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当戴茜·科尔曼(Daisy Coleman)第一次踏上马里维尔镇时(Maryville),她以为自己能开始新的美好生活。 戴茜一家原本在住在奥尔巴尼(Albany)。爸爸是医生,妈妈是兽医,戴茜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全家人生活得安稳又幸福。 但一次意外,爸爸开车时车子打滑,冲进一条深沟里。戴茜和二哥从车窗里逃了出来,爸爸没能活下来。 之后的日子,是灰暗的。因为每天都会经过爸爸出事的地点,全家人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为了从悲伤中摆脱出来,妈妈梅琳达(Melinda)在朋友的建议下,带着孩子们离开奥尔巴尼,去往40英里外的小镇,马里维尔镇。 马里维尔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小镇,人口只有1.2万人,有着老式的小镇广场和传统的价值观。这是一个熟人社区,所有人都认识彼此,随便走进一家餐馆,都能看到熟面孔。 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戴茜一家必须融入其中。 在马里维尔高中,大哥查理成为学校运动员,参加三个项目,还获得了贝克大学的棒球奖学金。二哥罗根是摔跤运动员,在队里找到一大群好朋友。弟弟特利斯坦性格开朗,也被大家喜爱。 (查理,黛西,罗根,特利斯坦) 至于戴茜,她在学校也很受欢迎。 戴茜长得漂亮,参加过选美比赛,是啦啦队的一员,也是马里维尔当地舞蹈社团的成员。据她妈妈说,女儿的成绩也很优秀,基本全A,在学校也有不少朋友。 这看上去是个很好的开局。 但没想到,3年后的一个夜晚,一切全变了。 2012年1月7日,是一个星期六。和往常一样,戴茜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佩琪·潘克赫斯特(Paige Parkhurst)在家玩。 佩琪是戴茜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那年13岁,比她小一岁。在戴茜搬到马里维尔镇后,非常想念她,于是每周都从奥尔巴尼坐车过来找她。 (黛西和佩琪) 那天也是一样。两个女孩坐在卧室里,听音乐,看电影,还偷喝了橱柜里的龙舌兰酒。 午夜,女孩们迷迷糊糊的时候,戴茜接到一条短信,是校园明星马修·巴内特(Matthew Barnett)发的。 马修是马里维尔高中最受欢迎的男生。他是橄榄球队的队员,也是当地最著名的巴内特家族的孩子。他问戴茜,要不要来他家参加派对。 (马修·巴内特) “派对上都有谁?” 戴茜问。 马修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戴茜大哥的朋友。马修和大哥的关系也不错,两天前还被请到家里做客,一起看橄榄球赛。 都是熟人,应该不会出事。 于是,戴茜答应了。 凌晨1点,马修开车过来接她们。到马修家后,戴茜发现派对上全是学校的“酷男孩”,包括摔跤手乔丹·泽奇(Jordan Zech),橄榄球队员尼克·格罗穆迪斯(Nick Groumoutis),某网球运动员兼富二代,某初级橄榄球运动员,还有一个15岁的不认识的男生。 (乔丹·泽奇) (尼克·格罗穆迪斯) 派对在马修家的地下室举行,一到地下室,戴茜和佩琪被马上分开。戴茜被男生们一杯杯灌酒,佩琪则被那个15岁男生带到楼上。 性侵是在两边同时发生的。 在戴茜失去意识后,马修在地下室强奸了她,乔丹用尼克的手机拍强奸视频,其他男生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 佩琪被那15岁男生推到卧室的床上。他强行脱去她的衣服,在她的挣扎和拒绝声中,强奸了她。 完事后,马修开车把戴茜和佩琪送了回去。为了不让戴茜家里人发现,他让佩琪从窗户爬进戴茜的卧室。至于戴茜,他说他会在外面陪着她,等她酒醒来。 当时的佩琪因为饮酒和困倦,整个人迷迷糊糊,所以同意了。没想到,马修竟然直接把戴茜丢在门口,一走了之。 早上5点不到,戴茜的妈妈梅琳达听到门口有奇怪的刮擦声,以为是狗跑了出来。她开门去看,发现是女儿躺在草地里,毫无意识。 当时的温度是零下5度,戴茜身上只有一件T恤和一条长裤。她的头发上都是水,已经和草连接起来结成冰。后来才知道,她在草地里至少躺了3个小时,因为体内酒精浓度超高,差点就死了。 把女儿抱回家后,梅琳达发现女儿大腿和下体上有明显的红肿。 这是性侵的痕迹。 在小镇的医院里,女孩们被发现阴道撕裂,医生们都认为这是一起性侵。第二天,派对上所有男生被抓去审问。 这些人中,只有强奸佩琪的那个15岁男生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被判入少年监狱。伤害戴茜的则一个都不认。 马修承认他和戴茜发生了性关系,也知道她喝醉了,但他说,这是“你情我愿”的。 而乔丹和尼克,则把强奸视频删除了。 从那之后,戴茜一家在小镇里的处境变得异常艰难。 推特和脸书上,马里维尔中学的学生们大多站在马修这一边,认为戴茜在撒谎。戴茜被啦啦队除名,不能再参加活动;大哥查理在摔跤队里被其他人发怪声。 还有学生追着戴茜喊,说她是“撒谎的荡妇”。 案件发生的两周后,妈妈梅琳达在兽医院的工作也丢了。 兽医诊所没有给出具体的解释,只说,他们觉得梅琳达可能会提起民事诉讼,“给所有人带来压力”,不再适合在这里工作。 “我们是一个很小的社区,发生这种事,会让我们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当然,如果硬要问为什么开除,那么我只能说,是我们的治疗风格不太一样。” 诊所所长说。 梅琳达觉得这很荒谬,但更荒谬的,还在后面。 乔丹拍摄的强奸视频曾被传到学校,很多学生都看过,但因为乔丹把视频删了,警方说恢复不了,因此无法确认是否存在这个视频。 哪怕在最初的审问中,乔丹和尼克都承认有这个视频存在,警方仍然说,“视频是一个谣言”。 (当时的审讯录像) 警长达伦·怀特(Darren White)说:“人人都说有个视频在流传,说他们都看过。但实际上,他们在撒谎。整个案件里,有很多人在传播流言,因为他们喜欢编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别低估那些想求关注的人,尤其是年轻的女孩们。” (在2016年播出的奈飞纪录片《奥德里与戴茜》中,怀特警长对制片组说) 因为找不到视频,乔丹的“未成年性剥削罪”被撤销了。 到三月,马修的性侵罪的指控也被撤销了,因为警方说,“证据不足”。 (撤销指控) 还是怀特警长:“整个案件中,最夸大其词的一部分,就是人人都想扣上‘强奸’这个词。这也是强奸,那也是强奸。我告诉你,那天晚上,没有发生任何足以构成强奸罪的事。强奸犯罪的首要因素是强迫行为,但这个案件中并没有这一点。” 当然没有,因为戴茜已经喝断片了。和一个基本无意识的人发生性行为,这种情况难道不能被认为是“强迫行为”吗? 怀特警长说:“这个…这是律师和立法者需要考虑的问题。” 为什么伤害戴茜的人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整个小镇都站在嫌犯这边? 因为,后台太硬。 之前说过,马修的家族非常有名,这名气全来自他的爷爷,前密苏里州众议院老议员,雷克斯·巴内特(Rex Barnett)。 雷克斯·巴内特在众议院任过4个任期,和负责此案的检察官罗伯特·莱斯(Robert Rice)是好友,政治上交往密切。他的孙女还是众议院议员山姆·格雷姆斯(Sam Graves)的助手。 因为这些关系,巴内特家族相当于小镇的山大王。 在指控撤销后,根据密苏里州的法律,所有和该案有关的记录都会被密封,包括和12名证人和谈话记录,被子上的化验结果,全都被封锁归档。 (坚称自己判决无误的莱斯检察官) 指控撤销后,小镇对戴茜和她家人的骚扰上了一个新台阶。有涉案男生的父母要求戴茜道歉,说自己儿子深受伤害;有女生穿着“马特:1分,戴茜:0分”的衬衫,跑到她面前嘲笑。 “骗子”,“撒谎”,“荡妇”,镇上的居民们在网络上辱骂黛西。还有人给梅琳达打电话,威胁要揍她的儿子们。 因为骚扰太多,梅琳达把孩子们送回奥尔巴尼高中上学,每天往返80英里。 她知道整个小镇对他们充满恶意,但她不想离开,她觉得正义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他们能赢。 但到8月份,这个幻想破灭了。剩下的唯一一项针对马修的指控,“伤害儿童罪”(因为他在零下5度把她放在草地上),这一轻罪也被撤销。 对马里维尔镇绝望后,梅琳达带着孩子们搬回奥尔巴尼,把马里维尔的房子挂牌出售。她以为能逃离居民的恶意,但谁知道,几个月后,一把大火,把这栋房子给烧了,整个屋顶全烧没了。 马里维尔消防局局长表示,不知道起火原因,怀疑可能是“房屋结构不安全”。 但梅琳达知道,这是来自马里维尔镇的报复。 因为黛西一家的遭遇太惨了,渐渐的,美国其他网民们注意到这起案子。他们怀疑马修爷爷在这起案子中做了手脚,怀疑莱斯检察官渎职。 随着媒体的报道不断增多,黛西的案子变得全美知名。 于是,案子重审开启,由杰克逊县检察官简·贝克(Jean Baker)负责调查。 黛西一家原本充满希望,以为能给马修应有的惩罚。但失望再一次降临。 简·贝克在调查后,得出的结论仍然是“性侵犯罪的罪证不充分”,无法判马修性侵罪。 她说, 这起案子基本都是建立在受害者的证词上,物证太少,对黛西非常不利。她试图找回拍下强奸视频的手机,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最后,她只好根据已有的证据,给马修判下“二级伤害儿童罪”,缓刑两年。 听到“缓刑”的时候,梅琳达当时就哭了,这惩罚太轻了。 怀特警长则倍感欣慰;“那几个男孩能忘掉这件事,继续自己的人生,并有所成就。我认为他们都能上大学,将来也会努力工作。我们这个社会最致命的一大问题,总把过错归咎于男孩。但男孩并不总做错事,女孩和男孩一样会做错事。所以,人人都有责任。” 就如怀特警长所说的那样,这些男生之后上了大学,马修上的还是他爷爷的母校。他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在推特上还能发各种黄色玩笑。 而黛西,她整个人变得极其消沉。不想见人,不想说话,变得非常自责,不断懊悔当晚发生的一切。 她至少自杀过4次。 在他们家里,所有的房间都无法上锁,因为他们需要在黛西自杀的时候破门而入。 还有好几次,妈妈和大哥在浴室里看到黛西昏倒在地,身上全是血,他们抱着她去急救。 自残成为黛西的习惯。好在,有其他性侵案受害者找到黛西,希望能帮助她,给她心灵上的支持。 那几年,黛西的性格变得更洒脱了一些。她参加了奈飞的纪录片,《奥德里与戴茜》,讲出自己的故事,一个性侵案幸存者的故事。 她不想像纪录片中的另一个主角,奥德里那样,忍受不住痛苦和舆论压力而自杀。她希望自己能好好地、健康地活下去。 为此,她成为一个纹身师,帮其他性侵案幸存者们纹“分号”,一个代表着生命继续下去,不断抗争的符号。 黛西也和朋友们建立了一个公益组织,SafeBae,专门预防初高中可能发生的性侵事件。 也许,故事到这里结束,是再好不过的。 就像《奥德里与戴茜》结尾那样,黛西高中毕业,迎来新的人生,新的梦想。 但现实,没有那么美好。 去年,黛西的弟弟特利斯坦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今年,8月4日,黛西再次自杀,并且,成功了。 她只有23岁。 黛西的妈妈梅琳达在采访中说,这些年来,女儿一直都没有忘。 “她从来没有从那些男孩对她做的事中解脱出来。这一切都太不公平了。我的宝贝女儿永远地离开了。”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了不起的女儿。我觉得,她可能是想让我感觉,我离了她也能活下去,但我不能。我希望我能承受她的痛苦!” 一个美好的女孩就这样消失了,而罪恶的,仅仅只是马修吗? 在她的死讯传出后,不知道马里维尔镇里,有多少人能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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