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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建立于公元618年，亡于公元907年，统治中国近三百年。宋代，建立于公元960年，亡于公元1279年，统治中国三百余年。唐宋两朝，除了短暂的战乱（安史之乱、五代十国、靖康之变）之外，总体而言，社会环境相对安定，这使得唐宋时期呈现出经济发达和文化繁荣的盛况。
徐连达说： 唐文化是一个复杂多层面的综合体。它的内容极其丰富多彩，犹如百花园中盛开的花卉，群芳争妍，各显风姿。它的基本特点是严整宏伟、气势磅礴、瑰丽多姿。它在大方与自信的氛围中把传统文化不断创新，并推向一个新的历史高潮。[1]
邓广铭说： 宋代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两宋期内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在中国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2]
“历史高潮”、“空前绝后”，这样的说法均道出了唐宋文化的盛况。时至今日，穿越悠悠的时空，我们依旧可以听到历史的回声。那里有李白杜甫的诗，有苏轼辛弃疾的词，有韩愈欧阳修的文章，有公孙大娘的舞蹈，有李龟年的歌吟，有颜真卿和黄庭坚的书法，有吴道子和张择端的绘画……
当然，唐宋精神文明的杰出代表还有——围棋。
围棋活动以及围棋所承载的文化，是唐宋文人创造的文化产品，是唐宋文人的精神食粮。文人，是唐宋围棋活动的主角。翻阅一下唐宋文人的诗集文集，我们会发现，在他们笔下，有大量关于围棋活动的记载和描写。文人，是唐宋时期围棋活动的创造者、参与者、见证者和记录者。文人的名字有李白、王维、岑参、白居易、韩愈、许浑、杜牧、李商隐、温庭筠、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陆游、杨万里、刘克庄、文天祥等等，绝大多数都是文学史、文化史上的名家。
唐宋文人围棋诗的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其文化功能大致如下：
第一，唐宋文人通过围棋诗来实现唱和、题咏、赠别等社会功能和文化功能。唐宋文人中，关于围棋的唱和之作极为常见，如李世民作《五言咏棋》，上官仪、许敬宗、刘子翼均有《五言奉和咏棋应诏》。又如唐代齐己的《和郑谷郎中看棋》，宋代徐铉的《奉和御制棋二首》、文同的《和邵兴宗棋声》、司马光的《和李八丈小雪同会有怀邻几》、刘攽的《次韵和通判库部会棋》、黄公度的《和宋永兄围棋青字韵，因成五绝》、许纶的《次韵仲归观弈》等，都是唱和之作。相比这下，宋代这类作品的数量要远多于唐代，这也充分说明宋代文人参与围棋活动的风气比唐代更浓。也有些和诗并非出于朋友间的酬答，而是和唐诗以表达对前贤的景仰，比如史浩的《和重送国棋王逢》：
前身应是弈秋徒，自谓人间敌手无。 君去尚留边角势，为君题作烂柯图。
其实，杜牧并无题为“重送国棋王逢”的诗，史浩步原韵“无”“图”所和的是杜牧的《重送绝句》一诗，但杜牧诗题目中的“重送”是相对于《送国棋王逢》一诗而言。史浩大约是怕单说“重送绝句”读者不能领会，才将两诗题目糅合在了一起。
唐宋以降，文人题咏之风亦盛。梁园壁，临安邸，黄鹤楼上，沈氏园中，都留下了他们的行踪与墨宝，记录了他们的荣辱与悲欢。关于围棋的题咏之作大体有两种，一种是写于围棋文化遗址，以发思古之幽情，如温庭筠的《谢公墅歌》。一种是单纯题写与围棋活动有关的行经之地，如唐代唐求的《题李少府别业》：
寻得仙家不姓梅，马嘶人语出尘埃。 竹和庭上春烟动， 花带溪头晓露开。 绕岸白云终日在，傍松黄鹤有时来。 何年亦作围棋伴，一到松间醉一回。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赠别，在唐宋文坛上常演不衰，在唐宋诗词中佳作不断。班马断鸿，寒鸦芳草，长亭笛破，古道尘绝。无论是“劝君更尽一杯酒”的叮咛，“天涯若比邻”的宽慰，还是“执手相看泪眼”的依依不舍，都是我们这个打开网络随时沟通、几个星期游遍世界的时代不能深刻理解，更无法还原的。文人之间因棋结缘，棋友间的聚散离合往往也被写到诗中，填入词里。如张乔《赠棋僧侣》：
机谋时未有，多向弈棋销。 已与山僧敌，无令海客饶。 静驱云阵起，疏点雁行遥。 夜雨如相忆，松窗更见招。
唐宋之际，这类作品非常多，有代表性的如刘禹锡的《观棋歌送儇师西游》、张乔的《送棋待诏朴球归新罗》、陆龟蒙的《送棋客》、苏轼的《席上代人赠别》等。
第二，唐宋文人通过围棋诗来表达自己高雅的趣味与情怀。在唐宋文人的笔下，围棋经常伴随着琴、鹤、松、竹、酒、茶等饱含人文内涵的意象，这使得围棋诗也具备了高雅的情趣。这类诗句几乎俯拾皆是：
芰荷香入琴棋处，雷雨声离栋牖间。（方干《叙龙瑞观胜异寄于尊师》）
喧卑从宦出喧卑，别画能琴又解棋。（郑谷《赠宗人前公安宰君》）
独醉任腾腾，琴棋亦自能。（韦庄《梁氏水斋》）
琴弹溪月侧，棋次砌云残。（贯休《闻赤松舒道士下世（东阳未乱前相别）》）
琴棋怀客远，风雪闭门深。（齐己《题无余处士书斋》）
琴剑酒棋龙鹤虎，逍遥落托永无忧。（吕岩《七言》）
老来何以度光阴，只有围棋与鼓琴。（楼钥 《老来》）
弈棋丝桐且置之，众善多取精神劳。（梅尧臣 《赠张伯益》）
声拂琴床生雅趣，影侵棋局助清欢。（王禹偁 《官舍竹》）
鼠来案上常偷水，鹤在床前亦看棋。（王建《赠王处士》）
系马松间不忍归，数巡香茗一枰棋。（黄滔《题灵峰僧院》）
松间汲井烟翠寒，洞里围棋天景好。（卢纶《萧常侍瘿柏亭歌》）
园里水流浇竹响， 窗中人静下棋声。（皮日休《李处士郊居》）
公退启枰书院静， 日斜收子竹阴移。（李中《石棋局献时宰》）
竹简繙经秋闭阁，玉棋欢客夜留关。（周邦彦 《寿宋守》）
斜对酒缸偏觉好，静笼棋局最多情。（秦韬玉《题竹》）
酒入杯中影，棋添局上声。（杜荀鹤《新栽竹》）
江上年年接君子，一杯春酒一枰棋。（徐夤《温陵残腊书怀寄崔尚书》）
爱酒耽棋田处士，弹琴咏史贾先生。（李洞《有寄》）
十千美酒花期隔，三百枯棋弈思沈。（胡宿《寄昭潭王中立》）
春酒夜棋难放客，短篱疏竹不遮山。（李昭象《题顾正字谿居》）
棋罢蜡灯衔烬暗，酒阑庭树挟霜吟。（陈造 《次丁嘉会韵二首》）
弈棋聊欲消忧耳，饮酒无如作病何。（葛立方 《和道祖韵》）
别后酒尊应独酌，旧时棋局对谁分。（周必大 《抵苏台寄季怀》）
幽香入茶竈，静翠直棋局。（陈陶《题僧院紫竹》）
何以楹间煮新茗，更来花底覆残棋。（司马光 《小诗招僚友晚游后园二首》）
唐宋文人对围棋的迷恋丝毫不逊色于精舍美食、香茶醇酒，宋代张扩有这样一首诗：《与客手谈，坐久废食，疟子忽作，病退。家人相劝从此却枰，因为数语以自解，甚似刘伯伦断酒文也。昔孟嘉嗜酒，或曰：“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嘉曰：“公未得酒中趣尔。”予于弈棋亦云》，长达六十八字的诗题，道出了诗人对围棋深深的痴恋。
第三，唐宋文人通过围棋诗来实现娱乐和消闲的文化功能。韩愈《示儿》诗云：“酒食罢无为，棋槊以相娱。”围棋诗是反映文人闲适生活、表达文人闲适情怀的重要载体。唐宋棋诗中，往往爱用“闲”字：
算棋默向孤云坐，随鹤闲穷片水回。（马戴《赠祠部令狐郎中》）
一方清气群阴伏，半局闲棋万虑空。（郑损 《玉声亭》）
笑吟山色同欹枕，闲背庭阴对覆棋。（秦韬玉《题刑部李郎中山亭》）
萧骚寒竹南窗静，一局闲棋为尔留。（郑谷《灯》）
目随棋客静，心共睡僧闲。（韩偓《社后》）
静称围棋会，闲宜阁笔看。（吴融《玉堂种竹六韵》）
静阅王维画，闲翻褚胤棋。（韦庄《和友人》）
酒壶棋局似闲人，竹笏蓝衫老此身。（徐夤《寓题》）
性急却于棋上慢，身闲未免药中忙。（李洞《送包处士》）
药录棋枰俱我好，几时能共此中闲。（曾巩《题修广房》）
风轻花影闲闲去，人静棋声揭揭来。（晁说之《海陵闲居》）
载酒对棋无俗士，闭门高枕有闲人。（陈师道《寄寇元弼》）
闲里事忙晴晒药，静中机动夜争棋。（范成大《睡起》）
悬想北园闲散伴，青钱堆坐赌宫棋。（贺铸《冬夜怀寄周文清郭天辅》）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赵师秀《约客》）
不是灯红酒绿中的繁华，不是眼花耳热后的喧嚣。“松下围棋，松子每随棋子落；柳边垂钓，柳丝常伴钓丝悬。”这才是文人的生活。
第四，宋代围棋诗中还有少量题画诗或题画诗的和作，前者如艾性夫《题四皓对弈瀹（yuè）茶图》，后者如陈鉴之的《和友人题唐明皇杨太真对弈图》。在中国美术史上，文人画是一个专有的名称，泛指中国封建社会中的文人、士大夫的绘画，以区别于民间画工和宫廷画师的作品。诗、书、画、印兼备，是中国文人画的一个显著特征。宋代文人画已经特别重视诗、书、画的结合。到了元代，王冕发现花乳石之后，又催生了文人篆刻的繁荣，随着文人画的继续发展和成熟，印章也成了中国画不可或缺的内容。元明清以后，围棋主题的绘画作品大量涌现，相关的题画诗也层出不穷，考其滥觞所出，正起于唐宋。
南宋的遗民诗人汪元量（1241—1317后）在《临川水驿》一诗中写道：
羊角山高锁战尘，春风吹草绿孤城。 鹊巢逊与鸠夫妇，燕幙能容雁弟兄。 今古废兴棋一着，萍蓬聚散酒三行。 悲歌曲尽故人去，笛响长江月正明。
围棋诗，也和这个时代其他的文学艺术形式一样，记录着盛唐气象，展现着两宋风流，书写着中华民族历史上令我们心驰神往的一页华章。一曲雅音，弦断曲终，随着南宋王朝的覆灭，以文人为主角的唐宋围棋也永远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然而，那鲜活的意象与激扬的文字告诉我们，围棋，绝不仅仅是枯燥的计算和冷冰冰的胜负，它还应该包括精致的生活、闲雅的气度和俊逸的才思。
王国平主编《棋文化丛书》，刘斌、倪海权著《唐宋文人与围棋》，杭州出版社2017年版。作者签名本淘宝有售。
[1]徐连达：《唐朝文化史·总论》第3-4页，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2]邓广铭《谈谈有关宋史研究的几个问题》，《社会科学战线》198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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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31 00:2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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