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十年代时期,山东省城济南市——我国著名的泉城——最著名的机关便是国民党山东省政府。该省府自清朝以来,一直是山东巡抚衙门,经历届巡抚的整修,格局已相当可观。民国初期,山东督军张宗昌将巡抚衙门改作督军府,重新修葺,至1930年韩复榘当山东省主席占据于此时,这里已是一座壮观秀美的花园式大建筑群。名列著名的“济南七十二泉”之首的珍珠泉,就在省府花园内。 韩复榘上任后,对省府建筑没有什么增建。由于省府面积甚大,韩复榘除了将省政府诸处设置于内,还安排了国军第三路军(韩兼任该军总司令)总部及其八大处、汽车队、马号和一营警卫部队;韩复榘的家小,住在东北角的东大楼,占据着大大小小二十个房间。 按说,省府有整整一个营大约600余人担任警戒,应当是铁桶一个,偷盗绝迹。但是,谁也没有料到,1936年5月间这里竟发生一起令人瞠目结舌的盗窃案。 最先发现窃贼的,竟是韩复榘本人。韩复榘的办公处,在大堂后面,共五间,中间是过堂屋,有后门通往后面,西面两间是机要人员和警卫人员的值班室,东面两间是韩复榘的办公室和卧室。办公室内靠南窗,有一套沙发,屋中间置一小圆桌,周围有四把椅子,靠东墙是办公桌,韩复榘每天就在这里办公。 这天中午,韩复榘和往常一样,11时30分离开办公室去后面家里吃午饭。韩复榘嗜酒,酒量颇大,但从不贪杯,烈酒自定半斤为度,逢宴席闹酒,就借故离开,平时却是一日三顿餐餐饮酒。这天说也奇怪,韩复榘中午却不想喝酒,坐在饭桌前,草草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碗汤,就算结束了午餐。往日,韩复榘因午餐饮酒,必去家里的卧室小憩一会,到1点半过后方去办公室。这天因未喝酒,所以也不想午睡,饭后便往办公室走去。 从东大楼去办公室,要穿过花园一角,然后从后门进入。韩复榘缓步而行,走到办公处后门口,和门里出来的一个汉子劈面相遇。那汉子约摸二十五六岁,中高个子,身躯精瘦,却很精神,一张刀条子脸上长着一双闪着光亮的大眼睛;穿一套黑色布褂裤,脚下是一双新的圆口布鞋。他见韩复榘从对面走来,便驻足而立,垂首行了个浅浅的鞠躬礼。 韩复榘在那人面前站下,单手叉腰,问道:“你是哪里的?” 那人抬眼打量韩复榘。韩复榘西北军出身,虽已当了大官,却仍保持着西北军的俭朴作风,终年穿一套灰布军装,遇到大典,不过再扎上皮带,打起绑腿,与一个普通士兵无什么大区别。也许正因如此,对方竟没认出眼前这个说一口河北话的中年军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韩复榘,点点头回答遭: “老总,俺是二十师侦缉队的便衣,孙师长差俺来这里送一份公文。” “公文呢?” “交给里面的人了。” 现实生活中的韩复榘,并不是如民间传说中闹出“关公战秦琼”笑话的鲁莽军阀。他出生于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的家庭,父亲是塾师,自幼习学,十多岁已握笔能书,15岁已是当地(河北省霸县)县衙户房的一名贴听。所以,韩复榘平时思路比较清晰,思维也颇敏捷。当下,他闻听之下,马上发觉不对:第一,二十师是第三路军的主力师,师长孙桐萱从当连长时就跟他韩复榘了,再未离开过;他平时经常去该师训话,全师官兵应当都认识堂堂韩总司令,这人怎么竟不认识?第二,倘此人真是军人,即便不认识总司令,按军队的规矩见他这副模样也该称“长官”,而绝不会叫“老总”。第三,如真是二十师侦缉队的,应当知道“机要处”这个名称,绝不会称什么“里面的人”;况且,送毕公文也不会从后门出来! 韩复榘心念一动,立刻沉下脸面,低声喝道:“好小子,竟敢冒充军人擅闯省府重地!” 那人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俺真是二十师侦缉队的,孙师长差俺来……” 韩复榘打断道:“即是来送公文,回条呢?拿出来看看!” 那人一听,身形倏地一动,灵巧地从韩复榘旁边闪过,拔腿便逃! 韩复榘虽是第三路军总司令,枪法也很准,但因昼夜24小时都处在卫士警卫中,所以从来不带武器。身为高官,当然也不会亲自拔腿去追赶,当下扯开嗓门大喝一声:“来人!” 两个值勤卫士从后门奔出来:“总司令!” 韩复榘顾不上训斥他们,指着已经逃出十几米的“黑衣人”:“抓起来!” “是!” 卫士撒开双腿急追,一面扯开喉咙大叫“抓住他”。省政府内,除了警卫人员,还有许多为这座大建筑群专设的专职维修、养护人员。这些人听见叫声,都从各个角落里涌出来,追的追,堵的堵,嘴里还一叠声乱叫着“捉贼”、“抓刺客”、“抓奸细”。那“黑衣人”原先准备往西侧马号那里逃,但几个花匠和一名拿枪的卫兵已将通道堵住,于是便往后花园逃。 后花园是省府内景致最优美的地方,这里有开阔的小湖泊、参天古木组成的树林和上有许多洞穴的大假山。“黑衣人”一进后花园,先是窜进树林。但是,随后赶来的二十多名卫兵立刻对树林形成包围之势。“黑衣人”见苗头不对,马上从树林里逃出来,奔向假山,钻进一个洞穴,不见了影踪。 闻讯赶来的警卫营李营长当即下令:“把假山围起来,不怕找不到他!子弹都上膛,瞟着就给我开枪!” 这时有人飞奔而来,传达韩复榘的命令:来者蹊跷,务必生擒活捉,以审出底细。 李营长于是又改命令要抓活的。一个老花匠听了,走上前来,对李营长悄言了几句。李营长点点头,说:“哪位弟兄嗓门儿亮的,代本营长喊几句话。” 一个士兵走拢来,说他以前搭过戏班子,唱过河北梆子。李营长便让他喊话——“洞里那位听着,咱省府后花园的假山洞穴可是有根底的,螫死日本兵的巨蝎还在,谁不知道……” 这事在当时的济南,可以说尽人皆知。原来省府这块地盘从清朝起就严禁渔猎,几百年下来后花园鱼鸟蛇虫成群结队。1928年“5.3惨案”时,日本侵据济南,占领省府。他们大肆破坏,捉鱼打鸟,为所欲为。一天,日本兵正在假山上打鸟,突然从一个山洞里冲出两只巨蝎,当场螫死两名日本兵。日寇开枪打死一只,另一只又逃回洞内。有人当时为那只死去的巨蝎拍了一张照片,后来又在照片上写了简短的说明,挂在省府会议室的墙上。韩复榘1930年接任山东省主席后,听说了此事,下令将照片翻印数千张散发民间,影响极广。那老花匠为李营长出的主意源出于此,谅“黑衣人”被提醒后不敢再在山洞里躲下去。 果然,“河北梆子”只吆喝了两遍,“黑衣人”便从一个洞口钻了出来,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朝下面东张西望,显然是在观察逃路。 李营长喝道:“你被包围了,快投降!” “黑衣人”见四面八方足有百几十人,皱皱眉头,微叹一口气,点点头,一步一步地从山上走下来。追捕者见了,纷纷朝李营长这边跑来。 李营长见“黑衣人”越走越近,遂下令道:“带绳子的过来,把他绑起来!” 几个士兵拿着绑腿带走过来,站在假山的青石台阶口,挽袖捋臂准备拿人。 “黑衣人”走到离地面七八级石阶处,忽然站下了,他朝李营长点点头,冷冷一笑道:“这位老总听着,在济南地面,能逮住我的人还没出世哩!” 话音甫落,他倏地一个转身,飞快地朝假山的另一侧奔去。李营长行伍出身,征战多年,没料到竟中了一个歹徒的“调虎离山计”,气得脸都白了,把手一挥,咬牙切齿下令道:“追!抓住了先给老子把他那两条狗腿砸断!” “黑衣人”奔逃的方向,是假山后面的一条石板甬道。那里原来有几个士兵堵着,先前见他愿意投降,都走李营长那边去了,使“黑衣人”得以顺顺当当地冲上了甬道。这条甬道的尽头,是后花园的院墙,墙高3米,墙面上爬满了常青藤;甬道的两侧,是1米来宽的冬青树,冬青树里侧,是乱七八糟的灌木丛,多年不修剪,已长得几乎密不透风,别说人了,连兔子都难以通过。“黑衣人”选择这个方向,无异于选择了死路! 后面的卫士、士兵以及花匠等追捕者,见“黑衣人”走进了死胡同,都要“瓮中捉鳖”,个个踊跃,争先恐后追赶。“黑衣人”跑到距院墙十几米处,已经发现陷入了绝境,但他没有止步,反而越跑越快。 后面那帮子大声吆喝:“跪下!投降!”。‘好小子,你逃不了啦!” 眨眼间,“黑衣人”已奔到院墙前,只见他不慌不忙抬起脚来,前半个掌底踩着墙面,“噌、噌、噌”几下就上了墙头,其动作又轻又疾,连墙上的藤都没踩断一根! “啊!!”追捕者见状大惊,一齐站在院墙下,仰脸望着“黑衣人”。 “黑衣人”回头望了望,往墙外到跳去!
二 韩复榘命令卫士去抓“黑衣人”后,立刻走进他的办公室,查点是否短缺了东西。 窗前办公桌上,上午未批阅完的公文还摊在那里,笔架上搁着的毛笔也未动过。韩复榘的眼睛在笔筒里扫了扫,眉毛耸了耸:钢笔手枪被窃了! 这支钢笔手枪,是一个外国人送给韩复榘的,只能装一粒子弹,枪管很短,射击距离很近,杀伤力极有限,碰到质地较好的皮衣估计也很难穿透。韩复榘把它放在笔筒里,不过是为了好玩,并非靠此防身。这样一支手枪,被窃并不可惜。 韩复榘拉开抽斗,脸色变了——那里放着的上午一个部属送来的50两黄金已经不翼而飞了! 韩复榘定定神,自嘲地笑了笑,良言自语道:“原来是个窃贼!” 一会儿,去追捕的两个卫士来了,战战兢兢地向韩复榘报告了“黑衣人”逃脱的情况。韩复榘倒抽一口冷气:“他会飞檐走壁?呵,好贼!” 这时,李营长也来了,嘴唇动着正要说话,韩复榘挥挥手道:“别说什么了,我都知道了!你去给济南市警察局刘局长打个电话,告诉他有飞贼光顾省政府,偷去了我50两金子、一支手枪。” 半个多小时后,济南市警察局局长刘济贤慌慌张张地来见韩复榘,进门后又是行礼又是鞠躬,嘴里连说:“韩主席,我失职!我失职!” 韩复榘说:“情况你知道了?失职不失职暂且不谈,你负责给我把案子查清楚,那个‘飞贼’给我逮住!” “是!是!”刘济贤连连点头,稍停又小心翼翼请示道:“韩主席,我带来了几个弟兄,在外面等着,要不要让他们进来看看现场?” “看什么现场?就这么个贼人,就这么些赃物,去查就是了!” 刘济贤回到市警察局,马上召来侦缉队长、他的结拜兄弟吴九,说了案情,临末道:“兄弟,老韩喜怒无常,这个案子如若破不了,你我别说乌纱帽了,只怕吃饭家伙都难保!你给我全力去破,破了案子大家都有好处!” 吴九受命而去。这吴九原是一个地痞,只因一次偶然的机会从大明湖中救起了刘济贤新纳的姨太太,于是便被刘收为义弟,进入市警察局,三年不到便当上了侦缉队长。这样的角色,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是行家里手,破案缉盗却是外行。幸亏侦缉队还有几个老侦探,侦查经验丰富,平时破案全靠他们。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吴九回到侦缉队便把那几位召来,介绍了案情,又是作揖又是许愿,请众侦探帮怔。 老侦探中破案本领最大的一个名叫钟伯先的说:“咱们吃警察局的饭,有案子自然要办,这没说的!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是否办得下来,咱不敢打保票。” 吴九拱手道:“老钟,拜托!拜托!” 钟伯先等人去了趟省政府,向警卫营李营长详细了解了‘飞贼?’的外形、口音、脱逃手段等情况,之后做出判断:“黑衣人”是越墙潜入省政府作案的。这种“飞贼”盗窃案件,济南市还是首次发生。 令众侦探最担心的是:“黑衣人”会不会是流窜作案,路过济南顺手牵羊作个案,此时早已远走高飞? 钟伯先进行了分析:“黑衣人”潜进省府后,能够摸到韩复榘的办公室作案,说明他对情况有些了解;一说巨蝎螫死日本兵之事,他马上从山洞里钻出来,说明他是知晓当年“5.3惨案”中的这段情节的;和韩复榘劈面相遇而不认识韩,说明他近几年可能不在济南。综上所述,可以认定“黑衣人”是济南或者济南附近县份之人氏,对济南情况比较熟悉,但是在这之前四年左右不在济南,现在回济南了。是常住还是路过,一时还难下定论,需要调查后再判断。 钟伯先派出几十名便衣刑警,对济南城内外大大小小的旅馆、客栈、大车店进行秘密访查。反馈来的情况是:所有的店家都未接纳过这样一个旅客。 侦探于是得出结论:“黑衣人”不是路过,而是常住济南。 侦缉队长吴九闻报,拍案道:“咱报告韩主席去,请他下令出动军队配合警察局挨家挨户搜查,好歹也要把那小子逮住!” 钟伯先劝阻道:“这个做法很不妥,且不说人手不够,光打草惊蛇就无法预防了。咱大张旗鼓一动手,他马上就可以滑脚,这等于给他报信了。” 吴九想想无不道理,点点头,间道:“那怎么办?” 钟伯先说:“此事宜暗不宜明,只能悄悄查,不能公开张扬。” 警察局长刘济贤接受了钟伯先的建议,找了山东省美术专科学校的一位教师,根据案发那天众多目击者的叙述,画了“黑衣人”的一幅半身图像。图像拿到韩复榘那里,韩复榘一看,笑道:“画得不错,就是这龟孙!” 于是,画像被送到济南城里最好的“光明照相馆”,精心拍摄成照片.冲印了400张。警察局以及下属分局的外勤便衣每人一张,揣在怀里外出秘密访查。济南四个城门的岗亭里也放了一张,让哨兵注意留心“黑衣人”是否经过 刘济贤在警察局内部传令“悬赏缉拿‘飞贼”:凡是擒获“飞贼”的,一律晋升2级,并获赏金1500元。 有关处、科、队的警察自是踊跃,不管有无缉拿任务,有事无事,都揣着画像照片在大街小巷转悠,指望“瞎猫撞着死老鼠”,正好遇见“飞贼”,来个升官发财。但是,一个月过去了,谁也没有发现“飞贼”的影踪。 韩复榘耐不住了,有一天亲自跑到警察局去问刘济贤“几时可以破案”,把刘济贤吓得脸色青白,连声回答:“快了!快了!” 韩复榘沉脸道:“本主席给你10天期限,如果还抓不住‘飞贼’,你也不用来见我,自己带了铺盖去军法处报到!” 这一来,刘济贤的日子过不安生了,从这天起,他就不回家,坐镇在警察局,亲自指挥侦缉“飞贼”。由于没有线索,仍用“瞎猫逮鼠”的办法。刘济贤寻思人员越多越好,于是干脆把警察局的内勤甚至伙夫都派出去侦缉“飞贼”。一连折腾了7天,人人都弄得头昏脑胀,不少人甚至生了病。济南市警察局上上下下、内内外外全是一片怨言,有骂“飞贼”的,也有骂刘济贤或者韩复榘的。 到了第9天,刘济贤已经到了精神恍惚的地步,他命勤务员找来一根缉子,准备如果到明天午夜还未逮住“飞贼”,就上吊自尽,来个“以身殉职”。绳子刚拿来,省政府忽然打来电话,告诉刘济贤:“飞贼”已经抓到了! 刘济贤松一口气,话筒还没搁回机架,人已经昏了过去!
三 抓住“飞贼”的,竟是韩复榘的警卫营! 韩复榘的警卫营,并未承担侦缉“飞贼”的责任,他们能逮住“飞贼”,纯属偶然。这个偶然性,发生在警卫营士兵张友仁身上,或者甚至可以说竟是由韩复榘本人引起的。 韩复榘平时心血来潮时,喜欢去下面县里去“视察县政”。大约在“飞贼案”发生前半个多月,韩复榘去潍县视察县政。潍县的县长厉文礼每次听说韩复榘来视察,总是设法于事前托词离开,避免与韩见面,以少生事故。韩复榘到达后没怪厉县长外出,反而夸奖他办事勤奋。 韩复榘这次到潍县,厉文礼仍然不在县内。韩复榘刚在县府坐定,外面有一老妇人大叫“冤枉”,韩复榘立即下令让把她传进来讯问。那老妇人向韩复榘告称:她丈夫已死,只有二女,嫁给本县警察局一个巡官;她须靠女婿赡养,但巡官女婿却不肯赡养她。韩复榘于是派人把那巡官传来,问他为什么不养他的岳母。这个巡官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韩复榘就说:“枪毙!”于是当场拉到沙滩上去执行。 韩复榘临走时,被杀巡官的女儿赶来了,哭诉她丈夫并非不养她的母亲,实因她母亲平素好赌,好吃懒做,巡官每月挣的薪水有限,不能满足她母亲的要求,故而控告。韩复榘听了之后,说:“这个老女人,也不是个东西,枪毙!”于是把这个老妇人也执行枪决。 巡官的女人见地的丈夫和母亲在片刻之间都被韩复榘枪毙,大哭大闹,拉住韩复榘的衣服说:“我的亲人都被你枪毙了,我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跟你走了!” 韩复榘无法处理,十分狼狈。县警察局长把这个女人拉到一边,再三劝说,又给了1500元赔偿金,才算让韩复榘脱身了事。 韩复榘警卫营的士兵张友仁,恰巧是那个巡官的弟弟。韩复榘知道后,请张友仁吃了一顿饭,赏银洋200元,也算是表示歉意,又特许其每月放假2天去寺观给巡官烧香超度。 这天,张友仁请假去南郊千佛山天台观烧香。出观门时,与一个身穿玄色纺绸长衫、手拎礼盒的男子劈面相遇。那男子倒没在意,张友仁却觉得此人面善,凝神一想,倏然一惊:此人不是那天在省府捕而不获的“飞贼”吗! 张友仁于是重新转身进入天台观,暗暗尾随“飞贼”。只见“飞贼”进到观内后院,向一个银发长须的老道士恭恭敬敬行礼,然后奉上礼盒。张友仁悄悄向一个小道士打听,得知那老道士道号叫天然子,已经81岁,是道德高深之士。 张友仁退出道观,在观门前的凉亭里坐着等“飞贼”出来。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飞贼”出来了,仍未留心张友仁,只管往山下走去。张友仁连忙尾随跟踪,初时倒还跟得上,渐渐那“飞贼”越走越快,终于不见了影踪,但方向肯定是往城里的。 当下,张友仁急忙返回省府,向警卫营李营长密报情况。李营长天喜:“看准了吗?肯定是这小子?” 张友仁赌誓罚咒:“如若看错,你挖了我的眼睛!” 李营长马上去见韩复榘,一报告情况,韩复榘下令:“先逮那个老道!”, 李营长当即调了一辆军用卡车,带了20名士兵,直驶千佛山。车到山脚停下,李营长和20名士兵一律身穿便衣,身上掖两支手枪,扑向天台观。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观门已关。李营长担心敞门惊跑了天然子,便下令爬墙而入。二十余人进去后,拔出手枪,直往后院,惊得那些道士抱头鼠窜。那老道±天然子正在一间静室中打坐,众人冲进去,用逼住,不由分说连人带椅子都用绳子缚住了,抬着出了观门,下山上车,返回济南。 汽车开进省政府,人们听说抓住了“飞贼”的“同伙”,都涌过来看热闹。李营长让把天然子抬到营部,亲自讯问。 天然子显得很镇定,有问必答。李营长从他的回答中弄清了“飞贼”的有关情况—— “飞贼”名叫李圣五,山东省肥城县人,早年来到济南,在天台观当过道士,师从天池子。天池子是天然子的师弟,所以天然子算是李圣五的师伯。大约12年前,天池子病故,李圣五便开始云游。据说是去了山西五台山,拜一个老道为师学武功。李圣五自幼即练武,颇有根底。去五台山后,专练轻功,长进甚快,1928年春天来济南探望师伯时,他已经能前跳丈五,后跳丈二,飞檐走壁了。三个多月前,李圣五突然来天台观看望师伯,说他已回济南,再也不去五台山了。 李圣五回济南后没有固定职业,或者说还未做什么工作,据他对天然子说,准备开家店铺做买卖。李圣五手里看来有些钱财,他每次来天台寺看望师伯,必带些值钱的礼品。 李圣五住在济南城里,确切地址天然子不清楚。他曾邀请天然子到他那里去住几天,说他住在紫藤胡同,门前有3棵古松树的那家便是。 李营长吩咐把天然子暂押于军法处,自己带了50名士兵,全部荷枪实弹,直扑紫藤胡同。到了那里,李营长先派人分别把守住胡同两头。然后,自己亲自摸进胡同去侦察,果然发现有3棵松树,树旁是一个四合院,门牌是46号。 李营长出了胡同,命令20名士兵分别悄悄摸到46号四周邻居家里,爬上屋顶,登高守伏,李圣五如若“飞”上屋顶,可以开枪,但只许打腿。另外,派4名士兵守在胡同里,防止李圣五从胡同逃跑。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李营长带看余下的士兵开始行动。一行人来到46号门口,一声喊,把大门推倒了。李营长手持匣枪冲进院子,眼睛一扫,只见东屋窗户里的灯光突然熄灭,情知李圣五必在里面,于是大喝一声:“在那里!”直奔东屋。李营长把屋门一脚踢开,一个箭步冲进去,只见一条黑影迎面扑来,手里拿着一截东西,正对着他的脑袋。李营长当着韩复榘的警卫营长,身手自是不凡,疾忙把头往右一偏。说时迟,那时陕,只听见“砰”的一声响,一发子弹从他耳朵旁边掠过。李营长恍然大悟,叫一声“钢笔手枪”,飞起一脚踢向对方的手腕。李圣五侧身闪过,扔下只能打一发子弹的钢笔手枪,轻轻一跃上了炕头,一个窜扑,身子和断裂的窗子木楞一齐滚到院子里。 院子里有十几个士兵,见李圣五逃出来,都扑上来用刺刀扎。李圣五在地下打了几个滚,十几把刺刀一把也没扎着他!跟着他大吼一声,一跃而起,拳脚交加,眨眼间就把4个士兵打翻在地下! 这时,李营长已从东屋出来,见状喝道:“扔下枪,一齐上去,徒手拿他!四周屋顶上的弟兄听着:子弹上膛,他若要‘飞’,给老子开枪!” 二十来个士兵把步枪扔在地下,围着李圣五厮斗。屋顶上的伏兵,枪栓拉得“哗啦”响,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叫骂声,给“飞贼”增加了心理压力。李圣五的功夫,重点在于“飞”,此时不敢“飞”,对手又多,自是寡不敌众,斗了一会终于被擒住。 李圣五被押到省政府,韩复榘心里惦着这件事,在办公室坐等消息,闻讯释然,下令道:“人,先关军法址,单独关押,明天上午我亲自审问处置;另外,给警察局打个电话,告诉刘局长,‘飞贼’已被警卫营抓住,这个案子与他们无关了!” 韩复柴小看了李圣五,他在五台山学武十余年,气功已经习练到相当地步,可以将关节自由脱卸,即所谓“脱骨术”。当天晚上,李圣五乘看守不留意,即以“脱骨术”将绑住四肢的绳子卸脱,然后打开后窗,施展飞檐走壁的本领,逃出了戒备森严的省政府。 “飞贼”脱逃之事,看守的士兵到天亮才发现,所以追捕已无从谈起。韩复榘闻报,大怒,下令将两名失职士兵和天然子都枪毙。 “飞贼”李圣五从此名声大振,因他身轻如燕,能飞檐走壁,所以济南人给起了个诨号叫“李燕子”。 韩复榘后来曾下令追缉李圣五,但“李燕子”从此却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了,一直到3年后才重新在济南露面。
四 “李燕子”在济南城的重新露面,是以一起杀人偷盗案开始的。 坐落于济南清泉路上的“高阳当铺”,是一家远近闻名的百年典当。这家当铺自清朝道光年间开张以来,一直以两条原则做生意:一是童叟无欺;二是公正开价。所以,规模虽不大,生意却很好。百余年来,“高阳当铺”传了五六代,老板换了十几个,个个都没遭过秧,没想到传到这一代的高崇明手里,会摊上盗劫命案! 1939年2月23日,午夜时分,全城百姓都已进入梦乡。大街上,除了呼呼的寒风声,唯有偶尔响起的日军夜间巡逻队的皮靴声。清泉路是一条偏僻大街,日军巡逻队一夜只光顾4次。这天,当巡逻队第2次经过后,寂静的大街上出现了一条黑影,身穿黑衣黑裤,光着头。那儿顺着大街来到“高阳当铺”前,转头扭颈望了一阵,急速闪进了旁边的小巷。 “高阳当铺”是一幢店和四合院连在一起的建筑物,前面开店,后面是仓库和居室;右侧院墙外是一条小巷。旧时社会治安情况甚差,为防范匪盗,钱庄、当铺、金银庙号的院墙都砌得很高。“高阳当铺”的院墙也是这种格局,水磨青砖一垒到顶,高八九尺,高个子伸直臂胳膊还差一截。但这个高度却难不倒黑影,只见他站在墙下,仰脸望望墙头,吸一口气,右腿一抬竟“噌、噌、噌”地走上了垂直的墙壁,尔后轻悄无声地跳进了院子。 “飞贼”跳进院子后,迳直走向店堂间的后门。他显然事先已经窥察过了,知道当铺的保险柜放在店堂后面的一间10来平方米的小房间里。“飞贼”来到店堂后门口,从怀里掏出一把双刃匕首,开始拨门栓。 这个小房间里睡着“高阳当铺”的专职保镖高渊一。高渊一是老板高崇明的表兄,习练武术多年,也算是有些根底的,寻常大汉三五个别想近他的身。会武的人睡觉容易惊醒,起初“飞贼”跳进院子时他已经醒了,正在侧耳谛听,此时的拨门栓声音清晰可辨,他意识到有贼人光临了!高渊一于是从床上一跃而下,抓起床头墙上挂着的宝剑,喝问:“呔!外面什么人?” 哪知,“飞贼”见惊醒了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飞起一脚把门踢开。高渊一猝不及防,手握宝剑还未做出反应,“飞贼”已经踩着弹簧似地疾扑到面前,一脚踢飞手里的宝剑,左手肘闪电似地勾住他的脖颈,右手握着的匕首抵着他耳朵后面的凹窝,恶狠狠地喝问:“保险柜的钥匙在哪里?” 高渊一又冷又惊,颤颤抖抖回答道:“在老板那里。” 话音刚落,“飞贼”手一动,匕首捅进了脑壳,高渊一当场一命呜乎! 小房间的声音惊醒了睡在后面四合院东屋的老板高崇明。他稍一分辨便弄清是前面出了问题,马上作出反应——把桌上的一个热水瓶用力摔碎在地下,想以此惊动左邻右舍,把贼人吓跑。没想到,热水瓶刚爆开,“飞贼”已经闯进了东屋。他用手巾裹着头,黑布蒙着半张脸,上半身全是血污,手里晃动着高渊一的宝剑:“都别动!谁动就打死谁!” 高崇明一家几口吓得颤颤抖抖,不敢吭一声。只听得“飞贼”又开腔道:“说,保险柜钥匙在哪里,” 高崇明寻思今翻破财是免不了的了,只要保住性命就行,于是战战兢兢道:“在……在柜子抽斗里。” “飞贼”不再吭声,拉开抽斗取了钥匙,临出门复又回身:“老子未离开这当铺时,你们哪个敢出声,敢走出这屋子,立刻杀了!” “飞贼”返回前面的小房间,用钥匙打开保险柜,把里面的财物盗劫一空,计有:客户典押的镶金玉塔1个、手表8块、现钞10000元。 东西到手之后,“飞贼”却还不走,他自己动手沏了杯茶,坐在椅子上喝茶、抽烟,一直折腾到早晨6点钟才开了大门扬长而去。临走前,“飞贼”又去东屋敲了窗子,叫道:“老子走了,你们可以动了,去警察局报案吧!” 高崇明派人去向日伪济南市警察局刑警大队报了案。8点钟后,那些刑警上班了,方才慢慢腾腾地骑着自行车来看现场。来了七八个刑警,马马虎虎看了看,草草记了几笔就要走。高崇明一看不好,连忙奉上红包,这才留了下来,并派人去请来大队长。 刑警大队长就是3年前主持侦缉李圣五的老侦探钟伯先,他是个较为忠于职守的刑警,自称“我不管谁当家,只管破案子,谁作刑案就抓谁”。当下,钟伯先勘查现场,发现大门门栓上无拨划痕迹,于是断定案犯另有进来的路。案犯是从哪里进来的?钟伯先反复和观察,终于发现了小巷里院墙上的脚印,不禁大吃一惊:“啊?‘李燕子’又出山啦!” 其时,济南市警察局局长己经易人,汉奸局长姓许名易山,是日寇占领济南后从河南过来当官的。他不知道当年韩复榘也没治下李圣五一节,闻报后口出狂言:“什么‘李燕子’?给我查!查出来后,抓起来枪毙!” 钟伯先于是着手调查,侦探侦查自有一套路数—— 一路人马去“高阳当铺”周围向老百姓秘密访查,收集案犯进入现场、离开现场的证据; 一路人马化装成古玩贩子,在全市各古玩店铺、交易市场访查,看是否有人出售案犯从“高阳当铺”盗劫的玉塔; 一路人马在全城各处暗访,寻找李圣五的落脚点。 只隔得两天,撒出去的网便有了收获。第一路人马获得了证据,不止一个人叙述见到案犯穿着血衣在晨曦初露时从“高阳当铺”出来,坐上一辆车号末二位数为“23”的人力车往东面而去。 钟伯先命令刑警以“23”车号为线索,查找案犯的落脚点。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23”车号的全号是“06423”,是“达裕车行”的车,租给一个姓王的车夫;据王某说,那个穿血衣的人那天让他拉到东城门内的城隍庙附近下的车,其时天已亮,那人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搭在胳膊上了。 同一天,第二路人马也有了收获:安插在舜井街一家古玩铺的一个便衣刑警,接待了一个前来作出售咨询的青年妇女。这个妇女称她有一个祖传的镶金白玉塔,准备出售,问是否可以请店员上门看货。这个便衣声色不露,和对方约定:次日上门看货,请留下地址。 那妇女略一迟疑,说明天下午1点半她在东门城隍庙门口等候。说着,她款款而去。那个便衣连忙吩咐古玩铺一个学徒暗暗尾随,看青年妇女住在何处。 那学徒奉命而去,一会儿垂头丧气回来了,一看就知道脱梢了。便衣一问,果不其然!原来,他尾随青年妇女到东门城隍庙附近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辆自行车来,那骑车人开玩笑似的从背后把他头上戴着的帽子摘下来,往地下一扔。学徒自然要顾及自己的帽子,谁知等他弯腰拾起来后,再看跟踪目标时,早已不见了! 消息报到刑警大队大队部,钟伯先说:“那骑自行车的,就是李圣五!他显然住在城隍庙附近。那个女的,是帮他销赃的。可能时间去长了他觉得不放心,出来看看,发现有人跟踪,就出面干涉了。” 钟伯先和几个头头脑脑、资深刑警研究下来,决定立即将三路力量并作一路,去东门城隍庙周围进行查摸。 当天查摸到晚上,没摸到一点线索,刑警决定次日接着调查。 谁也没有料到,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次日上午8点钟,钟伯先驾着机器脚踏车到刑警大队上班。他进门刚坐下,一个刑警来报告,说门外有人求见。 钟伯先问:“谁?” “他没说。” 钟伯先想了起,说:“叫他进来!” 片刻,那人大摇大摆走进来,朝钟伯先拱拱手:“钟大队长,您好哇!” 钟伯先象见到鬼似地跳起来:“你……你……?!” “敝人李圣五!” “‘李燕子’,你来投案?” “投甚么案?不就是去省府韩复榘办公室逛了一圈吗,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 钟伯先盯着李圣五:“嘿嘿!吃的灯草,说得轻巧!……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铐起来!” 旁边几个刑警一拥而上,把李圣五扭住;李圣五不挣扎,听凭给他扣上手铐。 钟伯先开始讯问:“李圣五,你把在‘高阳当铺’的作案过程供一遍!” 李圣五面不改色,哈哈大笑:“真是白日见鬼了!我作过狗屁案子啊!请问钟大队长,说我作案,不知可有证据?” 钟伯先给问住了,此刻他手里拿不出直接证据来,略一沉思,喝道:“我且问你,你住在何处?” “呼家楼11号纪寡妇家里,她是我的相好。” 钟伯先于是决定去纪寡妇家搜查。十几个刑警风风火火赶去,把纪寡妇家抄了个天翻地复,连院子里的水井都淘过,就是没见镶金玉塔、手表、现钞和血衣。刑警把舜井街古玩铺那个学徒叫来,指认纪寡妇就是昨天去店铺咨询出售“祖传玉塔”的青年妇女,但纪寡妇矢口否认,还打了学徒一记耳光。刑警忍无可忍,一绳子把她绑到了大队部。 钟伯先听说在纪寡妇家没搜出什么来,心里—凉:这事怕有麻烦!但事情到这地步,好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决定将纪寡妇作为突破口,以刑罚撬开她的嘴。 纪寡妇被绑上老虎凳,行刑手正要往她脚下垫砖头,警察局长许易山忽然来到了刑警大队。钟伯先命令暂停刑讯,自己去接待上司。一说情况,许易山忽然发起火来,说钟伯先这是以刑代侦,草菅人命;对李、纪两人,若无证据,应即释放。 官大一级压死人,局长既然如此指示,钟伯先当然只好执行,只是心里觉得纳闷,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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