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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口述⑮|武彪的“最骄傲战斗”:我们打败了日军王牌师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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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7 12:09:43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武 彪】

1923年农历六月初三出生于广西全州县永岁乡下武家村。18岁考入贵州都匀辎重兵学校;1944年1月编入中国驻印远征军新一军直属战车第一营补给连,随部队捣毁了日军十八师团在缅甸的老巢;在参加反攻缅北之战的路上,盟军最高指挥官史迪威曾经坐过他的车;1949年11月在钦州解放后加入解放军部队做驾驶员;1955年5月复员。现住全州县汽车站职工宿舍。



1941年7月左右,我18岁,在广西全州永和高小上学。贵州都匀辎重兵学校来全州招生,我觉得学开汽车蛮好的,就报考了。

当时一起去了70多人,那时候还没有汽车,我们是走路过去的。学校离都匀县城3公里左右,位于都匀大桥旁一个叫柳营新村的地方,学校当时有1000多人。

说是汽车学校,其实连汽车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就是一空壳,没有一台汽车,学生每天要干的事情就是烧木炭,当官的讲以后会有木炭汽车。

有一次我在山上烧木炭,饿了就偷竹笋吃,谁知道吃了以后生病了。打摆子,上吐下泻,搞得最后眼睛看什么都不清楚,差一点儿就要死掉。

那时候刚好家里给我寄了一担谷子,我卖了谷子以后,跑到街上找到一个老中医,请他给我一点“十全大补”。

医生问:“你要来给哪个吃?”

“自己吃。”我回答。

“你不够资格吃。你一个快死的人,又是个当兵的,没有钱!”

我听他这么讲,正要发脾气,他又让我露出肚子来给他看,然后告诉我:“你听我的话,就有救。”医生接着问了我怎么回事,用手使劲压了几下我的肚子,然后告诉我:“你上街买一大一小两个沙罐,每天用小罐子熬小白菜水喝,最好不放盐。”

都匀这个地方很冷,用大罐子作为便器接尿,免得半夜起床被冻坏了。

听了医生的话,回去以后我就赶紧天天熬白菜水喝。利尿的效果真的蛮好,到第七天人就舒服了,眼睛也看得见东西了。

是那个老中医救了我的命,我后来复员路过都匀专门去找他老人家,想向他表示感谢,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在都匀待了三年左右,木炭烧好了,学校还是没有汽车。

听说日本人打到全州老家了,我卖了家里寄来的谷子,手中刚好有点钱,就准备回全州看看。刚要走,学校就开始分流,我们要被送到印度(指英属印度)去打日本鬼子。

9月底,我们第一批学员分乘十多辆木炭汽车从贵州到达云南昆明。在昆明短暂停留,于10月中旬从昆明马西坝机场(巫家坝机场)坐飞机,经驼峰航线抵达印度汀江机场。经过喜马拉雅山上空时,飞机内的温度很低,冷得人直发抖,透过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机翼上结了很厚的冰,飞着飞着机翼就白了。过了大雪山不到一个钟头,飞机就降落到了印度机场。当时缅甸被日本人占领,我们不敢从缅甸那边过。到达印度的汀江机场,整顿了四五天后前往兰姆加训练基地,到了兰姆加生活就好点了,洗澡以后换上了美军提供的军装。我们从那时候开始使用美国装备了。

我们开始在训练基地学习开车。

在这期间,我们每四个人为一组开一台车,开始在一个空旷的训练场进行一段时间自主练习。然后经过严格的训练,等到学员们对车子熟练了,教官才带领大家上路试车。

训练场附近生长着许多白杨树,而教官带我们上路练习所经路段的环境与训练场的截然不同。我们曾经从兰姆加出发到一个叫竹箕国(音)的小地方,那里不归印度管,跟中国国内的气候、环境一样,有很多杉树、松树。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佛像,每座佛像基本上都有房子那么大。据说那个地方就是《西游记》中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终点天竺国。



紧张的三个月训练完成后,就准备开始打日本鬼子。

先从印度接了车子,以我们这批受训学员为基础,正式编成战车第一营,直属中国远征军驻印新一军,军长是郑洞国,营下包括三个战车连、一个搜索连、一个补给连。我们是一个轻型战车营,除营部有少量M4中型坦克外,3个连有50辆M3A3轻型坦克,每辆全重12.4吨,乘员4人,装有1门37mm火炮和4挺7.62mm机枪。另外,还编有几辆M3A1轮式侦察车和M2A1半履带式装甲输送车,供营部搜索连使用。

全州这边有个叫唐明荣的当时在搜索连,我们两个人关系蛮好的,打仗的时候遇到老乡那是相当的亲。我当时分在补给连,连长刘魁斗是黑龙江人,浙江大学毕业的,他和我们讲他看不起美国人。排长也是个大学生。补给连当时主要负责运送枪支、弹药、罐头、粮食之类的物资。

1944年1月初,新组建的战车第一营奉命进入缅北作战,全营在印度利多附近的丛林地进行了紧张的临战训练,然后向缅甸进发。在营长赵志华的指挥和鼓动下,全营实施远距离行军。当时滇缅公路一边修,日本人一边炸。我们有的部队就边修路边作战。

盟军最高指挥官史迪威将军按照美军的装备标准给我们配了美国装备。部队行军的时候,前面由小型拖拉机开路,后面是大型拖拉机,坦克和汽车跟在后面,飞机在天上指挥和掩护。我们经过的地方总是尘土飞扬,战车咆哮。

后来有人讲我们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虽然我们战车第一营没有实战经验,但是仍然火速沿着中印公路奔赴前线支援盟军,冒着严寒的天气,在蚂蟥多得像牛毛的恶劣环境下,经七天七夜艰难的开拔,穿过野人山,到达缅甸新塘坪。

野人山住的其实不是什么野人,都是当地的少数民族,他们没有衣服穿,当地男人就在裤裆下捆点藤子做遮挡,女人就用树叶遮体。

我们的进攻目标是日军的十八师团。这个师团曾经参加过南京大屠杀,攻打过广州,又参加过对马来西亚、新加坡和缅甸的战斗,是日军中的王牌部队,号称“丛林战之王”。他们就驻扎在新塘坪、瓦鲁班一带。

据说日本天皇曾下命令给十八师团,只要他们打到印度的一个地方,以后永远不要他们打仗!结果他们在缅甸遇到我们,被我们打垮了。



那条新开的山路,因为坦克不断碾压,路面非常烂。

在离野人山还有几里路的地方,一辆吉普车陷在烂泥中开不动了,我的车刚好经过,被一个美国军官拦下。我当时开的是JMC10轮带绞盘汽车,驾驶室里两侧都有一个放枪的地方。怎么也想不到,那架吉普车竟然是史迪威的指挥车!

史迪威一言不发上了我的驾驶室,一个军官命令士兵从我车上取下链条,把吉普车挂在我的车后面,由我拖着走。

两个警卫员每人背着一把卡宾枪,严肃地坐在吉普上紧紧盯着前面。史迪威个子没有我高,瘦瘦的,因为早先就见过他,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开着车一路紧跟着前面的坦克,因为语言不通,心里又惦记着打仗的事情,路上大家都一言不发。

大卡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着到了离战场还剩几里地的地方,路况稍微好些了,史迪威挥挥手,示意我停车。他下车以后坐回自己的吉普上,一溜烟朝前面开走了。

前些年看电视上讲重庆建了个史迪威纪念馆,有机会我想去看看。那时候要是有个照相机,和史迪威一起照张相就好喽。哈哈。



当天下午3点多开始进攻。

已经看不到日本人的飞机,他们那时候没有什么优势了。美国佬的轰炸机飞得好快,低空飞行的时候感觉是挨着头顶铲过去,一下就不见了。

那时候不晓得什么叫死!那些美国黑人开着车在野人山上翻车了,他们爬起来就跑了,然后换一辆车继续开。

第二天凌晨3点多轮到我守卫,才20多岁的人,拿着步枪浑身都发抖啊。

想起那时的事情,现在都觉得怕。步兵告诉我们,日本人鬼得很,他们的探子晚上摸黑学鸡叫,学猫叫,骗我们的守卫,你移动的时候,他就可以判断你的位置,然后向你射击。当时大家都紧张得很。我们有口令,回答不出来是要死人的,尤其是打仗的时候,口令非常重要。那晚我听见有鸡叫,我不理它,隔一下又有猫叫,我还是不理,那晚就平安过去了。

打仗的时候经常吃不饱,一般都吃点罐头、牛肉和饼干之类,炊事班都不用煮饭。

晚上宿营,就住在车上的帐篷里。有个浙江人,半夜爬下车解手,大个子卫兵冲他猛喊:“口令?”

他可能被吓坏了,嘴里“嗯嗯啊啊”答不出来。大个子以为他是日本探子,冲上去一把抱着就大喊:“来人啊,抓到日本人啦!”

营部另外一个警卫听到喊声,端着冲锋枪冲出来问:“在哪里?”

卫兵把浙江人一脚踹倒在地后又喊:“快过来,在这里!”

警卫跑过去对着地上就是一阵扫射,18发子弹一下全部打在浙江人身上。那个人的名字我记不得了,他死得好冤枉!

凌晨5点多又出发了,我开车拉着一车炮弹、子弹紧紧跟在坦克后面,走着走着,“轰隆”一声巨响,我的车动不得了。助手李方堂(浙江绍兴人)赶忙下车查看,原来是车轮正好碾到鬼子埋的地雷,等我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已经从驾驶室跌下来,滚到旁边的土沟里。

还好我没受伤。我这一生打仗经历过几回生死,幸运的是总能死里逃生,像这回车子被炸坏了,车上的炸弹却没有爆炸!人没有受一点伤,换了一辆车又走。

那一路上我们还有两辆坦克被炸坏了。



打到天亮的时候,瓦鲁班被我们攻占下来了,我们的人直接捣了日军十八师团的老巢。

当时日军在地下挖了个大坑做他们的司令部,我们的人到那时,鬼子的指挥官早跑了。正在逃窜的日本兵,被打死了几个,还有几个被活捉了。日本军官的留声机也被人拿回来了。在缴获的战利品中,还发现有第十八师团司令部的官章一枚。上峰拿那个官章给我们每个人盖了一个印做纪念,本来我也有一张,后来在云南大理被收缴了,还有一张写满英文字的纸也同时被收缴,上面还写有我名字的。

第三十八师抓到一个日本人,五花大绑以后丢在吉普车上。那个家伙自己咬断了舌头。

因为日本人侵占全州的时候,我二哥被抓去做挑夫,逃跑途中丧命在日本人的枪弹之下,母亲被赶到山上,活活饿死。我对日本人相当恨,跑到吉普车旁边骂他。

他讲不出话,干瞪着眼凶狠地冲我们龇牙咧嘴。

日本鬼子为什么那么凶狠?就是因为他们有武士道精神。后来听第三十八师的人讲,在云南芒市有一个日本散兵不愿投降,抱着一挺机关枪躲在树上打死了好多中国人。他的枪法非常准,地面的人开始都还不晓得从哪里打来的冷枪,过了好久才发现。

胜利以后,我们在那里驻守了一小阵,没有多久日本就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我们从中印公路回到昆明。打仗的时候这条路还在修,等打完仗,路已经修通了。

打败日军王牌师团——十八师团,成了战车第一营官兵最骄傲的一次战斗。



1945年9月,我们回到昆明小西坝。

我在昆明待了大概两三个月就离开战车营了,因为我们那个营长赵志华太厉害了,他把开小差的抓回来活埋!我看不惯这些事情。

我是怎么从那个地方跑掉的呢?当时允许我们上街耍的,我的助手在昆明有熟人,早一步逃脱了。我就每天故意多穿点衣服出来,到助手家以后脱下来,第二天又多穿点出来。没几天就把衣服、随身的东西带出来了,那些行军床和被子就不要了。

因为懂开车,我进了刚好在附近的汽车运输十八团。

1949年11月7日晚上,解放军解放钦州,半夜2点多有人来通知我们把车开到外面去隐蔽起来,以防止其他国民党的人来炸毁。第二天一早又发了“八一”帽徽给我。1949年12月,我正式加入解放军,在四十二师司令部当驾驶员。解放军把我们这些人抬得高高的,说我们是技术工人,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

……

有时候想起过去的事,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有时候半夜做噩梦都会把被子踢到一米多远,半夜起来一个人偷偷哭了好久(一直在流眼泪)。每次想起惨死的母亲和二哥,心里都非常难过。现在要是日本人打过来,我还会上前线。那个年代,打仗的时候不怎么晓得怕,倒是现在想起来后怕。在缅甸的原始森林里,从来都没有人活动,晚上地面全部是绿色的磷光,树叶也发光。晚上蹲在野外上厕所,那些干蚂蟥跳起来的时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你飞逃。河里的蚂蟥也厉害,老长一条,像条鳝鱼,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谈这些事情,三天三夜我都谈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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