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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欢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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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0 20:52:5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一回 郭大路与王动

  郭大路人如其名,的确是个很大路的人。“大路”的意思就是很大方,很马虎,甚至有点糊涂,无论对什么事都不在乎。


  王动却不动。


  大路的人通常都很穷。郭大路尤其穷,穷得特别,穷得离了谱。


  他根本不该这么穷的。


  他本来甚至可以说是个很有钱的人。一个有钱的人如果突然变穷了,只有两种原因:第一是因为他笨,第二是因为他懒。


  郭大路并不笨,他会做的事比大多数人都多,而且比大多数人都做得好。譬如说——


  骑马,他能骑最快的马,也能骑最烈的马。


  击剑,他一剑能刺穿大将身上的铁甲,也能刺穿春风中的柳絮。


  你若是他的朋友,遇着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他也许会赤手空拳跃入黄河捉两尾鲤鱼,再从水里跃出抓两只秋雁,为你做一味清蒸鱼、烧野鸭,让你大快朵颐,你吃了他的菜保证不会失望。


  他做菜的手艺绝不在京城任何一位名厨之下。


  他能用铁板铜琶唱苏轼的“大江东去”,也可以弄三弦唱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让你认为他终生都是卖唱的。


  有人甚至认为他除了生孩子外,什么都会。


  他也不懒,非但不懒。而且时时刻刻都找事做,做过的事还真不少。像他这种人,怎么会穷呢?


  他第一次做的事,是镖师。


  那时他刚出道,刚守过父母的丧,将家宅的田园卖的卖,送的送,想凭一身本事,到江湖中来闯一闯。


  他当然不会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也根本不想做个很精明的生意人,所以本来值三百两一亩的田,他只卖了一百七,再加上送给穷亲戚朋友们的,剩下的也就不太多了。


  但那也足够让他买一匹好马,铸一柄快剑,制几身风光的行头,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馆子。


  那时正是春天,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适于做很多事,也是镖局生意最好的时候。


  镖局生意最好的时候,正也就是强盗生意最好的时候。


  “中原镖局”的总镖头罗振翼,人虽未老,江湖已老,当然他很明白这道理。所以走在道上,总是特别小心。何况,现在正是春天,他这次保的镖又不轻。


  可是保镖只靠小心是绝不够的,还得要武功硬,运气好。


  罗振翼武功并不弱,但这次运气却实在不好,竟偏偏遇上了两河黑道上最难惹的欧阳兄弟。


  欧阳兄弟不是两个人,也不是三个人、四个人……


  欧阳兄弟就是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做“欧阳兄弟”。


  他虽然只有一个人,却简直比四十个人还难斗。他左手使短刀,右手使长刀,还可以同时发出七八种不同的暗器,很少人能看出他暗器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罗振翼也看不出。他刚躲过三枝“锦背低头花装弩”、一筒“流星赶月袖中箭”,谁知欧阳兄弟刀背一翻,又射出了一双子母寒针。


  要命的针,从别人要命也猜不出的地方射出来。


  罗振翼右肩上挨了两针,虽还不致立刻要命,但也只有等着欧阳兄弟来要他的命。


  欧阳兄弟就算不想要他的命,他这趟镖丢了,也只有自己去上吊跳河抹脖子,自己要自己的命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骑快马驰来,马快人更快,马还未到,马上人已到。欧阳兄弟只看到一个人从半空中落下来,七八种暗器连一种都还没有来得及出手,左右脉门已同时挨了人家一剑。


  这半空中落下来的救星自然就是郭大路。


  罗振翼对这位救星自然不但感激,而且佩服;不但佩服,而且佩服得五体投地。将这趟镖送到地头后,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一起回镖局去。


  郭大路当然去了,他反正没什么别的要紧事。


  他就算有别的要紧事,也会去的。


  这是他第一次出手,他忽然发觉自己非但武功不错,人缘也不错。


  于是罗振翼就觉得奇怪,就问:“像郭兄如此高的身手,为什么不做镖头?”


  郭大路也问:“为什么武功高的人要去保镖!”


  他只觉得做镖头也蛮威风,蛮有趣的。何况,罗振翼请他做的是副总镖头。


  一个人初人江湖就做了副总镖头,的确够威风、够神气!


  惟一令郭大路觉得遗憾的是,“中原镖局”并不是中原最大的镖局,甚至连第一流的镖局都算不上。


  他等了好几天,才接到第一笔生意,而且还不是大生意,只不过是替人从开封押几千两银子回洛阳。


  路不远,镖不重,又有这么样一位副总镖头,总镖头自然乐得安安心心、舒舒服服的在家里养伤了。


  还是春天,早上,镖车启行。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开始可真不错。


  镖旗迎风招展,趟子手的喊镖声嘹亮人云,郭大路穿着紫罗衫,佩着乌鞘剑,骑在大白马上,春天的太阳刚升起,照得他身上暖暖和和的,远处的春山一碧如洗,燕子正在树上衔泥做巢。


  他心里实在觉得愉快极了、得意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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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0:53:22 | 只看该作者
  他只希望能在路上遇见几千江洋大盗、绿林好汉,那倒并不完全是为了他想露露本事、显显威风,而是为了想多交几个朋友。

  朋友越多越好。他喜欢朋友,能和这种人交上朋友,岂非也很刺激、很有趣,若再能感化他们改邪归正,岂非更妙不可言。

  他果然遇到了。

  只可惜他遇到的,并不是他想像中那种大秤分金、小秤分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洋大盗;也不是那种一诺干金,豪气于云,随时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绿林好汉。他遇见的竟只不过是一伙小毛贼,一个个面有菜色,好像饿了三天,身上穿的衣服到处是补丁,连刀都生了锈。

  郭大路虽然失望,但既然遇见了,也没法子,只好先露两手武功,将他们先震住,再循循善诱,希望他们从此洗心革面,改过向善,做个安分守己、自食其力的良民,莫要辱没了祖宗。

  大家先被他的武功吓得呆若木鸡,继而又被他的良言感动得痛哭流涕,一个个都表示决心要重新做人。

  “可是我们却身无一技之长,叫我们去做什么呢?不做强盗,只怕一家人都得饿死。”

  “做做小生意也好呀,就算卖馒头,也总比做强盗好。”

  “连一文本钱都没有,能做什么生意?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这些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确是天良发现的样子。

  郭大路几乎也被感动得流泪了。

  “没有本钱,这容易,我有。”镖车里岂非有的是银子么?

  本钱少了,也做不成生意,郭大路出手一向大方得很。

  “每人一百两。”

  大家千恩万谢,然后,忽然间就全部呼啸而去,远远都可以听见他们在说:“这位恩公不但是大英雄、大豪杰,而且简直是个活菩萨、大圣人。”

  郭大路心里也是热血沸腾,感慨不已:“人之初,性本善,若非被逼得无路可走,又有谁愿意做强盗呢?”

  等他的感情渐渐平静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镖车里的银子已被分掉一大半。

  第二,这些银子并不是他的。

  跟着他的镖伙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眼睁睁的瞧着他,谁也分不清他们这种眼色是将他看成什么?

  是大英雄?大圣人?还是个大呆子?

  镖银少了一大半,镖头当然是要赔。

  郭大路回镖局的时候,心里虽有些不安,却还不太难受。

  他有把握赔这镖银,有本事的人都有这种把握。

  “我这匹马是二百八十两买来的,身上还剩下七百多两银子,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两了。先赔他们再说。”

  剩下的呢?

  “剩下的镖局先垫上,我用副总镖头的薪饷慢慢来还。”

  中原镖局能清到他这样的副总镖头,以后名气自然会越来越大,生意自然会越来越好,他的薪饷当然绝不会少,很快就能还清的。

  罗振翼一直在听着,听得目定口呆,听得像是已出了神。

  郭大路还是很有把握,因为他觉得自己提出的这方法实在太合理了。

  他再也想不到罗振翼会突然跪了下来。

  罗振翼跪下来并不是要求他留下,也不是叩谢他的救命之恩,而是求他快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你救过我,我替你赔镖银,就算还了债。像郭大爷你这样的人,我以前实在没有见到过,只求以后也莫要遇见才好。”

  所以郭大路就走了。

  但走到哪里去呢?现在,他身上虽然还佩着剑,衣服虽然还是很光鲜,但大白马已没有了,剩下的几两碎银子,非但不能让他再住最好的客栈,上最好的馆子,就算吃馒头,睡大炕,也维持不了几天。

  郭大路是不是也会觉得有些恐慌,有点难受?

  不是,他完全不在乎。

  像他这么样有本事的人,还怕没饭吃吗,那岂非笑话?

  还是找了家最大的馆子,好酒好菜,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

  一个男人吃了顿好饭后,心情总是特别好的,何况还带着六七分酒意,就算最讨厌的人,在他眼中看来都会变得可爱多了。

  所以他就将剩下来的银子全都给了很可爱的店小二,所以走出门的时候,他的口袋就变得和刚洗过一样,洗得又干净、又彻底。

  下顿饭在哪里?简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现在惟一重要韵事是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无论什么事,到了明天,总会有办法的,今天晚上若就为明天的事担心,岂非划不来?

  郭大路打了个呵欠,大模大样地走进了城里最好的客栈。

  他只忘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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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0:54:21 | 只看该作者
  客栈的门虽然永远是开着的,走进去的时候虽然很容易,走出来的时候,就困难多了。你袋子里若没钱,人家就不会让你再大模大样地走出来。

  郭大路当然不会开溜,也不会撒赖,那怎么办呢?

  在这种时候,他才有点着急于,在院子里兜了两个圈子,忽然发觉墙上贴着张红纸条,上面写着:“急征厨师。”

  于是郭大路就做了厨子。

  做镖头,连头带尾,他总算还干了半个多月。

  厨子他只干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多用了二十多斤油,摔坏了三十多个碗,四十多个碟子。

  别人居然忍耐下来了,因为郭大路烧出来的几样菜的确不错,有时候找个好厨子甚至比找个好太太还困难得多。直到郭大路将一盘刚出锅的糖醋鱼摔到客人脸上去的时候,别人才真的受不了。

  那客人也只不过嫌他鱼做得太淡,要加点盐而已,郭大路就已火冒三丈高,指着人家的鼻子大骂:“你吃过糖醋鱼没有?你吃过鱼没有?糖醋鱼本来就不能做得太咸的,你知不知道?”

  天下的厨子若都像你这么凶,哪还有人敢上馆子?

  到了这种地步,别人就算还敢留他,他自己也呆不下去了。干了三天厨子,惟一的收获就是身上多了层油烟,口袋还是空的。

  但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怕什么?

  郭大路当然还是一点也不在乎,他什么事都会做,什么事都能干,为什么要在乎?

  问题是,干什么呢了

  郭大路开始想,想了半天,忽然发觉自己会做的事,大多数都是花钱的事——骑马、喝酒、赏花、行令,这种事能赚得到半文钱么?

  幸好还有一两样能赚钱的,譬如说,卖唱。

  以前他唱曲的时候,别人常常会拍烂巴掌,听出耳油,还有人间他:是不是在娘胎里就已学会唱了?

  也有人说:凭他的嗓子,凭他对乐曲的修养,若是真的去卖唱,别的那些卖唱的人一定没有饭吃。

  郭大路虽不愿抢别人的饭碗,怎奈肚子却已开始在唱了——唱空城计。

  于是他找了家自己从未上去过的酒楼,准备卖唱。

  一上楼,店小二们就立刻围了上来,倒茶的倒茶,送毛巾的送毛巾,赔着笑,哈着腰,问他:“大爷今天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今天小店的鱼是特地从江南快马捎来的,要不要活杀一条来配三十年陈的绍兴酒?”

  像郭大路这么样有气派的人,店小二不去巴结他去巴结谁?

  郭大路的脸却已红得像是喝过三十斤绍兴酒了,“我是来卖唱的。”这句话他怎么还能说得出口?

  过了大半天,他才结巴的说了句:“我来找人……”话未说完,他已像被人用鞭子赶着似的下了楼,夺门而出。

  这当然不能怪那些店小二,只怪他自己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卖唱的。

  “唉,原来一个人相貌长得太好,有时也很吃亏的,也许我长得丑些反而好些。”

  郭大路虽然是在叹着气,却几乎忍不住立刻要去照照镜子。

  卖唱也卖不成,干什么呢?

  “老天给了我这么样一双灵巧的手,我总有事可做的。”

  郭大路对自己的手一向很满意。

  他看着自己细长而有力的手指,心里忽然想起了一些已在江湖中流传了很久的故事:“一个落难的少年英雄,潦倒得在街头卖艺,恰巧遇着上一位老英雄和他娇媚的小女儿,对这落魄英雄的武功大为倾倒……”

  结果自然是英雄和美人成了亲,从此传为武林之佳话。

  “对,卖艺,就在街头卖艺,凭我这身武功,还怕没有人赏识?”

  郭大路开心得连肚子饿都忘了,只怪自己前两天为什么没有想出这好主意。

  天虽已黑,街上还是很热闹。

  郭大路选了个最热闹的街角,准备开始卖艺了。

  但在开始的时候,好像还得先说上一段开场白。

  说什么呢?

  郭大路的口才并不差,不该说的话,他常常说得又机灵,又俏皮,只不过等到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反而说不出了。

  “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别人是来看我的本事,不是来听我说话的,只要我本事一拿出来,还怕人不围过来看么?”

  于是郭大路挽了挽袖子,掖了掖衣角,就在这街角上将他生平最得意的一套拳法练了起来。

  只见他拳起时如猛虎出柙,脚踢时如蛟龙入海,拳影翻飞,拳风虎虎,当真是每一招都有真才学,每一式都有真功夫。

  但别人非但没有围过来,反而都远远的避开了,就算有几个胆子大的,也只敢站在屋角偷偷地瞧。

  “这人忽然在街上打起拳来,莫非有了毛病?”

  郭大路本来练得还蛮得意,后来才渐渐发现有点不对。

  幸好他立刻恍然大悟。

  “我练的是真功夫,一点花拳绣腿都没有,这些凡夫俗子当然看不出好处来。好,我就再练点惊人的给他们瞧瞧。”

  想到这里,郭大路突然一个鹞子现身,“砰”的一拳将后面的墙打破了个大洞,“呼”的一腿将街角系马的石桩子连根踢倒——他自己的裤子当然也被踢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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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0:55:26 | 只看该作者
  只听一片惊呼,满街的人突然全部落荒而逃,有几家店甚至将大门都上厂起来,只因为街上来了个吃错药的疯子。

  这就是郭大路卖艺的经过,他练了一趟拳,还加上一招开山功,一招扫堂腿,换来的只不过是条破裤子。

  他的故事为什么不像别的落魄英雄那么好听呢?

  这实在没法子,世上本就有很多事听来很美,做来就不美了。

  这天晚上,郭大路只有饿着肚子,在破庙的供桌上睡一觉了。

  他当然还可以上最好的馆子先吃了再说,上最好的客栈睡下再说,但我们的英雄虽然有些糊涂,却绝不赖皮。丢人的事,死也不肯做的。

  “就算要做贼,也得做大强盗,绝不能做偷鸡摸狗的小偷。”

  到了第二天下午,郭大路忽然想到做贼。

  这念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大概是从他那已快被磨穿了肚子里来的。

  “做贼也并不太坏,有很多劫富济贫的义盗,他们的故事岂非也一样能在江湖中流芳千古么?”

  于是郭大路决定做强盗,当然是做个义盗、大盗。

  这次他决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要做好一件事,还未开始时,就一定先得计划周密。”

  要做个贼,该计划些什么?

  第一,当然是要找个合适的对象下手。这人一定要很有钱,而且为富不仁,如果是贪官污吏更好。

  你抢了这种人的钱,别人非但不会怪你,反而会拍手称快。

  郭大路打起精神,开始四下找,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对象。

  那是一栋座落在山腰上的房子,房子很大,建筑得很堂皇。

  那表示房主一定很有钱。

  房子距离市区很远,很偏僻,附近简直可说是荒无人烟。距离这房子最近的地方,就是坟场。

  这表示房主一定不是光明正大的人,光明正大的人绝不会住在这种地方。

  所有的条件都很适合,现在只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去下手。

  最合适的时候自然是晚上。

  但郭大路却等不及了,黄昏时就闯进了这房子。

  他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是张床。

  一张很大很大、很舒服很舒服的床。

  床上躺着个人。

  除此之外,他再也没看到别的:

  这房子很大,建筑很堂皇,前前后后,至少也有三十间房。最大的—一间房大得可以同时摆下十几桌酒。

  但前前后后几十间屋于里,除了这张床,这个人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桌子和椅子都没有。

  郭大路怔住了。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并没有睡着,眼睛一直睁得很大,可是尽管他前前后后的跑,前前后后的找,这人始终没有理他。

  到后来郭大路忍不住冲到这人床前,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人却反而先问:“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郭大路只好摇摇头。

  这人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找不到的,我已经找了三天,连最后一个破铁锅都被我拿去换烧饼了。你若还能找到别的,那本事真不小。”

  他长得本不算难看,只不过显得面黄肌瘦,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的确像是已饿了好几天。

  但他睡的这张床,却不折不扣是张好床。

  这空房子里怎么还会有这么样的一张好床?这人睡在床上干什么?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人道:“说起这地方,可真是大大有名。”

  郭大路道:“有名?有什么名?”

  这人道:“你听见过富贵山庄这名字没有?这里就是富贵山庄。”

  郭大路几乎忍不住叫了起来,道:“富贵山庄?这见鬼的地方居然叫富贵山庄?”

  这人道:“一点也不错,胖子既然可能变得很瘦,富贵山庄也可能变得很穷,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呢?”

  郭大路道:“那么,你又是何许人也?呆在这种鬼地方干什么?”

  这人清了清喉咙,道:“我不呆在这里呆在哪里?我就是富贵山庄第七代的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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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0:56:1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安徽武林 于 2018-8-20 20:57 编辑

  郭大路又怔住了。

  这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剑,忽又道:“你这把剑看来倒不错。”

  郭大路道:“本来就不错。”

  这人道:“看来总还值好几两银子吧。”

  郭大路又叫了起来道:“好几两?你识货不识货?告诉你,这柄剑是我花一百多两银子买来的。”

  这人的眼睛里好像有了光,说话的声音也响了,道:“你从这里下山,往左走,有家利源当铺,那里的朝奉虽然是个刮皮鬼,倒还很识货,你乘他们还没有打烊,赶快去,这柄剑至少还可以当二十两银子。”

  他咽了口口水,接着又道:“当铺的斜对面,就是家老广开的烧腊店,做的烧鸭和脆皮肉都不错,隔邻还有酒卖。你当来银子后,就先买两只烧鸭、五斤肉、十斤酒,赶快送回来,我已经饿得很了,而且烧鸭冷了也不好吃。”

  郭大路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人,那表情简直就和罗振翼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吐出口气,道:“你叫我去把自己的剑当了,买酒肉回来送给你吃?”

  这人笑道:“你总算听懂了。”

  郭大路道:“你知不知道我到这里来,是想来干什么的?”

  这人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想来抢钱的。”

  郭大路瞪眼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强盗,还想在我身上打主意?”

  汉人笑道:“你虽是强盗,我却是穷鬼,强盗遇见穷鬼,也只有自认晦气。”

  郭大路瞧着他,忽然发觉这人笑得很可爱,甚至很妩媚。

  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道:“就算你想在我身上打主意,至少也该自己把我这柄剑拿去当,自己去买酒回来给我吃才对呀。”

  这人道:“要做好人就做到底,还是你走一趟。”

  郭大路道:“你呢?你连动都懒得动?”

  这人叹了口气,道:“你想,我若是不懒,又怎么会穷成这样子呢。”

  郭大路第三次怔住了。他以前实在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实在也拿这人没法子。

  他居然真的将剑换了酒肉回来。

  一条鸭腿、半斤酒下了肚,这人才从床上坐了起来,笑道:“我吃了你的酒,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郭大路道:“我叫郭大路,大方的大,上路的路。”

  这人道:“大路——你这人倒真的名副其实,真的很大路。”

  郭大路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道:“我叫王动,帝王的王,动如脱兔的动。”

  郭大路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大笑,道:“我看你实在应该叫做王不动。”

  只有死人才完全不动。

  王动虽不是死人,但动得比死人也多不了多少。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不动。

  他不想动的时候,谁也没法子要他动。

  油瓶子若在面前倒了,任何人都会伸手去扶起来的,王动却不动。天上若突然掉下个大元宝,无论谁都一定会捡起来的,王动也不动。甚至连世上最美的女人脱得光光的坐到他怀里,他还是不会动的。

  但他也有动的时候,而且不动则己,一动就很惊人。有一次他在片刻内不停地翻了三百八十二个跟斗,为的只不过是想让一个刚死了母亲的小孩子笑一笑。

  有一次他在两天两夜间赶了一千四百五十里路,为的只不过是去见一个朋友的最后一面。

  他那朋友早巳死了。

  有一次他在三天三夜中,踏平了四座山寨,和两百七十四个人交过手,杀了其中一百零三个,只不过因为那伙强盗杀了赵家村的赵老先生老两口子,还抢走了他们的三个女儿。

  赵老先生和那三位姑娘他根本全不认得。

  若有人欺负了他,甚至吐口痰在他脸上,他都绝不会动。你说他奇怪,他的确有点奇怪。

  你说他懒,他的确懒得出奇,懒得离谱。

  现在,他居然和郭大路交上了朋友。像他们这么样两个人凑到一起,他们若不穷,你说淮穷?

  他们虽然穷,却穷得快乐。

  因为他们既没有对不起别人,也没有对不起自己。

  因为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无论他们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多么大的挫折,都不会令他们丧失勇气。他们不怕克服困难时所经历的艰苦,却懂得享受克服困难后那种成功的欢愉。

  就算失败了,他们也绝不气馁,更不灰心。

  他们懂得生命是可贵的,也懂得如何去享受生命、。

  所以他们的生命永远是多姿多彩。这一生中,他们做了许多出人意外、令人绝倒的事,你也许会认为他们做的事很愚蠢、很可笑。

  但你却不能不承认,他们做的事别人都做不到。

  你也做不到。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喜欢听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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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0:58:49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回 燕七与蚂蚁

    有郭大路和王动这么样两个人,做出来的事已经够叫人瞧老半天的了,怎么能再加上个燕七?

  燕七一个人做出来的事,已经比别人三百个加起来都要精彩,怎么能再加上郭大路?再加上王动?

  但老天偏偏要叫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你说这怎么得了。

  郭大路和王动并不是天天都穷,时时刻刻都穷的,偶尔他们也会有不穷的时候,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不穷,更不知道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的钱总是来得出乎意外,连他们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这也许因为他们花钱更花得莫名其妙。

  已经快秋天了,“富贵山庄”后园里的树上,忽然结出了满树又甜又大的梨子,摘下来足足可以装几十篓,卖出去居然卖了二三十两银子。

  梨是自己从树上长出来后,就有人来问价钱,自己从树上摘走,从头到尾都用不着他们出一分力,帮一点忙。

  这钱简直就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当然一定要庆祝庆祝。

  要庆祝,当然不能没有酒,有了酒,当然更不能没有肉。

  “穿威风,赌对冲,嫖成空”,只有“吃”最实惠,这是王动的原则,也是他最大的享受。

  开始的时候,他总是躺着吃、睡着吃,吃得高兴的时候,才坐起来,但一吃累了,就又要躺下去,躺下去再吃。

  所以他那张床简直比厨房里的桌子还油腻,你无论往什么地方去随手一摸,总会摸出一两块吃剩下的肉,三四根还没啃完的肉骨头。

  郭大路虽不是很爱干净的人,但宁可睡地铺,也不敢躺在他床上。

  王动就乐得独自享受一张床,这张床不但是他睡觉的地方,也是他的客厅、他的花园、他的饭桌。

  最妙的是,他还能躺在床上喝酒,先把酒瓶子对着嘴,然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绝不会有半滴酒漏出来。

  郭大路对他这手可佩服极了,自己也想学学,又有点犹疑,忍不住问道:“躺着喝酒也能喝得下去么厂

  王动道:“当然喝得下去。”

  郭大路道:“会不会从鼻子里喷出来?”

  王动道:“绝不会,就算头下脚上吊着喝,也不会从鼻子里喷出来。”

  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

  王动道:“我试过。”

  郭大路笑了,道:“你连坐都懒得坐,怎么肯把自己吊起来?”

  王动道:“你若不信,为什么不自己试试?”

  所以郭大路就把自己吊了起来,然后再将酒瓶对着嘴,慢慢的一口一口往肚子喝,刚喝了两口,酒已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燕七——先看到了燕七的一双脚。

  燕七的脚也许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但穿的一双靴子却特别极了。

  他穿的靴子是用小牛皮做的,手工极精致,上面还带着花纹,比起塞外回回大王爷脚上穿的靴子,也毫不逊色。

  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这双靴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鞋底。

  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来也很华丽,而且很合身,但现在却已被撕得七零八落,简直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只有他头上戴的帽子,倒不折不扣是顶很漂亮的帽子。

  他的人并不太高,但手脚却很长。

  他的脸很秀气,甚至有点像小姑娘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但不笑的时候,他的脸立刻就变得冷冰冰,脸色也白得发青,几乎令人有点不敢亲近。

  他的衣服本来好像是淡青色的,现在却是一块红,一块黄。

  黄的自然是泥,红是的什么呢?

  难道是血?

  两个人好好的在家里喝酒,突然看到这么样一个人闯了进来,无论谁都难免要吓上一跳。

  但郭大路和王动却还是一个睡着、一个吊着,好像根本没看到这个人似的。

  你走进一间屋子,若是看到一个人睡在床上喝酒,一个人倒吊着喝酒,只怕会以为自己走进了疯人院,纵然没有被吓得夺门而逃,也难免头皮发毛。

  但这人却像是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就好像吊着喝酒本来就是很正常的方式,坐着喝酒才应该奇怪,这人就是燕七。

  郭大路的脚倒挂在屋梁上。

  燕七突然凌空翻了个跟斗,把一双脚也倒挂上屋梁,脸对着郭大路的脸,像是觉得这样子才好说话。

  但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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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0:14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又开始觉得这人有趣了,突然挤了挤眼,做了个鬼脸。

  燕七也挤了挤眼,做了个鬼脸。

  郭大路道:“你好。”

  燕七道:“好。”

  郭大路眼珠子一转,道:“喝口酒?”

  燕七道:“好。”

  郭大路立刻将酒瓶递了过去,他存心想看看酒从这人的鼻子里往外冒的模样。

  谁知这人的技术比他强多了,“咕嘟咕嘟”,一口气将大半瓶酒全都喝了下去,居然连一滴都没有漏。

  郭大路的眼睛已看得发直,道:“你以前就这样喝过酒?”

  燕七道:“喝过几次。”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我想试试这么样喝酒是不是能喝得下去。”

  一个人若连这种事都试过,他没有做的事只怕就很少了。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你还试过干什么?”

  燕七道:“你能说得出来的事,大概我全试过。”

  郭大路笑道:“世上大概很少再有别的事比倒吊着喝酒更难受的吧?”

  燕七道:“还有几样。”

  郭大路道:“还有?那么最难受的事是什么?”

  燕七道:“最难受的事就是被人钉在棺材里,埋在地下。”

  郭大路眼睛瞪得更大,道:“这种事你也试过?”

  燕七道:“试过的次数倒也不太多,只不过才两次而已。”

  郭大路突然一个跟斗从半空中跳下来,瞪着他。

  燕七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过了很久,郭大路才叹了口气,道:“你这人若不是吹牛大王,就一定是个怪物。”

  王动忽然道:“他是怪物。”

  燕七笑了笑,道:“彼此彼此。”

  郭大路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大家都是怪物,否则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他忽又接道:“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是为了想做强盗,你呢?”

  燕七道:“我却不想做强盗,因为,我早就是强盗了。”

  郭大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笑道:“像你这样的强盗,一定是笨强盗。”

  燕七道:“不是笨,只不过走了霉运。”

  郭大路道:“走了霉运?”

  燕七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走霉运,怎么会闯到这里来。”

  郭大路道:“对了,你到这里来,究竟是想干什么的?”

  燕七道:“什么都不想干,只不过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郭大路道:“为什么要躲?”

  燕七道:“因为又有人想把我钉在棺材里,埋到地下去。”

  郭大路道:“这次是什么人?”

  燕七道:“蚂蚁。”

  郭大路张大了嘴,几乎连下巴都掉了‘下来,道:“你……你说什么?”

  燕七道:“我说蚂蚁。”

  郭大路道:“蚂蚁?……”

  他忽然笑弯了腰,喘着气道:“你若连蚂蚁都怕,胆子可真不小。”

  燕七却叹了口气,摇着头道:“看来你简直没有在江湖中混过,居然连‘蚂蚁’是什么都会不知道。”

  郭大路道:“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知道蚂蚁是什么了。”

  燕七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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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1:04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道:“是一种很小很小的,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虫。王动的床上就有不少,我随时可以捉几只来给你瞧瞧。”

  燕七道:“我说的不是这种蚂蚁,是人。”

  郭大路怔了怔,道:“人?蚂蚁是人?”

  燕七道:“是四个人,这四个人是蚂蚁王,手下还有很多小蚂蚁。”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这四个人一个叫金蚂蚁,一个叫银蚂蚁,一个叫红蚂蚁,一个叫白蚂蚁。”

  郭大路忍住笑,道:“既然有红蚂蚁、白蚂蚁,就应该有黑蚂蚁才对。”

  燕七道:“本来的确有一个,现在却已死了。”

  郭大路眨了眨眼,道:“既然明明是人,为什么要叫小蚂蚁?”

  燕七道:“很多人都有外号的。”

  郭大路道:“要取外号,至少也该取个威风堂皇点的名字,譬如叫什么‘插翅虎’喽,‘金毛狮’喽,什么外号都好取。为什么要叫蚂蚁?”

  燕七道:“因为他们都长得很小,都是侏儒。”

  郭大路越听越不像话了,还是忍住笑道:“侏儒有什么可怕的?”

  燕七道:“这几个侏儒非但可怕,而且可怕极了,世上比他们更可怕的人只怕已没有几个。”

  郭大路道:“哦?莫非他们的本事很大?”

  燕七道:“他们每个人都有种很特别的功夫,连峨嵋派的第一高手都已死在他们手下。”

  郭大路道:“既然如此可怕,你为什么还要去惹他们?”

  燕七又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最近闹穷,又走霉运,半个月里连输了十五场,连鞋底都卖了,拿去还赌债……”

  郭大路叫了起来,道:“什么?你说你将鞋底卖了还赌账?”

  燕七道:“不错。”

  郭大路道:“你欠了多少赌账?”

  燕七道:“大概七八千两。”

  郭大路道:“你鞋底卖了多少?”

  燕七道:“两只鞋底一共卖了一千三百两。”

  他越说越不像话了,郭大路索性就想再听听他还有什么鬼话可说,拼命忍住笑道:“那就岂非还差六千七百两?”

  燕七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打别的主意。”

  郭大路道:“你既然是强盗,为什么不去抢?”

  燕七正色道:“你以为我这个强盗是什么人都抢的吗?”

  郭大路道:“你还挑人?”

  燕七道:“不但挑人,而且挑得很厉害,不是贪官我不抢,不是奸商也不抢,不是强盗更不抢,人不对不抢,地方不对也不抢。”

  郭大路道:“原来你这强盗还抢强盗?”

  燕七道:“不错,这就叫黑吃黑。”

  郭大路道:“所以,你主意就打到那些蚂蚁头上去了。”

  燕七道:“对了,我碰巧知道那几天他们做了票大买卖,所以就去问他们借一万两银子。”

  郭大路道:“他们答应了没有?”

  燕七道:“答应是答应了,却有个条件。”

  郭大路道:“什么条件?”

  燕七道:“他们要我睡在棺材里,再埋到地下去呆两天,看看我究竟死不死得了。”

  郭大路道:“这样的事你岂非早就干过了么?”

  燕七道:“虽然干过,但那滋味却实在不好受。”

  郭大路道:“所以你就没有答应。”

  燕七道:“我答应了,因为什么债都可以欠,只有赌债是欠不得的。”

  郭大路道:“你答应了他们,却又不肯认账,所以他们才来追你?”

  燕七道:“一点也不错。”

  郭大路道:“你叫什么名字?”

  燕七道:“燕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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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2:01 | 只看该作者

  郭大路道:“你还有六个哥哥姐姐?”

  燕七道:“没有。”

  郭大路道:“你既然不是排行第七,为什么要叫燕七?”

  燕七道:“因为我已死过七次。”

  郭大路道:“若是再死一次,你岂非就要叫做燕八了?”

  燕七苦笑了笑,道:“燕七这名字蛮好,我不想再改了。”

  郭大路突然弯下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指着他笑道:“你不是怪物,你不折不扣是个吹牛大王。”

  燕七道:“我说的话你不信?”

  郭大路道:“连一个字都不信,你说的话简直连三岁大的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燕七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不打算说真话的,因为我早就知道谎话比真话更容易令人相信。”

  郭大路笑道:“你说的若是真话,我情愿在地上爬……”

  突听一人道:“你爬吧。”

  这声音又尖又细,声音虽不大,却刺得人的耳朵发麻。

  郭大路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人。

  这人就站在窗台上,却还没有窗子高。

  窗子最多也不过只有三尺半。

  他身上穿着件金光闪闪的衣服,若不是脸上生着胡须,眼角有了皱纹,无论谁都会将他看成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郭大路怔了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道:“你就是金蚂蚁?”

  金蚂蚁道:“不错,所以我可以保证他说的全都是真话,一个字也不假。”

  郭大路又吐了口气,苦笑道:“金蚂蚁既然来了,银蚂蚁呢?”

  话未说完,窗子上就又出现了个人。

  这人总算比金蚂蚁高些,但,最多也只不过高两三寸。

  他身上穿着件银光闪闪的衣服,脸上还戴着个银面具,看来就像是个用白银铸成的小妖怪,实在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连郭大路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喃喃道:“看来红蚂蚁穿的一定是红衣服。”

  只听一人娇笑道:“你猜对了。”

  笑声又清脆,又娇媚,这么好听的笑声无论谁都很少能听到。只要听到这种笑声,就可以想像到笑的人一定很美。

  红蚂蚁的确很美。

  侏儒的身材本来一定不会长得很匀称,但她却是例外。

  她穿着件紧身的红衣服,该细的地方绝不粗,该胖的地方绝不瘦,一张端端正正的瓜子脸,眉似远山,目如春水,笑靥甜甜的,更浓得化不开,只要将她再放大一倍,就是个绝色的美人。

  若是真的将她放大了一倍,甚至连郭大路这种男人也许都不惜为她犯罪。

  纵然还没有放大一倍,郭大路的眼睛也不禁瞧得发直了。

  她那双春水般的眼波也正在瞟着郭大路,媚笑道:“你这人的眼睛不老实。”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不是个老实人,从头至脚都没有一个地方老实的。”

  红蚂蚁格格笑道:“难道你是个色鬼?”

  郭大路道:“虽然不完全是,也差不了多少,只可惜……”

  红蚂蚁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道:“只可惜怎么样?”

  郭大路道:“只可惜人不能缩小,否则我倒也想变成个黄蚂蚁。”

  红蚂蚁咬着嘴唇,嘴角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道:“你敢调戏我,胆子倒真不小,难道就不怕我的老公吃醋么?”

  郭大路道:“你老公是谁?白蚂蚁?……听说白蚂蚁会飞的。”

  红蚂蚁娇笑着,道:“你又猜对了,真是个天才儿童。”

  银铃般的笑声中,窗外忽然有样东西飞了进来。

  这样东西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人,轻飘飘的,就像是片淡淡的云,又像片白白的雪,轻飘飘地飞了进来,突然“呼”的从郭大路头顶上飞过。

  郭大路只觉头顶一凉,若不是躲得快,脑袋说不定已搬了家。

  只听“呼”的一声,这片东西又飞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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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8-20 21:04:31 | 只看该作者
  这当然不是人,人绝不会有这么可怕的轻功。

  但他却偏偏是个人,一个穿着雪白衣裳的人,袖子又宽又大,就像是两只翅膀,人却又瘦又小,长不满三尺半,宽不及一尺,若是放在秤上称一称,绝不会比一只兔子重多少。

  若不是这么样一个人,又怎么会练得成这么样的轻功?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喃喃道:“白蚂蚁果然是会飞的。”

  燕七道:“白蚂蚁轻功天下第一,红蚂蚁全身都是暗器,金蚂蚁拳剑双绝,银蚂蚁刀枪不入。我早就说过,他们每个人都有种很特别的功夫,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郭大路苦笑,道:“你要我现在就爬,还是等等再爬?”

  白蚂蚁冷冷道:“最好现在就爬,爬出去,免得被人抬出去。”

  红蚂蚁吃吃笑道:“你看,我说他会吃醋的,现在你总也该相信了吧?”

  金蚂蚁道:“我们的事与你无关,你的确还是爬出去的好。”

  郭大路道:“我不会爬,你最好先教教我。”

  红蚂蚁笑道:“看来我们只带一口棺材来的确太少,应该带三口来才对。”

  郭大路道:“你们连棺材都带来了?真的要把他钉入棺材?”

  金蚂蚁道:“我早就说过,他说的话,每个字都不假。”

  燕七忽然拍了拍郭大路的肩膀,笑道:“这是我惹的麻烦,用不着你来逞英雄、管闲事。”

  红蚂蚁笑道:“这就对了,反正你已死过七次,再多死一次又何妨?”

  燕七道:“这是人家的地方,我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白蚂蚁道:“那么你出去。”

  燕七拍了拍衣服,笑道:“出去就出去……两位,这次我若还死不了,一定会回来找你们喝酒的。”

  王动一直睡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此刻忽然道:“等一等。”

  金蚂蚁道:“等什么?”

  王动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红蚂蚁吃吃笑道:“我知道,这是你的猪窝。”

  王动道:“这里若是猪窝,我就是猪大王,无论谁到了这里,都得听我的。”

  金蚂蚁怒道:“你要怎么样?”

  王动道:“我要燕七留下来陪我喝酒,要想再找个能倒吊着陪我喝酒的人并不容易,我怎么肯让他睡到棺材里?”

  郭大路笑了,道:“你想动了么?”

  王动道:“这些蚂蚁会咬人,我想不动也不行。”

  郭大路道:“怎么动?”

  王动道:“红蚂蚁是我的,白蚂蚁归你。”

  王动不动,一动起来就动得厉害。

  这句话刚说完,他的人已忽然从床上弹起,扑了出去。

  不但人扑了出去,他身上盖着的那床被也跟着扑了出去。

  他认准了红蚂蚁。

  红蚂蚁却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只看到一床黑黝黝的棉被向自己卷了过来。

  她身子一转,已有三四十件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暗器飞了出来,有的又快又急,有的互相撞击,有的在空中打着转。

  因为她的人小,所以暗器也特别小。

  因为暗器特别小,所以破风之力特别强,别人也特别难躲。

  但她却忘了一件事,棉被不是人。

  棉被是打不死的。

  她的暗器虽然奇巧,手法虽然高明,但一点用都没有。

  只听“噗、噗、噗”一连串声响,三四十件暗器,全都打在棉被上。棉被上有猪油、有鸭油、有鸡油,还有麻油。

  这床棉被简直就像是用油泡过的,泡得又滑又韧,就算是强弓硬弩,也未必能够射得穿,何况是这么小的暗器?

  等到红蚂蚁发觉上当了,身形向后倒掠而出,棉被已乌云般卷了过来。

  王动不动,谁也想不到他一动起来竞这么快。

  红蚂蚁刚嗅到一种奇奇怪怪的油腻味道,整个人已被棉被包了起来。

  她的人若是长得高大些,王动也未必能用床棉被将她包住,怎奈她的人实在太小了,王动两只手一围,她整个人已像是裹粽子似的被包在中间。

  王动的身子却还是没有停,只听身后风声响动,白蚂蚁已飞掠了过来,王动再快,也没有这只会飞的白蚂蚁快。

  眨眼间白蚂蚁就已追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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