃的情况。周方称自己摔了一跤,脚踝骨折脱位,已经卧床一周了,他说等到26号上午再让柏长青给她哥哥打电话说说苗圃的事儿。”

“26号,她没有打电话是吧?”胡科长插话道。

“是的。”民警说,“柏老板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电话无法接通。柏老板说柏长青从来不会关手机,更不应该无法接通,就叫他在省城公司的秘书开车过来看了一眼。秘书发现门是从外面锁好的,恰巧26号是周六,小夫妇应该回城了,所以也没在意。秘书回到城里他们的住处,发现也没有人开门,就向柏老板反馈了消息。柏老板一直忐忑不安,打了3天的电话,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今天又差了秘书过来看。秘书来了发现门依旧和3天前一样是锁着的,就从一楼的窗帘缝里往里看,发现了一只死人的手。”

“锁打开了,这锁真是难开,好锁啊。”刚刚听完案件前期情况,开锁的民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胡科长和我一起走到了别墅的大门口,看见两名民警拿着一只造型别致的挂锁,正在擦着头上的汗:“这种防盗门真是安全,有暗锁,还有挂锁。这种挂锁是和这类防盗门配套的,出门时可以挂在外面加一层锁,晚上在家可以挂在门里面锁上。”

“你是说,这个锁肯定是死者家里的了?”胡科长说。

“是的,完全可以确定。”

“那就请你们用勘查踏板先进去看看吧。”胡科长转头和站在一旁的痕检员说。

省城市公安局尽是训练有素的现场勘查员。痕检员麻利地挎上勘查踏板,一步一放板,很快就进入了现场的卧室。不一会儿,痕检员沿着摆好的勘查踏板走出了现场,一脸沮丧地说:“已确认,两名死者。”

胡科长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为自己刚才在办公室的话而感到后悔:“早上不该说不该说的话。”

“我说吧,这种事儿不信邪不行的。”我一边说,一边换掉已经脏了的鞋套,站起身来挺挺胸,怀着一种神圣的感觉,走进了现场。

一走进别墅大门,一股血腥味夹杂着腐败的气息扑鼻而来。“这个天气,不应该腐败得这么快啊?”我揉了揉鼻子。这个初春的季节,3天时间应该不至于高度腐败。

这是一个标准结构的小别墅。一楼是一个大客厅以及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间卧室,二楼是两个房间。一楼还被简单装潢过,通往二楼的楼梯再往上就都是毛坯房了。看痕检员们都在中心现场——卧室里仔细地检查着地面上的痕迹,我和胡科长先用踏板登到了二楼。

二楼很平静,因为是毛坯房,地面条件很差,几乎什么也发现不了。我和胡科长仔细检查了二楼的窗户,无一例外都是锁闭的。

“一楼有防盗窗,二楼的窗户都是锁闭的,难道凶手是从门进来的?”我觉得十分奇怪,“一楼的防盗门是双重保险的,在家的时候,都会从里面锁上挂锁。即便是神偷,也进不来啊。”

胡科长听我这么一说,看着我说:“你这么快就能看出是盗窃案件?”

话还没有说完,楼下的痕检员在楼梯口喊我们:“胡科长,张局长到了,让我们尽快勘查,然后汇报基本情况,以便进一步走访调查。”

“楼下看了是什么情况?”胡科长也对着楼梯口喊道。

“两名死者,初步断定是柏长青和她的丈夫周方。”痕检员说,“现场毫无翻乱,不像是盗窃案件。”

胡科长一听,对我说,“哈哈,你判断错了。”我耸耸肩膀,说:“你自己理解的,我可没说我认为是盗窃案件。我只是想表达一下那个锁的质量很好。”

胡科长龇牙一笑,算是鄙视我的狡辩,继而又探头对楼下说,“楼上的窗户都是密闭的,犯罪分子的出入口还是要研究的。”

“出口没问题。”我说,“肯定是犯罪分子杀人后从大门离开,离开的时候锁了门。”

胡科长想了想,点了点头:“嗯,只有这种可能了。但是挂锁需要钥匙才能打开、锁闭,凶手怎么会有挂锁的钥匙呢?你下去,把痕检科的吴科长换上来,我和吴科长再排除一下从二楼进入的可能性。”

我沿着踏板走下楼,喊了吴科长上楼,自己留在客厅里仔细地看着。

客厅里有个撕页式的挂历,挂历显示是26日。挂历下放着一只烟灰缸,烟灰缸里没有烟头,只有一团揉成团的纸。我小心地展开纸团,原来是一张刚刚被撕下的日历,日历上写着“25日”。我把纸团和挂历做了拼接,确实是从挂历上撕扯下来的无疑。

大门口的墙上钉着一枚水泥钉,在雪白的墙壁上格外显眼,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水泥钉和它的位置,对楼上喊道:“胡科长,出口没问题了,挂锁的钥匙应该是挂在门口一枚水泥钉上的,所以凶手才可以顺利地出门,并从门外将挂锁锁上。”

胡科长没有应声,看来对这个信息并不感兴趣。

我简单地看了卫生间和厨房,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这时候一名年轻的痕检员走出卧室,我说:“对了,你看看大门挂锁和内侧的暗锁把手上有没有什么可用的痕迹。”

看着痕检员一脸茫然的样子,我笑着说:“目前看,凶手是从大门出去的,他必须要拉门把手才能走啊。”

说完,我走进了中心现场,眼前突然一个黑影闪过,我定睛一看,原来是苍蝇,再仔细看看尸体,着实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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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34:55 | 只看该作者
“这几处皮下出血基本可以告诉我们凶手使用的是什么致伤工具了。”孙法医指着甄老太头皮上的皮下出血说。

我探过头去看了一眼,说:“呵呵,方形皮下出血,金属类方头钝器。”

大宝补充得更具体:“方头锤子啊。现场没有发现方头锤子,看来凶手是把凶器带走了。下一步要侦查去搜了。”

“不过,”我突然发现了疑点,“你们不觉得这样的损伤轻了一些吗?”

“嗯,”孙法医说,“确实是的。这样的损伤,木质的工具不可能形成,铁质的,又显得太轻。连颅骨骨折都很轻,如果是用金属锤子打击头部的话,损伤肯定不会这么轻微,估计脑组织都会挫碎的。”

“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大宝说,“凶手的力气小。未成年人作案,或者是女性作案。”

大宝的这种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我们都在沉思,看看这个推断能不能使用。沉默了许久,我说:“不可能,凶手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男性。”

大宝和孙法医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我接着说:“如果是老弱病残妇,怎么可能把一具这么重的尸体从那么高的厨房窗户扔出去?而且看地上也没有拖擦的痕迹,尸体应该是被背进厨房或者抱进厨房的。那么这个凶手一定是个身强力壮的人。”

在场的人都在默默点头,我接着说:“那么为什么他决意要杀人,却没有使上全身的力气敲打死者头颅呢?”

因为高度腐败尸体的软组织会有变色,很多腐败造成的皮肤颜色改变都疑似损伤。为了不漏检一处损伤,我们仔细地把每处颜色改变都切开了观察。两具尸体的检验虽然是同时进行的,但是尸检工作还是持续了近4个小时。

我们没有被臭气熏着,衣服却沾满了臭气。当我们坐进车里的时候,驾驶员皱了皱眉头说:“先去宾馆洗澡换衣服吧。”

洗漱完毕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我们来不及吃晚饭,火急火燎地跑到了专案组,想获取更多的信息。

刘支队刚看见我们走进专案组的大门,就皱着眉摇了摇头,说:“让你们失望了。”

“怎么?”我说。

“对甄老头甄老太生前的熟人和亲戚进行了仔细的调查,”刘支队沮丧地说,“全部排除作案可能。”

这个消息虽然不好,但是并没有打击我破案的信心。我说:“要不要再重新整理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或许是有人作伪证,包庇凶手呢?”

“你开始说了,凶手之所以没有选择焚尸,而是选择了藏尸,最大的可能是凶手作案后准备逃跑。”刘支队说,“但是我们查了所有可疑的人,都没有跑。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拖延发案时间呢?”

“我们也是推断。”我也开始心里打鼓了,“这个不能作为排查标准,毕竟推测不是依据。”

回到宾馆,我思绪万千,却怎么也整理不清楚。于是我闭上眼睛、关上思维,决定明儿一早就求助于师父。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带着全套现场、尸检的照片电子版,到市局找了台能上互联网的机器,把照片传上了省厅的FTP(文件传输协议)服务器。

“师父,”我打通了师父的电话,“帮忙看看照片呗,遇见困难了。我们认为是在死者家留宿的熟人,但是经过一轮的排查,都排除掉了。现场又没有什么痕迹物证可以甄别犯罪嫌疑人,一时不知道怎么下手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网上会诊?”师父在电话那头说,“我先看看吧,1个小时后再联系。”

我知道师父虽然是法医界的专家,但在电脑操作方面确实是个新手,可能他通过照片半个小时就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但要让他下载照片再在电脑上打开,估计也得要半个小时。

在焦急的状态中,时间过得特别慢。

师父总是那么准时,1个小时以后,电话准时响起。

“天天吵着要成为专家,”师父说,“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都发现不了?”

师父的开场白让我十分诧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现场有一张躺椅对不对?”师父没有理睬我的沉默,接着说道,“躺椅上有血对不对?说明死者是在躺椅上遇袭的对不对?”

“这个我知道,我们都发现了,但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啊?”我说。

“首先,我要肯定你们的推断,应该是准备留宿在死者家里的人作的案。”师父说,“显而易见,老太上楼睡觉了,凶手坐在放在躺椅旁边的靠椅上和老头一起看电视,等老头睡着以后下的手。”

“这个我们也推断到了。”

“关键是那个躺椅,是可以前后摇晃的对不对?”师父接着问道。

“对啊,”我说,“就是太师椅啊。下面是弧形的底座,是可以前后晃的。”

“那么,既然是头部可以上下移动的椅子,凶手怎样才能击打死者致死呢?”师父接着问道。

我仿佛慢慢地找到了思路。对啊,椅子可以上下晃动,如果凶手直接打击的话,死者头部会随着椅子往下晃动,这是一个缓冲的力,不可能导致颅骨骨折这么重的伤。我突然想起了两名死者头上的伤比想象中要轻,于是问道:“会不会是因为椅子晃动的缓冲,才导致死者头部的损伤比想象中要轻?我们认为凶手身强力壮,但是死者头部的损伤没有那么重。”

师父说:“你理解错了重点。如果椅子可以缓冲,根本就不可能打成颅骨骨折。头部损伤比想象中轻,另有原因。”

“那您看出的这个椅子缓冲作用,对案件侦破有什么用呢?”

“你想一想,凶手不是傻帽儿,他当然知道这样直接打击死者头部,死者头部会随着椅子的摇晃而缓冲,不会致命,那么他会怎么办?”师父说,“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觉得师父说的非常有道理,换位思考了一下,便答道:“要是我,我会用一只手扶住躺椅的头部,另一只手拿凶器打击。”

“对呀!”师父说,“如果凶手没有戴手套,躺椅的头部下方必然会留有指纹。”

我恍然大悟,接着问:“明白了,痕检员初步勘查现场的主要目标是现场的一些日常物件,不可能注意到躺椅头部的下方。我马上请林涛过去再看一看。”

师父接着说:“另外,你们推断是熟人作案,所有的熟人都已经被排除掉了?”金瓶梅词话

我说:“是的,除了家里人,都排除掉了。”

“为什么不能是家里人?”师父问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杀亲案吗?”

我拍了一下脑袋,说:“是啊,我们都因为死者家人不在本地、凶手下手凶残不留活口,而忽略了死者家人的作案可能性。”

“相信自己。”师父看见我找到了头绪,鼓励我说,“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挂断了电话,我一方面请林涛去现场复勘,一方面自己躺在宾馆的床上,任凭脑中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拼接出案件原始的状况。了解院内有隐藏很深的古井,了解床头柜里有暗格,了解死者儿子给死者寄钱的时间规律,这其实通常只有家里人才能掌握。之前就是因为看到惨不忍睹的现场而不敢联想是死者亲人所为,现在反过来看,死者在发案前特意去镇上买了那么多菜,甚至一餐吃不完还要储藏在冰箱里,不恰恰说明了他们最为心爱的亲人要回来吃饭吗?凶手开始想焚尸,继而又改变主意,不恰恰说明了凶手不舍得毁掉以后可能属于自己的财产吗?凶手要刻意地拖延发案时间,争取逃离的时间,不恰恰说明了凶手原本并不应该在本地吗?凶手身强力壮,打击死者的时候却手下留情,不恰恰说明凶手不忍下狠手吗?

这么多线索慢慢地串联到了一起,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驾驶着警车开往市公安局。小兵传奇

“去查他的亲人,儿子、女儿、女婿和外孙。”我踏进专案组门后的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尤其是外孙。”

刘支队愣了一下,说:“他们都不在本地,村民也没有反映他们近期曾回来过啊?”

“甄家在村口,如果凶手晚上回来,晚上作案,晚上再逃离的话,村民确实不可能发现他回来过。”我说,“我现在有充分的依据推断凶手很有可能是死者的直系亲人。”

“有发现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涛就闯进了专案组说,“不出所料,躺椅下发现一枚新鲜的灰尘指纹。”

“好!”刘支队对林涛的发现更感兴趣,发现了可能与案件有关的直接证据,就是给专案组打了一针强心剂。有了得力的现场证据,有了明确的新鲜的侦查方向,整个专案组仿佛又活跃起来。很快,10名侦查员分为3个组分赴死者亲属所在的三地开展工作,而我们每日就泡在现场里,以求可以发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我们并没有滞留几天,工作组出发后的第二天,就传回了喜讯。

甄家老夫妇的外孙陶梁,在省城一所大学读大二。原本学习成绩优秀的陶梁自从谈恋爱以后,仿佛就变了一个人。可能是因为家境贫寒,他利用上课的时间外出打工,来支付和女朋友租住校外的房租。因为总是翘课,他的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这让年级辅导员很是担忧。案发前两周,陶梁和自己的好友一起喝酒时曾称他女朋友要钻戒,一枚钻戒至少几千块,他因为弄不到那么多钱,担心女友会因此提出分手而显得十分沮丧。

案件关键的突破是,通过外围侦查,侦查员发现陶梁的女朋友目前戴上了一枚闪亮的钻戒。

“抓人吧。”刘支队低声说道,“第一时间取指纹。”

第二天一早,我在市局审讯室里看到了满脸泪痕的陶梁。在民警给他戴上手铐的一刹那,陶梁的精神就崩溃了,据说他又哭又喊地闹了整整一个晚上,被带回审讯室以后才慢慢地恢复了神志。据陶梁交代,他当天电话告知自己的外公外婆晚上回家小住,晚上回家吃完饭后,趁外公外婆睡着之际,先后杀死了他们,然后抛尸入古井,并于第二天清早乘车返回省城。杀人的原因,就是为了床头柜暗格里的5000元钱。

大宝原以为自己来省厅参与侦破第一起案件后会非常有成就感,但是在我们返回省城的路上,他一直缄默不语。我和他一样,心情异常地沉重。陶梁杀害了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外婆,杀害了把他当成心头肉的外公,只是为了区区5000元钱,为了一枚钻戒,为了那所谓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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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33:52 | 只看该作者
现场一楼站着不少现场勘查员,我和大宝只能先上二楼看看。二楼正对着楼梯口是一个小门厅,门厅东西两侧是两个卧室。东侧的卧室里摆放着一张小床,床铺上整齐地叠着一床干净的被子。西侧的卧室里则摆着几个大衣橱和一个五斗橱,衣橱的旁边有一张大床,床头两旁各有一个床头柜。五斗橱和床头柜都被翻得一塌糊涂,里面的物品全都散落在床周,连床上的被子也被掀了开来。

“看来真的是盗窃啊。”我指着被翻乱的房间说。

大宝推了推窗户,说:“据说一楼二楼的窗户都是关着的,那小偷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门没有关好?不对,应该是熟人作案。”

“有依据吗?”其实此刻我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想知道大宝的依据和我的是不是一致。

“屋后抛尸的古井,要不是熟人,肯定找不到。”大宝说。

“对。”我点点头说,“看楼下的血迹是在躺椅上,说明有一名死者是在躺椅上遇害的,这里的被子又是掀开的,说明两名死者很可能是在睡眠状态中被害的。”

我仔细看了看床头的枕头,接着说:“不过究竟是熟人趁夜里溜进门来盗窃,还是熟人本来就在这个屋子里等被害人睡着后盗窃,这才是破案的关键。”

“是啊。”大宝说,“不过后者实在有些不太合情理。难道是老两口晚上没有把门关好,小偷趁夜色从门口溜进来的?”

“门没关好是一种可能性,但是可能性不大。”我说,“后者是不合情理,但是不能排除。如果真的就是有一个关系不错的熟人,晚上准备在这里留宿呢?”

因为没有更多的依据,我们没有继续讨论,开始仔细勘查屋内的家具。

经过对床头柜的勘查,我们发现一侧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一个暗格,如果不是暗格的小门被打开了,还真发现不了这个暗格。我高兴地对大宝说:“你看,这就更加能够印证凶手是熟人了,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个床头柜里有暗格?而且暗格里空空如也,估计是小偷得手了。”

“是啊!而且是曾经看到过老人使用这个暗格的熟人。”大宝也显得十分兴奋,毕竟心里有底了,“走,去一楼看看。”

现场一楼是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客厅的中央是一张饭桌和一把躺椅。躺椅的上面垫着一床毛毯,毛毯靠近躺椅头部的位置黏附着大片血迹。血迹以头部中央为中心,向两侧喷溅,血迹形态提示出的方向非常明显。躺椅的旁边放着另两把靠椅,对面是一台彩电,电视机还处于开启的状态。

我从勘查箱中拿出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躺椅头部的血迹形态,突然,我发现了毛毯上一处可疑的痕迹:“林涛,来看看这是什么痕迹。”

林涛正在询问青乡市局痕检员现场勘查的前期情况,听我这么一说,走了过来,对着我的放大镜仔细一看,说:“这是一个直角的压痕,能在软物上留下直角形的压痕,应该是有棱边的金属物体形成的。”

“空心的还是实心的?”通过现场勘查的痕迹,再结合死者的损伤,可以更准确地推断出致伤工具,所以我急切地问林涛。

林涛仔细地观察了压痕几分钟,抬起头对我说:“目前看,应该是实心的。”

我点了点头:“楼上的枕头上也有类似的痕迹,不过看不清楚,结合这两处痕迹看,这应该是凶器打击死者打偏了留下的痕迹,那么就可以断定两名死者都是在睡眠状态下被袭击的。怎么样?可有什么其他发现?”

林涛摇了摇头,说:“他们说可疑的物件都看过了,没有发现可能与本案有关的证据。”

我轻轻推开厨房的门,和林涛先后走进去巡视了一周。厨房如同院子里一样,很整洁,锅碗瓢盆都分类摆放着。厨房里没有发现剩菜剩饭,但是冰箱里放着不少新鲜的蔬菜和肉。

“不是说家庭条件不好嘛?”我说,“吃得不错啊。”

“看来他们是定期去镇里买菜,伙食看起来是不错,但是这么多菜他老两口得吃上很久吧。”林涛说。

“对,村民最后一次见他俩就是他们从镇上买菜回来。”我想起了刘支队说的话。

正准备离开厨房,林涛说:“你看,这里有血。”

我顺着林涛的指尖看去,原来厨房窗户下的灶台上有滴落的血迹。看到滴落的血迹后,我们又趴在地上仔细观察地面。虽然厨房是土质的地面,但是我们还是在土的表面发现了几滴滴落状的血迹。

我推开厨房的窗户,说:“林涛,看来死者的尸体是被凶手从这里的窗户扔出去的,然后凶手再绕到屋后把尸体扔进井里的。”

林涛说:“对,应该是这样,不过,这能说明什么呢?凶手这样是节省运尸抛尸的路程。”

我神秘地一笑,说:“很有用。”

“你想想,”我接着说,“凶手直接把尸体从这里扔出屋外,那么就说明他早就知道窗户的后面有一口古井。”

“你是说他对地形非常熟悉。”林涛说。

我笑着点点头,走出了屋子,到位于院子东侧的一间小房里看了看。

小房和两层小楼是相连的,房子很狭小,房子的北侧沿墙壁砌了一座池子,池子有1米多高。我指着池子问身边的大宝:“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大宝说:“这个池子是农村储存粮食用的,池底和四周都用塑料布铺好,粮食储存在里面,上面再盖上塑料布,可以防潮。”

“可是,”我指着池子里面说,“这里面怎么会有麦秆?”

正在此时,刘支队走了进来,急匆匆地说:“联系上死者的儿子了,他儿子说前不久刚邮寄了5000元钱回来,估计也就是上个月底能到这边。”

“现场没有钱,床头柜暗格被打开了。”我说,“看来凶手是得手了。”

“不过,”大宝说,“这个凶手时间卡得还真准啊,这边钱刚到账,他就来作案,难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没有应答,继续指着池子里的麦秆问:“刘支队,你看看这里的麦秆,是做什么用的?”

刘支队探头看了看池子里面,说:“不知道,这里不应该有麦秆,这里应该全是粮食。把麦秆放在里面,以后取粮食的时候不会很麻烦吗?”

我指了指房子南侧的麦秆堆说:“麦秆是从那里拿过来的,为什么要把麦秆放在这里?”

“这里的麦秆不多,”刘支队说,“应该是家里留下来生火用的。”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搬来这里,准备把尸体放在池子里焚烧呢?”我大胆地推测了一下。

“完全有可能。”大宝支持我的看法。

“凶手开始准备焚尸,但没有拿过来多少麦秆,想法就发生了转变,这是为什么?”我说,“从焚尸变为藏尸,说明凶手意识到如果着火会很快发案,他要拖延发案的时间。”

“之前我们确定了凶手肯定是熟人,而且凶手杀人后需要逃离的时间,所以才会藏尸拖延发案时间。”大宝补充道。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刘支队说,“我马上就安排人去查一下死者的熟人,尤其是案发后离开家的熟人。”

我点了点头,说:“先去殡仪馆检验尸体吧。现场勘查完以后,封存现场,以备复勘。”

坐在赶往殡仪馆的警车上,我和大宝都低头思考。

“熟人作案是没有问题的。”大宝说,“了解井的位置,了解厨房的窗户后面是古井,杀人后藏尸拖延案发时间,趁被害人熟睡中下手,知道床头柜有暗格,甚至知道死者在前不久拿到了一笔钱,这不是熟人作案是什么。”

我摸了摸胡楂,说:“这个没问题。刚才我又想到一个问题。”

大宝说:“什么?”

我说:“你有没有注意到,现场的电视机是处于开启状态的?”盗墓笔记小说

大宝点了点头。

我说:“显然不可能是凶手杀完人后开电视机。结合死者是在电视机对面的躺椅上遭袭的情况,应该说明死者生前正在看电视。”

大宝补充道:“凶手能拿着凶器靠近死者,说明死者已经睡熟了。”

我说:“对,这是关键。如果是死者没有关好门,凶手敢在屋里开着电视机的情况下进门行凶?那胆子也太大了吧?如果是熟人作案,那么凶手就更不应该冒这个险,如果拿着凶器进门被死者发现,跑都跑不掉。”

大宝点了点头,说:“这个有道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凶手应该是发案当天准备留宿在死者家里的熟人。”

我扬了扬眉毛,说:“对,这样的话,侦查范围应该就缩小了许多,能留宿在死者家里的人不多。”

“有一定的道理。”大宝说,“先这样通报吧,希望能对侦查有所帮助。”

很快,我们就驱车来到了青乡市殡仪馆。青乡市殡仪馆是一座新建的殡仪馆,所以里面的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可以说是非常气派的。一座两层小楼,老远就能看见门口闪亮的“青乡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门牌。解剖室里的标准化器械一应俱全,具有上压风、下抽风的全新风系统,是一个规范化的标准尸体解剖室,在这样的解剖室里工作,可以大大地减轻尸毒对法医身体健康的损害。

在标准化尸体解剖室里进行尸体检验,再加之有防毒面具的第二重保护,虽然本案中的两具尸体都已经高度腐败,但我们也不会被恶臭影响了工作的细致程度。而且解剖室里有两张不锈钢解剖台,我们可以同时进行尸体解剖,节约了很多时间。

我和大宝一组,青乡市的孙法医和他的徒弟一组,同时开始对两具尸体进行尸体检验。

“不用等血迹检验了。”我说,“现在我们可以断定甄老头死在躺椅上,而甄老太死在楼上的床上。”

大宝点点头,说:“是啊,老头的头上有开放性损伤,大量出血。但是老太的头上没有开放性损伤,只是颅骨貌似变形了。”

我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仔细检查了尸体的尸表,对孙法医说:“老头这边全身没有软组织损伤,除了头上满脸血污,应该有开放性创口。你们那边呢?”

孙法医说:“一样,颅骨轻度变形,其余未见明显外伤。”

“这就更能验证死者是在熟睡中遭遇袭击的。”我说,“没有任何抵抗伤和约束伤,甚至连眼睛都没能睁开。唉,也算是去世的时候没有痛苦吧。”

我一边为这对老夫妻活到70岁却不能善终而叹息,一边用手术刀慢慢地剃去尸体的头发。

法医都是好的剃头匠,对于法医来说,必须用最精湛的刀功把死者的头发剔除得非常干净,既不能伤到头皮,也不能留下剩余发桩。只有干干净净地剔除死者的头发,才能完全暴露死者的头皮,从而更清楚地观察死者头部有无损伤。这种损伤可能是致命性的,但是也有可能只是轻微的皮下出血,即使是轻微的损伤,也能提示出死者死之前的活动状况。

甄老头的头皮上有5处创口,创口都明显带有棱角。我们切开死者的头皮,发现头皮下有大片的出血,5处创口中的3处下方有凹陷性骨折。但骨折的程度不是很重,3处凹陷性骨折都是孤立的,没有能够连成片。因为甄老头的颅骨比较厚,我们费了半天劲儿才锯开了颅盖骨,发现整个脑组织都存在蛛网膜下腔出血,还伴有几处脑挫伤。

甄老太的损伤和老头的损伤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头皮上没有挫裂创,取而代之的是有明显特征性的皮下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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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32:2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案 腐臭古井

“我觉得不能这么轮流出差。”大宝说,“我运气差,这两个月来跑的全是信访案件。”

大宝是个瘦瘦的、戴眼镜的30岁男人,是青乡市公安局青乡分局刑警大队技术中队的副中队长。青乡是个人口密集的城市,虽然命案发案数不低,但是命案侦破数量在全省领跑。师父看中了青乡区的法医工作成绩,决定再为青乡培养出一名可以肩扛重任的骨干力量,于是师父把大宝从青乡调来省厅,和永哥一起开始为期一年的以师带徒培训。

法医之所以能够在又苦又累的工作岗位上乐此不疲,多半是因为法医们沉浸在参与命案侦破的挑战性和成就感中。大宝也不例外,他来厅里两个月,原本和永哥商量好轮流出差,结果每次轮到永哥出差的时候就是命案,而轮到大宝出差,就是处置信访案件。两个月一过,大宝开始不耐烦了。

“其实我觉得处置信访案件更加磨炼意志、锻炼能力。”我说,“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全科的信访案件都是我一个人包圆儿了。”

“那也不行。”大宝说,“你见过只吃过青菜的灰太狼吗?”

“灰太狼本来不就只能吃得到青菜吗?”我知道我刚和永哥去破获的那一起发生在汀山县的命案,极大程度上勾起了大宝参与大案的欲望。眼看着这次又轮到大宝出差,大宝开始担心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们省治安情况很稳定的,这刚发了一起杀死3个的,不太可能又连发大案。”我说。杀死两人以上的恶性案件在我们省本来就比较少见,按照平时的情况,一年顶多碰见个一两起,即便是发生了一两起,多半也都很快通过侦查工作破获了,需要省厅法医参与的疑难重大案件着实少见。

“不要大案子,疑难的也行啊,这信访案件没挑战性,没意思啊。”大宝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欠妥,又低下头无奈地说,“不过挺矛盾的,发了案就等于又死了人,还是于心不忍,人间太平比什么都好。”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失业了才好。”

正说着,师父的电话就打到了办公室里,师父此时已经是刑事技术处的副处长了,搬出了原来的法医科办公室:“你把科里人都叫来我的办公室开会。”

省厅业务处室人少事多的矛盾非常突出,法医科其实只有3个人,加上永哥和大宝才勉强能组建两个出勘小组。命案出勘工作加之日常的伤情鉴定、骨龄鉴定、信访案件、会诊、技术审核、行政管理等诸多繁杂事务,导致科里每名同志每年出差200天以上的现象也就不奇怪了。

“今天星期一,日子不好,早上就接了两个事情。”师父说,“云泰一起伤情鉴定引发了信访事项需要去复查,青乡一起疑似命案,两名村民失踪。”

“我去青乡。”大宝已经憋不住了,刚开始听见信访案件差点儿昏厥过去,还好跟着有一起疑似命案,即便是疑似,也比复查信访事项要强一些。看着大宝着急的表情,我们几个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师父看一直唯唯诺诺的大宝今天居然这么大声地打断他的话,明白他的心思,板着脸说,“我们省厅法医去办案一定要拿主导性意见,你就是青乡人,你去青乡办案,去了见到的都是你的领导,判断不会受到影响吗?不好不好。”

大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结巴了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不……不会……”

“哈哈!你看你的表情!”师父突然收起了假装严肃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我逗你呢!秦明、林涛和大宝去青乡,我已经让痕迹检验科派了一名同志和你们一起去了。”

大宝低了头笑,这会儿他的脸可算是全红了。

“不错,”师父接着说,“愿意去挑战疑难案件的法医才是好法医,遇事就躲,有畏难情绪,不会有什么出息。”

我没有心思去听师父调侃大宝,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师父的话:“什么案子?”

师父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夹扔给我。我翻开一看,是一封通过加密特急传真接收的“邀请函”,函上写着:

省厅刑事技术处:

我市青乡区岬青村某村民家今晨被人发现有大量血迹,两名住户下落不明,我局正组织专人寻找失踪村民。鉴于此案可能为命案,特邀请贵处法医专家来青乡市指导侦破。

青乡市公安局

大宝见我合起文件夹,立即抢了过去翻看,脸上写满了兴奋。

“岬青村是个很偏远的小村。”作为青乡人的大宝轻车熟路,“这个村不到100人,位于我们区的最西边,是三县一区的交界处,治安情况不好,盗窃案件时有发生,但是因为这个地方人口少,命案倒是很少见。”

听大宝这么一说,我开始担心起来,害怕是流窜作案,给案件侦破带来难度。于是我接着问:“今早几点的事情?”

“早上7点30分我接到的电话。”师父说,“早上7点有群众报的案,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去了再问。”

我抬腕看了表,此时刚刚8点,说:“大宝,去秘书科派车,我们马上出发。”

“路上慢一点儿。”师父关心地说,“还没有确定是不是命案,去早了也是白搭,最近高速上有雾,安全第一,不要超速。”

我点了点头,回办公室拿了笔记本电脑和勘查箱,匆匆地和大宝、林涛坐上了赶往青乡市的警车。

青乡是距离省城最远的一座城市,需要3个小时的路途。因为对案情一无所知,所以也没有事先思考准备的必要,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听着催眠曲一样的发动机轰鸣,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我还能依稀听见大宝不停地拨打电话。

下高速的时候,我被收费站前的减速带颠醒了。我揉了揉眼睛转头对驾驶员说:“睡得好香,到了?”

驾驶员点了点头。我看见大宝正把脑袋靠在车窗上发着呆,于是问道:“大宝咋啦?”

“死了两个。”大宝说,“没案子觉得空虚,有案子了又觉得死者可怜。”

“确定是命案了吗?”

大宝点了点头,说:“在住户院内屋后的古井里发现两具尸体,高度腐败。”

“防毒面具带了吧?”

“带了,在勘查箱里。”大宝说,“听说经过现场简单勘查后,没有头绪,但基本确定是盗窃转化抢劫的杀人案件。”

我低下头默默思考着。

“这个地方盗窃案件很多。”大宝说,“我曾一直担心会出现盗窃转化的杀人案件,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如果是流窜作案就麻烦了,估计难度不小。”

“抓紧去现场吧。”我镇定地说,“想那么多也没用。”

我们在大宝的指引下,绕过了交通堵塞的市区,从绕城公路直达位于青乡市青乡区边缘的岬青村。

这里一马平川,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在初秋的金色阳光下,绿油油的庄稼整整齐齐,在成片的庄稼地中央,依稀有几栋红砖黑瓦的民房。数公里外,就能看到民房的窗户上反射着警灯闪烁的光芒。

很快,我们便到达了现场。这是一座宽敞的院落,但屋子看上去很破旧。警戒带内穿着现场勘查服的警察忙碌地进进出出。青乡县公安局刑警支队分管刑事技术的副支队长刘三厦一眼就看到了拎着勘查箱的我们,一边说着:“省厅同志到了。”一边快步向我们走来,伸出了他宽厚的手掌。

“两名死者是这座院落的住户,是一对70岁左右的老夫妇。”简单的寒暄后,刘支队介绍道,“有一对儿女,儿子50岁,一辈子没有结婚,在福建沿海做点儿小生意,据说入不敷出,和家里来往也很少,通常两年才回来一次;女儿44岁,和女婿两人都在江苏打工;死者的外孙20岁,在省城念大学。”

我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还是两层小楼呢,看起来是大户人家啊,院子不小。”

“据说这家祖上很富裕。”刘支队说,“不过到死者这一辈就渐渐败落了,据了解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死者70岁了还在种地,儿子每半年会从福建寄一笔钱过来,不多,也就几千块。”

“寄钱?”听到这个词,我立马敏感了起来,“那今年下半年的钱是什么时候寄到的?”

“我们正在设法和死者的儿子联络。”刘支队说,“不过通过简单的初步勘查,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现金和贵重物品。”

“家里没有亲属,那死者的失踪是怎么被发现的?”我问。

“这家老头姓甄,甄家的邻居最后一次看到这对老夫妇是3天前的下午,当时夫妇俩刚从镇上买东西回来,后来就再没人见到他们了。因为他家的这座院落位于村子的边缘,所以如果没有人来找他们办事,是不会有人经过他家门口的。今天早晨7点,一个村民来甄老头家里借板车,发现院门虚掩,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就走了进去。”说到这里,刘支队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像是感冒了。

“刘支队带病办案啊,真值得我们学习。”我肃然起敬,“您别急,慢慢说。”

刘支队笑着摇了摇手,说:“没事。这个村民走到院子里后,发现屋里静悄悄的,喊了几声还是没人应。他看见屋门大开,就走了进去,发现堂屋的电视机还开着,对面的太师椅上有大量的血迹,于是报了案。我们的民警赶到以后,搜索完屋子,发现没有人,但是一楼堂屋的躺椅上有血泊,怀疑是命案,他们一方面通知刑警队,一方面上报了市局,市局领导研究以后就请你们过来了。”

我和刘支队一起走进院子。院子很大,大概有200平方米的样子,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讲究的住户。院子的正北有一座两层小楼,角落的一些红砖已经残破不堪,看起来是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我没有急于走进小楼,问道:“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刘支队说:“跟我来。”

我和刘支队绕过了两层小楼,发现小楼的背后也是别有洞天。小楼的后面和院落北墙之间有个3米宽的过道,种了几棵碗口粗的小树,树的周围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看来这里已经很久都处于疏于打理的状态了。

刚绕到屋后,就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恶臭,我揉了揉鼻子,抬眼望去,地面停放着两具湿漉漉的尸体,因为腐败,已经略显膨胀,辨不清容貌。站在一旁的青乡市公安局孙法医正用戴着手套的手卷起他那潮湿的裤脚。孙法医看见我们来了,笑着打了声招呼后说:“痕检员在这里的草上发现了滴落的血迹,才发现深草里面居然有一口古井。古井看起来很久没用了,漂着杂物,但是因为是活水,所以也没臭。痕检员探头看下去感觉有东西,于是用长竹竿捅了一下,感觉到里面可能有尸体。刚才我吊了绳子下井,给尸体上捆了绳子才拉上来,费了半天劲儿。”孙法医说完苦笑一声,又低头整理他弄湿了的裤脚。

我敬佩地看了孙法医一眼,说:“师兄辛苦了。”

“不如,先开始现场勘查吧?”刘支队说。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想着孙法医冒着危险下井打捞尸体的景象,由衷地被这些默默无闻、恪尽职守、不怕脏不怕累的基层法医所感动。我带上现场勘查的物件,率先走进了中心现场。现场内有几名痕检员正在用小毛刷刷着一些可疑的物品,期待能找出一两枚可能和案件有关的指纹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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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31:22 | 只看该作者
大家一起疑惑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大家看,这两名死者胃内容物也是玉米和咸菜,和孙老太的一样。消化程度也是刚刚进十二指肠。那么,我想问,一个人杀了人,然后找三轮车,再骑车骑出3公里,然后再杀害小孩,再自己投河,最少需要多长时间?”

身边的侦查员说:“这种农村的土路,光骑车也要40多分钟。如果再加上偷车、杀小孩、投河,怎么说也要1个小时吧。”

永哥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眼睛一亮,说:“我知道了,我现在支持你的观点。”

侦查员说:“支持?支持什么?他们是被别人杀害的?为什么?”

我说:“从胃内容物消化程度来看,金萍和小孩的消化程度和孙老太的一致。也就是说,他们3人的死亡时间一致。既然死亡时间一致,那么就不可能是金萍杀了孙老太以后又跑这么远来自杀,她又没长飞毛腿!”

侦查员哦了一声,说:“那会不会是个体差异影响消化程度呢?”

我说:“即便是个体差异,也应该是年轻人消化得快,如果年轻人和老人消化程度一致,那么应该是年轻人先死的。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个体差异不会影响多少,更不可能会有1个多小时的误差。”

说完,我仿佛突然想到了点儿什么,拿了止血钳轻轻地夹住金萍的每一颗牙齿,轻轻地晃动。别的牙齿没有反应,唯独夹到右侧下侧切牙和尖牙的时候,牙齿很容易就被拔了下来。我说:“你看!死者的这两颗牙齿严重松动!这是口鼻腔被侵犯的迹象。现在证明金萍死于他人之手的直接依据也有了!”

永哥哈哈一笑,说:“厉害啊!这都能想到!”

我说:“其实很简单。现场的手套肯定与他们3人的死有关,手套上沾了不少血迹,但3人的尸体上没有开放性损伤,只有孙老太的脖子上有擦伤,这样的擦伤不会在手套上留下任何可见的血迹,所以手套上的血,要么是鼻血,要么是牙齿受伤后的牙龈出血!”

“好了,既然金萍母子被确定为被捂压口鼻致死,那么我们就要宣布这不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了,凶手另有其人!”永哥做了总结性发言。

侦查员流露出无奈的表情,因为我们这样的结论导致他们需要继续没日没夜地工作了。

“可会是什么人作案呢?”侦查员说,“我们调查了,他们没有什么恩怨情仇,更没有什么债务纠纷,杀了3个人,是为了什么呢?”

“杀人动机有疑点。”痕检员说,“我们也有疑点。之前我们判断得很清楚,凶手应该就在现场室内或者能够和平进入现场室内,那么什么人能敲开他们家的门,然后逐个儿杀死呢?关键还是用捂压口鼻的方式,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啊!”

“是的。”我对痕检员的看法很感兴趣,“凶手应该是在3个人都在睡觉的时候,逐个儿捂死的。”

“对啊,那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从调查情况看,她们睡觉的时候很谨慎,门都是从里面用插销锁住的。”侦查员说。

解剖已经完事了,我一边脱下解剖服,一边苦思冥想,确实有一些事情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现场的情形在我的脑子里不断地翻滚,突然,我灵光一闪,跳了起来:“我知道了!”

我的突然发话,把大家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看着我。

我说:“这只手套,是因为孙老太丢了另一只,所以扔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了。那请问,最有可能的,是扔在什么地方?”

大家都觉得我有些思维跳跃,这正说着凶手的动机和进入现场的方法呢,我却想到了凶手作案时戴着的手套。

我看大家没有重视我的想法,接着说:“我再提示一下。死者家本来就很小,还有一个杂物间,那么,这个旧手套很有可能是扔在杂物间里。另外,我们再结合前期调查看一看,当天晚上天黑以后,老太因为在等金萍母子,心急的时候多次跑到100米外的公路边守望,不过就是去100米的地方,而且去看一眼就回,这个空当,老太不会还锁门吧!”

“你是说凶手是溜门入室的?”还是侦查员对这方面最为敏感。

“是的,为什么不能是凶手趁老太出门的时候进的屋子,没想到老太很快又回来了,于是他只有……”我说。

“躲进杂物间!”永哥插话道。

“是的,如果他这么狼狈地被堵在杂物间,只说明了一点,他是没有准备而来的,是想顺手牵羊。”我说,“既然是顺手牵羊,就不会带什么工具,所以我们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有工具损伤。如果是专门来杀人或者是来偷东西的,至少螺丝刀、匕首要带一个吧。”

“有道理。”永哥说,“我知道你刚才说手套是什么意思了。你是说小偷在杂物间里潜伏的时候发现了这只手套,就顺手戴上了,对吗?”

“是的!”我兴奋地说,“这就是为什么凶手戴了一只手套,形成老太太脖子上那种特征性损伤的原因!”

“如此这般,”乔法医对我刮目相看,说,“就可以解释所有的疑点了。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第一,凶手在杂物间潜伏几个小时,杂物间的东西上有很厚的灰尘,他很有可能在杂物间的物件上留下痕迹物证。之前我们找得不仔细,现在带勘查灯去,再仔细找找。”我慢慢说道,“第二,凶手发现孙老太突然回家,躲进了杂物间而没有躲在东卧室,说明他了解房屋的结构和摆设,也了解孙老太一家一般不会去杂物间,加之他是为了顺手牵羊,那么,这个凶手应该是熟人,而且离孙老太家不远。下一步就查一下这个村子里头有没有手脚不干净、有前科劣迹的人。”

“能确定有前科劣迹吗?”侦查员问道,这个线索对侦查员非常有用。

“我觉得可能性会比较大。”我说,“他有反侦查意识,不然他为什么要把金萍母子的尸体运走,而不一起运走孙老太的尸体呢?”

“对,想转移我们的视线。”永哥插话道,“他一定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从中发现了问题。”

侦查员走到解剖过道的外面,招手喊陪同我们一起到殡仪馆的辖区派出所民警过来。辖区派出所民警显然被尸体熏得已经吐了一会儿,这会儿看侦查员在招手喊自己,只有无奈地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我笑着走了出来,问:“这个村,有没有因为盗窃被打击处理过的?”

“有啊,贺老二。”派出所民警对自己辖区的情况了如指掌。

“侧面了解一下这个人在发案当天的情况,有没有作案时间以及发案后他的行为举止,如若可疑,就留置盘问,别让他察觉到风声,跑了就麻烦了。”侦查员说。

隔行如隔山,侦查员的这个部署让我连连赞许地点头。

案件侦破就是这样,一旦有了突破口,便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对金萍母子的尸检,成为了本案的突破口,当我和永哥下午在宾馆房间喝茶聊天之际,案件侦破工作捷报频传。

下午4点30分,痕检员打电话过来,兴奋的声音在电话听筒中跳跃:“真的有痕迹,一枚鞋印,一枚指纹。这小子想找铁质工具的,找了个铁棒槌,拿了一下没拿动,留下了鞋印和指纹。”

因为之前我们去杂物间看过,里面很杂乱,各种脚印交叉在一起,所以我不放心地问:“能确定与本案有关吗?”

“确定,都是非常新鲜的,不过位置很隐蔽,若不是仔细查找,还真找不到。”

兴高采烈地挂了痕检员的电话还不到半个小时,侦查员又打来电话:“经查,贺老二很可疑,于是密采了指纹,和现场的对比,认定同一。”

当我和永哥高兴地击掌庆贺之时,另一组负责监控贺老二的侦查员也打了电话来,说:“根据局领导指示,人我们已经抓了,马上开展审讯,你们来不来旁听?”

事实果然和我们的分析惊人的一致。当天,贺老二途经孙老太家,见家门大开,孙老太不在,于是溜门入室准备偷些东西,没想到刚准备偷拿挂在堂屋的咸鸭子时,孙老太回来了,他匆忙躲进杂物间。因为手上沾满了咸鸭子的油腻,贺老二就在杂物间顺手拿起一个布状物擦手,擦完手发现居然是个手套,于是顺手戴在自己的手上。金萍回来后,他听到孙老太和金萍争吵,老太说金萍不厚道,身上有1000元钱走哪儿带到哪儿,防她像防贼,自己又不会偷她的。贺老二顿时来了兴趣,等晚上3人都睡下了,贺老二就出来找那1000元钱,没想到惊醒了孙老太,于是只有下手掐死了老太。掐死老太后,贺老二十分惊恐,准备逃离现场时,金萍已被惊醒,打开了房间的大灯。没等到金萍叫出声,贺老二就冲过去压住金萍,捂住她的嘴导致金萍也窒息而死。贺老二看已经杀死了两个,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下手杀死仍在熟睡中的孩子,然后把金萍母子的尸体运走抛尸,伪造金萍和孙老太发生纠纷、杀死孙老太逃离现场的假象。

这都是后来听侦查员们说的,我和永哥没有去旁听审讯,因为我们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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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睡眠质量差,第二天上午,我睡到9点半,才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秦法医,有新发现。”是乔法医的声音,“非常有价值。”

“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人抓到了吗?”我推醒另一张床上仍在酣睡的永哥。永哥昨晚看尸体和现场照片到深夜3点多。

“不是,按你们说的,昨天我们就组织技术人员在现场周边开始外围搜索,搜索范围不断扩大,果然今天早上在现场3公里外的汀河边,发现了一只血手套。”

“血手套?”我问,“和本案有关吗?”

“肯定有关。”乔法医说,“根据邻居和昨天从外地赶回来的死者儿子说,这手套是孙老太前几年自己织的。后来丢了一只,剩下一只也不知扔在家里什么地方了。”

因为我把电话开了免提,永哥也能清楚地听见乔法医介绍的情况,永哥说:“金萍真的戴一只手套作的案?”

“另外,我们在发现血手套的岸边往下看,发现了孙老太邻居家丢失的三轮车,被扔在水里。”乔法医接着说道。

“重大进展啊!”我拍了下桌子,“等着,我们马上到!”

很快,我们驱车赶往发现血手套的现场。

车子在开到离现场500米的地方就开不进去了,我们只能下车徒步向现场走去。永哥一边走,一边观察方位,说:“不对劲儿啊,这边我也挺熟,这边的方向不是去公路的方向啊。金萍为什么要在这里抛弃三轮车和手套呢?有点儿不合情理。按理说,她骑去公路边抛在什么地方,不是逃跑也方便吗?”

“可能是她觉得抛在水里安全吧。”乔法医已经迎了过来,听见永哥的疑问,分析道。

走到汀河的岸边,我说:“不太可能,她要是杀人偷车逃跑,完全没有必要走这么崎岖的路来这里抛弃三轮车,反正也是偷来的,她为了什么呢?不管怎么说,继续打捞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是的。”乔法医说,“我们正在组织人打捞,好在这条汀河是小河,有什么都能打捞起来。”

我蹲在发现血手套的小河边,仔细地观察着汀河。小河是活水,落差不大,水流缓慢。河水没有严重的污染,却不显清澈。河岸旁边放着打捞出来的三轮车,一辆破旧的三轮车,锈迹斑斑,被河水浸泡得湿漉漉的。三轮车里放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物证袋,袋子里装着的应该就是那只孙老太自己织的手套,手套上沾有灰尘。我拿起物证袋,仔细地观察着手套,这应该是右手的手套,材料很粗糙,织得也很粗糙,手套虎口的部位黏附了一片血迹。

“别放在这里。”我把手套递给身边的侦查员,“赶紧送市局DNA检验吧。还有,这车子也送去物证室,让技术人员看看有没有什么价值。”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了一阵骚动。我抬眼望去,原来在小河边围观的群众开始纷纷向下游跑,我也急忙沿着河岸往下游走。走了200米,拐了个小弯,发现下游1里地左右的水里,下水的民警在往岸上拖东西,一边拖,一边喊着什么。

“这肯定不是什么宝贝。”永哥说,“估计是尸体。”

我歪头看了眼永哥,说:“不是吧,这个天,肯定巨人观了。”

我和永哥快步走过去,还没有看清那一团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而就在这时,听见另一组下水的民警在喊:“快快快,这还有一个,小孩的,天哪,臭死了。”

20分钟后,我简单地穿上了隔离服,站在两具高度腐败呈巨人观模样的尸体旁边。

“不出意外的话,”我看了看面前的中年妇女和五六岁幼童的尸体,说,“这就是金萍和她的儿子。”猜测的同时,我也竖起了双耳,听侦查员在逐个儿问围观群众问题。围观的人们早已退出200米外。这种巨人观估计他们是没有见过的,不仅臭气熏天,更重要的是面目可憎,让他们不敢多看一眼。

“你们认识这是谁吗?”

“金萍,天哪,是金萍。”

“你们怎么看得出来她是金萍?”

“脖子上的痣!”

“是啊,那痣!”

听见群众这么一说,我、永哥和乔法医不约而同地朝女尸的颈部看去,果不其然,虽然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但是那颗黄豆大的红痣依旧清晰地印在女尸的颈部。

“看来没有猜错,金萍和她的儿子真的死了。”我揉了揉鼻子说。

“这就能合理解释金萍为什么带着她的儿子远离公路,来到这偏僻的小河边了。”永哥说。

我有点儿讶异,看着永哥问:“怎么解释?”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逃跑。”永哥说,“他们是来畏罪自杀的。别忘了,案发当天金萍就是带着她儿子来这里逮龙虾的。金萍杀了人,于是想到了刚才逮龙虾的地方,所以带了她的儿子来这里畏罪自杀的。”

我点了点头,说:“你说是自产自销,听起来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过,我总觉得,就算她可以自杀了之,可是哪个母亲犯了错,还要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死的?”

“是这个理。”永哥说,“但是能因为几句话就杀死自己婆婆的人,思维肯定与常人不一样,或许是她害怕一个人上路,就找自己的孩子陪着吧。”

我皱起了眉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这里人太多了。”我说,“把尸体拉去殡仪馆检验吧。”

现场围观群众很多,如果在现场检验尸体,势必会导致泄密。即便法医不说检验结果,即便此案是自产自销,也一样会让围观群众误解、猜测,还会一定程度地侵犯死者的权益,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去殡仪馆那个灯光昏暗、不透气的走廊上解剖这两具高度腐败的尸体。

到了殡仪馆,我从勘查箱里找出了防毒面具,希望这个小玩意儿能挡去一些损害身体健康的尸臭。

金萍和小孩的尸体并排摆放在过道的地面上,大批的苍蝇在尸体周围盘旋。本来在这个僻静的殡仪馆中很难看到苍蝇,但这腐败尸体一到,就像下达了召集令,整个殡仪馆周围的苍蝇全部按时赶到。我看了看漫天飞舞的苍蝇,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看看,没有解剖室,怎么工作。”

巨人观的尸体是非常可怖的,面前的这个女人上身穿着颜色已辨别不清的T恤,下身穿着深色的三角裤衩。因为腐败气体充斥尸体内,导致尸体像吹了气球一样膨胀了许多,皮肤呈现出黑绿色。眼球已经凸出了眼眶,舌头伸在口腔外,连子宫、直肠都已经被腐败气体压迫得从生殖道和肛门溢出,拖在三角裤衩外。小孩只穿了个小兜肚,兜肚上沾满了黑色的河底淤泥,尸体表面也是如此,黑绿色油光发亮,看了都觉得恶心,简直是阴森恐怖。

防毒面具似乎确实有一些效果,戴上以后略微减少了一些臭气,但是那种恶臭仍透过防毒面具不断地挑衅我的忍耐极限,我时刻都有干呕的欲望。

“金萍逃离的时候,也不找条裤子或裙子?穿条三角裤就跑了出来?这不合情理啊。”我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了出来,发出嗡嗡的共鸣。

永哥点了点头:“是的,但是既然她已经铁了心自杀,穿什么可能也就不在意了。”

“自杀的人,多见的是自杀前穿着整齐。”我说,“尤其是女性。”

“可能是她想不了那么多了,毕竟杀了人心情不一样吧。”乔法医说。

我沉默了一下,晃了下脑袋,说:“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先入为主,先查明了死因再说。这个案子里,死因是关键,如果他们是溺死,那么应该就是自产自销的案件。但是如果他们有别的死因,就不好说了。”

“对,那抓紧时间干活儿吧。”永哥说,“要不,先易后难,先看小孩的?”

我点了点头,和永哥一左一右蹲在小孩尸体的两侧,开始检查小孩的尸表。苍蝇不断地撞击我们的头面部,既然条件如此,我们也只有忍耐。

尸体条件非常差,而且沾满了淤泥,我们只有用纱布轻轻清理尸体表面。但是因为尸体已经高度腐败,表皮层和真皮层之间都有气泡,表皮也非常容易脱落,所以我们每擦一下,都会不小心蹭掉尸体的表皮。经过仔细检查,并没有在小孩的身体表面发现任何损伤,除了口唇黏膜有一处颜色改变。

“这是不是出血?”我用止血钳指了指口唇黏膜颜色改变的部位。

“像是,但是条件太差,已经没有办法确定了。”永哥皱起了眉头。

我用酒精不断地擦拭着这一小片区域,觉得这确实已经失去了确定结论的条件,只有作罢。我拿起手术刀,慢慢地划开了小孩的胸腹腔。刀子经过腹部的时候,只听“扑哧”一声闷响,尸体就像是个被扎破了的气球,膨胀的腹部迅速瘪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无法忍受的恶臭。幸亏戴了防毒面具,我干呕了一下,眼泪都出来了,还好没有被旁人发现。

解剖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气管已经高度腐败成深红色,无法判断是否有明显的充血迹象,肺已经腐败得充满了气泡,也失去了鉴定是否是溺死的价值。但是当我们打开尸体的胃时,却发现胃内容物居然十分干燥。

“不是溺死。”我说,“没有溺液。”

“说不准是干性溺死呢?”永哥说。所谓的干性溺死是指人跳入冷水时,冷水刺激喉头,导致痉挛,继而窒息,这样溺死,水是无法进入消化道的。

“干性溺死很少见。”我说,“而且一般在冬季出现,夏天水温也不冷,难以干性溺死。”

我想了一想,道:“结合他口唇黏膜的色泽改变,我们应该可以确定这个小孩是被捂压口鼻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

我这种无可辩驳的依据和语气,让现场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几分钟后,永哥率先打破沉默:“我们想错了。其实小孩的死,不影响案件的定性。大家想一想,如果金萍带着小孩来到河边,她可以选择把小孩扔进水里,但同样也可以选择捂死小孩后再扔进水里。”

我低头想了想,说:“对,永哥说得对,关键还是要看金萍的死因。”

被我这么一说,我们一起转头看着放在一旁、上面落满苍蝇的金萍的尸体。鉴定死因是法医最基本的工作,但通常都是基础工作,像这个案子,一个人的死因能牵扯到整个案件性质和侦破方向的,十分少见。我们顿时对这具外形可怖的尸体的死因充满了兴趣,怀着无比的神圣感,开始了对金萍尸体的检验。

金萍的腐败程度更加严重。口唇更是被小河内的生物啃去了部分软组织,上下两排牙列部分暴露在外面,白森森的,就像是金萍正瞪着眼、龇着牙看着我们,凶神恶煞一般。我们用同样的办法检验了尸表,基本确定死者全身没有明显的外界暴力作用痕迹,排除了机械性损伤死亡。因为金萍的窒息征象非常明显,颈部又没有暴力痕迹,我们之前的推断一步一步地被验证,难道她真的是投河自尽的?

金萍的内脏腐败程度更为严重,难以通过内脏的形态学改变判断她是否系溺死。但是当我们切开她的胃壁时,大家都惊呆了。

金萍的胃里和小孩的胃一样,非常干燥。

“胃内居然没有溺液!”我说,“金萍也是被人死后抛尸的!”

“你之所以说小孩不是干性溺死,是从统计学意义上说,很少见。”永哥说,“但是金萍的死因可不能说可能性大什么的,必须有个肯定性的结论,能不能完全排除,她肯定不是干性溺死?她肯定是别人杀的?”

我有一些底气不足,说:“如果两个人同时出现干性溺死,这也太巧合了吧?”

我默默地用剪刀沿着死者胃幽门剪开十二指肠,又重新仔细检查了小孩的十二指肠,信心满满地说:“虽然没有直接依据,但是我有间接依据证明这娘俩死于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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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27:4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案 枕边魔影

转眼间,炎炎夏日又卷土重来。盛夏的早晨也让人觉得烦躁,太阳对着大地喷吐着热焰,知了在树上不停地聒噪着,路上行人稀少,店铺门可罗雀。

我走出办公室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摇了摇头。法医都是不喜欢夏天的,即便我这个畏寒的人,对夏天也有着畏惧。我想道理大家都明白,是因为巨人观。

“好在这个案子不是巨人观。”我侧头对并肩行走的永哥说。

永哥是汀棠市公安局主检法医师,目前正在省厅接受为期2年的技术培训。省厅每年都会从各地市抽调骨干力量来省厅工作,一来是给各地法医骨干提供接触更多特大疑难案件侦破工作的机会,二来也是减轻省厅法医工作负担。这种培训方式叫“以师带徒”,是由我的师父来为全省法医带徒弟。“传帮教”的形式在刑事技术工作中是非常重要的,也正因为我省刑事技术专家的作用,我省刑事技术人员得以一代一代茁壮成长,越来越多地在侦查破案中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

以上学的时间论,永哥比我高5届,是我的师兄,但是从拜师的先后顺序来看,我是师兄。于是乎,我们都称呼对方为“哥”。

其实这应该是一个美满的假期。因为东奔西跑、每年出差200天以上,总队长为了照顾我们日渐强烈的不满情绪,给我放了一周假。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工作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公休过,也没有补过加班假。假期的第一天是周六,早晨6点我早早地起床,收拾好行装准备和铃铛去武汉旅游,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你的假往后推一推。”师父知道用商量的口气一定会被我义正词严地拒绝,所以他用上了命令的口气,“汀山县一起命案,一死两失踪。”

“可是,我这……我好不容易……”对我来说这是噩耗,我情绪激动,语无伦次。

“人命大过天。”师父打断了我的话,“科里的人全部在出差,你不去怎么办?”

我默默地挂断电话,安慰了铃铛几句,骑着我的小电驴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厅里。

办公室里,永哥已经在候着我了,见我进门,说:“师父催得紧,赶紧出发吧。让我们9点之前赶到。”

我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快8点了:“那是要快一点儿,至少得一个小时的路。”我拎起勘查箱,和永哥并肩走出了办公室。

有很多朋友质疑为什么很多警察都是因车祸牺牲,其实道理很简单,侦查破案时间不等人,快一分钟可能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当然,快一分钟也可能就会酿成惨剧。我紧紧地抓着扶手,任凭警车呼啸着在9点之前赶到了100多公里外的汀山县。

永哥是汀棠人,汀山县是汀棠市下属县,所以永哥对汀山县轻车熟路。很快,我们到达了现场所在地,汀池镇。

“你这一去学习,我们市这半年命案发了10多起了。”汀棠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年支队长打趣地对永哥说,“你走了,压不住势头啊。”

简单的寒暄以后,我和永哥戴上口罩、鞋套、手套和帽子,跨进警戒带。

现场位于这个小村落边缘的一座平房内。平房是三联体结构,从平房正中的大门进入后,首先看到的是客厅,客厅的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门框。西边的门框没有木门,只有一块花布帘把西房和客厅隔开。东边有一扇木门,此时正虚掩着。

进入大门后,就看见客厅的东边墙角处摆放着一张单人钢丝床。床上垫着一张草席,席子上躺着一具老太太的尸体,一条花色毛巾随意地搭在尸体的腹部。尸体面向墙壁,左手无力地搭在钢丝床边,指甲呈现出暗紫红色,显得阴森可怖。

“西边的这间是杂物间。”刚刚做完地面痕迹勘查的痕检员说,“里面全是杂物,地面条件非常差,没有取证的可能性。”

“有翻动痕迹吗?”当地法医已经经过了尸表检验,初步判断死者是被掐扼颈部、捂压口鼻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所以我更关心案件的性质,一边问,一边撩开帘子小心地沿着勘查踏板走进杂物间。

“初步看,死者生前生活习惯不好,里面很乱,但不像有翻动的痕迹。”痕检员说。

屋内杂乱堆放着各种破旧的家具、废弃的三轮车和一些瓶瓶罐罐。杂物上都积了很厚的灰尘,应该不是被凶手翻乱的。

我走出了西屋,来到东屋。东屋的一张大床上垫着一张旧席子,席子上两床毛巾被向两边掀开着,两个枕头状态正常地放在床头,床的另一头搭着一条黄绿色的裙子。

我绕着现场的三个空间走了一圈,家具、抽屉、柜子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我说:“应该不是侵财。听说是一死两失踪,这个房子还住着哪两个人?”

侦查员听见我发问,走过来说:“具体情况还正在调查中。目前查清的是死者老太太叫孙玲花,她的老伴十几年前就因病死亡了。平常孙老太带着她的孙子曹清清住在东屋。一个月前,孙老太的儿媳妇金萍因为身体状况不好,从打工的地方辞职回家,就和曹清清住在东屋里,孙老太搭了个钢丝床睡在客厅。今天早晨,孙老太的好友李老太按常规来喊孙老太一起去地里摘菜,发现孙老太家的门虚掩着,喊了几句没人应,觉得不太对,推开门发现孙老太躺在床上,她赶紧走过去一摸,都硬了。李老太跑到左右看看东西屋都没人,就报了案。”

我走到尸体的旁边,拿起尸体的胳膊,发现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形成,手指关节屈曲不可活动,我说:“死者是昨晚天黑以后死亡的。”

“要测肛温吗?”汀山县乔法医问。

“意义不大。”我说,“天太热了,屋里更热,尸体温度推断的死亡时间也不会准确。”

“大门锁是好的吗?”永哥抬起胳膊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好的,没有任何撬压痕迹,门锁完好无损。”痕检员说。

“我看了下,房子的几个窗户都加装了防盗窗,虽然劣质,但是没有损坏的痕迹。大门又是完好无损的,只能说是能和平进入现场的人作的案。”永哥说。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接着说:“能查到什么因果关系吗?”

侦查员说:“目前我们怀疑是金萍作的案,至于其他的因果关系正在调查当中。”

“金萍作案有依据吗?”永哥问。

“金萍和孙老太关系很不好。金萍刚回来的时候还好,半个月前开始两人之间有很多矛盾,吵吵闹闹是经常的事情。”侦查员抹了一把脸,汗珠还是不住地往下淌,“初步调查情况来看,昨天下午金萍带孩子在几公里外的汀河里捞虾,直到晚上7点多才回到家。孙老太在家里等他们两人吃饭等得心急,跑到离家100米左右的路边去看了好几次,等到金萍带着孩子回到家后,两人吵架了。”

“吵架了?”我问,“邻居听得真切吗?”

“邻居说应该是吵架了,不过好像只听见吵了几句。”侦查员说,“后来就没有听见其他的声音了。”

“嗯,那就是了。”永哥说,“看来这个金萍具有重大犯罪嫌疑,即便不是她干的,她也应该是知情者。”

我沉默着。

“是的,我们也认为是金萍杀人以后带着孩子跑了。”侦查员说,“目前我们正在积极设卡追捕,估计她跑不远。”

“孩子几岁了?”我问。

“今年5周岁。”侦查员说。

“你们怀疑金萍有充足的依据。”我说,“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完美世界小说

“你有不同意见?”永哥问道。

我皱起眉头说:“也不是不同意见,就是觉得有一些疑点,隐隐约约地缠绕在脑子里,我自己也捋不清楚。”

“我觉得没有问题。”乔法医说,“熟人作案,两人又神秘失踪。她逃脱不了干系。”

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们有理由,但是,孩子那么小,奶奶和妈妈打架,他不哭?”

侦查员说:“确实没有人说听见小孩哭。”

“另外,”我接着说,“东屋房间的毛巾被是掀开状的,这像是睡眠状态下起身掀开的。而且,床边的裙子应该是金萍的裙子,她不可能穿个裤衩就跑吧?”

“这个不好说。”永哥说,“说不准是她晚上睡下了以后又气不过,起身掐死老太,然后穿了别的裙裤,带着孩子走了呢?”

“嗯。这就可以解释掀被子、裙子没有穿、小孩没有哭等诸多疑点了。”侦查员说。

永哥解释得确实很完善,我也找不出辩驳的理由:“不管怎么样,把尸体拉去殡仪馆再看吧。”

我们开始动手用白色的尸袋装尸体,正在七手八脚忙活的时候,一个侦查员跑过来报告说:“孙老太家的一个邻居发现自己放在屋外的三轮车丢失了。今早他起床就听说这边出事,跑过来看热闹。刚才回到家里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三轮车昨晚是停在自家门口的,没有上锁,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难道是金萍偷三轮车带着自己的孩子跑的?”永哥说。

“当然也有可能和本案无关。”侦查员说。

没有什么其他的重要线索,我和永哥坐上了去殡仪馆的车。

汀山县殡仪馆正准备搬迁,所以汀山县公安局没有急着建设标准化法医学尸体解剖室,准备在新殡仪馆落成以后,再进行尸体解剖室的建设工作。我走进这个县的殡仪馆,左右看了一看,说:“这个殡仪馆就一个小院子,一个火化间,一个告别厅,面积非常狭小。你们平时在哪里解剖呢?”

“就在告别厅和火化间之间的过道中进行。”乔法医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快了,新殡仪馆建成后,我们就可以建解剖室了。”

我走到告别厅和火化间之间的过道,发现这里的光线非常暗,也没有窗户,透气效果很差,说:“这种条件你们怎么工作?如果碰见了巨人观,还不得给熏死?”

乔法医说:“我们这里水少,案件也少,尸体不多,也别说巨人观了,很少见。”

永哥听我这么说,用肘部捅了捅我说:“这种事,不能说。”

“少见也见得着啊。”我忘了我的乌鸦嘴,接着说,“碰见巨人观你们怎么办?”

乔法医说:“一般不是命案的,也不怕围观,就在前院做。如果涉密的,就得在这里忍着熏,基层法医不好干啊!”

我一边叹了口气,一边慢慢拉开尸袋的拉链。因为没有解剖床,停尸床下面又有轮子不好固定,所以我们只有选择蹲在地上进行尸体解剖。这对于胖子来说,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有很多基层法医因为蹲的时间长了,痔疮都长出来了。

孙老太穿着一件短袖的汗衫,一条平角内裤,扭曲着身体躺在那里,看来死亡之前是经过了挣扎的。

“尸僵强硬,尸斑位于尸体底下未受压处,全身未见开放性损伤。”我一边用力破坏尸体的尸僵,一边说,“面颊青紫,睑球结合膜可见出血点,指趾甲青紫。”

“机械性窒息是没有问题的了。”永哥说着,用酒精棉球仔细擦拭死者的颈部,“看看她的颈部损伤,挺有特征的。”

听永哥这么一说,我凑过头去仔细看着死者颈部的损伤。损伤是以表皮剥脱为主,偶尔还夹杂着几个月牙形的挫伤。我又用酒精棉球仔细擦拭了死者口鼻附近的皮肤,也可以看到几个月牙形的挫伤:“口唇黏膜有挫伤出血,看来凶手是扼压颈部和捂压口鼻同时进行的。”

“是啊。”永哥说,“肯定是害怕死者喊叫。”

“不过,我有疑问。”我说,“皮肤上的表皮剥脱一般是怎么形成的?”

“皮肤和较粗糙的物体摩擦形成的。”乔法医随口答道。

“我知道秦法医的意思。”永哥说,“你是说手掌皮肤和颈部皮肤是不可能形成表皮剥脱的,只有戴了手套才会形成,因为手套粗糙,和颈部皮肤摩擦形成表皮剥脱。”

我点了点头,又用止血钳指了指月牙形的挫伤,说:“这个月牙形的损伤,我说是指甲印,你们没有意见吧?”

“没有。”乔法医摇了摇头。

“但是。”永哥接着说,“戴了手套,又怎么能在死者的皮肤上留下指甲印呢?”

看来永哥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接着说:“如果凶手是金萍,她为什么要戴手套?有表皮剥脱,有指甲印,是不是能提示凶手是戴了一只手套?”

“是不是金萍约了人来杀人,杀人凶手戴了手套,金萍没有戴手套,两人合力杀死老太呢?”永哥说。

“如果是有备而来,戴着手套来用掐、扼的方式杀人,老太这么瘦小,需要两个人一起杀?两个人一起扼压颈部、捂压口鼻也太不方便了吧,现场那么狭小的地方,床边站两个人都难。”我说。

“那你的意思是?”永哥问。

“我觉得要是金萍激情杀人的话,不可能还找个手套戴着。我总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如果是凶手应金萍之约来杀人,既然戴了手套一定会戴一双。”我说,“有没有可能凶手是到现场顺手牵羊偷东西,顺手在附近捡了个手套戴上?不过我的设想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凶手能够和平进入现场,为什么金萍会失踪。所以我脑子里现在也是一团糨糊。”

“那下一步怎么办?”站在一边的痕检员说。

“追查金萍的工作不能停。”我说,“另外,恐怕要加大对外围的搜索工作,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些相关的证据。”

尸体解剖工作继续进行。

通过对尸体的尸表检验,我们已经基本确定了孙老太的死亡原因,接下来的解剖工作主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确定孙老太的死因,并且通过胃内容物进一步推断死亡时间。

取出了孙老太的舌骨,发现舌骨大角有骨折,颈部的深层、浅层肌肉都有明显的出血征象,看来扼压颈部、口鼻导致死者机械性窒息死亡的死因鉴定可以下达了。

打开孙老太的胃,发现胃内容物很多、很干燥,里面是一些玉米粒和咸菜叶,还没有消化成食糜状。我顺着胃幽门剪开了十二指肠和小肠,发现胃内容物已经开始向小肠内排了。

“死者晚上吃的是玉米和咸菜。”我说,“看消化状态,应该在末次进餐后3小时之内死亡的。”

负责照录像的痕检员说:“当天调查,金萍和孩子是晚上7点半才回的家,之前孙老太都在等他们回家吃饭。这样算,孙老太应该是10点多钟死亡的了。”

“是的。”我说,“农村睡觉早,这个时间点孙老太应该已经睡觉了。结合东屋里掀开的毛巾被,案发的时候,家里的3个人应该都已经睡了。到底是有别的凶手等他们睡觉后作案,还是金萍睡下后又起床杀人,不好说。”

尸体解剖结束后,我和永哥在殡仪馆一旁脏兮兮的厕所门口洗手。永哥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反正不能回去,师父交代了,不破案不回城。”我沮丧地说,“而且这个案子疑点重重,没有进一步的发现,我实在没法回去,回去了也睡不好。”

“那正好。”乔法医收拾好尸体,从停尸间走到我们身后说,“我这里有几个伤情鉴定,疑难得很,下午正好帮我们看看。”

伤情鉴定极易引发信访事件,因为无论法医做出什么伤情鉴定结论,总会有一方当事人觉得自己吃亏了,有的时候双方都会觉得自己吃了亏。所以基层在进行伤情鉴定的时候都会格外谨慎,如遇疑难伤情鉴定,都会想方设法找上级公安机关法医部门进行会诊,统一意见、保证鉴定结论准确无误后才敢出具鉴定书。

一下午都在研究伤情鉴定,研究得我头昏脑涨,晚上回到宾馆倒头便睡,夜里却被噩梦惊醒数次,总觉得床下有一具巨人观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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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21:17 | 只看该作者
“没有特征,我们也得把基本特征总结出来。”没能发现重要的能够个体识别的特征,我也很沮丧。

这起碎尸案件,因为尸块全部找全了,性别、身高、体重自然不是问题,因为耻骨联合也在,年龄的推断也会很容易。

我拿起手锯锯下了死者的耻骨联合,走到水池旁,慢慢地分离耻骨联合上的软组织。

“奇怪了。”在检查死者腹腔脏器的高法医说,“死者的膀胱内有冰碴儿。”

我连忙走过去看,果真,从切开的膀胱内,高法医用止血钳钳出了几块小冰碴儿。

“最近附近地区虽已入冬,但是普遍温度在5℃左右,膀胱内的尿液怎么会结冰呢?”高法医说。

“难道是尸体在冰箱内保存过?”我说,“既然刚才分析了死者死后2小时之内就被肢解,说明死者被肢解后放进了冰箱冷冻?”

我拿起死者的上臂和下肢,检查着指关节的活动度:“尸僵完全缓解了。死者已经死亡2天以上了。”

“等等,我有点儿乱,得捋一捋。”黄支队揉着脑袋说,“目前看,死者应该是死后2小时被人用电锯和刀肢解,然后被放进冰箱冷冻。48小时以后,凶手从冰箱内拿出了尸块,然后抛尸到这里,是吗?”

我点了点头。

“可是,胃内也全是溺液,为什么就完全化冻了,而膀胱内的尿液却没有化冻完全还剩下冰碴儿呢?”一旁负责照录像的痕检员说。

“这个容易解释。”黄支队揉搓着自己的下巴说,“胃组织不如膀胱组织致密,保温效果也差。而且尸体腹部被截断,胃的一半暴露在空气中,而膀胱隐藏在盆腔内,周围的盆腔脏器和腹壁组织把膀胱包裹,化冻化得慢一些也是正常。”

“这个发现,有价值吗?”高法医问道。

我和黄支队都在思考,没有回话。我慢慢地剥离开死者耻骨联合的软组织,观察耻骨联合的形态。

“根据这个耻骨联合,估计死者24岁左右……”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刚从省厅被指派过来的我的好友林涛急匆匆地走进了解剖室。

“抛尸点找到了。”林涛气喘吁吁地说,“从尸块坠落的上方,我们沿着高速公路边缘找到了抛尸点。那里的护栏上发现了滴落的血迹。只可惜这个地方正好没有监控。”

黄支队说:“如果真的是从高速上扔下来的,还真不好查了。这条高速公路是贯穿江南各省的主干道,即便不是高峰期,每天仍有数万辆汽车经过,如何查呢?”

我想了想,说:“如果是这样,那么膀胱内的冰碴儿就有用武之地了。”

我兴奋地说:“其一,既然死者从家里出发,到高速上抛尸,而尸体内的冰块还没有完全融化,那么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死者的家应该离我们这里不远,不需要数个小时日夜兼程的路程。第二,今天早晨发现的尸体,尸块不可能在现场停留了很久,被抛下的时间应该不长,所以只需要查一查昨天深夜经过前一个高速收费站的车辆就可以了。时间上圈定了,排查对象要少得多了。”

黄支队和高法医都对我的想法表示认可,笑着点头。

黄支队补充道:“高速上车流那么多,凶手决计不敢在白天停车抛尸,多半是深夜时分趁车少视线差去抛尸。”

林涛仔细询问了我们做出推断的依据后,又匆匆地走了。

“我觉得膀胱内发现冰碴儿,还有一个作用。”黄支队笑眯眯地说,“如果我们发现了犯罪嫌疑人,说不准有可能在冰柜中找到死者的血迹,这可是决定性的证据。”

“犯罪分子肯定会打扫碎尸现场的。”我点了点头,说,“但是冷冻尸体的冰柜未必能打扫干净。”

即便尸体已经被锯得支离破碎,但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我们还是把能缝合的皮肤都缝合了起来,让死者有个全尸。

缝合完毕后,我们脱下解剖服,逐个儿洗手的时候,黄支队接了个电话。挂断电话后,他面色凝重地说:“可能我们低估了跨地抛尸的难度。林涛刚才来电话,他们去高速收费站简单查阅了过站数据,昨天晚上天黑后至尸块被发现的时间点,经过收费站的车辆,居然还有2000辆之多。”

“这么多!可见这高速公路是多么赚钱啊。”高法医在一旁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确实有点儿多了,这样逐个儿排查,要查到哪一年去?”我皱起了眉头,“可惜,这个冰块的融化时间因为受到车内、环境温度和机体组织暴露在空气程度的影响,侦查实验真的不好做,没法确定从冰箱拿出来几个小时后能融化到这种程度,不然还能再精确一些。”

“不错了,总比要查近几天经过的所有车辆要好。”黄支队在自我安慰。

我们几个人都傻傻地坐在解剖室隔壁的更衣间内,各自想着办法。

突然,我和黄支队的眼前都一亮,异口同声地说:“裹尸袋!”

因为本案中装尸块的包装物都是普通的塑料袋,所以我们没有重视,只是检查确定没有有特征的附着物后,就放在了物证袋里。现在缩小侦查范围的工作出现了难题,我和黄支队又同时想到了那些印有花花绿绿字样的塑料袋。

我和黄支队重新戴上了手套,拿出9个塑料袋仔细地查看。

“能不能根据裹尸袋的质地,调查塑料袋的产地和销售范围?”黄支队拿出了其中3个塑料袋,发现塑料袋都没有任何异于其他塑料袋的特征。光秃秃的袋子,连个字都没有。

但是当黄支队拿出剩下的3个塑料袋的时候,我们似乎有了信心。

3个塑料袋上分别印着“三莲”“万家乐”和“香”。

“三莲”和“万家乐”没有什么稀奇,我省到处遍布这两家超市,但是这个草体的“香”字十分惹眼。

“这个袋子很有特征啊,能查出来是什么地方的吗?”我指着那个印有“香”字的塑料袋说。

“这个我好像看到过,等等。”身旁的侦查员说着,随即拿起了手机拨着号码。侦查员简短询问几句后,挂断了电话,兴奋地说:“香贵人专卖店的塑料袋。”

“香贵人?”我和黄支队、高法医异口同声道,我们似乎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奇怪的名字。

“我爱人是开茶馆的。”侦查员说,“香贵人是一家茶叶的供货商,我爱人拿过一模一样的袋子回家。”

“好!查一查这个香贵人是什么来历。”黄支队一边脱掉手套,一边说。

整个下午我躺在宾馆的床上,思绪凌乱,理不清头绪,不知道下一步该从何处做起。

晚上的专案会上,对香贵人专卖店的调查已经完成。香贵人是云泰市的一家连锁企业,专做茶叶生意,共有4家门面,3家在云泰,1家在邻市琴陵。因为主要从事零售,且从业规模不大,所以4家门面均没有批量外销的记录。

“看来凶手在本市和琴陵市的可能性最大。”黄支队说,“虽然也不能排除有外地人买了茶叶带回去,但从统计学上看,还是在这两个市的可能性大,无论如何要从这两个市的车辆查起。”

“是的,如果是本市的,根据抛尸点位于高速桥北侧,可以断定他是从东收费站上高速,再从西收费站下高速返程。他完全可以找个市内没人的地方抛尸,或者开车去别的市抛尸,他没有必要上高速了还抛尸在市内。”我说,“所以我觉得在琴陵市的可能性最大。”

黄支队点了点头,说:“为了万无一失,下面分两组调查高速各收费站的资料。第一,查原定时间内从本市东收费站上高速又从西收费站下高速的车辆。第二,查原定时间内从琴陵市收费站上高速,经过我市东、西收费站,又于几小时后从琴陵市收费站下高速的车辆。”

第二天一早,好消息就接踵而至。发案的当天晚上没有本市的车辆从东收费站上、从西收费站下;有4辆琴陵市牌照的车辆,于当天晚上从琴陵经过云泰,又于第二天早晨之前返回琴陵。4辆车的车主都已经查清。

“从2000辆缩减到4辆。如果凶手真的在这4个人中,我们的推断就发挥大作用了。”黄支队说,“现在就怕凶手是来本市或者琴陵市买的茶叶带回外地的。”

看到黄支队的担忧,我说:“不管怎么说,这4个人是要好好查查的。”

黄支队点了点头,正准备安排下一步调查,我连忙说:“还有个重点问题要注意。要查琴陵市附近有三莲超市、万家乐超市和香贵人专卖店的住宅小区。”

高法医说:“对,这个我没有想到。同时用了这3个塑料袋,那么凶手应该很容易找到这3个店的袋子,凶手很可能离3家店都很近。”

“那我们心里就有数了。”一名侦查员说,“我是琴陵人,我知道离三家店近的地方,只有几个小区。4辆车中有1辆车的车主蒋某就是住在其中的一个小区内,他是货车司机。因为他开货车搞运输,所以当天晚上来我市,又迅速离开,也很正常,开始我们觉得他嫌疑最小。听你们这样说,他的嫌疑就最大了。”

“他就是跑运输的?”我问,“可有什么兼职?”黄支队也急切地看着侦查员,因为我们想起了凶手家里可能有电锯之类的工具。

“主要是跑木材生意的,他在一个林场伐木,为周边城市运输木料。”侦查员说。

我和黄支队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赶紧查他的社会关系。”我说,“既然碎尸,肯定是熟人。另外,找个机会去看看他的车,能不能找到血迹什么的。”

“好的,我们有个工作组在琴陵,我马上安排。”黄支队说。

话音刚落,负责外围调查的侦查员就传回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有一个轿车驾驶员在发案前晚上2点左右在案发现场附近看见一辆大货车停靠在高速公路路肩。因为大货车停靠的时候关闭了大灯,只开着跳灯,所以引起了驾驶员的注意。

“这样看来这个蒋某作案的可能性很大了。”黄支队说,“去办搜查手续,搜查他的车和他家的冰箱。另外,注意监控蒋某,如果他有想逃跑的意思,立即抓回来。”

5个小时以后,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在专案组靠椅上已经睡着的我。

电话的声音很响:“蒋某家冰箱里发现了血迹,经过琴陵市法医的初步种属实验,是人血,DNA检验正在进行。”

黄支队喜上眉梢,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抓人!”

蒋某到案后,并没有交代他的罪行。即便DNA检验已经确定了他家冰箱里的血迹就是死者的,蒋某依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蒋某坚持对抗了一整天,直到侦查人员查清蒋某有一位相熟的卖淫女,而这名卖淫女确定已经失踪了。

在卖淫女家属赶到云泰市认尸之前,蒋某终于在证据面前低下了他罪恶的头颅。

原来蒋某是这名卖淫女的常客,这一天和卖淫女一起洗澡时,因为卖淫女的几句玩笑话惹怒了蒋某,蒋某便殴打卖淫女,并将她的头按进浴缸呛水。没想到,呛了几下,卖淫女居然不动了。看到卖淫女死了,蒋某一不做二不休,学着电视上那样将卖淫女肢解、抛尸。他觉得没有人会注意到独自在外揽生意的卖淫女失踪,高速上又有那么多车辆,神不知鬼不觉抛弃一个卖淫女的尸体,应该不会被发现,警方肯定永远查不到他。没想到,裹尸袋出卖了他。

案件顺利破获了,但是当我和黄支队看到卖淫女残疾的养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着,当我们得知卖淫女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儿,残疾的养母和智障的弟弟全靠她一人在外挣钱养活的时候,我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黄支队说:“生命无贵贱,她虽然是卖淫女,却是一个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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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2 16:19:56 |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一片开阔地,周围都是农田,零星可见几栋雅致的两层小楼,可见当地的农民生活条件还是很不错的。警戒带围着的现场应该曾经是一片池塘,现在已经干涸了,土壤湿漉漉的,周围长满了杂草。一座宏伟的高速高架桥横跨这片干涸的池塘,桥架得很高,我们在下面只能听见车辆开过的呼呼的声音,却看不到桥上的汽车。

警戒带里,两名民警拿着本子正在询问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大爷。老大爷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前方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两名痕检人员穿着胶鞋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池塘的边缘向塑料袋走去,边走边把塑料袋周围的可疑足迹和其他痕迹拍照固定。我在一旁看着着急,也穿上胶鞋向池塘内走去。

经过几个人的反复勘验,并没有发现很新鲜的足迹和轮胎印,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我慢慢地接近塑料袋的旁边,戴上橡胶手套,小心地解开塑料袋口的绳结。为了不破坏绳结,我一层层地把打成死结的数层绳结逐一解开。当我打开袋口的时候,一股血腥味伴随着腐败的臭味扑鼻而来。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定睛往袋里一看,原来是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头发被血浸染,糊在一起。

我的心里扑腾一下,知道这下不好了,还真是出碎尸案了。我这个福将的名称很快就要被乌鸦嘴取代了。

我拉开袋口仔细地观察了袋子里的情况,确认没有什么其他可疑、有价值的线索和物证后,伸手进去抓住头发,往上一拎,原来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站在一旁的一名痕检员是警校刚刚毕业的小女孩,她看我突然从塑料袋里拎出一颗沾满血迹的人头,吓得啊了一声,连退两步,因为我们站的地方是干涸的塘底,有齐踝深的淤泥,小女孩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泥里。另一名痕检员赶紧挪过去扶她。

我仔细地看了眼这颗人头,虽然被鲜血沾糊了颜面,但是白皙的皮肤和红润的嘴唇显示她应该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她的一双杏眼微微地张开,无辜地看着我。看着这颗恐怖的人头,我也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风,没再细看,把人头又装回袋里。

“哎呀,不止一个袋子啊。”痕检员一边说一边指着摔倒的女警的旁边地上,“这儿也有个类似的塑料袋。”

我顺着痕检员的指间看去,果真如此,女警摔在地上,一只手刚好按在另一个塑料袋上。女警意识到自己的手按在了另一袋可能是尸块的东西上时,吓得缩回手哇哇大哭起来。

我笑了笑,觉得这个女警可能以后再也不愿意参加现场勘查了。我慢慢走近另一个袋子,打开,果不其然,里面装的是一个女性的骨盆。骨盆的上端从腰椎处被截断,大肠膀胱和子宫拖在外面,滴着鲜血;骨盆的下端从两侧股骨头截断,还隐约可以看到剩余股骨头残渣露在肌肉的外面。

“奇怪了。”痕检员扶起仍在抽泣的女警,说,“这里没有任何足迹,犯罪分子的进出口在哪里呢?如果站在池塘的岸上,扔不了这么远啊。”

我直起腰环视了一周,指着头顶上,说:“那就只可能是‘天外飞尸’了,肯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痕检员抬头看去,看见我们头顶上横跨着一条高速高架,说:“对,也只有可能是从那上面抛下来的了。”

“如果是从高速高架上抛下来的,那么剩余的尸块很有可能仍有不少在附近。”我说,“高速公路上停车很危险,下车抛尸更需要冒着被高速公路上其他车辆里的人发现的危险。所以凶手如果选择在高速公路停车抛尸,通常会在没有车经过的时候,伺机下车把尸块全部抛完。”

“嗯,这里有很多杂草,我们多叫几个人来找找吧。”痕检员向池塘边挥手,示意塘边的民警都下来帮忙寻找。

很快,由10多名民警组成的搜索队伍都下到塘底,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不出意料,搜索队一共又发现了7个塑料袋,分别装着双上肢、双大腿、双小腿加脚掌,以及躯干。

看来裹尸袋里的人体组织已经可以拼接成一个完整的尸体了,我宣布搜索结束,将尸块运到了岸上。

我走上池塘的岸边,跺着脚,把鞋底的泥巴蹭掉。黄支队长走过来问:“乌鸦,尸体找全了?”

对于黄支队的这个称呼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说:“找全了,年轻女性,抛尸地点应该是高架桥上,现在你恐怕得派痕检员去高架上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痕迹。”

“怎么肯定是在高架上?”黄支队看了看很高的高架,又看了看池塘的周围,不放心地问。

“第一,池塘里除了我们现场勘查员留下的足迹,再没发现其他足迹,如果凶手不下池塘,站在岸边根本不可能抛到那么远。”我说,“第二,每个塑料袋的下方都有很深的凹坑,说明塑料袋坠落下来具有一定的动能,如果是站在池塘岸边抛,首先凹坑的方向不应该是垂直的,而且不可能形成那么深的凹坑。如果在桥上扔,就有可能。”

黄支队点了点头,说:“乌鸦,其实我不怕碎尸案,碎尸案不难侦破。不过这个案子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因为在高速上抛尸,很有可能不是我们本地的,甚至不是我们本省的,尸源不好找了。”

我点了点头,碎尸案的尸源寻找是最重要的,但如果是外省的失踪人口,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找得到了。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找到尸源,就要看法医能不能尽自己所能为侦查提供一些线索、缩小查找的范围了。所以我们没有多说什么,一路呼啸着把9个塑料袋拉去殡仪馆,立即开始尸体检验工作。

云泰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解剖台上,我们已经将9袋尸块拼接成了一具完整的尸体,看上去是个容貌姣好的女性。

我们反复查看每一块尸块的形态,并没有发现开放性损伤。

“看来可以排除机械性损伤死亡。”参与本案尸体检验的高法医一边清洗掉手套上的血迹,一边说,“没有开放性损伤。”

“但是,你没有发现尸体的尸斑很浅淡吗?”我说。

尸斑是在人体死亡后2小时左右,由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因重力作用,沿血管网向下坠积,高位血管空虚、低位血管充血,透过皮肤呈现出的暗红色、暗紫红色斑痕,这些斑痕开始是云雾状、条块状,最后逐渐形成片状。一般尸斑浅淡多见于严重失血或者溺死的尸体上。

“看来死者在死后不久就被肢解了。”黄支队插话说。

“是的,既然死者不是死于失血性休克,那么因为死后被肢解而大量失血,尸斑也可以是几乎不可见的。”我补充了一句,“杀完人能够迅速完成尸体肢解的动作,说明凶手肢解尸体的工具应该是随手可以找到的。”

我拿起血腥味浓重的死者的头颅,看着食管、气管的断段和暴露的颈椎骨渣,突然感觉到一丝恶心。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仔细看了看尸体头颅和躯体的断裂面。

“颈部肌肉全部被血液浸染了。”我说,“难以从皮肤和肌肉有无出血判断死者的颈部是否被掐压。”

“可是死者的窒息征象是很明显的。”高法医说,“口唇和牙齿完好,可以排除捂压口鼻腔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我没有说话,慢慢地沿着死者颈部的断段切开颈部皮肤,暴露出死者的气管。先检查了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没有发现骨折。我摇了摇头,说:“颈部不像是遭受过暴力作用。”人体的舌骨和甲状软骨很脆,如果颈部受压可以致死的话,经常可以发现舌骨或者甲状软骨的骨折。这两处的骨折也会成为法医推断机械性窒息致死的一种依据。

“既然不是掐颈,不是捂嘴,那怎么导致窒息的呢?”我很疑惑,“难道是溺死?”

带着问题,我小心地切开了死者的气管。

虽然有血液倒流进入死者的气管,但是可以清楚地看见死者的气管壁黏附有气泡,而且气管壁严重充血。

“难道真是溺死?”我用止血钳指着气管壁说。溺死的尸体如果不是气管内完全灌满了水,那么因为在水中剧烈地呛咳,经常会在气管内发现气泡。同时,因为呛咳,死者的气管壁会有明显的充血征象。

“怎么会是溺死?既然是溺死,凶手为什么要碎尸?难道打捞上尸体以后在野外碎尸?这个太少见了吧。”黄支队说,“会不会是血液流进气管后,因为尸块的摇晃而产生的气泡?”

“这个也有可能,那就要看……等等!”我看见高法医正在从死者腹腔里拉出胃,大喊道。

“如果是溺死,胃内肯定有溺液。”我接着说。

高法医吓了一跳,随后看了看躯干部的断段和已经截断了的肠,说:“这个恐怕看不出来吧。胃上的食管断了,胃下的十二指肠附近也被截断了,有水也流完了。”

我点点头,觉得高法医说得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仔细一点儿吧,用干净的工具打开胃看看,不要挤压。”

当我们小心翼翼地打开死者的胃,惊喜地发现胃真的是充盈的,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嚯嚯,当真有水,奇了怪了。”高法医说。

“可能是因为上端食管保存得比较长,尸块的体位也没有太大改变,所以没有反流。溺液刚刚进胃,死者就死了,胃的幽门闭锁,所以即便十二指肠下方被截断,胃内容物也没有过多流失。”我一边说一边用干净的舀勺把胃内的水舀进一个干净的玻璃瓶,“你们看,胃内的水还是显得比较清澈的,虽然有血液灌流进来,但是并没有发现泥沙、水草之类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她呛的水应该是干净的水,不是小湖池塘之类的地方,送去做硅藻实验吧,就能确定了。”

“看来是在室内被溺水的。”黄支队说。我们都注意到了黄支队用的是“被溺水”这个词。黄支队接着说:“把死者的头发剃干净,如果她是头部被人摁在水里溺死的,那么她的损伤当然不在颈部,而应该在脑后。”

听到黄支队的想法,我非常高兴。这确实是很有道理的推断,颈部的肌肉被血液浸染,但是头皮质密,其下的损伤不会被血液破坏掉。如果在脑后发现有皮下出血,那么就更加印证了死者是被人摁入水中呛水身亡的推断了。

不出所料,死者脑后左右各见一处皮下出血,看形态,应该是手掌和拇指在死者脑后形成的痕迹。

在高法医发现死者脑后皮下出血的同时,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尸体软组织和骨质的断段。

“死亡过程已经清楚了。”我说,“分尸工具看来也不难分析了。”

高法医和黄支队探过头看了看我手上拿着的放大镜照的地方。黄支队说:“嗯,手法拙劣,看来对人体组织不太熟悉。”

高法医也笑了笑,说:“是啊,专找致密的肌腱处下刀,不会找关节,刀子还不锋利。”

黄支队又仔细看了看断段,说:“软组织是用刀子割开的,但骨头不是,是用电锯锯的。”

我点了点头,对黄支队的分析表示认可:“是啊,骨质断段呈阶梯状,而且阶梯间隙整齐,不是手工锯,是电锯。”

“嗯,有电锯的人还真不多,你们家有电锯吗?”黄支队若有所思地说,抬起头问我们。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刚才说了,凶手应该很容易找到肢解尸体的工具,那么说明凶手家里应该有电锯。”

“其实我不太担心发碎尸案。”站在一旁的黄支队看我们已经确定了死者被杀死的过程、明确了分尸工具,突然充满自信地说,“如果咱们能够再缩小尸源的寻找范围,侦查员就一定有信心破获。”

我知道死因查得再清楚,也难以对侦破案件发挥作用,但是查找尸源在碎尸案件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只可惜眼前的这名死者确实太普通了。所谓的普通,是指我们在尸体上并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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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案 天外飞尸

“这不是碎尸案件。”我抬起胳膊,用肘部揉了揉鼻子。

3个小时前,我接到了云泰市公安局的邀请,驱车来到了云泰市,处置一起无头女尸案。

尸体是前一天被发现的,当时清淤工人正在清理下水管道。这无头女尸出现在下水道里,尸体已经全身尸蜡化了,法医工作进行起来难度很大,云泰市公安局便邀请了我们一同参与案件的侦破工作。紫川小说

比起初次见识尸蜡化的那天,我已经驾轻就熟了很多。尸体穿着的是冬季的衣服,由于衣服的层层包裹,加之下水管道内缺氧、潮湿的环境,尸体的蜡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看上去也不再滑腻不再潮湿,已经完全压缩、干硬,就像放置很久没有使用的肥皂一样。

我们艰难地脱去了死者的衣物,发现尸体蜡化后保存得还比较完整,虽然皮肤的特征形态已经完全消失,但是可以看得出尸体全身没有明显的损伤。因为人体组织不能辨认,内脏组织器官也都腐败殆尽,我们只有一块一块地把皂化的软组织掰碎,在淤泥和皂化组织中寻找骨头。落霞

“这不是碎尸案件。”我说,“你看,这7根颈椎都很完整地在这里。”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从尸体剩余组织中挑出来的骨头一一排列在解剖台上。

黄支队长向上推了一下眼镜,背着手说:“人家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你这是尸体里面挑骨头啊。”

“碎尸案件中将死者的头颅割下,通常是在第三、第四颈椎之间。”我指了指颈椎,“第一颈椎直接连接头骨上的枕骨大孔,位置很深,没人能够在这个地方下刀的。”

“有道理,有道理。”黄支队长点了点头。黄支队是我的大师兄,比我高10届,也是法医出身。虽然当了支队长,但是法医的情结依旧根深蒂固,所以他还会经常参加命案侦破中的法医检验工作。

“而且,死者的颈椎完整,没有切割的痕迹。”我说。

“不过,很多碎尸案件中,凶手下刀都走关节和椎间盘,比如外科医生作案。”黄支队长说,“10年前我就碰到过类似的案件,比庖丁解牛更加游刃有余。”

“当然,我还结合了其他因素。”我说,“凶杀案件里有杀完人后给死者穿好衣服的,但没有碎了尸还给尸块穿衣服的。所以,死者死的时候应该是穿着现在的这身衣服对吧?”

死者的衣服破烂不堪,不是因为尸体在下水道待的时间长,而是死者原本就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

“如果是死后割下了死者的头颅,大量的血液会从断裂的大血管断面流出,那么死者的衣着肯定会沾染血迹。”我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检查死者穿着的多件衣物的领口,“可是她的衣服没有血,所以我认为死者全身没有开放性损伤。”

黄支队长也凑过头来看了看死者衣服的领口,接着问道:“死因可好定?”

我摇了摇头,说:“尸体条件太差了,但是应该可以排除机械性损伤和机械性窒息死亡。死者的舌骨完好。”

突然,我从整整一解剖台的尸蜡组织中发现了一颗白白的尖尖的东西。我把这个东西周围黏附的泥土剥离后,高兴地说:“看,是一颗牙齿。”

牙齿在无头尸体案件中的作用是非同凡响的,这个案件也是如此。我用酒精仔细地擦蹭着,擦得这颗牙齿锃亮发光。

“牙颈部有红晕,是玫瑰齿现象啊。”我说。

玫瑰齿是法医判断溺死的一种参考依据,虽然现阶段国内很多法医研究机构否认玫瑰齿和溺死之间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是我从多年的法医实践工作中发现,玫瑰齿对于溺死的判断还是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可能是溺死。”我说,“看牙齿的磨耗,死者应该不到35周岁吧,只有一两个齿质点[牙齿的咬合面上,因为磨耗而出现的小黑点,根据齿质点的数量可以大体推断死者的年龄]。”

法医会通过牙齿的磨耗程度来推断死者的年龄,主要是根据齿质点的出现和多少。

“如果不是碎尸,那么死者的头呢?”黄支队长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她的头自己掉了?”

“嗯。”我点了点头,“尸体完全尸蜡化后继续腐败,导致软组织皂化,椎体一节节分离,所以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把死者的头和她的躯干相连。因为尸体重,头轻,所以她的头可能被下水道中的水冲走了,或者是被其他的清淤工清理走了,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今年初我们这儿下大雨发大水,所以冲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黄支队说,“估计尸体埋得比较深,正是因为大雨冲走了部分上层淤泥,所以今年的清淤工作才发现了尸体的躯干。现在,我们关心的是,死者是什么时候死的,以便我们查找尸源。”

我从一堆尸骨中找出了一根肋骨,说:“师兄你看,肋骨腐败得只剩骨皮质了,其他的骨头骨皮质也都脱落了。这样的现象说明,死者在这种潮湿的状态下应该有3年以上了。”

“你是说2006年冬天以前的事情?”黄支队问,“2006年以前,这个范围太广了吧?哪一年以后可以判断吗?”

我摇了摇头,说:“这个恐怕还真不好说。”

死者的衣服质量很差,但是看得出来,身上穿的几件毛线衣都是手织的。我说:“这个岁数穿这种衣服,应该不是一般人,很可能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不过死者应该是有家的,有家就好,就能找得到尸源。”

说罢,我拿起了死者的牛仔裤。死者衣物的口袋已经被几个年轻法医检查过了,说是什么也没有。但是,我找到了一件东西。

我从牛仔裤的前腰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锈迹斑斑且被淤泥和尸蜡组织紧紧包裹着的硬币。我说:“不是说口袋里没东西吗?”

黄支队长看见我从口袋里找出了东西,皱着眉头训他身边站着的小法医:“怎么检查的?这都没找出来?不就这么几个口袋吗?”

小法医委屈地说:“我也摸到了,但是以为是一个泥块呢,再说了,硬币有什么用?说明她有五毛钱吗?”

我没有理会小法医的辩解,用手术刀慢慢地刮着硬币,直到把硬币上的图案和字都暴露了出来:“你觉得这五毛钱硬币没用吗?它简直就是个关键物件,太关键了!”我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黄支队长戴上手套,把硬币拿过去仔细地看着,说:“有什么用?”

我用止血钳指了指硬币下的“2005”字样说:“硬币都有发行年份的,这枚硬币是2005年发行的。2005年发行的硬币能装在死者的衣服里,说明死者肯定是2005年以后死亡的,对吧?”

黄支队拍了下脑袋,说:“对,也就是说,死者只可能是2005年冬天或2006年冬天死亡的。这就好查了!”

这段时间,因为频繁地跑现场,我已经疲惫不堪了,加之想知道这个案件的调查结果,于是在云泰市逗留了一天。

从中午吃完饭,我一觉睡到晚上8点,才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一个懒腰,才懒洋洋地拿起了手机。

“都没敢打扰你,休息得怎么样?还没吃晚饭吧?”是黄支队的声音。

“好久没睡这么爽快了,算是把觉给补足了。”我说,“肚子饿了,要不师兄请我去吃炒面片?”

路边摊上,我和黄支队面对面坐着,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云泰市的特色小吃炒面片,一边吃一边问道:“看师兄这么有空,估计案子查清楚了吧?”

“是啊,你分析得很准。”黄支队说,“已经查清了,死者是一个小村子里的人,一个精神病患者。2006年冬天,现场附近在开发,因为排水不好,所以那段时间窨井盖都是敞开的,以便维修。死者跑到窨井口边上,对着井里说话,家里人去拉她,结果没拉住,死者掉了下去。那时候下水管道水流很急,等民警和消防队赶到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了,派人下去打捞也没打捞出来。当年的报警出警记录都调出来了,没问题。”

“哦,那就放心了,不是碎尸案,你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嚼着美味的炒面片,说,“身份确认了吧?”

“死者的软组织都腐败没了,现在用骨头在做DNA,时间恐怕要长一些。”黄支队说,“这只是为了确认证据而已,衣着都对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明早我就回去了。”又顺利解决了一起案件,我的心里无比欣喜。只可惜死者的家人疏于看护,导致悲剧的发生,虽然死者是精神病患者,可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我和黄支队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感慨起人生。

“话说最近我们云泰真是稳定。”黄支队突然转了话题,“别说碎尸案了,杀人案都很少很少。”

我摇了摇手,说:“师兄千万别这么说。案件这玩意儿邪门儿得很,你说没有,说不准明天就要发案。”黄支队捅了我一下:“乌鸦嘴。”

有些事不相信不行,就是那么邪门儿,第二天早晨我没能如约返回省城。

早晨7点半,因为前一天下午睡多了,晚上熬夜上网的我还没有起床,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还没有去看手机屏幕,我就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前一天晚上在路边摊儿上和黄支队长说的那番话萦绕在耳边。“不会真邪门儿了吧?”我心里想着,拿起了手机。

“别走了,乌鸦同志。”黄支队急促的语气中不乏调侃,“可能还真让你说中了。”

“命案?”我说,“有头绪吗?”

“还不清楚。”黄支队说,“高度怀疑是碎尸案件。”

“不是吧!昨天那起案件你也说是碎尸。”我不敢相信可疑的碎尸案也会连发,“什么情况?”

“不说了,10分钟后我来楼下接你,辛苦你了,一起去看看,如果排除了是案件,我再放你回去。”黄支队说完挂断了电话。

师父不仅把本事传授给我,同时还把一听见有案件肾上腺素就会迅速分泌这一特征传染给了我。我挂断电话,从床上弹起来,用5分钟就洗漱完毕,然后整理好衣着在宾馆大厅里等候黄支队的到来。

黄支队的时间观念很强,10分钟后,我就看见了闪着警灯的警车从宾馆大门口飞驰进来。

“早晨6点30分,一个老大爷打电话报警称,在我市郊区的一座高速公路大桥下面发现了一个崭新的塑料袋,塑料袋的外面有血,透过塑料袋好像能看见里面有类似人头发之类的黑乎乎的东西。”黄支队简要地介绍情况。

“打开以后呢?里面是什么?”我像是在听故事,看关键时候黄支队停住了,便好奇地问道。

“没打开,我接报以后就要求辖区派出所把现场周围封闭了,没人动那个袋子,等我们过去了再看。”黄支队说,“我是害怕他们会破坏一些关键的物证。”

“切,”我说,“我以为什么呢,原来还不一定是案件啊,说不准是动物组织呢,这么兴师动众的,吓我一跳。”

“有肉有血有头发的,怎么不是案件?”黄支队说,“你见过什么动物长黑头发?不过看来你是福将,看你去了能不能为我招来一点儿福气,不是案件最好了。”

“福将”这个名称我很喜欢很受用,我笑了笑,没有说话,默默接受了。

警车在市区里行驶了半个小时后,开进了狭窄的乡间小道。云泰市是我们省比较发达的城市,交通便利,所以在很多城郊的位置都会有高速公路高架桥通过,我们随后到达的现场也正是在其中一座高速高架的桥下。

本身这个偏僻的地方就没有多少住户,但是因为十几辆警车的开进和长长的警戒带的拉起,现场的周围还是聚集了很多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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