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童威
早在八月份的时候,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一篇帖子,作者在探访北洋海军统帅丁汝昌故里安徽巢湖高林镇汪郎中村的时候,在丁汝昌后人的带领下来到村后小山坡上,荒草丛里有一片夫妻合葬墓地,每一块墓碑上男人的祭日都是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八日(1894年9月17日),皆为血战而亡,而每个妻子的去世时间均在两个月后,这些在黄海大东沟海战中牺牲的将士,都是丁汝昌的家乡子弟。当全村投奔丁军门的巢湖子弟们牺牲两个月后,消息才传到家乡,这些北洋海军下级官兵的妻子们,全部选择了同一条路——自杀殉夫。由于个人对淮军及甲午战争这段历史很感兴趣,便决定前去一探究竟,也算是了却一桩执念。
我曾经想给自己定位为“野鸡考古爱好者”,平日很喜欢去探寻一些人迹罕至的遗址、古村落之类。帖子中提到的汪郎中村,在高德地图中却搜索不到,最后在昂云先生的帮助下成功找到村子的定位,驱车80公里来到村中。然而寻找墓地的具体位置的过程可谓大费了一番周折,由于帖子中仅记载在村后小山坡,资料有限,没有具体定位,只能如摸金校尉般“寻龙点穴”,猜测可能所在的位置。在将村后小山背面地毯式搜寻一遍依旧无果之后,选择了一处丛林最密之处,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一路披荆斩棘,在几乎行至山穷水尽之时,竹林深处一个土堆前赫然露出了两块石碑,明显带有晚清时期墓碑的形制,顿觉神清气爽,被蚊虫叮咬的八个大包瞬间也不痒了。
上前仔细查看碑文信息,果然其中一块碑上刻着:“先公卒于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八日、先妣卒于光绪二十年十一月十七日”、“北洋海军血战身亡受恤(艮)?一(伯)?两另立账目”(个人认为应该是“受恤银一百两另立账目”)。男子去世时间与甲午战争黄海大东沟海战相吻合,且为“血战身亡”,女子去世时间为三个月后。当你亲自验证了文献中提到的历史是真实存在,并且触摸到的时候,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
四下搜索了一遍,不远处又找到两块形制相同的墓碑,但墓碑所立时间为民国时期,碑面刻字为“清故先考汪公唐胜府君墓、清故先妣汪母胡老孺人墓”,“生卒在谱”。这块碑是否为北洋海军夫妻合葬墓还有待考证;目前有明确碑文记载的,只找到一处。本想继续探寻剩下的墓碑,奈何丛林荆棘过于茂密,出发前考虑不周未携带野外装备,只能遗憾作罢。
甲午战争中,阵亡的中国官兵数以万记,但是北洋海军士兵的墓地我却是第一次见到,目睹这远离大海的海军将士墓地,“血战身亡”这几个字还是让人有些唏嘘和感慨。在大清晚期封建时代,成年男子无疑是家里的顶梁柱,是经济来源和精神支柱,这些女人的丈夫是“战死殉国”,自古以来丈夫阵亡其妻自尽者倒是屡见不鲜。亡夫是为国尽忠,视为光荣之举,为了不让亡夫在黄泉路上走得寂寞而以身相陪,也许是夫妻伉俪情深,又或许是对生活的绝望。所以,不能以我们的时代我们对生命的态度去衡量她们对自己生命的处置。
但凡是自尽者,除了对尘世完全绝望之外,还需要莫大的勇气,因为非如此才会死得如此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如丁公汝昌,后世对其褒贬不一,但个人认为他在军人气节上是可歌可泣的,“予决不弃报国大义,今惟有一死”。在绝望的情况下,选择自杀殉国,还是很有勇气的。
丁汝昌祖籍庐江石头镇丁家坎,后来迁居至巢湖高林镇汪郎中村,汪郎中村中原有其故居庄园,然而现在几乎荡然无存,除了破四旧、祖宅分割,近些年又被文物贩子从村民个人手里征集走不少文物,如今村里几乎无甚古物可寻了。
在地图上查到丁汝昌墓园离此地仅十里左右,立刻驱车前往。然而一路没有任何的指示牌,我甚至在从它边上经过也没有发现。跟着导航来回走了两趟之后才发现,原来墓地就在路边的一个不起眼的林间小道的尽头,隐藏在一片高大的树林中,中间有约一米高的水泥平台,随阶梯走上平台,只有几根简单的石柱立于墓碑周围,规模不算宏大,材质略显暗淡,甚至一个遮风挡雨的亭子都没有,是很凄凉。如今的丁汝昌墓园为后来重建,说白了就是座“假墓”,墓里啥也没有。当年真实的墓地在小鸡山梅花地,早已被毁。和其他淮军将领同样不幸的命运,在那个破四旧的年代,淮军因其身份原因,几乎所有将领的墓地都被挖开,丁将军也不能幸免,被开棺毁尸,很是凄惨。
这里摘抄一个帖子,记录了那个“疯狂”的年代所做的“疯狂”的事——
据无为县严桥乡辉勇大队19队沈某介绍:
他和他的父亲都是给丁汝昌看护坟墓的。1960年11月中旬,天气很冷,刮着西北风。大队书记陈某率村民余某、汪某等十余名青年组织了“青年突击队”,以开荒造田为名,将丁汝昌坟墓用炸药炸开了。大坟墓炸开后,内有两具木棺:东边一红棺,内葬女尸,口张开,含一枚直径约一厘米的金环,颈上胸部有些珠子,腰间有一圈玉牌子。其棺木芳香,长7尺,宽2.5尺,高3尺,应是魏夫人的;西边系一香木棺,为一截整木头挖成,外涂黑漆,大头朝上,小头朝下。棺长8尺,宽2.5尺。棺被撬开后,丁汝昌尸体未腐,面目如生,辫子、八须胡子都在,像睡着一样。遗体上盖一红缎子小被,戴一顶平顶帽子,身穿黑袍,外套马褂,左肩上放着一个灰玉把子的拂尘,拿出来一看,马尾都朽烂了,陈某用手摸了摸说“这是个苦老头子,除这个拂尘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他们竟用火将丁汝昌遗体焚烧了。第二天一大早,掘墓之人将两具棺材用中药雄黄烟熏后,送到木业社改成八条大板凳。两具遗骨后来被沈某拣入墓坑里深埋了起来。
丁公汝昌的坟墓,就这样被毁坏了。痛哉!惜哉!
江淮一带的淮军将领们生前的圩堡庄园,死后的墓地,几乎都被毁坏殆尽,我个人层探寻过的几位淮军将领的墓地有张树声,张树屏,叶志超,聂士成墓地早已无处可寻,仅剩当年圩堡的遗址,刘铭传遗骨经历了六次搬迁,于2011年魂归大潜山安葬,新墓园大气恢宏,算是这些淮军将领里如今最风光的一位了。
黄色的线为通往墓地的小道,由于非常不起眼,当达到附近时需仔细辨认。
最后发一张我最喜欢的画,这幅画目前在安徽省博物院二楼的展厅里,题名为《御辱图强的淮军群雄》。这是一幅长6米,宽2.5米的巨型画作,群雄中张树声、刘铭传、周盛波、周盛传、丁汝昌、聂士成、马玉昆等将领形象或高大魁梧,或凶狠冷峻,或淡定自若,这副画作产生的凝重的沧桑感让我无比震撼,这些御辱图强,为中华民族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的江淮子弟,将被历史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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