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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从征效力大臣中，莫过于鳌拜巴图鲁者。”60岁的康熙帝说出这句话时，在座的王公贝勒大臣人等无不吃惊。康熙帝召集他们来，就为了聊聊往事，还特别说明，“朕今日传集尔等，因忆及数事。朕若不言、无敢言之人”。在场的谁不知道鳌拜——五十多年前被康熙亲自设计擒拿的政治要犯。 
鳌拜影视形象。来源/电视剧《康熙王朝》截图
历史上，顺治十八年（1661），顺治病逝，只有八岁的玄烨登基即位，改元康熙。当时，先帝留下四大臣辅政，是为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和鳌拜。六年后，索尼去世，14岁的康熙亲政，又过了两年，鳌拜以“欺君擅权”的罪名被下狱。 攻克皮岛，斩杀张献忠
今天的影视剧中，鳌拜的形象一贯是浓眉长须的莽汉，眉毛要挑上天去，胡须向四方炸开，一幅飞扬跋扈的嚣张气象。实际上，鳌拜出身还挺高贵，他是苏完瓜尔佳氏，后金开国元勋费英东之侄，八门提督卫齐第三子。 
鳌拜。来源/电影《鹿鼎记》截图
鳌拜出身后金亲贵家庭，又赶上皇太极时期的风口，升官很快。最初鳌拜只是普通军官，凭借战功，在天聪八年（1634）授牛录章京世职，成了手下千余人的中层军官。当时，辽东大部已经失陷于后金，明将毛文龙在后金后方的皮岛驻军，与关外宁锦一线的明军遥相呼应、互为犄角，骚扰和牵制后金的兵力，使后金腹背受敌。后金一直将皮岛视为心腹大患，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都日夜筹划，企图拔掉这颗钉子。
崇德二年（1637），皇太极命令硕托、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携红衣炮16尊、战船50艘进攻皮岛，但此岛明军经营已久，上面有火炮工事和战船，清军久攻不克，战事陷入僵局。鳌拜随英王阿济格前来支持，这股援军兵力只有千余人。阿济格召集将士讨论战术，这时，鳌拜站出来立下军令状：“我等若不得此岛，必不来见王面！誓必克岛而回！”此前，清军战术以正面渡海登岛为主，木帆船要长期暴露在岛上明军炮火之下，即使小股部队侥幸登岛也无法发挥出八旗骑兵优势，在滩涂地里很快就会迎来明军的反冲锋，消灭在滩头。此次，清军则要采取声东击西战术，傍晚时分、天色昏暗之际，由大队战船正面吸引明军，让鳌拜等人率小股部队侧向登陆偷袭。此战，鳌拜在发挥出色，因此升任三等梅勒章京，赐号“巴图鲁”。
崇德六年（1641），松锦大战，清军围困锦州祖大寿，明总督洪承畴赴援，鳌拜参加了打援的战斗，“辄先陷阵，五战皆捷，明兵大溃，追击之，擒斩过半”，立下大功，升任巴牙喇纛章京。在随后的战事中，鳌拜一路立功，官职也一路高升，但总体上，这一时期鳌拜基本上还是在亲王阿济格手下冲锋陷阵，和日后的位极人臣无法相提并论。 
鳌拜影视形象。来源/电视剧《康熙王朝》截图
入关后，鳌拜最大的功劳是进攻湖广四川，先是在湖广击破李自成余部，随后入川。当时，豪格侦得张献忠大营位置，在西充县境内。于是，豪格命令已经升任护军统领的鳌拜巴图鲁率领八旗护军先行，趁张献忠不备猛攻，大军随后赶到。在这关键一战中，张献忠尽率马步兵阻击清军。据豪格奏报：“鳌拜等奋击，大破之，斩献忠于阵，臣至，复分兵四出，破贼营一百三十余处，斩首数万级。”可见，张献忠在豪格前来之前已经死于阵中，杀死他的清军将领正是鳌拜，这可谓是鳌拜的最大战功。 护顺治上位，为两黄旗站台
鳌拜在政治上的出头，除了有战功做后盾外，还和他的站队有关。皇太极死后，多尔衮权倾朝野，鳌拜坚持立皇太极的儿子福临为帝，“初时保护皇上，六大臣一心尽忠，不惜身家、誓同生死”，哪怕是得罪多尔衮也在所不惜，好几次被革职。等到顺治帝亲政后，鳌拜成为顺治信任的重臣，最终在顺治死后进入辅政大臣行列。当然，和他属辅政大臣的索尼，也一起保驾顺治帝，此时的鳌拜尚不能擅权。摄政王多尔衮和多铎的势力是正白、镶白两旗，鳌拜、索尼所代表的是正黄旗、镶黄旗势力，多尔衮在位时，扶植两白旗，压制两黄旗，随着多尔衮的倒台，两黄旗自然要反攻倒算。这股派系之争，一直持续到康熙朝，因为正白旗势力代表苏克萨哈也进入四大辅政大臣的行列。
苏克萨哈原为多尔衮的亲信，是正白旗大将。多尔衮死后，他迅速调转风向，状告多尔衮私备“八补黄袍、大东珠、素珠、黑狐褂”，“阴谋篡逆”，受到孝庄皇后信任，成为两白旗势力的幸存者。鳌拜武夫出身，自然对苏克萨哈不满。
康熙五年，鳌拜执意更换旗地，用镶黄旗的土地置换正白旗的土地。正白旗的庄地是多尔衮时期圈占的冀东平原的肥地，镶黄旗的土地则好多在山区和盐碱区，鳌拜此举等于把顺治朝的旧账又翻了出来，而且把这些土地上旗人和汉人农民都折腾得不轻。正白旗的苏克萨哈当然阻挠，大学士、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朱昌祚等官员也反对。苏纳海就是正白旗人，朱昌祚是汉军镶白旗，鳌拜恼羞成怒，看到两白旗势力还敢反抗，利用职权将反对官员全部下狱议罪，最终三人全部被绞死。
四大辅政大臣里，索尼是正黄旗，苏克萨哈是正白旗，遏必隆、鳌拜是镶黄旗，局面原本对正白旗的苏克萨哈就是不利的。鳌拜经此一役，彻底和苏克萨哈决裂，遏必隆与鳌拜同属镶黄旗，虽然对鳌拜的做法并不处处认同，但遏必隆明哲保身，“皆不为阻，亦不入奏”，由着鳌拜冲在前头，反正鳌拜挣来的好处是镶黄旗的，自己也有份。索尼年纪本就比鳌拜大十岁左右，此时称病不出，置身事外，鳌拜的专权局面由此形成。 
鳌拜影视形象。来源/电影《鹿鼎记》截图
就在置换旗地的斗争大败后一年，索尼病死，朝中局面彻底变成镶黄旗二人对正白旗苏克萨哈一人。苏克萨哈心灰意冷，“奏乞守先帝陵寝，庶得保全余生”，想去给先帝看坟头，结果鳌拜不依不饶，罗织罪名想要灭苏克萨哈满门。少年康熙又不傻，不批准。
鳌拜竟“攘臂上前，强奏累日”，这番动作朝野震动，全清廷都知道鳌拜能让皇上低头。鳌拜倒台后，他还是不愿承认苏克萨哈的死和他有关系，但他确承认曾在康熙帝面前“叱喝部臣、引见时施威震众”。此时，斗苏克萨哈正开心的鳌拜没有料到，苏克萨哈倒台了，他的政治末日也就不远了，距离他下狱也就只差一年多时间而已。
鳌拜是不是很冤枉？
平心而论，说鳌拜掌握朝政，乃至权倾朝野是不为过的，但他真的能达到“欺君擅权”的地步吗？中国社科院历史所杨珍老师梳理满汉档案，发掘此案资料，进行了详尽分析。首先，康熙帝口谕鳌拜罪状十二条，大致可分为四方面：
（１）康熙七年春夏京师地震后，鳌拜、遏必隆上奏劝谏，并奏称此为劝谏世祖皇帝（顺治）之文。 （２）无故迁徙众民，随意杀戮为民请命之尚书、总督、巡抚；以小仇治大罪，处斩皇考交付之大臣全家及其族人。 （３）凡用人行政，欺擅专权，堵塞言路，结党妄为。 （４）御前喝叱大臣，施威称霸。
从这些罪状来看，鳌拜并不是因为经济问题被抓，也没有涉及清廷具体的朝政措施，的确可以视为皇权与辅政大臣权力斗争的结果。鳌拜案发到结案，仅仅十余日，康熙帝亲自过问此案，还鼓励揭发，鳌拜的罪状从十几条涨到了三十条。鳌拜对这些罪状，有些承认，有些否认，有些辩解。辅臣遏必隆、大学士巴泰、三等侍卫飞瑶色、克希克都递上了琐碎详尽的举报信，有些还算事出有因，有些则属于无中生有、莫名其妙。
面对三十余条罪状，鳌拜承认9条，辩解11条，否认7条，更多的则没有谈及。他承认的罪状很多属于原则性问题，如“上则违背皇考重托，下则侵害众民”，还有“无故迁徙定居之民”，说句实在话，当年清朝入关时跑马圈地，朝堂之上有几个人不犯这几条的？ 
少年康熙影视形象。来源/电视剧《康熙王朝》截图
不过，有一条鳌拜承认自己“欺君轻慢皇太后”，这条从何而来？原来是顺治有两位皇后，第一位皇后博尔济吉特氏，后被废黜，第二位皇后孝惠章皇后也姓博尔济吉特氏。都是蒙古人，而康熙的生母是佟佳氏。康熙二年，佟佳氏病逝，谥“孝康慈和庄懿恭惠崇天育圣皇后”，而顺治的是世祖章皇帝，康熙生母的谥号内无顺治帝庙谥“章”字，就不能落实死后的祭祀待遇，一直没有升祔太庙、奉先殿。清廷据此确定鳌拜“轻君欺慢圣母”罪。
但实际上，这事情不能完全赖鳌拜。佟佳氏原本是汉军抬旗，是清朝母后中第一个非蒙古血统的。此前，满蒙联姻是清朝国策，皇太极和顺治都坚定履行，清廷后宫形成了蒙古族后妃群体，为首的就是孝庄皇太后，而佟佳氏是辽东人佟养真的孙女，此人据说是在辽东生活的汉化女真人，率族人投降后金汗努尔哈赤后隶属汉军，因善于铸炮，颇受器重。佟养真有子佟图赖，佟图赖的女儿因为生下康熙，全家由汉军正蓝旗抬入汉军镶黄旗，进入上三旗。在这些复杂的后宫利益团体操作下，佟佳氏死后遭受冷落。鳌拜主要犯在一条，当时给佟佳氏上谥号时，他权倾朝野，此后虽有人提醒他，但鳌拜没有当回事儿。无论如何，这事看上去都像是后宫剧剧情，鳌拜确实一手遮天，他那个画风与此事颇为不合，全赖在他头上不太合适。
所以，鳌拜受审时反复提及一句话，反复说“皇上旨意，有何辩正”，当年死保顺治登基的他当然知道至高无上的皇权威力。在庭审时，鳌拜各种不服，但康熙已经掌握大权，当年鳌拜对苏克萨哈穷追猛打，康熙此时对他也无需处处以理服人，鳌拜心知肚明。鳌拜最终免死禁锢，但不久就在禁所死去。 鳌拜被拿下的真正原因
康熙擒鳌拜，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鳌拜不愿交权而已。
鳌拜又不姓爱新觉罗，只要掌握皇权者动一动手指，他只能乖乖束手就擒，绝无反抗余地。有人说鳌拜自领若干八旗精兵，实质可以篡位云云，实属谬见。自清军入关之前，皇太极还要自领上三旗精锐兵马以取得对八旗的实力优势，但入关以来，八旗的经济基础已是国家机器掌握的财税，每个八旗子弟都仰仗皇权为代表的清廷国家机器进行财政分配，皇权对八旗的掌握较之以往要牢固得多，八旗兵可都是指望朝廷发饷的，你鳌拜派下去几个人就想着他们能跟着你走？
时间过了若干年，康熙终于活成了那个宽仁的老人模样。面对朝中结党营私，皇家九子夺嫡，斗争激化之时，他又想起了自己刚刚亲政的往事，此时的鳌拜党羽早已灰飞烟灭，鳌拜的棺材板早就盖上了，可以盖棺论定，就事论事了。为何要除鳌拜，康熙比谁都清楚。据法国传教士白晋记载，当时鳌拜下狱时曾请求觐见康熙，让康熙看他身上的伤疤，那是自己年轻时为了救康熙的爷爷皇太极而受的伤。鳌拜本人刚愎自用、气量狭隘都是事实，但鳌拜本人的确是为清廷立下汗马功劳，康熙对鳌拜的功绩是清楚的。 
影视剧中的鳌拜。来源/电视剧《康熙王朝》截图
此外，康熙晚年提及鳌拜，都有现实考虑。康熙四十七年，九子夺嫡已经开始，太子胤礽对亲兄弟毫无感情让寄予厚望的康熙实在失望不已，动了废太子的念头。康熙将九子夺嫡的政治斗争归于结党：“宗室内互相倾陷者尤多，此皆要结党援所致也，尔等可不戒乎？”随后，用鳌拜杀苏克萨哈的故事告诫王公大臣，不要结党，可见此时鳌拜仍然是负面典型。
康熙五十二年再次提及鳌拜，开始大谈鳌拜功绩，即文章开头一幕，让在场王公大臣无不吃惊。此时，胤礽已经被废，终日表演鬼上身，让康熙更加头疼。康熙提及鳌拜，是因为此时修皇家族谱——玉牒，发现很多以前犯了罪或是被废黜的皇家子嗣没有被收录进去，胤礽现在整天疯疯癫癫的，看来也有被排除出族谱的危险，康熙帝自然是不愿意如此。注重亲情的康熙告诫臣工，“宗室有罪，僇之处之，自有定法”，但族谱应该如实记载，并指示：“应将此等查明，俱续载于玉牒内”，而“宗室觉罗之弃子”，也应该如实上报，给予待遇。说着说着，康熙帝从自己的家谱说到了别人家，提到了鳌拜。康熙的意思，鳌拜这个人有功劳，他家的孩子也应该有人继承。原话是：“鳌拜功劳显著，应给世职。”这句话从康熙口中说出来，鳌拜家族身上的禁锢算是彻底解开了。 
康熙影视形象。来源/电视剧《康熙王朝》截图
康熙此举应该是为了告诫九子夺嫡中的阿哥们，我对犯了罪的外姓人都留了余地，还让他子孙沾光，你们亲兄弟之间更不要斩尽杀绝。当年，他自己未将鳌拜处以极刑，现在又封赏其后人，两次显示了宽怀，希望阿哥们也能如此。此后，康熙更是下令查找鳌拜的子孙，加恩赏给一等阿思哈尼哈番，这个爵位相当于男爵，和鳌拜生前的地位相比并不算高，但已经开始承认鳌拜的功劳。到了雍正时期，他翻阅康熙时的《圣祖仁皇帝实录》，上面“鳌拜所效功绩。每多超众之处”，于是，雍正认为，“皇考既已施恩，宽免鳌拜之罪。应将鳌拜効力所得一等公爵，给达福承袭”，让鳌拜的孙子达福继承了爵位。 参考文献： 杨珍：《康熙朝鳌拜罪案辨析》，《历史档案》2016年第3期 《清史稿》列传三十六 《清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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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3 09: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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