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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七种武器之 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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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5 19:12:0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愤怒的小马
(一)

  九月十一。重阳后二日。

  晴。

  今天并不能算是个很特别的日子,但却是小马最走运的一天。至少是最近三个月来最走运的一天。

  因为今天他只打了三场架。只挨了一刀。而且居然直到现在还没有喝醉。

  现在夜已深,他居然还能用自己的两条腿稳稳当当的走在路上,这已经是奇迹。

  大多数人喝了他这么多酒,挨了这么样一刀之后,唯—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地上等死了。

  这一刀的份量也不能算太重,可是一刀砍下来,要想把一根碗口粗细的石柱子砍成两截,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这一刀的速度也不能算太快,可是要想将——只满屋子飞来飞去的苍蝇砍成两半,也容易得很。

  若是三个月后,以这样的刀就算有三五把同时往他身上砍下来,他至少可以夺下其中一两把,踢飞其中一两把,再将剩下来的一下子拗成两段。

  今天他挨了这—刀,并不是因为他躲不开,也不是因为他醉了。

  他挨这一刀,只因为他想挨这一刀,想尝尝彭老虎的五虎断门刀砍在身上时,究竟是什么滋味。

  这种滋味当然不好受,直到现在,他的伤口还在流血。

  一把四十三斤重的纯钢刀,无论砍在谁身上,这个人都不会觉得太愉快。

  因为彭老虎现在早巳躺在地上连动都不能动了。因为刀砍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总算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痛苦。

  他一直在拼命折磨自己,虐待自己。就因为他拼命想忘记这种痛苦。

  他不怕死,不怕穷,天塌下来压在他头上,他也不在乎。

  可是这种痛苦,却实在让他受不了。

  月色皎洁,照着寂静的长街。灯已灭了,人已睡了,除了他之外,街上几乎连个鬼影都没有,却忽然有辆大车急驰而来。

  健马,华车,簇新的车厢比镜子还亮,六条黑衣大汉跨着车辕,赶车的手里一条乌梢长鞭,在夜风中打得劈拍的响。

  他居然好象完全没有看见,也没听见。

  谁知车马却骤然在他身旁停下,六条黑衣大汉立刻一拥而上,一个个横眉怒目、行动快捷,瞪着他问;“你就是那个专爱找人打架的小马?”

  小马点点头,道:“所以你们只是想找人打架,就找错人了。”

  大汉们冷笑,显然并没有把这条醉猫看在眼里:“只可惜我们并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小马道:“不是?”

  大汉道:“我们只不过来请你跟我们去走一趟。”

  小马叹了口气,好象觉得很失望。

  大汉们好象也觉得很失望,有人从身下拿出一块黑布,道:“你也该看得出我们不是怕打架的人,只可惜我们的老板想见见你。一定要我们把你活生生的整个带回去,若是少了条胳膊断了条腿,他会不高兴的。”

  小马道:“你们的老板是谁?”

  大汉道:“等你看见他,自然就会知道了。”

  小马道:“这块黑布是干什么的?”

  大汉道:“黑布用来蒙眼睛最好,保证什么都看不见。”

  小马道:“蒙谁的眼睛?”

  大汉道:“你的。”

  小马道:“因为你们不想让我看见路?”

  大汉道:“这次你总算变得聪明了一点1”

  小马道:“我若不去呢?”

  大汉冷笑,其中一个人忽然翻身一拳,打在路旁一根系马的石桩子上。“格”一声,一根比拳头还粗的石柱,立刻被打成两段。

  小马失声道:“好厉害,真厉害。”

  大汉轻抚着自己的拳头,傲然道:“你看得出厉害,最好就乖乖地跟我们走。”

  小马道:“你的手不疼?”

  他好象显得很开心,大汉更得意,另一条大汉也不甘示弱,忽然伏身,一个扫腿,埋在地下足足有两尺的石桩子,立刻就被连根拔了起来。”

  小马更吃惊,道:“你的腿也不疼?”

  大汉道:“可是你若不跟我们走,你就要疼了,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

  小马:“很好。”

  大汉道:“很好是什么意思?”

  小马道:“很好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又可以找人打架了。”

  这句话刚说完,他已出手。一拳打碎了一个人的鼻子,一巴掌打聋了一个人的耳朵,反手一个对拳打断了五根肋骨,一脚将一个人踢得球一般滚出去,另一人裤档挨了一下,已疼得弯下腰,眼泪、鼻涕、冷汗、口水、大小便同时往外流。

  只剩下最后一条大汉还站在他对面,全身上下也已湿透了。

  小马看着他,道:“现在你还想不想再逼我跟你们走?”

  大汉立刻摇头,拼命摇头。

  小马道:“很好。”

  大汉不敢开言。

  小马道:“这次你为什么不问我‘很好’是什么意思了?”

  大汉道:“我…小人……”

  小马道:“你不敢问?”

  大汉立刻点头,拼命点头。

  小马忽然板起脸,瞪眼道:“不敢也不行,不问就要挨揍!”

  大汉只有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问道:“很好的意思……很好是什么意思?”小马笑了,道:“很好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已准备跟你们走。”

  他居然真的拉起车门,准备上车,忽又回头,道:“拿来!”

  大汉又吃了一惊,道:“…拿……拿什么?”

  小马道:“拿黑布,就是你手上的这块黑布,拿来蒙上眼睛。”

  大汉立刻用黑布蒙自己的眼睛。

  小马道:“拿黑布不是蒙你的眼睛,是蒙我的。”

  大汉吃惊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疯子,还是已醉得神智不清。

  小马已夺过他手里的黑布,真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然后舒舒服服地往车上一坐,叹道:“用黑布来蒙眼睛,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小马并不疯,也没有醉。

  只不过别人要想勉强他去做一件事,就算把他身上戮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来,他也不干。

  他这一辈子中做的事,都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喜欢做的。

  他坐上这辆马车,只因为觉得这件事不但很神秘,而且很有趣。

  所以现在就算别人不要他去也不行了。

  马车往前走时,他居然已呼呼大睡,睡得象条死猪,“地方到了再叫醒我,若有人半路把我吵醒,我就打破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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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5 19:12:45 | 只看该作者

(二)

  没有人敢吵醒他,所以他醒的时候,马车已停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园子里。

  小马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他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贵美丽的地方,他几乎认为自己还在做梦。

  可是大汉们已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请他下车。

  小马道:“还要不要我把这块黑布蒙上?”

  大汉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开口。

  小马居然自己又将黑布蒙上了眼睛,因为他觉得这么样更神秘、更有趣。

  他本来就是个喜欢刺激、喜欢冒险的人,而且充满了幻想。

  传说中岂非有很多美丽浪漫的公主嫔妃,喜欢在深夜中将一些年轻力壮的美男子,掳到她们秘密的香闺中,去尽一夕之狂欢。也许他并不能算是个美男子,可是他至少年轻力壮,而且绝不丑。

  有人已伸过条木杖,让他拉着,他就跟他们走。高高低低、曲曲折折地走了很多路。走人了一间充满香气的屋子里。

  他也分不出那究竟是什么香气,只觉得这里的香气也是他生平从未嗅到过的。

  他只希望拉开眼睛上这块黑布时,能看见一个他平生未见的美人。

  就在他想得最开心时,已有两道风声,一前一后向他刺了过来。速度之快,也是他平生未遇过的。

  小马自小就喜欢打架,尤其这三个月来,他打架几乎已比别人一辈子打的架加起来还多三百倍。

  他喝酒并没有什么选择。茅台也好,竹叶青也好,大曲也好,就算三文钱一两的烧刀子,他也照喝不误。他打架也一样。

  只要心里不舒服,只要有人要找他打架,什么人他都不在乎。

  就算对方是天王老子,他也先打了再说,就算他打不过别人,他也要去拼命。

  所以他打架经验之丰富,遇见过的高手之多,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所以他一听见这风声,已知道暗算他的这两个人,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所用的招式不但迅速准确,而且狠毒。

  虽然他痛苦,痛苦得要命,痛苦得根不得每天打自己三百个耳光。

  但是他还不想死,他还想活着再见那个令他痛苦、令他永远无法忘怀的人。

  那个又美丽、又冷酷、又多情、又心狠的女人。

  ——男人为什么总是要为了女人而痛苦?

  急锐的兵刃破空声,已到了他后心和腰。致命的招式,致命的武器。

  小马突然狂吼,就像是愤怒的雄狮般狂吼,吼声发出时,他已跃起。

  他并没有避过后面的那件武器,冰冷的利锋,已刺入他的右胯。这不是要害,他不在乎。

  因为他已避开了前面的一击,一拳打在对方的面上。他看不见自己打中的是什么地方,他根本来不及拉下眼睛上的黑布。

  可是他耳朵并没有被塞住,他已经听见了对方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种声音虽然并不令人愉快,可是他很愉快。

  他痛恨这种在暗地偷袭的小人。

  他的右胯上还带着对方的剑锋,剑锋几乎刺在他的骨头上,痛得要命。可是他不在乎。

  他已转身,反手一拳打在后面的这个人的脸上,打得更重。

  出手的两个人当然也都是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却也被吓呆了。

  不是被打晕了,是被吓呆了。

  象这种拼命的打法,他们非但没看过,连听都没有听过,就算听见也不相信。

  所以等到小马第二次狂吼,两个人早巳逃了出去,逃得比两条中了箭的狐狸还快。

  小马听见他们窜出去的衣裤带风声,可是他并没有去追。他在笑,大笑。

  他身上又受了一处伤,胯下挨了一剑,但是人却笑得开心极了。

  他眼睛上的黑布还没有拿下来,也不知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人躲着暗算他,这种事他真的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他想笑的时候就笑。

  ——一个人若想笑的时候都不能笑,活着才真是没意思得很。

  这当然是间很华丽的屋子,他眼睛上带着黑布的时候,连想象都不能想象这屋子有多华丽。

  现在他总算已将这块要命的黑布拿了下来。他没有看见人。

  最美的人和最丑的人都没有看见。这屋子根本连半个人都没有。

  窗子是开着的,晚风中充满了芬芳的花香。

  暗算他的两个人,已从窗子上出去,窗外夜色深沉,也听不见人声。他坐了下来。

  他既不想出去追那两个人,也不想逃走,却选了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来。

  ——那些黑衣大汉的老板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找他来?为什么要暗算他?这一次出手不中,是不是还有第二次?

  ——第二次他们会用什么法子?

  这些事他也没有想。

  他有个好朋友常说他太喜欢动拳头,太不喜欢动脑筋。

  不管那位大老板还有什么举动,迟早总要施展出来的。

  既然他迟早总会知道,现在为什么要多花脑筋去想?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休息休息,岂非更愉快得多。

  唯一遗憾的是,椅子虽舒服,他的屁股却不太舒服。事实上,他一坐下就痛得要命。

  刚才那把剑,刺得真不轻。

  他正想找找看屋子里有没有酒,就听见门外有了说话的声音。

  屋子里有两扇门,一扇在前,一扇在后,声音是从后面一扇门里传出来的。

  是女人的声音,很年青的女人,声音很好听。

  “屋角那个小柜子里有酒,各式各样的酒都有,可是你最好不要喝。”

  “为什么?”小马当然忍不住要问。“因为每瓶酒里面都有可能下了毒,备式各样的毒都可能有一点儿。”

  小马什么话都不再说,站起来,打开柜子,随便拿出酒瓶,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倒得很快,几乎连气都没有喘。一瓶酒就空了,非但没有尝出酒里是不是有毒,连酒的滋味都没有尝出来。

  门后的人在叹气道:“这样好的酒,被你这么样喝,真是王八吃大麦,糟塌了粮食。”

  “不是王八吃大麦,是乌龟吃大麦。”小马在纠正她的用字。

  她却笑了,笑声如银铃:“原来你不是王八,是乌龟。”

  小马也笑了,他实在也分不清王八和乌龟究竟有什么分别。

  他忽然觉得这女人很有趣。遇见有趣的女人不喝点酒,就像是自己和自己下棋一样无趣了。

  于是他又拿出酒瓶,这次总算喝得慢些。

  门后的女人又道:“这门上有个洞,我正在里面洗澡,你若喝醉了,可千万不能来偷看。”

  小马立刻放下了酒瓶,很快就找到了门上面的那个洞。

  听到有女孩子在屋里洗澡,门上又正好有个洞,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找不到的。就算找不到,也要想法子打出个洞来,就算要用脑袋去撞,也要撞出个洞来。

  他用一只眼睛偷看,只看一眼,一颗心就几乎跳出腔子。

  屋子里并没有一个女人洗澡,屋里至少有七八个女人在洗澡。七八个年轻的女人,年轻的胴体结实,胸脯饱满而坚挺。

  青春,本就是女孩子们最大的诱惑力,何况她们本来就很美,尤其是那一双双修长结实的腿。

  她们浸浴在一个很大的水池里,池水清澈,无论你想看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只有一个女人例外。

  这女人也许并不比别的女孩子更美,可是小马却偏偏最想看看她,那怕只能看到一条腿也好。

  只可惜他偏偏看不见,什么地方都看不见。

  这女人洗澡的时候,居然还穿着件很长很厚的黑缎长袍,只露出一段晶莹雪白的脖子。

  小马的眼睛就瞧着她的脖子上。

  越看不见,越觉得神秘,越神秘就越想看。天下的男人有几个不是这样的?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又在叹气道:“既然你一定要来偷看,我也设法子,但是你千万不能闯进来,这扇门又没有栓上,只要用力一推就开了。”,小马没有用力去推门,他整个人都往门上撞了过去。

  门果然开了,“扑通”一声,小马也跳进了水池。

  其实他倒也并不是故意想跳下去的,可是既然已跳了下去,他也不想出来了。

  跟七八个赤裸着的女孩子泡在一个水池里,这种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

  女孩子虽然惊呼娇笑,却没有十分生气害怕的样子。

  对她们来说,这种事反而好像不是第一次。

  其中当然有人难免要抗议:“你这人又脏又臭,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马口才并不坏:“就因为我又脏又臭,所以才想来洗个澡。你们能在这里洗澡,我当然也能在这里洗澡。”

  “既然是洗澡,为什么不脱衣服?”

  “她能够穿衣服洗澡,我为什么不能?”他居然答得理直气壮。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摇着头,叹着气道:“看来你的确也要洗个澡了,可是你至少也该先把鞋子脱下来。”

  小马道:“脱鞋子干什么?连鞋子一起洗干净,岂非更方便?”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看着他,苦笑道:“别人要你做的事,你偏偏不做;不要你做的事,你反而偏偏要做。你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

  小马笑道:“没有,连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我这人的毛病至少有三千七百八十三点。”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眨了眨眼道:“不管你有多少点毛病,我们的洗澡水,你可千万不能喝下去。”

  小马道:“好,我绝不喝下去。”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笑了,吃吃地笑道:“原来你这人还不太笨,还不算是条笨驴。”

  小马道:“我本来就不是笨驴,我是条色狼,不折不扣的******狼!”

  他果然就立刻作出色狼的样子。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立刻就显得很害怕的样子,躲到一个女孩子的背后,道:“你看她怎么样?”

  小马道:“很好。”

  这女孩子的确很好,“很好”这两个字包括了很多种意思——迷人的甜笑、青春的胴体、笔直的腿。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松了口气,道:“她叫香香,你若要她,我可以叫她陪你。”

  小马道:“我不要。”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道:“她今年才十六岁,她真的很香。”

  小马道:“我知道。”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道:“你还是不要?”

  小马道:“不要。”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笑道:“原来你并不是个真的色狼。”

  小马道:“我是的。”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又开始有点紧张了,道:“你是不是想要别人?”

  小马道:“是。”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道:“你是要谁?这里的女孩子你可以随便选一个。”

  小马道:“我一个都不要。”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道:“你想要两个、三个也行。”

  小马道:“她们完全都不要。”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完全紧张了,道:“你…你想要谁?”

  小马道:“我要你。”这句话说完,他已跳起来,扑过去。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也跳起来,把香香往他怀抱里一推,自己却已跳出了水池。

  一个冰冷柔滑的胴体骤然倒入自己的怀抱里,很少有人能不动心的。

  小马却不动心。

  他一下子就推开了香香,也跳出水池,

  穿衣服洗澡的女人绕着水池跑,喘着气道:“她们都是小姑娘,我却已是个老太婆了,你为什么偏偏要我?”

  小马道:“因为我偏偏喜欢老太婆,尤其是你这样的老太婆。”

  她当然不是老太婆。也许她的年纪要比别的女孩子大一些,却显得更成熟、更诱人。

  最诱人的一点,也许是她穿着衣服。

  她在前面跑,小马就在后面追。她跑得很快,他追得却不急。

  因为他知道,她跑不了的。

  她果然跑不了。

  后面另外还有一扇门,她刚进去,就一把被小马抓住。

  后面刚好有张床,好大好大的一张床,她一倒下去,就刚好倒在床上。

  小马刚好压住了她。

  她喘息着,呼吸好像随时都可能停顿,用力抓住小马的手,道:“你等一等,先等一等。”

  小马故意露出牙齿狞笑,道:“还等什么?”

  他的手在动,她用力在推。

  “就算你真的要想,我们至少也先说说话,聊聊天。”

  “现在我不想聊天。”

  “难道你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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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5 19:13:18 | 只看该作者

       “现在不想。”

  她虽然用力在推,可惜他的手却令人很难抗拒。

  她忽然不再推了。

  她忽然全身都已酥软,连—点力气都没有。

  她洗澡的时候就好像出门做客一样,穿着很整齐的衣服,现在却好像洗澡一样。

  小马用鼻抵着她的鼻,眼睛瞪着她的眼睛,道:“你投不投降?”

  她喘息着,用力咬着嘴唇道:“不投降!”

  小马道:“你投降我就饶了你!”

  她拼命摇头:“我偏不投降,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把女人怎么样?

  你猜呢?

  有许多事既不能猜,也不能想,否则不但心会跳、脸会红,身子也会发烫的。

  可是有很多事根本用不着猜,也用不着想,大家一样会知道——小马是个男人,年轻力壮的男人。

  她是个女人,鲜花般盛开的女人。

  小马并不笨,既不是太监,也不是圣人。

  就算是笨蛋,也看得出她在勾引他。所以……

  所以现在小马也不动了,全身也好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呼吸也停顿了很久。现在才开始能喘息,立刻就喘息着说;“原来你真的不是个好人。”

  “我本来就不是,尤其是在遇见你这种人的时候。”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非但也不是个好人,而且比我更坏,坏一百倍。”

  她笑了,吃吃地笑道:“但我却知道你。”

  “完全知道?”

  “你叫小马,别人都叫你愤怒的小马,因为你的脾气比谁都大。”

  “对。”

  “你有个好朋友叫丁喜,聪明的丁喜。”

  “对。”

  “本来你们两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可是现在他已有了老婆,人家恩爱夫妻,你当然不好意思再夹在人家中间了。”

  小马没有回答,眼睛却已露出痛苦之色。

  她接着又道:“本来你也有个女人,你认为她一定会嫁给你的,她本来也准备嫁你的,只可惜你的脾气太大,竟把她气跑了。你找了三个月,却连她的影子都找不到。”小马闭着嘴。

  他只能闭着嘴,因为他怕。

  他怕自己会大哭、大叫,他伯自己会跳起来,一头撞到墙上去。

  “我姓蓝。”她忽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蓝兰。”

  小马道:“我并没有问你尊姓大名。”

  他的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当然也不太好听。

  蓝兰却一点也不生气,又道:“我的父母都死了,却留给我很大一笔钱。”

  小马道:“我既不想打听你的家世,也不想娶个有钱的老婆。”

  蓝兰道:“可是我现在已经说了出来,你已经听见了。”

  小马道:“我不是个聋子。”

  蓝兰道:“所以现在你已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马道:“哼。”

  蓝兰道:“所以现在你已经可以走了。”

  小马站起来,披上衣服就走。

  蓝兰没有挽留他,连一点儿挽留他的意思都没有。

  可是小马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问道:“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蓝兰道:“嗯。”

  小马道:“叫人把我找到这里来的就是你?”

  蓝兰道:“嗯。”

  小马道:“我揍了你们五个人,喝了你们两瓶酒,又跟你……”

  蓝兰没有让他说下去,道:“你做的事我都知道,又何必再说?”

  小马道:“你费了那么多功夫,神秘号今地把我找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我来喝酒,揍人?”

  蓝兰道:“不是。”

  小马道:“你本来想找我干什么的?”

  蓝兰道:“我本来当然还有一点别的事。”小马道:“现在呢?”

  蓝兰道:“现在我已不想找你做了。”小马道:“为什么?”

  蓝兰道:“因为现在我已有点喜欢你,所以不忍再要你去送死。”

  小马道:“送死?到哪里去送死?”蓝兰道:“狼山。”据说狼山有很多狼。

  据说天下大大小小、公公母母、各式各样的狼,都是从狼山来的,等到它们将死的时候,也都要回狼山去死。这当然只不过是传说。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接近神话的传说,有的美丽,有的神秘,有的可怕。谁也不知道这些传说究竟有几分真实性。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现在狼山上几乎连一只狼都没有了。

  狼山上的狼,都已被狼山上的人杀光了。

  所以狼山的人当然比狼更可怕得多。事实上,现在狼山上的人还比世上所有的毒蛇猛兽都可怕得多。他们不但杀狼,也杀人。

  他们杀的人也许比他们杀的狼多得多。

  江湖中替他们取了个很可怕的名字,叫“狼人”,他们自己也好象是狼喜欢这名字。

  因为他们喜欢别人怕他们。

  听到“狼山”两个字,小马又不走了,回到床头,看着蓝兰。

  蓝兰道:“你知道狼山这地方?”

  小马道:“但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到狼山上去送死。”

  蓝兰道:“因为你要保护我们去。”小马道:“你们?”

  蓝兰道:“我们就是我跟我弟弟。”

  小马道:“你们要到狼山去?”

  蓝兰道:“非去不可!”

  小马遭:“什么时候去?”

  蓝兰道:“一早就去。”

  小马坐下来,又瞧着她看了半天,道:“据说钱太多的人,都有点毛病。”

  蓝兰道:“我的钱不少,可是我没有毛病。”

  小马道:“没有毛病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到那鬼地方去?”

  蓝兰道:“因为那条路是近路。”

  小马道:“近路?”

  蓝兰道:“越过狼山到西城,至少可以少走六七天路。”

  小马道:“你们急着要到西城?”

  蓝兰道:“我弟弟有病,可能一辈子都医不好,如果不能在三天之内赶到西城,也许他就死定了。”

  小马道:“如果从狼山走,可能—辈子也到不了西城。”

  蓝兰道:“我知道。”

  小马道:“可是你还要赌一赌?”

  蓝兰道:“我想不出别的法子。”

  小马道:“西城有人能治你弟弟的疾病?”

  蓝兰道:“只有他一个人。”

  小马站起来,又坐下。他显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蓝兰道:“我们本来可以去请些有名的镖客,可是这件事太急,我们只请到一个人。”

  小马道:“谁?”

  蓝兰叹了口气,道:“只可惜那个人现在已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小马道:“为什么?”

  蓝兰道:“因为他已被你打得七零八碎,想站起来都很难。”

  小马道:“雷老虎?”

  蓝兰苦笑道:“我们本以为他的五虎断门刀很有两下子,谁知道他一遇见你,老虎就变成了病猫。”

  小马谊:“所以你就想到来找我。”

  蓝兰道:“可惜我也知道你这人是天生的牛脾气。若是好好地请你做一件事,你绝不会答应的,何况,你最近心情又不好。”

  小马又站起来,瞪着她,冷冷道:“我只希望你记住一点。”

  蓝兰在听。

  小马道:“我心情好不好,是我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蓝兰道:“我记住了。”

  小马道:“很好。”

  蓝兰道:“这次你说很好是什么意思?”

  小马道:“就是你现在已经找到一个保镖的意思。”

  蓝兰跳起来,看着他,又惊又喜,道:“你真的肯答应?”

  小马道:“我为什么不肯答应?”

  蓝兰道:“你不怕那些狼人?”

  小马道:“有些怕。”

  蓝兰道:“你不怕死?”

  小马道:“谁不怕死?只有白痴才不怕死。”

  蓝兰道:“那你为什么还肯去?”

  小马道:“因为我这个人有毛病。”

  蓝兰嫣然道:“我知道,你的毛病有三千七百八十三点。”

  小马道:“是三千七百八十四点。”

  蓝兰道:“现在又加了一点?”

  小马道:“加了最要命的一点。”

  蓝兰道:“哪一点?”

  小马忽然一把抱起她,道:“就是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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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凌晨。

  淡淡的晨光从窗外照进来,她的皮肤柔软光滑如丝缎。

  她在看着他。

  他很沉默。安静而沉默。

  象他这种人,只有在真正痛苦时,才会如此安静沉默。

  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又想起了她?想起了那个被你气走了的女孩子?”

  “你答应这件事,是不是因为我可以让你暂时忘记她?”

  小马忽然翻身,压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几乎连呼吸都停顿,挣扎着道:“我就算说错了话,你也不必这么生气的!”

  小马瞧着她,目中的痛苦之色更深,手却放松了。大声道:“你若说错了,我最多当你放屁,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生气,只因为她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事。

  这种刻骨铭心、无可奈何的痛苦,本就很难忘记,所以只要能忘记片刻,也是好的。

  他狂歌当哭,烂醉如泥,也只不过为了要寻求这片刻的麻木和逃避。

  虽然他明知无法逃避,虽然他明知清醒时只有更痛苦,他也别无选择的余地。

  她正看着他时,眼被已更柔和,充满了一种母性的怜惜和同情。

  她已渐渐了解他。

  他倔强、骄傲,全身都充满了叛逆性,但他却只不过是个孩子。

  她忍不住又想去拥抱他,可是天已亮了,阳光已照上了窗户。

  “我们一早就要走。”她坐起来,道:“这里有二三十个家人,都练过几年功夫,你可以选几个带去。”

  小马道:“现在我已选中了一个。”

  蓝兰道:“谁?”小马道:“香香。”蓝兰道:“为什么要带她去?”小马道:“因为她很香,真的很香。”

  蓝兰道:“香人有什么作用?”

  小马道:“香人总比臭人好。”

  阳光灿烂。

  二十七条大汉站在阳光下,赤膊、秃顶,古铜色的皮肤上好象擦了油一样。

  “我叫崔桐。”第一个大汉道:“我练的是大洪拳。”

  大洪拳虽然是江湖中最普通的拳法,可是他拉起架式,练了一趟,倒也虎虎生威。蓝兰道:“怎么样?”小马道:“很好。”蓝兰道:“这次你……”

  小马打断了她的话,道:“这次我说很好的意思,就是说他可以在家里好好休养。”

  第二个人叫王平。居然是少林弟子,居然会伏虎罗汉拳。小马道:“很好。”

  他不等别人再问,自己就解释道:“这次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他打我一拳。”

  王平并不是虚伪的人,而且早就看小马不顺眼。

  小马就真要他打十拳八拳,他也绝不会客气。

  他说打就打,一拳击出,用的正是少林罗汉拳的重手,“砰”的一声,打在小马胸膛上。拳头击下,一个人大叫起来。

  叫的人不是小马,叫的是王平。

  接揍的人没有叫,揍人的反而大叫,只因为他这一拳就好象打在石头上。

  无论谁一拳打在石头上,自己的拳头都会有点受不了的。

  这世上拳头比石头硬的人毕竟不多。

  小马看看蓝兰,道:“怎么样?”

  蓝兰苦笑道:“看来他也可以陪崔桐一起在家休养休养了。”

  小马道:“他们二十七位都可以在家休养休养。”

  蓝兰道:“你一个人都不带?”

  小马道:“我不想去送死。”

  蓝兰道:“你想带谁去?”

  小马道:“带今天没有来的两个人。”

  蓝兰道:“今天没有来的?”

  小马道:“今天虽然没有来,昨天晚上却来了,一个还给了我一剑。”

  蓝兰道:“你也一给了他们一拳,难道还嫌不够?还要找他们来出气?”

  小马道:“我本来的确不喜欢这种背地暗算的人,可是要对付狼人,他们这种人正合适。”

  蓝兰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你选来选去,选中的都是女孩子?”

  小马有点意外:“她们是孩子?”

  蓝兰道:“不但是女孩子,而且都香得很。”

  小马大笑,道:“很好,好极了,这次我的意思,就是真的好极了。”

  蓝兰道:“只有一点不好。”

  小马道:“哪一点?”

  蓝兰道:“现在她们的脸,都被你打肿了,人虽然还香,看起来都有点象猪八戒。”

  她们并不象猪八戒。

  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女孩子,不管脸被打得多肿,都绝不会象猪八戒的。

  令人想不到的是,出手那么毒、剑法那么锋利的人,竟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们是姐妹。

  姐姐叫曾珍,妹妹叫曾珠,两个人的眼睛都象珍珠般明亮。

  看见她们,小马就觉得很后梅,后悔自己那一拳实在打得太重了。

  曾珍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里也有点儿气愤怀恨的样子。

  妹妹却不在乎,脸虽被打肿了,却还是一直在不停地笑,笑得还很甜。

  等她们走了后,小马才问:“这姐妹两人你是怎么找来的?”

  蓝兰笑道:“连你我都能找得来,何况她们。”

  小马道:“她们是哪一派的弟子?”

  蓝兰道:“她们没有问过你是哪一派门下的弟子?”

  小马道:“没有。”

  蓝兰道:“那么你又何必问她们?”

  小马看着她,忽然发觉这个女人越来越神秘,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神秘得多。

  蓝兰又问道:“除了她们姐妹和香香外,你还想带什么人去?”

  小马道:“第一,我要找个耳朵很灵的人。”

  蓝兰道:“到哪里去找?”

  小马道:“我知道城里有个人,别人就算在二三十丈外悄悄说话,他都能听见。”

  蓝兰道:“这人是谁?”

  小马道:“这人叫张聋子,就是在城门口补鞋的张聋子。”

  蓝兰忽然好象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道:“你说这人叫什么?”

  小马道:“叫张聋子。”

  蓝兰道:“他当然不是真的聋子。”小马道:“他是的。”

  蓝兰几乎叫了出来;“你说耳朵最灵的人是个真的聋子?”小马道:“不错。”

  蓝兰道:“一个真的聋子,能够听见别人在二十丈外悄悄说话?”

  小马道:“我保证他每字都听得见。”

  蓝兰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这人不但有毛病,而且还有点疯。”

  小马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你若不信,为什么不找他来试试?”

  张聋子又叫张皮匠,

  皮匠通常都是补鞋的。有人要找皮匠来补鞋,皮匠通常都来得很快,

  张聋子也来得很快。

  他进门的时候,门后躲着六个人,每个人都拿着面大铜锣,等他一脚跨进来,六个人手里的木棒就一起敲了下去。

  六面铜锣一起敲响,那声音几乎已可以把一个不是失聪的人耳朵震聋。

  可是张聋子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是个真的聋子。

  完完全全、彻底的聋子。

  大厅很宽,很长。

  蓝兰坐在最远的一个角落,距离门口至少有二十丈。

  张聋子一走进门,就站住。

  蓝兰看着他道:“你会补鞋?”

  张聋子立刻点点头。

  蓝兰道:“你姓什么?是什么地方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张聋子道:“我姓张,河南人,老婆死了,女儿嫁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

  蓝兰怔住。

  她说话声音很轻,她距离这人至少有二十丈开外。

  可是她说话的声音,这个大聋子居然能听得见,每个字都听得见。

  小马在门后问道:“怎么样?”

  蓝兰叹了口气,道:“很好,好极了。”

  小马大笑着走出来。道:“聋兄,你好。”

  一看见小马,张聋子的面色就变了,就好象看见个活鬼一样,掉头就走。

  他走不了。

  六条拿着铜锣的大汉,已将门堵住。

  张聋子只有看着小马叹气,苦笑道:“我不好,很不好。”

  小马道:“怎么会不好?”

  张聋子道:“遇见了你这个倒霉鬼,我怎能会好得起来?”

  小马大笑,走过去搂住他的肩,看起来他们不但是老朋友,还是好朋友。

  一个好象小马似的浪子,怎会跟一个补鞋的皮匠是老朋友?

  这皮匠的来历,无疑很可疑。

  蓝兰并不想追问他的来历,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尽快过山,平安过山。

  狼山。

  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问问他,肯不肯跟我们一起走?”小马道:“他一定肯。”

  蓝兰道:“你怎么知道?”

  小马道:“他既然已遇见了我,还有什么别的路好走?”

  张聋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试探着问道:“你们总不会是想要我跟你们过狼山吧?”

  小马道:“‘不是’下面还要加两个字。”

  张聋子道:“两个什么宇?”

  小马道:“不是才怪。”

  张聋子的面色已经变成了一张无字的白纸,忽然闭上眼,往地上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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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5 19:14:16 | 只看该作者

       这意思就是表示,他非但不走,连听都不听了,不管他们再说什么,他都绝不听了。

  蓝兰看着小马。小马笑笑,拉起张聋子的手,在他手心画了画,就好象画了道符。这道将还真灵。

  张聋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瞪着小马,道:“这一趟你真的非走不可?”小马点点头。

  张聋子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叹了口气,道:“好,我去,可是我有个条件!”小马道:“你说。”

  张聋子道:“你去把老皮也找来,要下水,大家一起下水。”

  小马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道:“老皮也在城里?”

  张聋子道:“他刚来,正在我家厨房里喝酒。”

  小马眼睛更亮,就好象忽然从垃圾堆里找到了个宝贝,活生生的大宝贝。

  蓝兰又忍不住问:“老皮是什么人?”

  小马道:“老皮也是个皮匠。”

  蓝兰道:“他有什么本事?”

  小马道:“一点儿本事都没有。”

  蓝兰道:“有几点儿?”

  小马道:“半点儿都没有。”

  蓝兰道:“他完全没有本事?”小马点点头。

  蓝兰道:“没有本事的人,请他来干什么?”

  小马道:“真正连一点儿本事都没有的人,你见过几个?”

  蓝兰想了想,道:“好象连一个都没见过。”

  小马道:“所以他这种人才真正难得。”

  蓝兰不懂。

  小马道:“完全没有本事,就是他最大的本事,这种人找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蓝兰好象有点懂了,又好象还不太懂。

  在男人面前,她永远不会懂得一件事,就连一加一是二,她好象都不懂,

  可是你认为她真的不懂,你就错了,错得很厉害。

  小马没有犯这种错。所以也不再解释。

  他在问张聋子:“你厨房里还有多少酒?”

  张聋子道:“三四斤。”

  小马叹了口气,道:“那么他现在早就走了,喝了三斤酒之后,他绝不会再耽在别人的厨房里。”

  张聋子同意,蓝兰却问道:“喝了三斤酒之后,他会去干什么?”

  小马苦笑道:“天知道他会去千什么?喝了酒之后,他做的事只怕连神仙都猜不到。”

  他看着张聋子,希望张聋子能证实他的话。

  张聋子却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眼睛看着门外,脸上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男人们通常只有在看见一个真正使他动心的美女时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看见的是香香。

  香香正穿过院子,匆匆走进来,美丽的脸已因兴奋而发红,还没有走进门,就大声道:“我刚才听见了个好消息。”

  蓝兰等着她说下去。张聋子也在等。看见香香,他好象忽然年轻了二十岁。

  只可惜香香连眼角都没有往他瞄一眼,接着道:“今天城里又来了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们如果能请到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蓝兰道:“这个了不起的人是谁?”香香道:“邓定侯。”

  蓝兰道:“神拳小诸葛邓定侯?”

  香香眼睛里闪着光。道,“刚才老孙回来,说他正在天福楼喝酒,还请了好多好多人陪他一起喝。”

  张聋子终于转过头看了看小马,小马也正在看着他。

  两个人都好象想笑,又笑不出。

  张聋子道:“是你去还是我去?”小马道:“我去。”

  香香抢着道:“去找邓定侯?”

  小马道:“去找皮猴子,一个脸皮比一个城墙还厚的胖猴子。”

  香香不懂,蓝兰却有点懂了:“难道这个邓定侯就是老皮冒充的?”

  小马道:“不是才怪。”

  香香道:“邓定侯是名震天下的大侠,谁敢冒充他?”

  小马道:“老皮敢,喝了三斤酒之后,天下绝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蓝兰道:“可是你刚才还说他连一点本事都没有。这种事他怎做得出?”

  小马道:“就因为他一点本事都没有,所以他什么事都做得出,这就是他最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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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5 19:14:52 | 只看该作者

(四)

  老皮并不太胖,更不象猴子。

  他衣冠楚楚,一表人材,看起来简直比邓定侯自己更象邓定侯。

  可是他看见小马的时候,却好象老鼠看见了猫。小马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小马说:“我们上狼山去!”

  他立刻就同意:“好,我们上狼山去。”

  小马道:“你不怕?”

  老皮就拍着胸膛道:“为朋友两肋插刀都不怕,何况走一次狼山。”

  小马笑了,道:“现在你总算明白了吧。”

  蓝兰也在笑了。

  她的确明白了,这个人的确是个不拆不扣的胖猴子。只有一点她还不明白:“你们刚才为什么要说他是皮匠?”

  小马道:“他本来就是的!”

  蓝兰道:“可是他看来完全不象。”

  张聋子道:“那只因为他这个皮匠,和我这个皮匠有点不同。”

  蓝兰道:“有什么不同?”

  张聋子道:“我这个皮匠是补鞋的。”

  蓝兰道:“他呢?”

  张聋子道:“他是赖皮的。”

  老皮居然一点都不生气,笑嘻嘻道:“我们这两个臭皮匠加在一起,虽然还比不上一个诸葛亮,要比个把曹操,总是绰绰有余的了。”

  于是小马就带着这两个臭皮匠、三个小姑娘,保护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开始出发。

  如果别人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竟是比龙潭虎穴还凶险的狼山,无论谁都一定会替他们捏一把汗。

  可是小马自己却一点都不在乎。

  病人坐在轿子里,轿子密不透风。他连这人长得是什么样子都没看见,就为这个人去卖命了。

  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个笨蛋,可是他自己却不在乎。

  只要他高兴,他什么事都肯去做,什么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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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5 19:15:24 | 只看该作者


三个皮匠
(—)

  九月十二日。正午。晴。天高气爽,万里无云。

  两顶小轿、三匹青驴,从西门出城。就好象一家人快快乐乐的要去郊外玩玩一样,

  老皮大马金刀地走在前面,就象是大哥,三个小妹妹脸上蒙着黑纱,骑着青驴,爸爸妈妈坐在轿子里,小马和张聋子就象是他们的跟班。

  一个小跟班,一个老跟班,穿得比轿夫还要破烂。

  蓝兰问小马为什么不肯换套新衣,小马回答很干脆;“我不高兴换。”

  他不高兴做的事,你就算砍下他的脑袋,他也绝不肯做的。

  这一行人走在路上当然难免引起人注意,他们也在注意别人。

  每个人他们都注意,就连蓝兰都不时要把帘子撒开一线缝,留意着过路的人,

  路上的人却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因为这里还未到狼山。这里是龙门。

  龙门是个小镇,也是到狼山去的必经之路。

  头脑清楚、神智健全的人,绝不会想到狼山去,就连做恶梦的时候都不会梦到狼山去。

  所以经过这个小镇的人,不是疯子也是有点毛病,不是穷神,也是恶鬼。

  所以这小镇当然荒凉而破落,留在镇上的人,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走不了的人不是因为太穷,就是因为太老。

  一个已老掉了牙的老婆婆,开了家破得连锅底都快破穿洞的小饭铺,墙上写着各式各样的菜名和酒名,糖醋排骨溜蛋子,陈年绍兴竹叶青,什么都有。

  其实你要什么都没有,除了已经快穷病了的人之外,谁也不会来这里吃饭。

  奇怪的是,今天这里却来了七八位客人。看来非但不穷,而且都很有气派。

  七八个人都好象是约了的一样。一到中午,就从四面八方赶来了,赶路却很急,可是彼此间却又偏偏全不认得。

  七八个人坐在一间东倒西歪的破屋子里、几张东倒西歪的破凳子上,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身上都佩着刀剑,眼睛里都带着敌意。

  七八个人每个人都要了一碗肉丝面,半斤黄酒,因为除了这两样外,这地方根本没有别的。

  面早就摆在桌上,酒也早就来了,可是谁也没有举杯,更没有动筷子。

  因为面汤比洗锅水还脏,酒比醋还酸,老婆婆又早巳人影不见,而且早就收了钱。老婆婆并不笨。她早就看出来这些人绝不是特地到这里来喝酒吃面的。这些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她猜不出,她也不想管,她虽然又穷又老,可是她还想多活几

  午时已过去,七八个人脸上都露出焦急之色,却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

  忽然间,马啼声响,响得很急,七八个人都伸长脖子往外看。

  一匹快马急驰而来,马上人肩宽、腰细、手大、脚长,穿着宝蓝色的紧身衣,腰上凸起一条,衣服下面藏着的也不知是什么软兵器。

  看见了这个人,只看了一眼,大家就全都掉过了头。他们显然是在等人,等的却不是这个人。

  这个人一拍马头,马就停下来。

  马一停下,这个人已到了老婆婆的破饭铺里,谁也没有看见他是怎样下马的。

  他的腿不但长,而且长得特别。他不但腿长,脸也长,长脸上却长着双三角眼,三角眼里精光闪闪,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看来,忽然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也知道你们干什么来的。”

  没有人答腔,也没有人再回头看他一眼,好象生怕再看他一眼,眼珠就会掉下来。

  长腿冷笑,道:“你们当然也知道我是谁,是干什么来的。”

  他忽然抬腿一踢。他的腿虽然长,可是再长的腿也不会有五尺长。

  这屋子虽然矮,可是最矮的屋子至少也有二三丈高。

  谁知道他随随便便抬起腿一踢,屋顶就被他踢出了个大洞。

  大家的脸色都变了,却还是不动。

  屋顶掉下的灰土瓦砾,掉在他们头顶、面碗里,他们也毫无反应。

  长腿已坐下来,坐在一个满面胡子的彪形大汉对面,冷冷道:“这半年来,你在河东做了几票大买卖,收入想必不错。”

  大汉还是没有反应,一双青筋结现的手却已在桌下握住刀柄。

  长腿道:“从今天开始,你有麻烦,我照顾你,你做的买卖,我们三七分帐。”大汉终于看了他眼一道:“你只要三成?”

  长腿道:“你收三成,我占七成。”

  大汉笑了,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刀已出鞘,刀光一闪,急砍长腿的左颈。这一刀招沉力猛,出手狠毒,这柄刀也不知砍过多少人的脑袋。

  长腿没有动,至少上半身绝没有动,大汉的人却突然飞了起来,从三个人头顶飞过去,“砰”的撞在墙上,连屋子都几乎撞倒。

  他的刀虽快,长腿的腿更快,随随便便在桌子下一踢,就将一个百把斤的大汉踢得飞出好几丈。

  长腿冷冷的道:“这就是我的追风夺命无影腿,还有谁想尝尝它的滋味?”

  没有人答腔,甚至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长腿道:“那么从今天起,你们做的买卖,都归我来分帐……”

  突听身后一个人冷冷道:“三成归他们自己,七成归我。”

  长腿脸色变了,身子一缩,一双长腿已急风般连环踢出。

  只听“咯啦、咯啦”两声响,他的人已飞出门外,重重跌在路心。

  后面门上的棉布帘子仿佛被风吹起,还在不停地波动,谁也没看清有什么人走过去。

  可是刚才还在大门口说话的声音,现在却已到了这扇小门后面的小屋里,道:“赵大胡子多留两成回家治伤,其余的也改成三七分帐,先交帐的先走。”

  坐在后门口的一个青年人立刻抢先走进去,道:“这半年来我做了十三票买卖,总共有三千五百两,可是我自己吃喝嫖赌,已经花了一半。”

  那声音带着笑道:“你这小子倒还真会花钱。”

  年轻人道:“剩下的我已全部带来,可以全部交给你老人家。”

  那声音道:“不够的呢?”

  年轻人道:“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那声音道:“好,有理。看你还算老实,我只要你这点东西抵数。””

  年轻人走出来的时候,脸上鲜血淋淋,左脸上一块皮已被削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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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5 19:15:46 | 只看该作者

(二)

  轿子忽然在前面停下,老皮忽然从前面大步奔过来,他平时走路通常是四平八稳、很有气派,很少人看见他走得这么急。

  小马道:“你见了鬼?”

  老皮道:“鬼虽然没有见到,人倒看见了不少。”

  小马道:“什么人?”

  老皮道:“章长腿。”

  小马道:“这个人并不比鬼可爱多少。”

  张聋子道:“他在哪里?”

  老皮道:“就躺在前面的路上。”

  张聋子道:“躺在路上干什么?”

  老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老太婆开的破酒店?”

  张聋子知道,这条路他们都不只走过一次。

  老皮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他正从老婆婆的店里飞出来,一下子跌在路上,躺了下去。”

  小马道:“然后呢?”

  老皮道:“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小马道:“为什么不动?”

  老皮道:“因为他现在已没有腿。”

  小马又皱起了眉。

  章长腿的追风夺命无影脚,他是知道的,能够让章长腿变成没有腿的人,江湖中并不多。

  小马道:“现在还有些什么人在老婆婆那破酒店里?”

  老皮道:“还有七八个。”小马道:“有没有我们认识的?”老马道:“有一个。”小马道:“谁。”

  老皮吞下口水,脸上的表情就好象刚吞下五斤黄连。

  小马的眼睛却亮了,道:“是不是常老刀?”

  老皮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好象又吞下了个发了霉的臭鸡蛋。

  小马却高兴得跳起来,比刚从垃圾堆里找到个活宝贝还高兴。老皮抢着道:“你要找他来,我就走。”小马道:“你能往哪里走?”者皮道:“要我留下,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小马道:“你说。”老皮道:“叫他离得我远远的,越远越好,只要他走近我一丈之内,我就算逃不了,至少我总可以一头撞死。”小马笑了。轿子的帘子已撩起一条线,一双美丽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道:“常老刀是什么人?”小马道:“常老刀也是个皮匠。”

  蓝兰的眼睛眨了眨,道:“是个什么样的皮匠?”小马道:“是个剥皮的皮匠。”店里七个人已剩下两个。

  两个本来很有威风的江湖好汉,现在却好象待宰的小羊般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棉布帘子里的人已经在问:“你们两位为什么不进来?”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象都想让对方先进去,好象明知一进去就得接宰。

  帘子里的声音更冷,道:“你们是不是要我亲自出去请?”一个年纪比较小的,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

  年纪大的却拉他,压低声音,道:“这次你交不了帐?”

  年轻的点点头。

  年纪大的道:“还差多少?”

  年轻的道:“还差得很多。”

  年纪大的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够,也差得多。”

  他忽然咬了咬牙,从身上拿出叠银票,道:“加上我的,你一定够了,这些你都拿去!”

  年轻的又惊又喜,道:“你呢”?

  年纪大的苦笑道:“快也是一刀,慢也是一刀,反正我也已是个老头子了,我……没关系。”

  年轻的看着他,显得又感动、又感激,忽然也从身上拿出叠银票,道:“加上我的,你也一定够了,你拿去。”

  年纪大的道:“可是你……”

  年轻的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你还有老婆孩子,我反正还是光棍一条,我没有关系!”

  两个人眼睛里都已有热泪盈盈,都没有发现大门外已多了一个人。

  小马正在门口看着他们,好象也快被感动得掉下眼泪来,还没有开口,帘子里的人已在破口大骂:“王八蛋,妈那个巴子,操那娘,日死你先人奶奶,操你妈,丢你老母,干你娘!”这一骂,已经包括了九省大骂,甚至包括了还在海隅的骂人方式。

  一个冷酷、冷漠、冷静的人,忽然会这么样开骂,已经很令人吃惊。最令人吃惊的是他最后一句话。

  “你们两个龟孙子快给我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滚得越快越好!”

  年纪大的和年轻的两个人都怔住,不是害伯得怔住,是高兴得怔住。

  他要他们滚,简直比一个人平空送他们两栋房子还值得高兴,简直比天上忽然掉下两个大饼来还要高兴。这种高兴的程度,简直已经让他们不敢相信。

  小马相信。小马相信这个人。

  小马道:“他让你们走,你们还不走?”

  两个人直到现在才看见小马,年纪大的吃吃地问;“他真的让我们走?”

  小马道:“你们能够义气,他为什么不能够义气?”

  两个人还不太相信。

  小马道:“你们不用怕他骂人,只有他在觉得自己很够义气的时候,他才会骂人。”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再同时看看小马,就一起走了。

  不是走,是逃。逃得比两匹被人抽了三百六十下的快马还要快十倍。

  小马笑了。门帘里没有声音。

  小马笑道:“想不到你这条专剥人皮的蠢猪,还有被感动的时候。”

  门帘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开腔:“瘦猪是你,不是我。”

  小马大笑。

  门帘里的人又道:“你比我还瘦,比我还象猪。”

  小马大笑道:“我至少还有一点比你强。”

  门帘里的明知故问:“哪一点?”

  小马道:“遇见了我,你就得跟我走。”

  他又解释:“跟我走虽然倒霉,不愿我走你就更倒霉。”

  谁也不希望自己太倒霉,所以两个皮匠就变成了三个臭皮匠:一个补鞋,一个赖皮,一个剥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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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狼人
(一)

  九月十二,午后。

  晴。

  秋天的阳光最艳丽。

  艳丽的阳光从正面的窗子里照进来,使得老婆婆的破酒铺看来更破旧,也使得会剥人皮的常老刀看来更可怕。

  常老刀通常就叫常剥皮。他的确常常会剥人的皮。

  看见了他,老皮立刻走得远远的,不仅远在一丈外,他好象很怕常剥皮会剥他的皮。

  无论谁看见常剥皮,都难免会有一种要被剥皮的恐惧。他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人,

  他矮、瘦、干枯,全身的肉加起来也许还没有四两重。

  可是他远比一个三百八十八斤的巨人更可怕,他就好象是把刀子——四两重的刀子,也远比三百八十八斤废铁更可怕。

  何况这把刀子的刀锋又薄又利,而且又出了鞘——无论谁看见他这个人,都一定会有这种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通常都会觉得好象有一把刀刺在自己身上——刺在自己身上最痛的地方。

  现在蓝兰就有这种感觉,因为常剥皮的眼睛正在瞥着她。

  蓝兰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不一定很有吸引力。

  蓝兰不但漂亮,而且很有吸引力,足以将任何一个看过一眼而远在三百里外的男人,吸引到她面前一寸近的地方来。

  可是她已经发现这个男人的眼光不同。

  别的男人的眼光,只不过是想剥她的衣服;这个男人的眼光,却只不过是想剥她的皮。

  想剥衣服的眼光,女人可以忍受,随便任何女人都可以忍受一只要并不是真的剥,就可以忍受。

  想剥皮的眼光,女人可就有点受不了,随便哪种女人都受不了。

  所以蓝兰在看着小马,问道:“常先生是不是也肯跟我们一起过狼山?”

  小马道:“他一定肯。”

  蓝兰道:“你有把握?”

  小马道:“有。”

  小马道:“为什么?”

  小马道:“因为他让章长腿变成了没有腿。”

  蓝兰道:“章长腿也是狼人?”

  小马道:“不是。”

  张聋子道:“他只不过是柳大脚的老情人。”

  蓝兰道:“柳大脚是谁?”

  张聋子道:“狼人有公也有母,柳大脚就是母狼中最凶狠的一个!”

  蓝兰笑道:“长腿配大脚,倒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小马道:“所以现在长腿变成了没有腿,柳大脚一定生气得很,就算常老刀不上狼山,柳大脚也一定会下山来找他的。”

  蓝兰眼珠子转了转,道:“他上了狼山,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小马道:“常老刀不是羊,也不是老皮,他既然敢动章长腿,就一定已打定主意,要让柳大脚也变成没有脚。”

  张聋子道:“常老刀一向干净利落,要斩草就得除根,绝不能留下后患。”

  常剥皮一直在听着,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忽然道:“十万两银子,两瓶好酒。”

  他不喜欢说话,他说的话一向很少人听得懂。

  蓝兰听不懂,可是她看得出小马和张聋子都懂。

  张聋子道:“这就是他的条件。”

  蓝兰道:“要他上狼山,就得先送他十万两银子、两瓶好酒?”

  张聋子道:“不错。”

  他又补充:“银子一两都不能少,酒也一定是最好的。常老刀开出来的条件,从来不打折扣。”

  小马道:“可是这些东西绝不是他自己要的,他并不喜欢喝酒。”

  张聋子道:“他要钱,却一向喜欢用自己的法子。”

  他最喜欢用的法子,就是黑吃黑。

  小马道:“所以他要这些东西,一定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蓝兰道:“为了谁?”

  小马没有回答,张聋子也没有——因为他们都不知道。

  蓝兰也不再问,更不考虑,站起来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十万两银票和两瓶最好的女儿红。

  她是个女人,可是她做事比无数男人痛快得多。

  常剥皮只看了她一眼,连一个字都没有说,用一只手接起了两瓶酒,两根手指拈起了银票,站起来就走。不是走出去,是走进去。走进了后面老婆婆住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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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4-25 19:16:53 | 只看该作者

       一间又脏、又乱、又破、又小的屋子,那老婆婆正缩睡在屋予里的一张破炕上,缩在角落里,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常剥皮走进来,将两瓶酒和一叠银票都摆在破炕前的一张破桌子上,忽然恭恭敬敬的向老婆婆躬鞠长揖。

  从来也没有人看见他对任何人如此恭敬过。

  老婆婆也显得很吃惊,身子又往后缩一缩,看来不但吃惊,而且害怕。

  常剥皮道:“银票是十万两,酒是二十年陈的女儿红。”

  老婆婆好象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常剥皮道:“晚辈姓常,叫常无意,在家里排第三。”

  老婆婆忽然道:“你老子是常漫天?”常无意道:“是。”

  老婆婆身子忽然坐直了,忽然间就已到了桌子前面,拍碎了酒瓶上的封泥嗅一嗅,疲倦衰老的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

  就在这一瞬间,这个老掉了牙的老婆婆好象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但变得年轻很多,而且充满了威严和自信,说不出的镇定而冷酷。

  这种变化不但惊人,而且可怕。

  常无意既没有吃惊,也没有害怕,好象这种事根本就是一定发生的。

  老婆婆再坐下来时,桌子上的那叠银票也不见了。

  常无意虽然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眼睛里却已露出希望。

  只要她肯收下这十万两,事情就有了希望。

  老婆婆道:“这是好酒。”常无意道:“是。”

  老婆婆道:“坐下来陪我饮。”常无意道:“是。”

  老婆婆道:“喝酒要公平,我们一人一瓶。”

  常无意道:“是。”他搬了张破椅子过来,坐在老婆婆对面,拍碎了另一瓶酒的泥封。

  老婆婆道:“我喝一口,你喝一口。”常无意道:“是。”

  老婆婆捧起酒瓶,喝了—口,常无意也捧起酒瓶喝了一口。好大的一口,一口酒下肚,老婆婆的眼睛就更亮久

  第二口酒喝下去,衰老苍白的脸上,就有了红晕。瞧着常无意看了半天,道:“想不到你这孩子还有点意思。”常无意道:“是。”老婆婆道:“至少比你老子有意思。”常无意道:“是。”

  老婆婆又喝了口酒,又瞧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也想跟他们上狼山去?”常无意道:“是。”

  者婆婆道:“你老子已死了,你大哥、二哥也死了,你们家的人几乎死尽死绝。”常无意道:“是。”老婆婆谊:“你不想死?”常无意道:“我不想。”

  老婆婆笑了,露了一嘴已经快掉光的牙齿,道:“我拿了你的钱,喝了你的酒,我也不想让你死。”常无意道:“是。”

  老婆婆道:“可是你上了狼山,我也不一定保证你能活着下来!”常无意道:“我知道。”

  老婆婆道:“狼山上有各式各样的狼,有日狼,有夜狼,有君子狼,有小人狼,有不吃人的狼,还有真吃人的狼。”

  她又喝了口酒:“这些狼里面,你知不知道最可怕的是哪种狼?”常无意道:“君子狼。”

  老婆婆又笑了,道:“看来你不但很有意思,而且很不笨。”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最可怕的。

  老婆婆道:“君子狼的老大,就叫做君子,这个人看来就象是个道学先生,不管做什么事都中规中矩,说话更斯文客气,不知道他的人,看见他一定会觉得他又可佩、又可亲。”

  她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可是这个人简直就他妈的不是个人,简直该砍头三万七千八百六十次。”

  常无意在听着。

  老婆婆又喝了几口酒,火气才算消了些,道:“除了这些狼之外,现在山上又多了一种狼。”

  常无意道:“哪种?”

  者婆婆道:“他们叫嬉狼,又叫做迷狼。”

  这两个名字都奇怪得很。

  这种狼无疑也奇怪得很。

  老婆婆道:“他们年纪都不大,大多都是山上狼人第二代,一生下来就命中注定了是个狼人,要在狼山上过一辈子。”

  常无意明白她的意思。

  狼人的子女,除了狼山外,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天下虽大,却绝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允许他们生存下去。

  因为狼人们从来就不让别人生存下去。

  可是他们还年轻。

  年轻人总是比较善良些的,他们心里的苦恼无法发泄,对自己的人生又完全绝望,所以他们就变成了很奇怪的一群人。

  老婆婆道:“他们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吃得随便,穿得破烂,有时会无缘无故的杀人,有时又会救人。只要你不去惹他们,他们通常也不会惹你,所以……”

  常无意道:“所以我最好不要去惹他们。”

  老婆婆道:“你最好装作看不见,就算他们脱光了在你面前翻跟斗,你最好也装作看不见。因为这群人里面,有很多都可算作年轻一代中的高手。尤其是老狼卜战的三个儿子,和狼君子的两个女儿。”

  常无意道:“听说狼山上有四个大头目,卜战和君子狼就是其中两个?”

  老婆婆点点头,道:“可是他们对自己的儿女却连一点法子都没有。”,常无意道:“除了卜战和君子狼外,还有两个头目是谁?”

  老婆婆道:“一个叫柳金莲,是头母狼。只可惜她的三寸金莲是横量的。”

  常无意道:“柳金莲就是柳大脚?”

  老婆婆眯着眼笑道:“这头母狼又淫又凶,最恨别人叫她大脚,她若知道你杀她的老公,说不定会拿你来代替,那你就赶快死了算了!”

  常无意在喝酒,用酒瓶挡住了脸。

  他的面色已变了。

  他很不喜欢听这种玩笑。

  老婆婆道:“还有一个叫法师,是个和尚,不念经也不吃素的和尚。”

  常无意道:“他吃什么?”

  老婆婆道:“只吃人肉——新鲜的人肉。”

  一瓶酒已经快喝光了,老婆婆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好象随时都可能睡着。

  常无意赶紧又问道:“据说他们四个还不算真的是狼山上的首脑。”老婆婆道:“嘱。”

  常无意道:“真正的首脑是谁?”

  老婆婆道:“你不必问。”

  常无意道:“为什么?”

  老婆婆道:“因为你看不到他的,连狼山上的人都很难看到他。”

  常无意道:“他从来不自己出手?”

  老婆婆道:“你最好不要希望他自己出手。”

  常无意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老婆婆道:“因为他只要一出手,你就死定了。”

  常无意又用酒瓶挡住了脸。

  老婆婆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不服气,我也知道你的武功很不错,可是跟朱五太爷比起来,你还差得太远。”

  她叹了口气,道:“连我跟他比起来都差得远,否则我又何必在这里受苦?”

  她到这里来,就是等着杀未五?

  常无意没有问。

  他一向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秘密。

  老婆婆又道:“他不但是狼山上的王,只要他高兴,随便到什么地方都可以称王。当今江湖中的高手们,几乎已没有一个人的武功能比得上他。”

  她的口气中并没有愤恨和怨毒,反而好象充满了仰慕。

  她又开始喝酒,一日就把剩下来的酒全都喝光,眼睛里总算又有了点光。

  常无意的酒瓶也空了。

  老婆婆看着他,忽然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跟朱五究竟是什么关系?”

  常无意道:“因为我并不想知道。”

  老婆婆道:“真的不想?”

  常无意道:“别人的秘密,我为什么要知道?”

  老婆婆又瞥着他看了半天,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你。”

  她忽然从身上拿出枚东西塞在常无意手里,道:“这个给你,你一定有用的。”

  她拿出的是个已被磨光了的铜钱,上面却有道刀痕。

  常无意忍不住问;“这有什么用?”

  老婆婆道:“它能救命。”

  常无意道:“救谁的命?”

  老婆婆道:“救你们的命。”

  她又解释:“你若能遇见一个左手上长着七根手指的人,将这枚铜钱交给他,随便你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常无意道:“这个人欠你的情?”

  老婆婆点点头,道:“只可惜你未必能遇见他,因为他是头夜狼,白天从不出现。”

  常无意道:“我可以在晚上找他。”

  老婆婆道:“你绝不能去找他,只能等着他来找你。”

  她的表情很严肃,又道:“在别的狼人面前,甚至连提都不要提起这个人。”

  常无意还想再问,老婆婆却已睡着了。

  忽然就睡着了。

  常无意只有悄悄地退出去,等他出门的时候,老婆婆的身子又缩成一团,缩在床角,又变得说不出的衰老疲倦,惊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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