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孙以悌著《中国围棋小史·源流沿革》全文点校[36]
世传“尧造围棋,以教丹朱”(《艺文类聚·七十四》《太平御览·七五三》引《博物志》作:“尧造围棋,丹朱善之。”)[37]前人或谓其说出自《世本》,张澍二酉堂辑本《世本》引虞世南《北堂书钞》,即谓是《世本·作篇》逸文。余检孔广陶校刻本《书钞》,并无此条。谓出《世本》,不足置信。今案:其说实始见于张华《博物志》,自来人多信之。然考王嘉《拾遗记》称:“华好观秘异图纬之部,捃采天下遗逸,自书契之始考验神怪及世间闾里所说。”则闾里间传闻附会之说,于古无征,其妄不必深辩也。
《博物志》原书久佚,尧作围棋一条,为今本所不收。此据《世说新语·巧艺篇》注引,刘孝标去晋未远,所引自是茂先原书无疑。后来类书转引《世说》注文,如高承《事物纪原·卷九》,则作“尧造围棋,以教丹朱,或云舜造也。”又如潘自牧《记纂渊海·卷八十八》则作“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或云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或云以下,展转附会,自非张氏原文。考《太平御览·七百五十三》引何法盛《晋中舆书》云:“陶侃在荆州,见佐吏博弈戏具,投之于江曰:‘围棋者,尧舜以教愚子,诸君并怀国器,何以此为。’”陶氏尧舜并称,当系出之偶然,赵宋以来辑类书者不察,更据而增饰之,以附张华本文之后。狗尾续貂,其妄更不足辨矣。案:罗颀《物原》又谓围棋造自桀臣乌曹,明人著书征引多不详出处,不知罗氏何所据而云然。考《广韵·十九铎》引《世本·作篇》轶文,有乌曹作簙之言。(又见《说文·簙字》下及《文选·韦昭<博弈论>注》。)罗氏盖以古人每以博弈并称,遂以围棋亦属之乌曹尔。
尧制之说虽妄,然围棋之由来已久,则又断无可疑。其名称虽于甲骨钟鼎文字无可征稽,而经典则数见不鲜。《左传·襄二十五年》:“今宁子视其君不如弈棋。”《论语·阳货篇》:“不有博弈者乎。”《孟子·告子章》:“今夫奕之为数,小数也。”其余尚有,不必一一遍举,总之成周战国之间,其制已经大备。若皮鹿门必欲指之出于战国纵横者流,则又未免矫枉而过其直矣。
皮日休《原弈》(《皮子文薮·卷三》):“不害则败,不诈则亡,不争则失,不伪则乱,是弈之必然也。夫尧之仁义礼智信,性也。三苗不服,不忍加兵,而以命舜,舜不忍伐,而敷之文德,然后有苗格焉。以有苗之慢,尚不加兵,岂能以害诈之心争伪之智,用为战法,教其子以伐国哉。则弈之始作,必始自战国有害诈争伪之道,当纵横者流之作矣,岂曰尧哉。”
言其名称,则战国秦汉之际,或曰围棋,或曰弈。《方言》:“围棋谓之弈。”《说文》:“弈,围棋也。”《广雅·释言》:“围棋,弈也。”字书所释,莫不皆然。东晋以还,异名始纷然而起。王坦之称之曰“坐隐”,支道林名之曰“手谈”,得刘义庆笔之于《世说新语》,故脍炙人口,至今士林犹传为雅语焉。宋元以来,又有大棋之目。周密志《雅堂杂钞·卷八》:“东都承平时,大棋则刘仲甫较高。”盖宋世象棋流行已久,称大棋乃对象棋而言,所以示一尊一卑之义也。
《方言·卷五》:“自关而东齐鲁之间皆谓之弈。”班固《弈旨》(《古文苑·卷十七》):“北方之人谓棋为弈。”案《大戴礼·小辩篇》:“夫亦固十棋之变由不可既也。”宋翔凤《小尔雅训纂》云:“亦即弈字。”考亦即今腋字之本字,围棋之称弈,盖因方音之异,假亦为之。以行棋之时以腋伸缩落子围而相杀也。《襄廿五年·左传疏》引沈文何义疏曰:“围棋称弈者,取其落弈之义也。”
棋之种类颇多,围棋特其一种。孔子以博弈并称,赵岐作《孟子章句》,遂引《论语》,谓博即弈。博虽棋之一种,然其制与弈迥异。赵氏之误,焦里堂辩之详矣。
焦循《孟子正义·卷十一》:“博弈皆用棋,弈为围棋,博为局戏。《说文》:‘簙,局戏也,六著十二棋也。’博盖即今之双陆,弈为围棋,今仍此名矣。班固《弈旨》云:‘夫博悬于投,不专在行,优者有不遇,劣者有侥幸,虽有雌雄,不足以为平也。至于弈则不然,高下相推,人有等级,若孔氏之门,回赐相服。循名责实,谋以计策,若唐虞之朝,考功黜陟。器用有常,施设无祈,因敌为资,应时屈伸。’此分别博与弈甚明,盖弈但行棋,博以掷采而后行棋。后人不行棋而专掷采,遂称掷采为博,与弈益远矣。”
棋盘曰枰,盘上线道曰局。《方言·卷五》:“所以投簙谓之枰,或谓之广平,所以行棋谓之局,或谓之曲道。”《方言》此条虽指簙具而言,然无论簙弈,皆用盘棋,盘上皆画线道也。又线间方目曰方罫,桓谭《新论》(《史记·黥布传<集解>》引。):“此守边隅趋作罫目者也。”马融《围棋赋》(《艺文类聚·卷七十四》):“穷其中罫兮如鼠入囊。”韦昭《博弈论》(《文选·卷五十一》):“所务不过方罫之间。”罫者,碍也。罫目世亦或作罫圃,言如蔬圃之列畦成行也。至于棋枰异名极多,不过如方亭侯、木强人、木野狐之类,或辞属藻丽,或语近诙谐,都无可取耳。
李隐《潇湘录》:“马举镇淮南日,有人携一器具献之。数日忽失所在,举命求之未得。而忽有一叟策杖诣门请见,多言兵法,举惊异之。谓叟曰:‘先生何许人。何学之深也。’叟曰:‘余南山木强人也。’因辞去,公坚留延于客馆。至夜分左右召之,见室内惟一棋局耳,乃是所先失者。公知其精怪,遂令左右以古镜照之,其局忽跃起,坠地而碎。”
陶谷清《异录·卷下》:“明皇因对宁王问:‘卿近日棋神威力如何。’王奏:‘臣托陛下圣神,庶或可取。’上喜,呼将方亭侯来。二宫人以玉界局进,遂与王对手。”
元怀《拊掌录》:“叶涛好弈棋,王介甫作诗切责之,终不肯已。弈者多废事,不以贵贱嗜之,率皆失业。故人目棋枰为木野狐,言其魅惑人如狐也。”
棋局纵横各十九路,合三百六十一路,然古制与今少异。李善注《文选·韦昭·博弈论》“博弈三百”之句,引邯郸淳《艺经》曰:“棋局纵横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是古制较今制纵横各少两路也。考其变更之始,当在隋唐之际,盖唐人裴说《咏棋》诗(《全唐诗》第十一函),已有“十九条平路”之句也。至于柳子厚《柳州山水近治可游者记》所谓“得石枰于上,黑肌而赤脉,十有八道可弈”者,盖指线间罫目之数而言,胡元瑞不察,遂谓唐制有方十八道者,误矣。
胡应麟《庄岳委谈·卷上》:“今围棋十九行,三百六十一路,宋世同此。然汉制十七道,唐局十八道,不可不知也。案:李善注韦昭《博弈论》引邯郸淳《艺经》云云,则汉棋制可知。唐柳子厚记石棋局自然成纹十有八道可弈,然唐诗《咏棋》有‘十九条平路’之句,则唐制固应十九道,其十八道者,或棋局稍异,间为之耳。”
棋局三百六十一路,除中心一路外,分为四隅。隅九十路,以平上去入四声各管一隅。平去两角各领经线十路,纬线九路,上入两角则领经线九路,纬线十路,落子盘上,据此而定其所处地位。若在平去两角,先数经线在第几路,次数纬线在第几路,如云“平三九”,则在经线第三道纬线第九道处是也。上入两角反之,此其法之大概也。旧谱如宋人之《忘忧清乐集》,元人之《玄玄集》,清人之《弈理指归图》,皆有局图说明,然此特自宋以来之制如此耳。萧梁以前,沈约四声,犹未行世,区别棋局,何所取法,余从唐人说部中得以知其大略。盖在唐代四声虽流行已久,然于画分棋局之道,犹未知采而应用。故薛中胜记开元棋待诏王积薪窃听山中姥妇手谈之异闻,皆以东西南北字样区别落子之方位,是即唐制可知。而唐制必沿自六朝以来之古制,是古制亦可以据唐制推而知之。然则四声之制,最早亦不得始于薛氏以前矣。今考《宋史·艺文志》著录杨希璨《四声角图》一卷,玩其书名,盖其制实即创自杨氏,是始于北宋初也。
薛用弱《集异记》:“积薪栖于檐下,夜阑不寐。忽闻堂内妇人谓姑曰:‘良宵无以为适,与子围棋一赌可乎?’妇曰:‘诺。’积薪私心奇之,况堂内素无灯烛,又妇姑各处东西室。积薪乃附耳门扉,俄闻妇曰:‘起东五南九置子矣。’姑应曰:‘东五南十二置子矣。’妇又曰:‘起西八南十置子矣。’姑又应曰:‘西九南十置子矣。’每置一子,皆良久思维。”
四声之法即代方位之法,事实上较为便利,故历代沿用,至今犹然。而好奇之士,亦有于四声之外,自出其意,创为新法者。就余所知,宋徐铉有十九字之法,清施绍闇有八卦之法,唐滏、唐淦有四大景词之法。唐氏兄弟辑《怡怡堂围棋新谱》,撰为春夏秋冬四大景词,共三百六十字,以当棋局四角之三百六十道,而以“心”字当全局中心之一道,其法繁复可笑。施氏八卦之法,见其所著《弈理指归》一书,语焉不详,应用之方,莫得而闻。徐氏十九字之法,以字领棋局一路,明人陈眉公颇称其便。然自宋以来,亦罕见有采而用之者,惟日本所行之法,则殊近之。
陈继儒《珍珠船·卷一》:“古棋图之法,以平上去入分四隅,为乱交难辨,徐铉改为十九字。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官,七斗(案:钱曾《读书敏求记·卷三》亦载铉此法,七斗作七千,斗、千形近易讹,当从《敏求记》为是。),八方,九州,十日,十一条,十二月,十三闰,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七星(星,《敏求记》作笙,星、笙亦形近而讹,当从《敏求记》为是。),十八松,十九容,甚简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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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棋例多二人对弈,然亦可四人六人以至十人十二人等分曹共弈。数人共弈之制,未详昉于何时。沈存中《笔谈》中记四人分曹共围棋之术一则,是共弈宋时流行已极普遍,其所由来尚矣。
沈括《梦溪笔谈·卷十八》:“四人共围棋者,有术可令必胜。以我曹不能者,立于彼曹能者之上,令但求急先,攻其必应。则彼曹能者为其所制,不暇恤局。则常以我曹能者,当彼不能者,此虞卿斗马术也。”
二人对弈之制,有对子受子之异。对子各自置势子,受子则只由一方置子,盖对局者品有高低,受子所以均其力也。对子有分先、受先之别,受先又有一先、半先之分,半先者,三局中强者只饶弱者两局先也。受子之数,二子、三子以至八子、九子,视强弱而定增减,九子以上则普通罕见矣。此外又有桃花五、北斗七诸名目,见于张拟《棋经·杂说篇》。桃花五者,两局中共饶五子,北斗七者,两局中共饶七子也。凡此诸制,流行已久,惜于唐以前古籍无征,无从考其滥觞耳。
案:受子之法,受二子者于两隅置子斜对如势子,受三子者或于中心增一子,或于另一角增一子皆可,四子则于四隅置子,五子更于中心增一子,六子则去中心一子,而于两边十四路处增子相对,七子更于中心增子,八子又去中心一子,而于四边各置子,九子则更增中心一子,此其详也。
棋子白尊而黑卑,故对局行棋时。皆执黑子者先行。此除受子以黑已置子,故白子先行外,分先受先,莫不皆然。然余考宋人棋谱《忘忧清乐集》,图有唐时棋待诏阎景实与顾师言对弈之局,图首记有白先字样,是唐时当系黑尊白卑,恰与今制相反。其尊卑互易之始,当在晚唐五代之际,观夫何子远记北宋末棋待诏刘仲甫轶事之文,则宋世已行黑先之制,是其证矣。
何薳《春渚纪闻·卷二》:“一日晨起,忽于邸前悬一帜云:‘江南棋客刘仲甫,奉饶天下棋先。’并出银盆酒器等三百星云:‘以此偿博负也。’须臾观者如堵,即传诸好事。翌日,数土豪集善棋者会城北紫霄宫,并出银如其数,推一棋品最高者与之对手。始下至五十余子,众视白势似北;更行百余,其对手亦韬手自得,责其夸言曰:‘今局势已判,黑当赢矣。’仲甫曰:‘未也。’”
棋局三百六十一路,可以分为角边腹三部,行棋之时,恒从边角入手经营,而后收之于腹。经营位置,谓之布局。互相挤轧,谓之侵分。封固边隙,多得实地,则谓之官子。无论布局侵分以及官子,凡下一着,皆有定名。其名称由来已久,马融《围棋赋》:“踔度间置兮徘徊中央。”韦昭《博弈论》:“以劫杀为名,则非仁者之意也。”应玚《弈势》(《艺文类聚·卷七十四》):“当断不断,还为所谋,持棋相守,莫敢先动。”是踔、度、劫、杀、断、持诸名,自汉以来已经流行矣。大概所有名称,虽不必皆起于一时,然观梁武帝《围棋赋》所列,则六朝之际,盖已大备矣。
梁武帝《围棋赋》(《艺文类聚·卷七十四》):“或非劫非持,两悬两生,局有众势,多不可名。或方四、聚五、花六、持七,虽涉戏之近事,亦临局而应悉。或取结角,或营边鄙,或先点而亡,或先撇而死。”
其汇为专书加以说明者,则始于徐铉之《围棋义例》,即所谓三十二法也。其书一卷,《宋史·艺文志》著录,惟传本未见,今存于陶宗仪《说郛》中者,文不雅驯,恐未必是骑省原书。陶氏盖辑自宋元旧谱,故今存元人《玄玄集》棋谱,有三十二法绘图解说,与《说郛》无大出入。惟张拟《棋经》所载,则与《说郛》名目少有歧异,《棋经》时代最早,自较《说郛》为可信也。
张拟《棋经·名数篇》:“夫弈棋者,凡下一子,皆有定名,棋之形势,死生存亡,因名而可见。有冲,有斡,有绰,有约,有飞,有关,有劄,有粘,有顶,有尖,有觑,有门,有打,有断,有行,有立,有捺,有点;有聚,有跷,有夹,有拶,有㠔[38],有刺,有勒,有扑,有征,有劫,有持,有杀(案:杀,《说郛》误作毅。),有松,有盘。围棋之名三十有二,围棋之人意在万周,临局变化,远近纵横,我不得而知也。用行取胜,难逃此名。《传》曰:‘必也正名乎。’棋之谓也。”
案:三十二法中又有更分子目者,如飞有大飞、小飞,关有单关、双关,夹有单夹、实夹,聚有方四、聚五、花六、持七之目,劫则两劫齐打谓之轱辘,三劫齐打谓之金井之类皆是。惟名目繁多,举不胜举耳。
三十二法本未能将落子名称包罗无遗,况时代变迁,间有一二,明清之际业已废而不用,但无人步武大徐,起而增订其《义例》而已。逮乾隆间,施定庵氏著《弈理指归》,始于凡例中定落子四十八名,今所通用,犹罕有出其范围者焉。
施绍闇《弈理指归》凡例:“落子定名四十八字。投,飞,拆,过,镇,罩,门,封,托,压,扳,退,嵌,斡,顶,冲,长,行,夹,渡,并,立,双,关,盖,贴,跳,跨,挤,拼,搪,阑,引,征,觑,虎,断,接,转,尖,扑,收,点,吃,打,劫,提,粘。”
三十二法,四十八法,皆不过落子之共名而已,此外另有一种专门名词,如倚盖、压梁、垂蓬、大角、铁网、大侵、小侵、镇神头、双飞燕、纽十字之类,皆取意于起手数子在局上固定之地位。其数之多,不胜枚举,率皆散见于诸家弈谱,其源流滥觞,则多无从考定,大概多起于唐宋以后。惟镇神头之名,则见于唐人说部,其名盖远在唐以前已经有之。
苏鹗《杜阳杂编·卷下》:“大中中,曰本国王子来朝,王子喜围棋,上勅顾师言为对手。至三十三下,胜负未决,师言惧辱君命,而汗手凝思,方敢落指,则谓之镇神头,乃是解两征势也。王子瞪目[39]缩臂,已伏不胜,回语鸿胪曰:‘待诏第几手耶。’鸿胪诡对曰:‘第三手也。’师言实第一国手矣。王子曰:‘愿见第一手。’对曰:‘王子胜第三,方得见第二;胜第二,方得见第一。今欲躁见第一,岂可得乎。’王子掩局而吁曰:‘小国之一不如大国之三,信矣。’今好事者尚有顾师言三十三镇神头图。”
案:镇神头者,敌在我势子旁三六下子,我在五六小飞应子镇之是也。苏德祥记顾师言之镇神头,乃是一着解敌两面征棋之子,则无固定地位,似非今之所谓镇神头矣。然余考宋人《忘忧清乐集》棋谱,尚存有顾氏三十三着解敌两征之局图(集中误以属之王积薪),其起手正用五六小飞之镇,是顾氏镇神头图,原以起手一子而得名,苏氏或因不解弈理,传闻致误耳。
行棋无论布局侵分官子,总之皆较大小,辩先后,而后落子。然布局之初,在势子之制未废以前,对子例多从三六起手。饶子则以敌势太盛,四六、三七,避倚避压,又当别论矣。对子古制亦间有从中心起手者,谓之太极图,颇见于明代弈谱,而入清以后,即寖遭废业,盖在中心起手,虽极灵活,然究竟虚而不实,不若三六下子,侵角多方,攻逼机紧,关腹则机神远运。拆边则静以待动,故自有纵横十九道棋局以来,始终沿用未变。然余前考古以方位区别棋局之制,引《集异记》一则,其文中一曰“东五南九置子矣”,再曰“东五南十二置子矣”。骤视之,颇似唐制起手与今迥异者。不知薛氏所记东南西北字样,出于无心,故可据以考定古代区画棋局之制。而其所记数字,则显系有意胡说乱道,稗官口吻,岂足置信?而胡元瑞遽据以谓古法起手与今不同,岂不谬哉!
《庄岳委谈·卷上》:“今弈多以三六、二四等处起手,然前或不尽然。《集异记》王积薪夜避乱投一茅屋,有姑妇暗中以口弈,始云东五南九,次东五南十二,至三十六而止。其说虽极诡诞,然可以知唐世起手,不尽类今也。”
终局之后,决胜负之法,《棋经·杂说篇》曰:“胜而路多者名曰赢局,败而无路者曰输筹。”此古今制度虽同,而计数之方法则异。今制以全局三百六十一路平分为二,对局者各领一百八十路半。终局后数彼此所估路数,不足所领者,即为其所负子数,赢余者,即为所胜子数。宋元以前古制,则三百六十一路俱属公有。终局后,各将所杀对方子数,填入对方域内,然后再较彼此空处之多寡,以定胜负之谁属,盖即日本所行制度之所本。考《忘忧清乐集》于谱宋代名手对弈图后往往记曰:“白杀黑若干子,填外有若干路,黑杀白若干子,填外有若干路。”或曰:“黑杀白若干子,白杀黑若干子,黑有若干路,白有若干路。”皆其证也。
案:记胜负之法,其结果古制较今制适增一倍,惟遇彼此路数相等之局,则无出入,是谓之芇。《棋经·杂说篇》曰:“停路曰芇。”芇者,《说文》曰:“相当也。”古制详细,今不可考。今制则计数时犹须比较彼此所占块数,块数多者每多一块即罚去一路,划入对方域内。若系受子之局,则更须还去所受子数。亦画入对方域内,此其制之详也。
古制对垒,恒以三局为限,故桃花五、北斗七诸种名目,皆就三局而言,《棋经·杂说篇》所谓“打筹不得过三”者是也。明清以来,名手相校,始往往以十局为度,此则后世之变也。
案:清初过百龄、周懒予有“过周十局” (见周篑《周懒予传》);周懒予与姚籲儒、李元兆俱有对垒十局之事(见徐远《兼山堂弈谱》);黄龙士有受徐星友三子十局,世谓之“血泪篇”(见李汝珍《受子谱选》);范西屏、施定庵有当湖对弈十局(见金懋志《围棋近谱》及吴峻《弈妙》等谱。)。此皆以十局为度之证也。
注 释
*本文系中国棋院杭州分院2021年度棋文化研究重大课题“孙以悌《中国围棋小史》整理与研究”阶段性成果。
[0] 张中行:《负暄琐话》,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73页。
[1] 杨向奎:《东望渤澥,云海茫茫——纪念孙以悌先生》,见《文史哲》1997年第5期。
[2] 《北大同学孙以悌失踪》,见《大学新闻周报》1934年6月4日。
[3] 钱穆:《悼孙以悌》,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4]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5] 钱穆:《悼孙以悌》,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6] 杨向奎:《东望渤澥,云海茫茫——纪念孙以悌先生》,见《文史哲》1997年第5期。
[7]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8]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9] 钱穆:《悼孙以悌》,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10] 笔者认为,古今同领域人物的造诣比较,若依技术和观念层面,后人自然有优势,清儒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中已言其理:“后人事事不及古,惟推步与弈棋则皆胜古。或谓因古人所及,更复精思,故已到竿头,又能进步。”——但可以比较的方面是思考的纵深水准,如现代学者贺麟早年对黑格尔和朱熹哲学进行比较研究,朱熹的掌握和了解的一般知识肯定没有后世的黑格尔丰富,但他们的哲学思考向度和思辨纵深,确有颇多可资比较之处。
[11] 参见胡煜清、陈祖源:《晚清中日围棋水平对比研究》,见“杭州智力运动文化”公众号,2020年9月3日。
[12]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13]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14]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15]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16]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17]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18]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19]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20]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21]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22]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23] 参见陈祖源:《围棋规则演变史》,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7年,第25-28页。
[24]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25] 陈祖源:《围棋规则演变史》,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7年,第27页。
[26]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27]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28]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29] 吕凯:《郑玄之谶纬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40页。
[30]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31]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32] 杨联陞:《中国围棋数法变更小考》,见《东汉的豪族》,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218页。
[33] 孙以悌:《围棋小史》,见《潜社史学丛刊》1934年7月第1期。
[34] 【美】艾尔曼:《从理学到朴学——中华帝国晚期思想与社会变化面面观》(赵刚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9页。
[35] 【美】凡勃伦:《有闲阶级论》(蔡受百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294页。
[36] 本篇由王超(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协助录出文本,略有勘误,谨此说明。
[37] 括号内文字为作者孙以悌原注,下同。
[38] 原刊误作“薛”,当为“㠔”,据王超意见校改。
[39] 原刊脱“目”字,据王超意见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