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输棋-下围棋有谁不想赢呢？

高山流水

认真下围棋的人，大抵都是痛苦的。

昨天看到弈客上对甘思阳五段的专访。熟悉围棋的朋友应该了解，甘思阳扬名立万靠的是不拘一格的“阳春流”开局。我以为作为求道派棋手典范的甘老应当对胜负看淡了罢，可专访中问到他如何排解输棋的痛苦时，甘思阳的回答是：过去难以排解，现在不必排解。

下围棋有谁不想赢呢？棋界有个时常被使用的称号：胜负师。这个名字大约常被用在那些执着于胜负、即便劣势很大亦不肯轻易放弃的棋手身上，例如：李世石、坂田荣男、唐韦星（柯洁过几年可能也要被冠以胜负师之名）。私以为这个说法十分不妥，有哪个棋手不是胜负师呢？坂田有句名言：围棋有了胜负才能生出艺。藤泽秀行大不以为然，为唱反调来了句：围棋有了艺才能生出胜负。只是这位求道派围棋大师到了重要比赛前也要戒酒闭关三个月，只为求得一胜。钱宇平因为擂台赛输给小林光一，一把将衬衫的纽扣扯飞数米远，后来竟因此事落下头疼的病根。纵使谦谦君子如李公昌镐，亦有因形势落后愤而把棋子反过来放的事情，只是最后还是没能挽回败局，只留下一盘正反棋子交叠一起的怪异棋局。

棋手没有不为胜利拼搏的，这一点而言人人皆是胜负师。只是极个别棋手如李世石，拼搏过后总能赢下棋局，赢得多了人们便以为是因为李世石执着于胜负才赢下这么多冠军，便赋予他“21世纪初最伟大胜负师“的称号；殊不知有无数棋手同样执着于胜负，比李世石更能拼搏，输棋的痛苦可能更甚于李世石，却因为赢得不够多，连”胜负师“的称号也配不上。

胜负师的眼神

有个很俗套的说法，说一对夫妻一生至少有五十次想要掐死对方的冲动。我想把它类比到围棋中也是一样，一个认真下围棋的人一生至少有五十次再也不想下围棋的冲动（我的棋龄比较短，我想这个数字只会比50次多）。相比于扑克，围棋的偶然性几乎是零，扑克总可以把失利归结到发牌员身上，“运气不好”无法作为输棋的挡箭牌；除了一些娱乐性质的联棋比赛外，围棋同样没有队友，把失利归结为“配合不佳”同样行不通（一些联棋比赛结束后，常常看到队友吵作一团，但那终归是和别人生气，总比和自己生气好过多了）。

言而总之，棋输了就是技不如人，被人杀的尸横遍野也好，输掉半目也罢，棋输了便成了手下败将。至于这一局中各种精巧的构思，诡谲的招法，波折的进程，全在这胜负结果面前黯然失色。此间的痛苦，不下棋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更糟糕的是，对于追求棋艺进步的人而言，输棋是常态。无论技艺如何精进，棋才如何出众，总还是会碰到更厉害的对手。如今人工智能横空出世，往日称霸一方的业余豪杰都得排着队请“绝艺”让三个指导一盘。即便天纵奇才如柯洁，照样在乌镇被AlphaGo杀的泪洒赛场，又有多少人曾经被柯洁击碎了围棋梦呢？

柯洁泪洒赛场

然而在棋盘上吃尽苦头倒也罢了，不知是哪个自我陶醉的士大夫留下一句“棋道虽小，品德最尊”，围棋从此与礼仪便绑定在了一起。按常例，认输有许多方式：可以将两颗棋子放在棋盘空白处（示意连招以认输），可以轻声说一句“这棋不行了”或者“不够了”，比赛中亦可以直接按停棋钟示意认输。认输方式虽多，却万变不离“云淡风轻“这四个字，认输一方总要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万般懊悔与苦楚只好留在心中。我想，如果输了棋之后能够掀翻棋盘，拂袖而去，大约能够多少缓解一下输棋一方的痛苦，只是这与棋道又相去甚远了。

昨天看到王安石的一首诗，“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收黑白，一枰何处有亏成。”有人说这诗体现了王安石淡然处事的哲思，我以为不然。此诗必定是写成于王安石输棋之后，聊以自慰的阿Q精神而已。否则额联应是“且可随缘道君赢”，哪有随缘道我赢的道理？

啰嗦了许多，主要还是因为最近输棋太多，发发牢骚而已。戏事戏言，诸位看客见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