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碁鬼（附粤语讲古版）

文如玉

本文图片取自《聊斋全图》。此书是描绘《聊斋志异》故事情境的彩绘连环画的第六十九册。全套共约九十册（散落世界各地），本文归档奥地利国家图书馆所藏十七册。此套大致为清光绪时期绘本。

碁鬼

扬州督同将军梁公，解组乡居，日携棋酒，游翔林丘间。会九日登高，与客弈。忽有一人来，逡巡局侧，耽玩不去。视之，面目寒俭，悬鹑结焉。然而意态温雅，有文士风。公礼之，乃坐，亦殊撝谦。公指棋谓曰：“先生当必善此，何勿与客对垒？”其人逊谢移时，始即局。局终而负，神情懊热，若不自已。又着又负，益惭愤。酌之以酒，亦不饮，惟曳客弈。自晨至于日昃，不遑溲溺。

方以一子争路，两互喋聒，忽书生离席悚立，神色惨沮。少间，屈膝向公座，败颡乞救。公骇疑，起扶之曰：“戏耳，何至是？”书生曰：“乞付嘱圉人，勿缚小生颈。”公又异之，问：“圉人谁？”曰：“马成。”先是，公圉役马成者，走无常，常十数日一入幽冥，摄牒作勾役。公以书生言异，遂使人往视成，则僵卧已二日矣。公乃叱成不得无礼。瞥然间，书生即地而灭。公叹咤良久，乃悟其鬼。

越日，马成寤，公召诘之。成曰：“书生湖襄人，癖嗜弈，产荡尽。父忧之，闭置斋中，辄逾垣出，窃引空处，与弈者狎。父闻诟詈，终不可制止。父愤悒赍恨而死。阎摩王以书生不德，促其年寿，罚入饿鬼狱，于今七年矣。会东岳凤楼成，下牒诸府，征文人作碑记。王出之狱中，使应召自赎。不意中道迁延，大愆限期。岳帝使直曹问罪于王，王怒，使小人辈罗搜之。前承主人命，故未敢以缧绁系之。”公问：“今日作何状？”曰：“仍付狱吏，永无生期矣。”公叹曰：“癖之误人也如是夫！”

异史氏曰：见弈遂忘其死，及其死也，见弈又忘其生，非其所欲有甚于生者哉？然癖嗜如此，尚未获一高着，徒令九泉下，有长死不生之弈鬼也。可哀也哉！


粤语讲古仔


扬州副总兵梁公辞官返乡下，日日带埋围棋同酒，係林木丘石间游乐。个日正值九初九日重阳登高同班老友捉棋。突然间有个人行埋来，系棋局旁行来行去，专心玩赏，唔肯行开。梁公一睇，呢个人面貌寒酸，烂身烂世，但系态度温文尔雅，有文士嘅风度。梁公以礼相邀，佢先肯坐低，不过都系非常谦逊。梁公指住棋话：“先生一定精于此道，不如同呢位朋友捉返一盘？”书生谦逊推辞左好耐，先开始对局。第一局捉完，书生输左，好憎，好似控制唔到自己。再开局落子又输，书生更加觉得无脸。斟酒畀佢，佢都唔饮，净係拉住个位朋友捉棋。从朝到黑，连小解都顾唔上。

正当为左一子争路，两人嘈起上来，书生忽然间离开个位好惊甘企左起身，神色凄凉又无晒心机。过左一下，佢向梁公屈膝跪低，叩头出血，乞求相救。梁公唔知咩事一时六神无主，起身去扶书生话：“捉棋本系游戏，何至于如此？”书生话：“请交带你嘅马夫，唔好绑我条颈。”梁公又莫名其妙，问佢：“边个系马夫？”书生话：“马成。”此前，梁公嘅马夫马成能走无常，每隔十日八日就到阴间一次，充当勾魂使者。梁公见书生讲得甘离奇，就叫人去睇马成，呢时马成僵卧系床已经两日。梁公于是就叫马成不得无礼。转眼间，书生就系原地唔见左。梁公感叹良久，先至明白书生系只鬼。

过左一日，马成醒返，梁公叫他来盘问情由。马成话：“书生系湖北襄阳人，嗜棋成癖，搞到家空物净。佢老豆为此闭翳，将佢关係书斋里面，佢就成日翻墙而去，带棋友去清静无人嘅地方，一齐捉棋。父亲闻讯破口大骂，始终都无法制止佢。父亲又激气又唔知点好，卒之畀佢激到瓜老衬。阎王因书生无德，减左佢嘅寿命，罚他入饿鬼地狱，宜家已经七年啦。碰啱东岳凤楼起好，文书下达各府，征集文人撰写碑记。阎王将书生从地狱放出来，叫佢应召撰文，帮自己赎罪。点知佢中途迤延时间，误左限期。东岳大帝派值日官员揾阎王诈形，阎王好嬲，叫我地班人去捉佢返去。之前收到您嘅命令，所以我唔敢揾绳绑佢。”梁公问：“书生今日点样？”马成话：“都系要交返畀地狱官吏，以后都唔使指意再生。”梁公话：“癖好竟然如此误人！”

异史氏话：见到棋就死都唔知道，等到死左见到棋又唔记得左生，唔通佢钟意嘅野比条命重重要？不过钟意到甘嘅程度，都系无步高着，就算九泉之下有一个长死不生嘅棋鬼，又有咩用？真系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