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但解淑君吃惊,就是莫里斯也是闻声大惊,几个人一起返身急奔进诊室,只见那女病人额头冷汗如散了串的珠子掉落下来,地下呕吐了一大摊,人已经休克了! 解淑君抢上几步,一搭脉,发现病人心跳加快。那个杨医生急急一量血压,惊叫道:“不好!血压很高,快送医院去抢救!”又指着病人的嘴唇,“青素色,中毒症状!” 莫里斯博士用手杖顿顿方砖地面:“姑娘,你这个药丸不行啊!” 解淑君正待分辩,护士已经把病人抬出去了。莫里斯说了声“听候处理”也匆匆出去了。 当天傍晚,法租界工部局卫生署派人前来“解氏诊所”宣布:解淑君医术低下,不够开业行医的资格,故从即日起吊销“解氏诊所”的行医执照,并将有关情况通报公共租界、英租界以及华界卫生管理机构,防止解淑君移地继续行医。这一手,是陈根发特意关照莫里斯的,那个女“病人”和张某一家,则是陈根发的心腹李彪找来的。 “解氏诊所”被查封关门后,解淑君气得生了一场毛病。病刚好,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年约四十,中等身材,西装革履,进门就递上一张名片,自我介绍道:“敝人刘克明,沪上大通药厂襄理。” 解淑君看了名片,开腔道:“不知刘先生登门有何见教?” “是这样的:敝人闻知贵诊所被法国佬无理查封,非常气愤!解氏止泻秘方,别说上海滩,就是天下也是如雷贯耳。现贵诊所被强行停业,对于沪上民众而言,实在是一重大损失!昨日,敝人在本厂董事会上提出,为普救世人,大通药厂应当设法根据解氏秘方大量生产止泻药,广为销售,造福于民,董事会一致同意,并推举敝人为代表,前来跟解小姐洽谈合作之事。还望解小姐以广大民众病痛疾苦为重,大力玉成此事。” 解淑君对此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刘克明说:“我们知道解氏秘方的渊源和疗效,愿意以千金购买,请解小姐开个价。” 解淑君回过神来,说:“感谢大通药厂对解氏秘方的抬举和厚爱。只是,该秘方系我解氏家族的传家之宝,祖先未有转让他人之允,敝人万万不敢生转让之念,此事万望刘先生见谅。” 刘克明见解淑君不肯,便从皮包里取出一个铁盒,打开,是5根金条:“解小姐万勿怀疑大通药厂的购买能力,阁下只要肯谈此事,不管以后结果如何,请先收下这点小意思,以表示我们的诚意。” 解淑君连连摇头:“此事万难从命,还请刘先生见谅。” 刘克明又劝说了一番,见解淑君不肯松口,只好收起金条告辞。 次日,刘克明又来了,仍是一番老话,无功而返。 之后三天,刘克明天天登门,摇舌鼓唇,喋喋不休,但解淑君就是不动心。 这刘克明乃是陈根发的青帮徒弟,一连数日游说无果,只好去向陈根发禀报。陈根发不急不恼,笑道:“解氏秘方迟早是我陈某人的,只要在上海滩,她一个黄毛丫头就跳不出我的手掌心!我这里已经设下连环套套,打个电话去,把‘大头赵’叫来!” “大头赵”名叫赵阿山,因长着一颗比常人大的脑袋,所以有这样一个诨号。“大头赵”是解淑君奶妈的儿子,二十多岁,住在老西门,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他经常去“解氏诊所”打秋风,解淑君因有着奶妈这层关系,把他当兄长看待。陈根发听说有这么个“宝贝”,寻思在这件事中兴许用得着,就指使一个徒弟将“大头赵”收为弟子。这个算盘看来是打对头了,此刻果然要派派“大头赵”的用场了。 “大头赵”按照陈根发的授意,次日便去了解家。他自“解氏诊所”关门歇业以来还是第一次登门,西装革履,头发吹风,鼻梁上还架了副金丝边眼镜,大包小包,黄包车一直坐进弄堂停在解家门口。他这副跟以前的穷瘪三截然不同的模样,令解淑君不得不刮目相看,惊问变故:“哎呀!阿山哥怎么变了副模样了?” “大头赵”放下礼物,见过解母,这才坐下:“这个,等会儿再说。君妹,我先问你,咱这诊所怎么关门打烊了?” 解淑君顿时愁上眉头,微叹一口气道:“唉,此事一言难尽……”遂把经过情况一五一十细细叙述了一遍。 “大头赵”一拍桌子:“这是着了小人暗算!君妹,你告诉我,是哪个家伙跟你过不去的?我叫人摆平他!” 解淑君苦笑:“我怎么知道是谁呢?想想我解门九代行医,向来是只积德,不结怨,先父来沪上定居,坐堂问诊,更是只结善缘;我自挂牌行医以来,也从未得罪过哪方土地,却不料遭此结果,真正想不到!” “大头赵”假装关心:“君妹,诊所关门了,你接下去打算怎样呢?” 解淑君如实相告道:“我最近心绪大乱,对于今后如何办还未曾想过。你别看诊所关了,我日子也过不太平呢,上几天天天有人来搞……”遂将大通药厂襄理刘克明登门求购“解氏秘方”之事说了说。 “大头赵”说:“这真是寻开心了,祖传秘方怎么好卖掉?……唔,君妹,不过,你家祖上辛辛苦苦创出这个秘方来也实在不容易,放着不用真个是太可惜了。照我看来,你倒干脆自己办家药厂,专门生产秘方止泻药,既能赚钱,又为民造福,这是一桩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呀!” 解淑君听了心有所动,便问道:“你知道开一家小药厂要多少钱?” “大头赵”说:“我估计不过千把大洋吧。” 解淑君长叹一口气:“唉——如今,我家已经不比过去了,别说1000大洋了,就是100大洋也拿不出来呢!” “大头赵”沉思片刻,说:“君妹,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资助你500大洋吧。” 500大洋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解淑君惊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大头赵”说:“刚才我进门时你就在问我怎么变了副模样,我告诉你,这钱是我赌赢的。这两个月我经常去‘三鑫俱乐部’玩玩,十赌九赢,从20元本钱赢到了800多元了。我资助你500元,另外500元你得自己设法了。要不,你也跟我去赌几把试试?” 解淑君吓了一跳,马上摇头:“不行!怎么可以赌博呢?” “大头赵”反复劝说,解淑君只是摇头。而且,她甚至连“大头赵”要资助给她的那500元也不肯点头收下,因为那是赌来的钱,她觉得来路不正。 “大头赵”无功而返,只好硬着头皮向陈根发复命。陈根发说不着急,你也不想想,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去开一家厂,哪有这么肯轻易答应的事儿啊?你过一两天再去找她聊聊,多跑几趟总有效果的。 可是,“大头赵”一连去了几趟,反复劝说,解淑君只是摇头。“大头赵”说君妹你这样犟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为你着急啊。你不办药厂也好,不过你打算怎么办呢?坐吃山空,况且你家已经没有什么山了!解淑君说我想来想去还是行医最为稳当,也符合我的心思,上海滩容不下我,我就到其他地方去。我正在托人打听,想去上海周边城市比如苏州、杭州开一家诊所,我相信凭我“解氏秘方”的名气,不信打不开局面!阿山哥你能否替我打听打听,看苏州杭州是否有熟人,也好有个帮衬。 “大头赵”一听解淑君要离开上海,暗忖此事看来完了,陈根发的神通只能在上海滩使用,到外地就没有多大法道了,这怎么办?他嘴上答应替解淑君打听打听,心里已经在担心被陈根发责罚了。 可是,陈根发听说后并没有责罚“大头赵”,还是一脸笑容,说也好也好,这小姑娘想飞出我的手掌心,那就让她试试嘛!阿山你附耳过来,我有一条妙计交代,你凭此去办,她只好乖乖交出秘方来。说着,便向“大头赵”悄言说了一番。 次日,“大头赵”再次登门,说君妹看来你的运气实在不错,昨晚我刚好碰到一位朋友,他在苏州地面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而且难得的是他是知道“解氏秘方”的,说当年他的老婆就是你父亲解郎中救了性命的。所以,他听说你想去苏州开诊所,开心得不得了。这样吧,今晚我们请他吃顿饭,你当面对他说说情况,就把这事定下来好吗? 解淑君闻言大喜,连连道谢。“大头赵”关照:“不过,君妹你得注意,那位包先生虽是个正派人,但处事有点脾气,得顺着他点。他喜欢跳舞和打牌,如果他兴致上来了,提出大家一起娱乐娱乐,你可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解淑君说她不会跳舞,也不会打麻将,只会打打扑克。“大头赵”说扑克也好,包先生平时玩的也是纸牌而已,那这事就这样定了。 当晚,解淑君跟着“大头赵”去饭店请以“包先生”名义出面的陈根发吃饭。事情发展到了陈根发亲自出马这一步,这个阴谋对于他来说,就必须成功了。陈根发在解淑君面前扮演着一个正派长者的角色,吃饭后去喝茶,果然提出玩纸牌。“大头赵”假装手痒,提出是否钱钞输赢,陈根发一脸正色地说那不行,最多弄2斤糖果来大家分分玩输赢。于是就让茶房去买了2斤咖啡奶糖,几个人平分了作为赌注。解淑君见这不过是玩玩而已,也就接受了。玩了两个小时,互有输赢,陈根发哈哈大笑,说这糖果放着,明天我们再玩。又对“大头赵”吩咐,让他明天带解淑君去苏州物色开诊所的房子。 次日,“大头赵”让人开来一辆轿车,说是“包先生”安排的,就载着解淑君前往苏州,看了几处房子,解淑君对于观前街的一处很感兴趣,于是就跟房主说好回头请“包先生”来洽谈。 当天傍晚返回上海,“大头赵”说今晚“包先生”回请解淑君吃饭,解淑君于是就跟着“大头赵”去了昨天那家饭店。饭后,还是玩纸牌。“大头赵”让茶房拿来昨天那咖啡奶糖,一看因为作为赌注付来付去已经不大像样了,于是就分成4堆每人一份放在一旁,让茶房取来泡开水的竹牌筹子,说以此替代,结束后互相结算。 这回,解淑君的手气不大好了,几乎没有赢过,不到1小时就已经把她的那堆筹牌输光了,全都到了陈根发那边。这时,茶房跑来请“包先生”去接听电话。陈根发去而复归后,开口说对不起了,我有点事情要先告辞了,按照规矩,我们把账清了吧。解淑君便把她那堆糖果推出来,说我全部输光了。陈根发用惊奇的眼光望着她,说解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过今天玩的是糖果吗?你懂不懂规矩,打牌一用筹码,那就得玩真的了,我这筹码,1根就是500大洋,你这些筹码最少也得40根吧,零头不跟你算了,2万大洋拿过来! 解淑君以为是在开玩笑,待到弄清这是真的时,又惊又气,愣了愣便哭了起来,回过神来要找“大头赵”时,却早已不见影子了。倒冒出了李彪和几条大汉来,陈根发说你付不付?不付就送你去四马路卖了抵债。这时,刘克明忽然进来了,说解小姐你怎么这样糊涂,女流之辈玩起这么大的赌注了,现在这副局面怎么收场?要么我给你出一个主意,把你那秘方作为债务充抵了吧,由大通药厂给你还了这笔债务。 到这时,解淑君终于明白这是一个精心设置的圈套,她坐在那里沉思了一阵,咬牙切齿道:“好吧!我同意!” 刘克明便拿出事先起草好的一份协议书让解淑君签字,解淑君说不必签字了,你们派两个人跟我去家里,把秘方拿了去就是了。陈根发狞笑道:“好!你这小姑娘爽快!就这样吧,去两个人跟她去拿。” 两个大汉便押着解淑君乘坐轿车前往八仙桥拿秘方。车子在弄堂口停下,解淑君磨磨蹭蹭下了车,突然朝一辆迎面驶来的卡车扑了上去…… 解淑君惨死后,陈根发犹不死心,以讨债为名派人登门查抄秘方,但没搜到。据说,“解氏秘方”代代都是记在心里的,秘方已经被它的这一代主人带到另一世界去了。 天下自有人心在,陈根发的这笔血债始终被善良正义的人们记着。1949年9月,陈根发被人民政府逮捕后,一份份与“解氏秘方失传事件”相关的举报材料飞向公安局。司法部门在调查陈根发的一应罪行时,陈根发本人对此也供认不讳。这样,当最后下达判决书的时候,这一罪行就被作为判处其死刑的一个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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