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4月15日,日本东京丰岛区本妙寺。
坚毅如山的桥本宇太郎和锐利如刀的坂田荣男相对入座,整理衣襟,鞠躬行礼,握子猜先,比赛开始。这一年桥本四十四岁,坂田三十一岁。
日本棋院的“东西对抗”气氛在第6届本因坊战决赛中达到顶点。
这是日本第6届本因坊战决赛七番胜负第一局,由日本棋院的尖兵挑战关西棋院的主帅。关西棋院独立刚刚半年,日本棋院本欲断绝与其的一切交流,封杀至死,谁成想唯一的头衔本因坊正好落在桥本宇太郎的头上,总不能直接取消桥本的参赛资格。围棋界历来信奉“棋盘上的耻辱在棋盘上夺回”,只要坂田荣男挑战成功,东西两院即可顺理成章“老死不相往来”,新生的关西棋院就会自生自灭。
本妙寺安葬着四世本因坊道策到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的遗骸,是“本因坊历代之墓”的所在地,见证着本因坊一门在江户的发展壮大史。此时距离秀哉去世不过短短十一年,将本因坊战的对局场所首次安排在本妙寺,未必不深藏着日本棋院意图以历代本因坊在天之灵的庇护,使本因坊之位迅速回归东京的野望。然而日本棋院可能忘记了,本因坊一门正是在关西的京都寂光寺起家。对于本因坊而言,关东与关西哪里更亲近,恐怕一时还难以回答。
桥本宇太郎又岂是易与之辈,有本因坊做筹码,他深知日本棋院无论如何也不能以冒棋迷与新闻社之大不韪,公然剥夺自己的冠军头衔。于是在挑战赛开始之前,提出了“即使我失去了本因坊之位,下一届本因坊战预选赛关西棋院高段棋手都要参加”的参赛条件。这是扼住咽喉的手段,日本棋院承认了这个条件,就等于承认了关西棋院。
棋界总要运行下去,经过要人斡旋,每日新闻社社长本田亲男、日本棋院理事长津岛寿一、关西棋院理事长大屋晋三、本因坊桥本宇太郎四人坐到了一起,桥本开出的条件得到允诺,接下来,就等着最强挑战者来到自己的面前。
这场番棋,将决定一个组织的存亡,和另一个组织的荣辱。在东京纵横棋场二十余年,号为“天才宇太郎”,隐隐有挑起濑越一门大旗之相的桥本宇太郎,把自己置身于如此一步后退便万劫不复地步的,只是源于一个偶然。
1950年,大屋晋三、木村秀吉祝贺桥本宇太郎加冕本因坊(左起)。
1947年春天,苦于东京宝冢之间十数个小时车程,火车中人挤人到了窗户压碎、挪不开脚去卫生间的程度,桥本宇太郎决定搬回东京。老师濑越宪作已经以“与吴清源下升降十番棋”为理由,向东京牛込区(今属新宿区)为他申请了准迁证。离别关西之前,桥本受邀参加大阪天王寺区第1届大阪围棋大会,致辞时以局外人的心态轻松地说:“关西是一个下棋的人很难生存的地方,关西的诸位,请奋起吧!”
活动结束时,会场一位商人邀请桥本宇太郎同行,当桥本提到将于近期搬到东京,并把准迁证给他看时,商人脸色大变,说出了一番改变桥本宇太郎命运的话:“难道不能立即把它撕掉吗?以生活为理由去东京,是关西全体之耻。我愿意付出我的全力相助,请一定要留下来!”
这位商人是木村化工机公司创始人、社长木村秀吉,在他的刺激下,桥本宇太郎与濑越宪作商量后,当着木村的面撕毁了准迁证,决心在关西开展围棋事业。木村投桃报李,当即拿出一张30万日元的支票,成为关西棋院购置房产的第一桶金。此后,木村秀吉不仅在他的公司里为桥本安排了不上班的岗位,还长期无偿支援关西棋院,在物质、精神两方面构成有力支撑。1957年至1959年,木村秀吉继大屋晋三后担任了关西棋院第二任理事长。
这就是桥本宇太郎性格中性情中人的一面。然而,在与木村秀吉相识整整四年后,又是一个春天,桥本却洒脱不起来了。决定关西棋院命运的决战里,桥本宇太郎仅在京都进行的第二局取胜,位于关东的东京第一局、神奈川县第四局和位于中部的岐阜县第三局全数告负。1比3,七番胜负刚刚过半的时候,就陷入了一盘都不能输的绝境。
“如果输了,东京肯定回不去,大阪也没脸回,索性搬去夏威夷度过残生吧。”心怀破釜沉舟之志的桥本宇太郎从此愈挫愈奋,底线反弹,完成了一篇“升仙峡大逆转”的壮绝史诗。
日本第6届本因坊战决赛第五局(坂田荣男执黑vs桥本宇太郎)。
第五局中,当时就被认为是名手的白28、黑57,七十年后仍然得到了AI的激赏。两手棋都被绝艺认定为当前局面下的第一选择。
中腹对攻占据上风的黑棋在右上角选择失误,白棋先手活角后局面大幅追回。坂田荣男局后反省,黑127冲后,黑129应思路连贯走130位通连,实战没想到白棋可以弃掉右边,这一点得到了绝艺的赞同。但坂田说黑129既然走了,黑133吃住就是“骑虎难下”,绝艺觉得黑133还是应该脱先走左上,形势仍然漫长。
最后的胜负处,由于坂田殚精竭虑频频长考,弈至白144时已进入读秒。黑145轻率,如在146位做眼还有打劫的手段,白146夹鬼手。猝遭打击,黑147最后败着,如在156位打还能继续挣扎,实战白148起稳妥定型,锁定胜局。以上对局者的复盘和时评意见,都得到了绝艺的认可。黑161试图搅局,时间充裕的桥本宇太郎冷静地下出白162这令对方断念的冷酷一手。
注:1951年时,本因坊战还限定只能五段及以上棋手参赛,体现了段位制的森严,因此桥本在谈判时将“高段棋手参加”作为条件。这一时代性鲜明的约束条件直到1955年第11届才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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