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萍望着铁窗外簌簌而落的枯叶,嘴角泛起阵阵冷笑,那是一种充满仇恨、无奈和满怀遗憾的冷笑。现在的她已经万念俱寂,就像那窗外的落叶一般,在挣脱和束缚间徘徊的同时,也被宣告了死亡。
身上累累伤痕,肋骨断裂处传来的剧痛,令她苦不堪言。她蜷缩在稻草堆,不敢动也动不得,连大小便,也只好就地解决。女人做到这个份上,暗示着她早已放弃生存欲望,但是这个没有欲望的人,现在却被深深的痛苦所煎熬,而且这种煎熬往往令她痛彻心肺。
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干掉钱溢飞,但最终都让他机警地逃脱。现在,这种遗憾已经深深化为自责,以至于面对军统特务的严刑拷问,她彻底丢弃往日的淑女形象,对敌人破口大骂。
钱溢飞,这个军统局臭名昭著的特务头子要来见她,也许是他想在猎物临死前再次折磨她,总之,对于这两手沾满血腥的军统特务,徐墨萍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周旋到底。本着只要对敌人有利就坚决不做的原则,钱溢飞越是急于知道的党内机密,她越是三缄其口,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对待审讯和被审讯,都达到了理论和实践的升华。最后,徐墨萍发现一个问题:令敌人无计可施,居然是报复和折磨对手的最佳手段,至少钱溢飞已经被她弄得筋疲力尽,就差向她跪下求爷爷告奶奶了。
“你有种!”昨天的审讯在结束时,钱溢飞冷着脸对她挑起大拇指,“除了强奸你,老子几乎把所有的刑具都给你过了一遍。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
“呸!畜牲!”狠狠啐了钱溢飞,徐墨萍那双被血水浸泡数日的眼睛,闪烁出吃人的寒光。
“你赶上好人啦!”钱溢飞瞧瞧地上和着碎牙的血痰,森森说道,“我从来不强奸女共党,不是我心慈手软,而是这女人一旦被强奸,她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也别再指望从她嘴里套出什么秘密,对吗?”他的笑容有点邪,那是一种独揽了生日蛋糕,琢磨该怎么下手的邪笑。
徐墨萍没有选择在沉默中爆发,她认为和这种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象徐墨萍这样油盐不进的共产党,钱溢飞见识多了,唯一能叫这种人说出真心话的时候,往往是在刑场,也就是刽子手举枪的一刹那,他们经常喊出的那句“中国共产党万岁”。
“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钱溢飞瞧瞧已经分不出模样的徐墨萍,突然有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明天,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在斗智斗勇中疲惫不堪的徐墨萍,突然在内心中产生一种强烈的欣慰感,在她看来,钱溢飞这个恶魔,也算有着兽性回归的那一天。他,终于和地狱中的魔鬼划清了界限。
“再见了同志们!”她暗暗地呼唤着,兴奋中透露着一丝期盼,“一定要为我报仇,一定……”
“一定要为我报仇!”这是徐墨萍临刑前唯一心愿,她将这句话翻来覆去默念了无数遍。党曾经教育过她:为顾全大局,必须甘愿放弃个人的一切荣辱得失,但是,她没有听党的话,因为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放弃对那军统特务的仇恨。“只要能让他死,我宁肯下辈子不做人!”谁说共产党员没有私心?至少徐墨萍在人生步入终结之前,心里就有着鲜为人知的小秘密。
“我知道你恨不得吃了我,”这是钱溢飞见到徐墨萍后的开场白,“你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我还是顺藤摸瓜,从你身边逮住一窝耗子。”瞧瞧徐墨萍的表情,他又道,“不过这些人的嘴和你一样硬,也是什么都不肯说。”
“你说你何必呢?又不是叫你投降小日本,犯得着对国民政府也这么死硬吗?”钱溢飞一屁股坐在她身边,顺手掏出了香烟。
“离我远点!”尽管浑身剧痛,徐墨萍仍然坚持着向一旁爬了爬。
钱溢飞不以为然,他笑了笑,点燃香烟后,突然问道:“有没有给你收尸的?如果没有,我找人给你订口棺材。”
“我把所有看守都支开了,有什么后事和未了心愿你就说吧,别客气。”钱溢飞的脸色突然变得黯淡,语气中居然充满了无限的哀愁。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反倒令徐墨萍大为不解,她暗自猜想这个狗特务还想耍什么花招?
“祝你一路好走,”钱溢飞长叹一声,苦笑道,“送你上路的,是你的同志,你……你不要恨他,好吗?”
“你说什么?”徐墨萍被这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话语搞得目瞪口呆。
“在你被捕前,那份还未送出的情报,现在已经到达延安。由此,几十名潜伏在中共内部的二处(军统)谍报人员,从此下落不明。听到这个消息,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徐墨萍望着钱溢飞的眼神有些诡异和不解。那份未送出的情报始终是她的最大遗憾,因为这份情报上所记载的人物,均是国民党军统局安插在陕北的高级特工。可想而知,他们的存在将对中共政权构成什么样的破坏力。
“你放心走吧,走了,就一切都解脱了……”钱溢飞没再多说,他默默掐灭烟头,站起身碾碎灰迹,转身慢慢地向门外踱去……随着牢门被重重掩上,一头扑进昏暗之中的他,已是愁绪千转,“墨萍,我的好同志,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