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熬过一个漫长的梅雨天后,终于等到一个放晴的天。于是我抽空打扫家里,翻寻角落里长霉的东西出来晾晒。
打开一个很久没动过的纸箱,竟然是我学生时代的笔记。我打开泛黄的书本,随意的翻阅着,看着那青涩的笔迹。那是一个不专心上学的孩子,在课堂笔记的中间,穿插着一些日记一样的心情文字,有随手画的猫头鹰,对天气的记录,或对作业难题的抱怨,或爱过的歌词。
翻到其中一页,看到一张完整的棋谱,虽然线条有些弯曲和歪斜,却能看出当时是细心手绘的。涂满的圆圈是黑棋,空心的圆圈是白棋,用数字标注着手数。上面写着:白棋 东叔,黑棋 我。
棋局没有结束,黑棋最后一手是靠,然后白棋扳了一手。我认真的看着,脑中回想起了遥远的这局棋的故事,我曾经记忆的那么深刻,如今却几乎被遗忘在角落了。
(二) 少年时的我,在得到小潘老师的悉心指教后,更加感受到围棋的无穷魅力。即使找不到棋友对弈,我依然拿着新民围棋和围棋天地独自打谱,左手对右手,深深沉迷其中。常常渴望着有水平相当的棋友对弈,期待着一展身手。
后来听人说起,有一个棋迷叫东叔,偏居边境小县城。说他水平很高,在县城方圆没有对手,成名以后未尝败绩。虽然有人带嘲笑语气说这是因为小县城棋迷少的缘故,可东叔却很有傲心,以县城棋王自居。
他是个真棋痴,因为太过入迷,对本职工作不够热心,职位久久没有升迁,他对此却不在意,在家粗茶淡饭,打谱自娱,自在逍遥。
偶然寻到一次机会,我怀着忐忑不安又激动难耐的心情,前去拜访东叔。
记得那天东叔穿着很得体且干净的休闲西装,肤色白净,手指修长,头发整齐的梳向一边。屋里摆设不多,墙上挂着一幅书法,写着“若愚”。字体飘逸秀丽,流畅潇洒,落款是东叔自己手写。不懂这是什么含义呢?难道是他在吹嘘自己大智若愚吗?
我很礼貌的说明以棋会友的来意后,东叔对远道而来的棋友非常欣喜,话不多说,立刻取出珍藏的木质棋盘和云子,在院子里石桌上摆开,呼喊陈阿姨倒上两杯普洱茶,约我手谈。
(三) 在那个贴目少的年代,让高手执白棋是对高手的尊重。我理所当然执黑先行。
双方一个是年少轻狂,一个是深沉老道,棋盘上互不相让,一开始就剑拔弩张。序盘战斗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都吃了几次暗亏,心中慢慢收敛起相互轻敌之心,落子逐渐谨慎起来。
随着落子越来越慢,棋至中盘时,各自数条大龙绞杀在一起,四处是头绪,局面难解难分。
周围的几个街坊邻居听说有人远道而来挑战东叔了,就凑过来看热闹。大家看不懂棋局,就聊着家常,一致说东叔水平高,没见过东叔输棋,这陌生小伙老远来学艺肯定不会错。
我也暗暗感觉自己棋局要糟糕。头绪太多,无处退让,想要对杀却非常费劲。虽然双方都有弱棋和漏洞,但要是一不小心,自己就要先崩溃。因为太投入计算,感觉脑门都渗出了汗珠。我暗暗告诉自己不要着急,细心寻找机会。
终于似乎让我寻找到白棋的一丝缝隙,如果在白棋空中凌空靠一手,是导致局面最复杂的变化,似乎能有一线曙光。
我抑制着紧张的心情,仔细的计算白棋的每一个反击手段。可是变化太复杂了,已经超出了我的计算能力,不知不觉过了很久的时间。
我的模糊判断是白棋如果扳一手的话,气势最盛,将导致最复杂的变化,我有这一步靠的借用,局面也许能有一丝胜机。但白棋如果退的话,我的后续招法似乎要落空,局面可能要崩溃。
可是这么复杂的局面,无法算清。看来我只能赌一把了,看东叔能否算的比我清。
我下定决心,拿起一颗棋子。然后平静一下呼吸,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稳稳的把棋子伸向棋盘,“啪”的一声靠了下去,仿佛这样能掩饰我的心虚。
东叔紧紧盯着这步棋,眉头皱了起来,嘴里小声的咕哝着说着什么。他不停的掐自己的鼻子,却很久不去拿棋子。
忽然啪的一声灯亮了,原来是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围观的邻居们都已经各自回家了。我抬头看见陈阿姨热情的笑容,说:“你们俩哪,下棋这么入迷,我喊你们吃饭三次了,都没听见。”
我有些内疚的微笑致歉,东叔却头也不抬的咕哝一句:“你们先吃。” 陈阿姨有些气恼的跟我说:“走吧,我们先吃饭吧,吃完饭再下。”
我只好站起来,跟着陈阿姨走到饭厅。只见一桌丰盛的晚饭,陈阿姨递给我一碗饭,说:“我们先吃吧,不要等他了。”
直到我食不甘味的晚饭吃完,东叔依然在外面对着棋盘凝思。
我回到棋桌边时,看到他之前梳理整齐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挠成一窝乱草,西服也被脱下来胡乱扔到一边凳子上。
他抬头看到我来了,终于长吸一口气,停顿三秒,然后轻轻的捻起一颗白子,缓慢而坚定的摆到棋盘上。接着又开始自言自语小声咕哝着,使劲掐自己的鼻子。
这是一步扳!东叔果然有傲骨,绝不甘示弱。我心中掠过一丝惊喜,却又假装不动声色,埋头看棋。
但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下一步,陈阿姨已经走到棋桌边,用一丝抱怨的语气对我说:“天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改天来接着下把。唉,这个棋痴,有棋下,就什么都不关心了,连饭都不吃了。”
我心情复杂的再看着棋盘,却无法拒绝这逐客令,只好不甘心的跟东叔和陈阿姨道别。东叔有些迷茫的抬起头,说:“啊?你要回去了吗?好吧… …好吧… …”
直到我走出院子,回头看到东叔任然低着头,一个人看着棋盘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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