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以刚：棋谱与人生

文如玉

陈祖德英年早逝十多年之后，他的全谱出版了。这是围棋界的大喜事。


东晋高僧支遁“以围棋为手谈”以来，手谈就成为围棋的别称。棋谱犹如手谈的书面记录。能设想只谈话而不留下书面记录吗？那样围棋世界还能久远延续吗？


棋谱犹如教科书，本手、俗手、恶手、妙手尽显其中。模仿、研习老师的棋谱称为“打谱”。打谱是学棋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基本学习方法之一。


棋谱犹如镜子，围棋的深刻内涵以及职业高手实战谱的深奥玄妙反映其中。近代日本围棋界的观战记者应运而生，他们描绘出超一流棋手对局的精彩瞬间，棋友们一看棋谱获得共鸣，于是流传更广。“剃刀坂田”“刽子手加藤”“宇宙流武宫”等，都脍炙人口。高川秀格堪称自觉适应贴目的智者，改变传统，执黑积极主动，执白从容不迫，并以“流水不争先”为座右铭。理论一旦披露，棋谱自然成为高手们关注的对象，先睹为快。日本自古就有“小桥石板敲敲才渡”的谚语，提醒人们凡事要谨慎。林海峰有一局欲杀对方大龙时，做了万全的准备。当所有人都认为下一手必开杀戒时，林海峰突然转而收官。原来林海峰担忧屠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收官更加安全。观战记者遂以“敲敲石板却不渡”来形容林海峰的格外谨慎，棋谱也就成为名谱。在这里语言和棋谱相得益彰。


棋谱犹如史书，可窥知时代的兴衰。看新中国成立初期老前辈们的棋谱，实战不足、棋理不通、情报不灵、基本功差等问题随处可见。一言蔽之就是水平落后于时代了。那是此前国运衰败造成的。看陈祖德1959年集训前后的棋谱，可知其进步飞速，足足提高了两个子甚至更多。其中离不开刘棣怀、王幼宸等老师的倾囊相授，才带来他第一次顿悟。再看1963年陈祖德的棋谱，刚柔并济，进退得宜，告别往昔的幼稚，初具高手风范了，可谓第二次顿悟。其中的外因，当然离不开与日本棋手的切磋磨砺。陈祖德作为中国一号选手，与日本棋手交流最多，得益也最多，其他中国棋手再向陈祖德学习，这就是真实的历史。1964年以后的陈祖德明显趋于成熟，不免令人想起陈毅老总的论断，陈祖德不是天才，但是有才能。离开了沃土，他也长不成参天大树。陈祖德在其自传《超越自我》中，真情总结了自己的围棋人生。“我个人的成长史和新中国的围棋史紧密相连。我所走的路也就是新中国围棋事业所经过的路。我是新中国围棋史的见证人。这一切我最清楚，我有责任把这一切写下来，我不写是罪过！”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陈祖德正遭受着贲门癌的突然袭击，而日本哲学家中江兆民的著作《一年有半》却赋予他带病坚持写作的力量。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有没有一年半，但是使命感促使他必须写，在病床上平均每天500字地写。


我与陈祖德一起学习、工作近40年，感受或者亲历了发生在他身上、新中国围棋身上的许多大事。陈祖德立德、立功、立言的光辉人生，通过《超越自我》得到充分的彰显。同时，棋谱也是其人生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陈祖德全谱》是其留给围棋界的巨大财富。勤翻阅，勤打谱，亲近围棋，体会围棋的博大精深，这才是对陈祖德最好的纪念。（华以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