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了大米，就拥有军队，日本战国时代近千年总结出的铁律

鬼子六

控制了大米，就拥有军队，日本战国时代近千年总结出的铁律

“金本位”“银本位”是国际上常见的传统货币制度，在古代日本却长期存在“米本位”的现象。1598 年丰臣秀吉去世， 留下五大佬执政，这五位日本最有权势的人物就是按照各自封地的石高来排名的。五位大佬的石高及格线是百万石，其中排行最高的德川家康石高有两百多万石，最后他如愿以偿地取代了自己的女婿丰臣秀赖成了日本的主宰。将粮食产量作为衡量权贵的标准，是日本古代近千年的战争史所致，由此也造就了日本独特的战争体制和民族性格。

当时日本六品以下的官员被称作“侍”，武士阶层多来源于此。武士阶层中最著名的两大豪门，就是平家和源氏。

源平两家在公卿和上皇、法皇的斗法过程中逐渐掌握了大权，并结下了仇怨。平清盛依靠权谋将源氏栋梁几乎斩尽杀绝，少年时代的源赖朝是在平清盛母亲的求情下才保住了性命。源赖朝同父异母的兄弟源义经因母亲被平清盛收为继室而活了下来。随后，源赖朝被流放到对自己祖上影响巨大的关东地区。在那里，源赖朝建立了庞大的关系网。随着平清盛的老去，源氏复仇的机会也到了。在源赖朝的统帅下，关东武士击败了已经公卿化的平家子弟， 源赖朝正式确立起武家政治。镰仓幕府的建立可以说是源赖朝和公方粮食换治权的结果。

关西地区在源平和战时就遭遇了大灾荒，而此后的一系列战争又都发生在关西，公卿们的庄园遭受到了重大损失，从天皇到公卿都在饿肚子。可以救苦救难的粮食都掌握在关东的源赖朝手中。源赖朝很实在地表示：要粮食可以，拿统治权来换。荒年时穷人都会卖地卖儿女来救急，公卿们自然也不例外，只好不管不顾地答应了这个饮鸩止渴的要求。双方达成交易如下：赖朝保障东海道和关东地区庄园的补给、公领贡物和租税按时上缴，日本朝廷下放这两个地方的统治权。这个交易其实非常无赖，好比小区物业不供水、不供电，非逼着业主上缴房产证一样，但眼下公卿和天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上图）源赖朝画像

接着，源赖朝又向朝廷讨要了设置“守护”和“地头”的权力，从根本上瓦解了日本政府。“地头”其实是庄园头目、物业保安的意思，是庄园主的打手头目。源赖朝的官职名称虽不上档次，但实权很大。他要任命的地头不是某座庄园的地头，而是某个地区所有庄园、公领的地头，也就是担任各乡郡征税、监察和行政职责的幕府公务员。地头们有收取所在地各种类型庄园额外税收的权力，等于说是能收取物业费的保安，这种额外收入是武士家族的主要收入。地头之上是“守护”，守护一般负责一国（日本有66 国）的治安，对国内所有武士有处置权，也可以在战时充当一国所有武士的统帅。日本各地的税收、治安、军事大权就这样被源赖朝建立的镰仓幕府架空，表面上日本公方政府还可以任命太守等地方官员，但镰仓幕府派出的地头、守护才是地方上的主宰，这是富日本特色的一国两制。平家掌权时期拥有五百多座庄园，这些庄园在战争结束后被源赖朝的侍所（镰仓幕府的总后勤部）以“逆产”之名悉数笑纳。为了管理这些产业，镰仓幕府也向京都派出了地头，设立了京都守护。

和“武士道”所宣扬的思想不同，日本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武士对主人的忠诚度还不如吕布。他们效忠的对象其实是土地和土地的所产出的大米。谁动了他们的大米，他们就跟谁玩命。如果谁能帮他们保住自己的粮食和地位，那么对原先主人的忠诚也可以放一放。源赖朝去世后，他的儿子源赖家当上了二代将军。按理说，关东武士应该向源赖朝的后代效忠才是，毕竟关东武士的核心就是“御家人”。但当源赖家的改制得罪了御家人后，这种忠诚便不复存在了。御家人站在了更能为他们带来利益的北条家族一方，坐视源赖朝的嫡亲后裔全部被北条一族杀死。

至于对抗天皇和公卿，对武士来说更是小菜一碟。武士权益的扩张本来就是天皇和公卿忍痛割肉的结果。讽刺的是，在真实的历史中，武士阶层恰恰才是天皇最大的加害者，这点与“武士道”渲染的武士对天皇的绝对忠诚完全不同。1221 年，后鸟羽上皇密谋反抗幕府的计划被镰仓幕府真正的主人北条义时得知后，北条义时召集人马在京都进行武装大游行，后鸟羽上皇的雄心壮志也随之烟消云散。为了给天皇一点儿“教训”，北条义时直接没收了京都附近三千多处庄园，让公卿和皇室几乎破产。这些庄园的产权和收入无疑都给了支持北条家的武士们。

武士的收益和土地的出产密切相关，准确地来说，就是和米价关系密切。古代日本的货币经济非常落后，直到江户时代才铸造出自己的货币，日本经济发展所需的货币其实来自于中国。这些货币其实掌握在商人手中，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很多武士家族也进入了贫困状态。当时的米价不断贬值（相对于当时的购买力而言），武士们迫切需要新的土地。

日本战国时代是一个全民大乱斗的时代，只要是拥有土地和武器的强者，就能拉起队伍，完成以下克上的伟业。各位大名纷纷任用自己的亲故担任军队和地方的主要长官，疯狂地控制着自己领地内的每一处土地和产出。这项工作相当的重要，甚至关系到武士集团的战斗力。越能控制手中的土地资源的大名，就越有实力。否则， 即便是一个名义上领有数十万石领地的大名，也不能称之为强者，他的敌人可以煽动他领地上的国人、寺社等各种势力和他作对，在关键时刻给他添乱。此外，大名们还利用收买、联姻甚至是武力手段，将国人（原先的地头）收入自己帐下，充当自己的附庸势力。

在日本战国时代的混战中，僧侣也成了一大势力，原因就是日本的寺社也是日本最大的地主之一。不光日本皇室有出家的传统，日本武士也有，平清盛、足利义满在大权独揽之后都有出家的事迹。足利家更有嫡系成员继承将军后，其他人出家的惯例。重量级政治人物的出家让日本寺庙拥有了惊人的地产和政治影响力，也拥有了数量惊人的僧兵。

战国时代的普通士兵并不敢真和僧侣动手。日本僧兵不仅数量众多，还装备有火枪、铁炮、刀枪，兴建有城堡，更能动员自己影响下的普通民众充当炮灰，是当时东亚地区数一数二的宗教武装。织田信长军团遭遇的对手中，只有本愿寺的僧兵可以拿出与之抗衡的铁炮，甚至在战斗中击毙了织田信长的兄弟织田信广。武田信玄则与本愿寺同时代的寺主显如是连襟。本愿寺是当时最强大的大名势力之一，构建了大阪城的根基。丰臣秀吉平定的根来寺僧团就包含了450 所坊院，8 座庄园，拥有72 万石出产的寺领，以及装备铁炮的僧兵五千余人。这座寺庙的领地只比武田信玄征战多年所获的领地差三分之一，和织田信长起家时的尾张国实力相当。由僧社势力转化而成的大名还有诹访氏。在武田信玄时代，诹访大社的上社大祝是武田信玄的妹夫诹访赖重。按照诹访氏内部的认定，诹访赖重的官衔其实是总领，是诹访氏武士的首领，也是寺社地产的主人。此外，宇左神宫、日光山论王寺等僧社势力也是当地一霸，只有当时在日本排名前几位的大名才能将其消灭。

除僧兵外，日本战国还有另一个主角， 那就是占有数个村子、统领数百农兵的国人众。国人联合起来作乱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常事。战国大名的内政之一就是消灭这些势力，将其名下的土地和大米掌控在自己手中。

最后我们来看两份菜单：一份是每天两顿小米饭加咸萝卜；另一份是每天两顿大米饭、咸鱼，外加咸萝卜。这两份菜单就是日本战国时代穷人和富人的伙食区别。乱世之中，大米资源自然都掌握在占有土地的领主们手里。这些大米被领主们用来供养军队，辛苦了一年的普通农民是吃不上这些军粮的。当然，普通农民中并不包括那些被强征入伍的农民。在那个时期，日本平民的食物是各类杂粮，这个传统一直传承至现代。为了能天天吃上白米饭， 无数的无辜的百姓被投入到权贵的厮杀之中，成了武田信玄、织田信长、德川家康等权贵手中的棋子炮灰，也成了丰臣秀吉等人满足自己虚妄野心的牺牲品。

控制了土地，就控制了大米，控制了大米，就拥有军队——这是近千年来日本总结出的战争铁律。在战乱年代养成的对大米的依赖和对远距离作战中后勤补给的忽视，一直留存在日本军队的传统之中， 也影响着日本的现代战争。

本文摘自《舌尖上的战争：食物、战争、历史的奇妙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