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帮棋友会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热搜: 围棋
查看: 4656|回复: 0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口述史 我的围棋往事(8)王学华:围棋让我浴火重生

[复制链接]

2792

主题

6369

帖子

1万

积分

论坛元老

Rank: 8Rank: 8

积分
18386
跳转到指定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21-9-8 14:54:51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个人档案:
王学华,生于 1979 年,黑龙江省肇东市人。1999 年考入南开大学数学学院,攻读金融专业,2003 年在南开大学攻读管理学硕士研究生。2006 年因经济犯罪被捕,2008 年 5 月开始在黑龙江省呼兰监狱服刑。在监狱里开始学围棋,2013 年在监狱中与民警联合发起“火凤凰”围棋社,担任首任社长。在服刑期间,和李岩警官合作撰写的论文《试论围棋在监狱教育改造中的作用》《围棋文化在改造服刑人员方面的个案分析》分别入选中国杭州国际棋文化峰会论文集《钱塘棋会》(2015)、《中国围棋论丛》第二辑(2017),《试论围棋在监狱教育改造中的作用》获 2015 年中国杭州国际棋文化峰会优秀论文奖。2017 年 1 月获得自由,重新走上创业之路。




“与杨老师的访谈、对话,不仅是个人的围棋经历,也是一个城市、一个省份的围棋地图。”   


——何云波





01   冥冥中的南开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 :学华,恭喜你获得自由。之前都是在监狱里见面,没办法深谈,今天终于可以好好聊聊了。请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王学华(以下简称王) :老家是黑龙江,黑龙江省肇东市。


何:哪一年出生的呢?


王:1979 年。


何:真巧,我刚好那年上大学。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王:开饭店,就是个体户那种。我父亲是山东德州人,他 18 岁的时候自己去了东北,机缘巧合,遇见了一个很厉害的姓张的厨师,传授了他一身的手艺,大概在我 4 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开饭店了。


何:那你的母亲是做什么的呢?


王: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我母亲本来是教师,后来为了嫁给我爸,就辞掉了工作,当时的人民教师还是很厉害的。当然了,父母的离异对我们还是有影响的。


何:兄弟姐妹几个呢?


王:亲兄弟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有一个,现在在北京。我是老大,我二弟已经结婚了,孩子 12 岁了。我上学要比别人晚一些,9 岁读书,刚开始成绩还是蛮厉害的,但是初一的时候父母离异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成绩可以说是一落千丈,考过倒数第二,数学总分 120,我就考了 80 分。


何:父母离异后你一直跟着父亲生活吗?


王:是的,我觉得当时跟着母亲,会给她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就一直跟着父亲。高一的时候,父亲也再婚了。其实当时考全班倒数第二那个事情对我打击还是挺大的,挺丢人的。因为我们家饭店的后门就对着我当时那个中学的操场,每次考完试成绩榜就搁着大喇叭在那喊。所以那年暑假我什么也没做,就把初二的书全都看了一遍,结果开学模拟考我就考了个第五名,老师觉得我作弊,不相信我,第二次考试一直站在我边上,我还是考了个第二名。当时父母离婚,特别是父亲再婚之后,我的思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再也没有那种很亲切的家庭的感觉了。怎么说呢,当时我们家有饭店也有商品房,每天晚上,我的父亲和继母都回去商品房里睡觉,我跟我弟就只能睡
在饭店。我们白天上学,晚上就回饭店住,彼此交流不多也就没有太多亲情的感觉。但是我父亲对待我们的态度有一点非常好,就是只要你读书成绩好,花多少钱他都是愿意的。我父亲给我买书,基本上是不计成本的,那种装大米的麻袋,到小学毕业的时候,我至少读过三麻袋的书。


何:那你后来经常见到你的母亲吗?


王:不常见,她住在五常市,今年回去见过一次。


何:读大学是哪一年?


王:1999 年,读的南开大学,金融信息技术专业,属于数学院下面的一个专业。其实考大学的时候是没想考南开的,只是家里这种环境让我当时的想法就是离开这个地方。我应该算是比较有教养的,我父亲在各个方面对我的要求都比较严,加上当时青春期叛逆,我就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初中高中六年我基本上没有逛过街,虽然我们那只是一个特别小的县城,我也基本不出门,就天天读书。当时高考报志愿的时候,特别逗,我想报西南政法或者西南财经,但我班主任觉得我的成绩考南开是没问题的,我们那个小地方,班主任觉得有一个学生能考上南开肯定是不一样的,西南政法和西南财经他认为没有南开好。所以当时报志愿的时候和老师发生了冲突,我没有听他的。但是老师打电话把我的父亲叫到学校,本来那天我说去学校,其实是去踢球了。我父亲一到学校,就去了办公室,老师就把这个情况跟我父亲说了,我父亲就问我来学校干啥啦?老师说在楼下踢球呢,我父亲趴窗户上瞅我在下面踢球就特别生气,他也没什么文化,认为来学校就是读书的,就得听老师的,特别生气就把我叫上来了,问我:“你不是说来学校么,怎么来玩了?”父亲把我臭骂一顿,我还是觉得这事不能妥协,当时刚好中午,也快吃午饭了,老师就说要不你们先回去商量一下,我跟父亲就回到了饭店。那会我父亲脾气也不好,中午的时候他进去做饭,我就坐在饭店门口,过一会就听见我弟弟在喊:“哥你赶快跑。”就看见我爸拎着把菜刀出来了,说:“你今天要是不听我的就砍了你。”然后我就赶紧跑,我爸可劲在后面追,但那会他肯定追不上我啊。跑了以后我就在这个同学家住两天,那个同学家住两天,因为读书的时候我是班长,所以家长的认可度还挺高的。我爸在我跑了之后,就找了一些朋友和老师琢磨填志愿,当时他们就把我的志愿填了南开。我跑了之后也就一直没回家,我当时就想着去四川,离家远。等到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还没回家。同学们都收到通知了,我们那地方特别小,一听说有考上南开的,哗一下都知道了,然后同学就告诉我说快回家吧,通知书都到家啦,我就问;“哪啊 ?”同学说:“南开啊。”我说:“那我不去了,我复读一年,我明年还考西南政法或者西南财经。”我还是没回家。我们县城那边有那种升学宴,请客吃饭,我都躲着没敢去,我父亲呢,是看到有升学宴就去看看,我就一直躲着,一直到同学们都上学去了,到最后一个跟我关系好的同学也要上学去了,我就没地方住了,当时兜里一百多块钱,我就想去哈尔滨打工,打工挣点钱回来复读。然后揣着钱就往火车站走,快到火车站的时候,看到一个同学在卖箱包,我同学看见我了就喊我:“哎呀你不是考大学了吗?不是考上了南开吗?你咋还没去上学啊?”当时我弟弟刚好在街上,听到我同学喊我,就赶紧跑过来,我弟弟身体比我壮,当时一把把我摁住了,跟我同学说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家里人就过来把我弄回去了。当时家里很多亲戚听说我考上了南开都经常问我父亲说:“王老板你啥时候请客啊?”我父亲就回答说快了快了。后来别人再问,我父亲就说:“请啥啊,儿子都没了。”把我弄回去之后我父亲就请客,我们家很多亲戚都来了,他们问我:“你还跑不跑了?”我说不跑了。他们问:“那你有啥计划啊?”我说我准备复读一年,我爸就特别生气。那时候离南开报道截止日期也没几天了,第二天草草请客,第三天就给我送学校去了,东西都给我准备好了。所以说考大学这个事情也挺有意思的。说来也奇怪,考大学之前我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大马路上高考,大马路上全是桌子,我也不迷信,但是我很纳闷,这个梦真的挺准的。南开大学在复康路和瑞金路的交叉口,这个交叉口有个立交桥叫八里台立交桥,南开大学位于这个立交桥的西北角,在我的梦里,我爸就在一座这样的桥上送我上学,指着西北说就是这个学校,在这个学校学经济学。后来我爸真的送我上学的时候,我们走上那个桥,一转身我都懵了,猛然间想起来了就是梦里那个桥那个学校,当时我没有说出来,但真的很神奇。


何:也就是说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王:是的。





02   自我迷失



何:在南开读了四年之后,终于觉得南开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学校是不是?


王:在南开这四年,我觉得专业知识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在我的理解里,大学里老师教授的应该是学习的方法,我经常和我的朋友或者别的同学说:“两点之间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大学就是教你走最短的那一条。那怎么才能走最短的哪一条呢?第一就是老师指导你,另一条就看你自己的理解。”我觉得大学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大三的时候,我当时特别喜欢一款手机,三星 N810,我爸给我买了一个,为了刷机,我在交流论坛上认识了一个南开毕业的学长,很聊得来,后来也有见面,随着交往的深入,我从他身上学会了很多。当时我有一个同学给我带来一个消息,说某海关有一批罚没的轿车要拍卖。我记得有 400 辆车,那些车五六万一辆,他就问有没有人买。当时会开车的同学少,也都没什么钱,我想了想,这不就能赚到钱吗?我当时设计了一个比较天真的方案,我就找到了那个学长,让他帮我打听打听这个事情,确定有这个事情之后,学长就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如果把车拍下来转手不就能赚钱了么?学长就说一共 400 辆,你哪有那么多钱啊?后来我就说,能不能和最后拍卖成功的买家谈,匀一点出来,学长说就算匀给你了,你也没那么多钱啊。我说车放卖家那,我带客户过去,客户要是买了,每辆车给一万块的提成。后来有人把 400 辆全部拍走,匀了 30 辆给我,车当时就放在监管库。这之后我就天天在网上发帖子,也去拍了照片,后来 30 辆车我卖出了 28 辆。那一个月我赚了几十万块钱,一个穷学生一下子挣了这么多钱,我简直不敢相信。当然过程是很艰苦的,我记得当时有一个客户谈价格的时候为了几百块钱跟我站在那谈了一天,就从那时候开始我知道了赚钱也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当这些钱全部打到我的账上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那天晚上站在校门口的桥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我感慨万分,感叹自己也是个有钱人了,挺不可思议的。第二天我直接翘课了,去逛街,心里想着该买点啥呢,当时也没有买房买车的概念,也没跟家里说,心想可算有钱了,其实我这性格就是不想依靠别人。我就买了一件羊绒大衣,就花了几百块钱。后来就跟人合伙办了个公司,做手机生意,从广州找到货源,就把公司支起来了。那会做手机确实挣钱,那段时间真的挺风光的。


何:这些都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吧,那毕业之后是继续经营这个公司还是去别的单位工作了呢?


王:我继续读研了,还是在南开。但公司还是在继续运转,公司有二十来个员工,运转还不错,我给他们开的工资也高,其实当时我还小,二十几岁,比较浮躁也很虚荣,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思想上已经有问题了,那时候的脑子已经很热很热,想法开始有点不切实际,所以还是走偏了。


何:那后来发生的事情跟这个生意有关吗?


王:后来的事情是因为学生考大学的问题,当时认识北京的两个人,这个人是化名,我当时不知道,案子发生之后才知晓。他说他有门路,差几分的学生他可以通过关系送进去,事实上他确实也送进去一些学生,只是具体用什么手段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因为他确实送进去几个学生,我这边就有了信誉,所以很多人来找我,我当时特别虚荣,二十多岁天天有人来求你,内心会极度膨胀。后来这事慢慢不成了。那时候正好有一个项目承诺给我但是没成,当时年轻,我把两件事混为一谈了,觉得既然项目没成,钱就不退给你了,看你怎么办。其实我也没想不退钱,我是想说既然这个生意没做成,我就把这钱先用做其他生意的周转,然后再慢慢退,当时确实有这种犯罪的思想,也是不懂法律。事情发展成这样,学生家长肯定不乐意了,事情没办成钱也没退回来,但是我当时思想上已经有点无法无天了。当时我处了个湖南湘潭的女朋友,过年的时候我们去湖南玩。其实那个时候我手机是 24 小时开机的,在那种情况下只要被害人能联系上我就不算是诈骗,但是很不巧,那天去衡山玩我的手机被小偷偷走了,并且小偷偷了手机之后马上关机,北京那边就联系不上我了,联系不上他们就认为我是携款潜逃了,就报案了。报案之后,公安机关觉得案值太大了,当时的海淀区警方马上立案了,并且顺着手机定位赶到湖北,把小偷抓到了。小偷说手机是偷的,所以没找到我。也是我自己大意了,我觉得晚几天等回北京再买个手机补卡没事的,就耽搁了几天。等我到北京办好卡之后,警察就找上门了,就把我抓起来了结果判了 15 年。我在看守所待了两年,审判的时候我情绪也比较激动,和法官吵起来了,当时就觉得判重了。其实现在想想,既然你犯罪了,判多少年都是合理的。当时真的想得太简单了,也十分无视法律,拿法律当儿戏
一样。后来就到了呼兰监狱。





03   监狱生涯



何:到呼兰监狱,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王:我是 2006 年被捕的,2008 年 5 月 19 号到的呼兰监狱,我记得很清楚,因为 5 月 12 号汶川大地震,北京有震感,我靠在墙上感觉墙在动。第二天早上五点多我就被带到了遣送中心,晚上在遣送中心看电视的时候才知道有大地震。在遣送中心待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就被送回了东北,到了呼兰监狱。当时的监狱有集训队,所有的犯人都要集训三个月,再分到各个监区。我在入狱时最痛苦的是第一次剃发,要被剃成光头,我第一次掉下了眼泪,审判的时候都没有流泪。然后第一次穿上了囚服,很痛苦,瞬间觉得自己是个罪犯了,当时快崩溃了。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那种心理压力是非常大的。从那一刻开始,你才开始反思以前的事情。入狱时感觉所有尊严都被撕掉了,在我看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不是正常人了。我记得我到呼兰监狱带的最多的就是书,三个麻袋的行李里有一袋子全是书。我是凌晨四五点钟到的监狱,那时候身体很虚弱,拿的行李根本扛不动,我在看守所一个很小的屋子里待了两年,可想而知当时的身体状况。一个人扛那三个袋子走得很慢,内心也充满了恐惧。真的到了监狱,看到那两扇铁门关上是最难受的时候,那就是从此以后与世隔绝了,那是真正的高墙电网。入狱之后直接把我分到了 13 监区,干活加班,天天晚上加班,那时候比现在要残酷得多。刚去时缝纫机也不会使,就印刷编织袋,一宿不睡觉,拿刮板往上印。其实那时候你自己不知道,警察和犯人都在观察你,犯人认为经济罪犯肯定是有钱,希望通过我获取经济利益;警察也在观察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是我当时的学历占了很大优势,可能他们当时也没见过学历这么高的人。


何:硕士也是读的金融吗?


王:读的管理,所以当时我一进去他们都很好奇,总找我聊天。我说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可能是闻所未闻,所以他们觉得自己也能学到东西就总找我聊天。过了一段时间,他们认为我当教员比较合适,教员就是在里面写犯人三课教育的教案(犯人有文化课、思想课和技术课),需要人写材料,就安排我去给学习委员当副手,这样我的劳动任务就稍微轻松点了。几个警官对我有好感,经常找我聊天,开导我,他们都觉得我很可惜。我那会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联系,包括家里人,因为怕家里人担心,也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时还有一件比较尴尬的事情,我一个高中同学是里面的警察,那天中午在食堂门口列队等待的时候,他来看我了。我俩并不是同一个班只是同一级,上大学之后我去读了南开,他读了警校。我不知道他在那工作,但当时他已经知道我在那了。那天隔得很远我看到他觉得很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名字,走近了一看胸牌我马上明白了,这不是我同学么,脸刷一下就红了。他走近了问我说:“是王学华吧?”我赶紧假装不认识:“你认识我吗?”他说:“都是老同学咋能不认识呢,你别不好意思,人都有犯错的时候。”那天他问了我很多,其实那段时间我心里是非常难受的,挺尴尬的,因为这种落差太大了,后来我跟他关系也不是很近,就见个面打个招呼什么的。当时难受的还有一件事,我进去之后,我女朋友就跟我分手了,并且四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到第四年的时候她父亲给我写了一封信,大意就是以后也不要再跟他女儿联系了。令我感动的事也有,有个关系很好的大哥在我入狱后很照顾我,每个月给我寄 1000 块钱,有次我给他打电话说我没有香皂了,他给我寄了一箱香皂过来。大家都为我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感到很骄傲,因为人一旦进了监狱就没有亲戚朋友了,因为你没有生产能力,家庭是负担不起的,很多人一进监狱家庭都不管了,你还有个朋友这样管你,真的是很不容易。这样的话,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很踏实了。2011 年的时候,我父亲通过种种关系找到我,2006 年被捕,2011 年我家里人才找到了我。在这期间我也成长了不少,但是格局还是有点小,就想着把学习委员做好,挣多点分早点出去。到了 2012 年的时候,才真正接触到了围棋。





04   邂逅围棋


何:是什么原因使你学上了围棋呢?
王:有一年新来了一个犯人,叫姜占臣,他是人大毕业的,在外面生意也做得很大。当时监狱里很多人下象棋,每天晚上在那呼呼声音很大,他象棋下得也不错,经常和别人切磋两盘,我们俩也下过,棋艺旗鼓相当吧。后来他就问我有没有下围棋的,我说没有,但是我中学的时候踢足球经常买《体
坛周报》,《体坛周报》上专门有一个版块就是介绍围棋,我看完足球篮球就去看看围棋,那时候算是对围棋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接触,也知道“琴棋书画”中的“棋”指的是围棋,当时也还纳闷,为什么是围棋而不是象棋。后来我在南开读书的时候,宿舍有一个同学下围棋的,他当时就劝我说围棋很有意思的,但是我那时候天天踢足球,然后对电竞 CS 也有了兴趣,哪想去学围棋啊。等到姜占臣一跟我提围棋的时候,我就想是该学一学了,反正也有时间,就问他:“围棋有意思么?”他就来精神了:“那可比象棋有意思多了。”我说:“围棋能带给你啥啊?”他说:“围棋能培养人的大局观,因为学管理特别需要大局观。”我一想这个东西难道真像他说的那样?就说那你再给我讲讲吧,然后他就说有一本书特别好,有个何云波教授写的《围棋与中国文化》。我问他是在哪看到的,他说在北京徐莹围棋俱乐部看到的。我又问徐莹是谁啊?他说徐莹可厉害了,聂老的徒弟,围棋女子世界冠军。
何:他自己当时有《围棋与中国文化》那本书吗?
王:没有,他也没有。其实我当时就对您的那本书产生了兴趣,想找来看看,因为我从小就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您别看我是理科生,我对诗词歌赋什么的也很有兴趣,从小背了很多,现在有些诗词我也张口能背,并且自己也经常写点东西。他跟我说围棋讲究天圆地方,围棋的棋盘分为四边,代表春夏秋冬;360 个交叉点代表着 360 周天,和易经也有联系。我一听中国文化来劲了,就说:“行吧,我明天弄一副围棋,你教我下围棋吧。”正说着门口经过一个人,也是我们监区另外一个大学生,叫闫树林,东北师范大学毕业的。他听了一会说哪有那么神奇,姜占臣就反驳他:“你不知道就别瞎说。”闫树林说:“我咋不知道啊,我在围棋比赛上还拿过奖。”姜占臣说:“我是徐莹围棋俱乐部的金卡会员,业余初段。”我一看那样就说那你俩下一盘吧。说下就下,我们翻出来一副已经释放的犯人留下的玻璃子围棋,他俩在那下,我就在旁边看,其实我一点概念没有,但是能感觉他俩当时全神贯注下得很激烈,我虽然不懂,但是看他俩表情一会开心一会难受啥的能感觉得到,最后姜占臣赢了,北京来的赢了在大庆围棋比赛拿过奖的,第二天我就找到姜占臣让他教我,从最开始的让九子到后来的分先,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半年。这半年我想尽各种方法,买了好多书,第一本书是《围棋与中国文化》,第二本是《黑白之道》。
何:哈哈,可是这些都不是技术方面的书啊。
王:对啊,但是我对文化这两个字特别敏感,当时这两本书看了很多遍。这两本书对我的影响真的很大的,因为从文化角度去接触围棋比从纯技术的角度去看围棋要有趣得多。其实李岩警官还给我买了一本死活方面的书,我做了大概十分之一,觉得太难了!书看了几遍我想着还是要提升技能,依稀记得以前的报刊亭上有卖《新民围棋》,然后我就求一个姓沈的警官帮我去买《新民围棋》,但是警官第二天说你要的那书没有啊,其实我不知道那时候《新民围棋》已经停刊了,警官说我给你买了本《围棋天地》你看看吧。我一看,挺好,打谱啊,解题啊,什么的都有,那时候就从《围棋天地》开始启蒙了。
何 : 然后就开始看技术方面的书了是吗?当时看过那些技术方面的书还记得吗?
王:当时买过蜀蓉棋艺出版社的一套围棋入门书,知道了一些初级的走法,对于定式之类还没有研究。我第一次感觉下棋惊心动魄的时候是跟闫树林下。当时姜占臣对闫树林说我是他见过学棋进步最快的人,姜占臣就鼓励我找个机会和闫树林切磋一下,他觉得我一定能赢。第二天刚好放假我俩就开始下,那盘棋是我有生以来下得最精彩最惊心动魄的一盘棋。到什么程度呢?下了两个小时,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时间可不短了,我站起来的时候直晃悠,心脏怦怦直跳。到最后闫树林说不下了,不下了,算你赢。当时我就生气了,怎么能算我赢,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你得告诉我到底谁赢了。姜占臣和曹晖也站在旁边看,姜占臣说:“学华赢了。”他很高兴,他觉着我是他带出来的,闫树林当时挺生气的,估计他没想到一个短时间内学棋的人能赢过他。因为那个时候我学棋就学了八个月,而他小时候围棋比赛是拿过奖的。就这样下棋下了一两年,我心里就只有围棋,睡觉的时候都想着围棋,有时候警官找我问话我都有点恍惚。举个例子,比如说有人问我:“你干什么呢?”但是在我脑海里的反应是“你……干……什么呢”,黑的白的黑的白的黑的,就到这种地步。




05   “火凤凰”围棋社

何:那监狱里的围棋社是怎么成立起来的?


王:我做事比较有效率,白天做完事情晚上回去就下棋,渐渐的《围棋与中国文化》里的一些思想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让我不自觉地去想这些文化能不能与改造挂上钩,因为我也读过大学参加过社团,就想能不能利用这个建立一个兴趣小组。正好 2011 年监狱有一个“监区文化建设年”活动,要求每个监区都有一个品牌文化,负责改造我的民警李岩因为从我的一些变化中观察到围棋带给我很大的改变,我们又经常在一起沟通,也可说是不谋而合吧,我就把成立围棋社的想法说给他听,他就做了一个方案。我一看机会终于来了,就把围棋对人的好处报上去了,基本上都是把您那本《围棋与中国文化》那里面的一些理论照搬过去了。我还记得方案里还提到了足球,
那个方案相对来说足球就写得比较少,其实足球也有很多可以挖掘的东西,团队协作、强身健体、战术纪律之类。为了把围棋和改造结合起来,我和李岩还合作搞了一篇论文作为理论基础,就是我给您看过的第一篇论文,那是我们最早的一篇关于围棋与改造的论文。当时手头没什么资料,基本上都是来自于您那本《围棋与中国文化》,初稿写了一万两千字,您想想我们当时是多么用心呐。结果论文报上去之后,《黑龙江监狱》给发表了,还得了个奖。我记得投稿那天,李岩在谈话的时候还和我说,咱们给《黑龙江监狱》投稿,看能不能拿奖。我当时很自信,说肯定能得奖!因为我当时对围棋特别狂热,那种狂热让我的自信心特别膨胀。我说《黑龙江监狱》那本刊物我看了好多遍,我觉得那上面的文章跟我们的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后来李岩跟我讲,他给《黑龙江监狱》打了个电话,说我有一篇文章你给发表一下,那边的感觉是这谁啊口气这么大,李岩说我这篇文章有价值,写得好,铁定能发,还问他们要不要配图。那边回复:“都没决定发不发呢,还啥配图啊,你先发来看看吧。”投稿过去了之后,还真没发,说我们写得太长了,一万两千字改到八千字,论文改了一下,但原稿没有留,改了之后李岩感觉没有原稿写得好,希望再改一改,后来因为事情多也就没再改动。围棋社创社初期比较艰难,基本就是李岩、我还有姜占臣几个人,我就想还得努力一下。当时监狱有杂志社,我写稿的中稿率非常高,所以杂志经常找我约稿,我那时候对围棋特别狂热,写的稿子都是关于围棋的,他们约的稿我都不写我就写围棋,你不发我也写,一直投。其实李岩当时把监区文化建设的方案递上去之后领导们也很满意,但是对围棋社还没有足够的重视,那时候足球队已经在训练踢球了,每个监区之间会有比赛,踢输了的一方给赢的一方送一箱饮料。我们监区足球队刚成立的时候没有什么配合,第一天被别人踢了个 6 ∶ 0,监狱那几个民警也喜欢踢球,就觉得挺丢人的,天天组织我们训练,慢慢地,时间一长技术配合都好了,基本上其他几个监区都被我们踢赢了。但是围棋这一块领导迟迟不提,我们心里着急啊,领导批了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围棋社建起来了。这时候我下围棋就已经有意地去影响别人,监狱里面也没什么业余活动,下棋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在旁边看,渐渐地,我发现监区里面有几个人是有基础的,只是他们因为觉得坐牢了思想非常消极。


何:你是不是就觉得围棋能改变他们一点什么。


王:是的,就拿我自己来说,通过下棋,通过看您那本《围棋与中国文化》一书,我自己也反思了很多,对以前犯过的错误、对人生也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我不是吹捧您哈,这本书对我的影响真的很大,我后来很多的观点,您也看到了,都来自您的那本书,可能还有点剽窃的嫌疑。


何:没有没有,你接着说。
王:后来,我的转变大家都看到了,人变得非常开朗,想事情做事情都比以前周全,虽然以前学历比较高,但是现在做人做事都比以前有很大的进步。特别是围棋的观念里,子与子之间是平等的,我就想人与人之间也应该是平视的,而不是俯视或者仰视,那么我就和很多在咱们看来文化水平相对较低的人,种地的啊,开出租车的啊,跟每个人都能聊得来,通过这个我发现我的人际关系突然好了很多。和警官交流的时候我是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但是因为在学校时间比较长,想法比较理想化,那时候他们都说我“书生意气”。为此我和李岩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李岩比较支持我,就说那你就去建吧,需要我做的事情你就和我说。这时候张学会副监区长通过足球比赛对犯人们也有了新的认识,当时李岩在监区文化建设的方案里就提到以“动静结合—围棋与足球”作为监区的品牌文化。然后我们就开始组建围棋社,渐渐地,下围棋的人越来越多,就出现一个问题,棋具不够用了,那么多人就一两副围棋不够用。当时我和姜占臣一人买了一副围棋,我们那年还订了一份《围棋报》,上面有一篇小小的报道,说的是围棋进监狱的活动,我就跟姜占臣说咱们能不能给《围棋报》社长写封信。当时心里怎么想呢,就想既然这个报社做过这个活动肯定很有钱,咱们能不能向他求助,想法也是比较天真大胆。我就找李岩商量这事儿,后来李岩给王社长打的电话,没想到王社长接到电话之后非常热情,他说五年前他们和新疆的一个监狱搞过围棋进监狱的活动,但是不怎么成功,也就是给那边寄了一些报纸之类的。李岩就说我们很想和你们合作,然后把我们的整套想法方案都跟王社长说了,王社长很开心,就说那你们需要什么就和我说。第一次沟通非常好。后来我又给王社长写了一封信,王社长也回了信,这就让我们的斗志非常高昂了。李岩又帮我们查了下王社长的资料,哎呀,我一看这厉害了。在筹备期间,我们也做了几件事,比如说让围棋上墙报,在监狱里凡是上墙的东西就表示官方认定了。
何:都是你写的?
王:对,服刑人员这边的文字我负责,民警那边的都是李岩来搞定,当时围棋社已经有十几个人了,我们就做了宣传,写围棋改造人的情况之类的,还有简介有照片。领导看到了都感觉脸上有光彩,一看我们提出的这个上墙了,因为当时各个监区提出的文化例如说书香文化、读书文化之类的无非就是把格言警句挂在墙上,没法落实到现实生活当中去。而我们提出的,足球文化,我们每天都在踢,大家都看得到;围棋文化,我们有自己的围棋社,理论方面我们也有写过论文,确实对人的影响非常大。监狱领导一来检查,监区领导也总是说:你看我们这建设搞得挺好。监狱领导也觉得还不错。那会监区有文化建设的汇报,监区领导每次都把围棋社的事情报上去,领导也挺感兴趣。我们当时就想办一个围棋社的成立仪式,要么不办,要办就办个大的,就想把王社长也请来壮壮声势。当时这个简单的想法其实给王社长带来了不小的经济压力,他先是给我们寄来了三十多副云子围棋,在那个时候有云子围棋是非常幸福的了;他又把刘健老师介绍给我们,刘健老师也捐给了我们很多书。2014 年,我记得是那年的大年初五,我们办了自己的围棋比赛,全监狱有二十多人参加,虽然比较冷清,但是我们也很用心。不过,我们本来信心满满的,监区却只是姜占臣勉强拿了个第三。我们铩羽而归,我们当时还做了个奖杯叫“火凤凰杯”,结果被别人搬走了,心里很羞愧啊。后来我们痛定思痛,开始分析,轻敌是一方面,但人家实力在那摆着,李岩就通过王振华社长把于宙华老师请来上课。开始先是于老师的爱人给我们讲课,她主要是讲“围棋与爱”,希望给我们进行心理疏导,不要因为服刑就对生活失去希望。因为监狱是执法机关,有规定的,于老师也不能总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们大多数时间就只能自己在监狱里学习。因为各种原因吧,围棋课也停了许久。







06   央视拍摄风波



何:后来不是于老师还是来给你们上课了吗?
王:是的,那是后来。真正的转机是中央电视台要来拍纪录片的时候,这段时间我们也在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开始是王社长给李岩打了电话,说央视要拍个围棋的片子,我把你们这素材推荐给中央电视台了,有一个叫杨波的导演会联系你们。


何:当时就是在杭州,正好棋文化峰会央视也去了,在那之前我知道王社长他们说的事,就把这个事跟央视说了,央视也对这个题材挺感兴趣,然后我就介绍央视去找王社长,让王社长具体跟央视进行沟通,最后是他们之间达成了协议。


王:其实这些我后来都知道,一会我再跟您慢慢讲。当时各个监区之间是不能联系的,我一想通过这个监区之间就能沟通了。我们去各个监区找人下棋只能是在宿舍,您也看到了我们那个宿舍很小,下棋的人一多宿舍就满了,必然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休息,所以那时候下棋,晚上我还得给大伙买点瓜子啊饮料啊什么的,哄哄他们。其实李岩警官开始不会下棋,他觉得犯人们下围棋开心挺好的,他站在一个纯人性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杨导来的时候,当天就在监区先找我谈,我当时认为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就跟杨导说了很多,包括对围棋的理解啊,围棋社的现状啊,以后长远的打算啊,我准备得比较充分,谈话之后我还和杨导下了一盘联棋,隐约记得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杨导那次也非常高兴。杨导走了之后,不少人都觉得我们在瞎胡闹,等着看笑话,说一个围棋有什么好拍的。但是我们从杨导当时的反应来看,觉得这事基本上能行了。因为我们看了很多围棋方面的资料,在围棋与改造人的研究这方面以前是没有的,无论是围棋层面还是改造层面都没有过。姜占臣对我和李岩说我们是在创造一段历史,李队长当时还很谦虚说你想得太多了,啥创造历史啊,踏踏实实地做。我当时也觉得有点难,姜占臣对我说:“人的格局要大一点,如果人人都能创造历史也就不需要我们去办这个事情了。”我记得杨导是 2014 年国庆之后来的,一直到 2015 年 4 月,央视那边才有了回音。杨导给李岩打电话来说谢隽编导要过来采风。谢导来了之后跟我聊了很多,我们沟通得很好,我记得当时在监区,谢导跟我们围棋社几个人讲了一些他对围棋的理解,包括他到各地拍摄的一些经历。谢导您知道的,很会讲,当时讲得我们监区那些不会下棋的人都目瞪口呆。谢导那边确实速度非常快,大概几天时间吧,监狱那边就通知我们做好准备。那段时间真的非常感动,为了装修教室,李岩找了刘健老师,刘老师问了我们预算之后,第二天就给打来了 13500 块钱。
何:拍摄的时候,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王:呵呵,有趣的事情都是生气的事,也挺搞笑的,片子播出之后,因为光膀子的镜头,我们也承担了不少压力。说实话,其实拍摄过程中我一直都很紧张,本来拍摄的时候是没准备拍我的,但是谢导说要拍我,而且这是一个纪录片,那也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记得运动会当天,我们早晨刚起床,谢导他们扛着摄像机就冲进来了。呵呵,哎呀,挺让人紧张的,这也挺有意思的。





07   围棋的魔力




何:那次也是中央电视台给我打电话,让我一起来。那次去呼兰监狱,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王:是的,是我们当时给谢导提的要求,说很多服刑人员都想有跟您交流的机会。
何:谢导跟我说了,说一个服刑人员自己买了我的书,想让我签名。
王:就是姜占臣。拍摄这事过去之后,围棋社的发展也挺让人满意的。其实那次接触也有遗憾的,我们本意是想让服刑人员跟您多接触,每个人都有提问的机会,您给他们答疑解惑,每个人心里都有心结的,但是时间太短了。后来我们好在哪呢?每周六放假的时候,李岩都会去其他监区带一些社员到我们的围棋社下棋,我们聚在一起打积分打排位,其乐融融。我记得十一那次,李岩买了很多饮料,把我们那个教室布置得很好,让大家充分享受这个氛围。还有就是每天收工之后都能到围棋教室下下棋,看看纪录片,其实大家都是很享受的。我们当时就有一种成功的喜悦,可以说很多平时不老实的人,到教室里来还能坐下来安安静静看会书,他能去学,我们就想通过努力能把监区变成一个书香之地,李岩当时还提出一个“棋风画韵尽风流”的理念,我想必须有这个氛围才能改造好人吧。这段时间,围棋在各个监区发展得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围棋比赛耗时过长,确实不利于推广,但平时能下下棋还是不错的。我们每天收工之后,必须要到监区的铁门以里,但是要去教室下围棋就得去铁门以外。拍了片子之后呢,监区领导也看出围棋对大伙的影响,就比较支持我们了,他要求收工之后值班民警领着我们去下棋,所以李岩带着我们坚持了很长时间,那段时间大家很兴奋,每次活动我和李岩也都有记录和分析总结,我觉得这是一段很难忘的历史。
何:你们没开展围棋活动之前,这些服刑人员一般什么时候出工、收工啊?晚上收工后一般干什么?
王:我们一般早上八点多出工,晚上五点钟收工。收工之后,有看电视的,有下象棋的,其实很枯燥。但是下围棋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晚上收工之后,有到教室看书的,看围棋纪录片的,下围棋的人非常多,其实大家还是很享受这种生活的。这是一个文化氛围的引导,没有人引导就会走上岔路。比如说我们当时有一个服刑人员叫黄显辉的,特别喜欢赌博,但是您看他后来在纪录片里说,下棋比赌博的瘾大多了,都有瘾,您说是下棋好还是赌博好,那肯定是下棋好啊。而且我们当时是做了问卷的,我走的时候做了一部分了,剩下的他们过几天会寄给我,我想到时候在第三届论坛上把这个作为个案做出来。并且我们围棋社已经有四个人被放出来了,其中有一个叫艾福民的,您记得吧?就是第一届围棋比赛的亚军,他现在已经加入了方正围棋协会,他把我也拉进那个微信群里了。
何:是北大方正吗?
王:不是,是方正县。
何:围棋对个人的影响还有没有典型的例子?
王:那就是单泳浩了。他以前当过兵,练拳击的,一言不合就要打人,性格太暴躁了。我是到了出监监区之后才教他下棋的。他学得太认真了,我给他布置各种任务,他都很认真地完成,每天回去就坐在那琢磨围棋,整个人变化太大了,以前他完全坐不住,脾气还那么暴躁。所以领导有时候看监控就很奇怪:这单泳浩怎么变化这么大啊?他们就问我:“单泳浩天天坐那干啥呢?”我说他做题呢,他们就把单泳浩叫到办公室问:“单泳浩你天天坐着做题怎么坐得住呢?”单泳浩说:“领导啊,你不知道这围棋对人的改变太大了,我现在知道了什么叫格局,您看现在别人和我吵架,我都不理他们了,要搁以前我早揍他们了。”有一天他就跟我说:“华哥,别人都说棋风棋风,你看我这样的该学谁的棋风?”我说:“你下棋这么霸气,可以看看武宫老师的书。”然后他就让家里把所有能买到的武宫老师的书都寄来了。单泳浩还给武宫老师写了封信,写他对于围棋的感受以及武宫老师的棋风对他人生的影响,呵呵,他还想要一把武宫老师签名的扇子,我说那真不知道怎么弄。我记得有一次他跟别人发生冲突,两个人很快就要打起来了,但是他克制住了,他跟我说:“华哥,要是没学围棋,我指定削他了。”


何:当时拍的《围棋》那个片子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秦振,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秦振现在挺好的。
何:初判是多少年?
王:初判是十三年,现在服刑了六年多了。
何:他棋学得怎么样了?
王:他学得挺好的,拿了初段。
何:是吧,秦振看起来挺朴实的,他原来是不是性格比较暴躁?
王:是的是的,性格暴躁,围棋对秦振的改变还是很大的。我发现围棋对于性格暴躁的人作用很大。
何:对啊,那天在拍摄时,我跟你们交流,我不记得是谁说的,说他们这些人就是因为性格太暴躁了才进来的,自从学了围棋,心就安静下来了。
王:于新漪说的,他这个人下棋水平虽然不高,但是他很享受这个过程,享受大家坐在一起安静下棋的感觉,您看我们一百多个人参加段位赛的时候,您也去了,那个时候除了棋子落子的声音和滴答的棋钟声,没有其他的声音,非常安静,后来警官们都觉得还是围棋好,这根本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何:对啊对啊,围棋能够让人心安静,这是最重要的。
王:是啊,心静,那些警官自己都说,虽然自己不会下棋,但是坐在那里监管的时候,轻松多了。
何:对,自己也心静了,感觉没有任何压力,没有任何威胁感了,不然的话老是觉得双方有一种对峙感,好像危险随时存在一样。
王:后来我教过很多民警学棋,他们也很愿意学,他们是想跟我学完回家教孩子。
何:教会他们是很重要的,因为服刑人员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而他们一直在那里,会棋不会棋那肯定大不一样。警察不会下棋,他们对于围棋更多的就是出于一种实际的需要,宣传推广之类的;但是会下棋了,他会从内心觉得这个东西好,要去提倡这个东西。
王:所以后来我们就改变方式了,我们觉得教会警官下棋比教会服刑人员更重要。




08   围棋的魔力



何:现在你出来了,有什么打算呢?


王:出来先休整、适应一下,先在我一个堂哥的厂里,协助他做点事。以后还是可能自己做。我还有一个想法,想建一个围棋基金会,对边远山区的服刑人员,包括一些弱势群体,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但是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有机会还得跟您一起探讨一下。


何:可以啊,没问题!


王:咱以前是坏人,现在改好了能出来了,就想做一些对社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当你做了好事的时候,会特别有成就感,特别幸福。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自己只要做好这件事就可以了。因为这些事情,特别是您对我指导的这几次,我特别感动,您没有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待我。我这次从监狱里出来,其实也承受了很多的心理压力,也受到过别人对我言语上的攻击,但是我觉得没什么。我初中的同学建了个群,大家都说进来吧,我就加进去了,因为我的小学初中包括高中同学跟我都还不错,加进去之后大多数人还是挺好的,后来还是因为我进去过和个别同学闹矛盾了,我就退出来了,退出来之后其他同学就跟我解释,包括把我拉进去的同学,他们都说自己也退出来了,都说没想到这个群现在变成这样了,结果我还劝他们:“哎呀,本来你们还是好心好意。”真的,自从学了围棋之后,当你看棋的时候比下棋的时候要清醒得多,只能说有些人的格局不够大。压力肯定是有的,人没有压力也不能前进,你要能背负这些压力才有可能做更大的事情。现在别人看我,怎么一天换一个城市奔波,我也是想去做一些事情,多沟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想和您们多沟通交流,我还是有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如果就此沉沦,可能我就平平淡淡这么过一生了。


何:对,说不定因为这么一个机缘,还能成就人生一番新的事业。


王:嘿嘿,这个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何:呵呵,这个新的事业,不是一定说赚的钱比当年多,但是你所做的事情,说不定会比你当年赚的那些钱更有意义,更有成就感。


王:是的,钱其实够用就行了,并不一定说要很多很多。所以我现在去我哥那,我说每个月你也不用给我多少钱,我也不是奔着赚钱来的,我就是在你这里适应一段时间。我哥也总怕我跑,总给我打电话问我你到底回不回来啦?因为我认识的这些人,包括我的一些同学,那天刘斌老师也给我打电话,说要给我找一份工作,包括您上次也跟我说,要帮我找一份跟围棋相关的工作,所以我哥总怕我跑。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还缺乏一种视野,也需要在小的地方逐步地学,如果让我突然回到大的城市我觉得我适应不了,这也是围棋告诉我的。我觉得围棋对于我来说,现在更多的是一种信仰,每当我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我都会用棋理去解释,去理解,这样就会豁然开朗。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找,看有没有会下棋的人可以沟通。其实我也是个比较聪明的人,每当有个机会出现的时候我就想去抓住,比如说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我就跟李岩说我必须抓住您,我得干点事,哈哈。


何:哈哈哈。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感谢围棋啊。


王:我确实要感谢围棋,要不是因为围棋我怎么能认识这么多朋友,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帮助我。您看,围棋对我的影响真的是一个非常经典的个案。《法制日报》当时采访我的时候问:“你究竟在围棋上有多大想法?”我就说:“当时围棋社成立的时候我就提了两句话,‘落子洗污垢,布局做新人’。我现在不就是在给我的后半生布局么?我为自己的后半生布了一个新局。”《法制日报》那个记者听了之后,觉得特别新奇,说你这个想法挺大胆的啊。我说这就是围棋带给我的启发。所以说围棋对人的启发,要看启发什么样的人,在我们围棋社里下棋的人各个层面都有,而且我发现他们每个人从围棋里得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何:你最后在里面待满了多少年?


王:我是待了十年,减了五年。围棋再一个给我的启发就是:踏踏实实地去做就可以了,就跟下棋一样,这个棋如果是飘,那肯定赢不了;如果你技术好,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自己不打勺了,最后就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就是这样。


何:是的,幸好你学了围棋。


王:但凡有什么地方妥协了,也就没有后来的我了。我父亲看到《围棋》
那个纪录片,很震惊,因为一开始我没跟他说。


何:哦,是吗。


王:我给他打电话时提到您了,包括刚才我给他打电话也说到您,我父亲说想跟您带个好,我说放心吧。我爸听说您之后就让我弟在百度上搜,搜完之后我爸就说何教授能理你吗?


何:哈哈哈。


王:我爸以为我出来闲逛来了。然后我说是跟您见面啊吃饭啊,我爸就说你别胡扯了,你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我说真的,要不我给您发个照片,这他才信。


何:哦,哈哈哈,是嘛!


王:我爸没什么文化,他觉得您们这些人很高端,觉得我在胡扯。他现在就鼓励我侄女,我弟弟,支持他们学棋,在家里面买了棋具。我爸可会买了,买了一套蛤棋子,日本的那个,他自己上网搜,搜完了买了说这样更能激起孩子们学棋的兴趣。我说您这还整得挺格式。


何:呵呵,你看,这围棋不仅改变了你,还改变了你爸,是不是啊?什么时候把你爸也教会嘛!


王:是是是,主要是我俩现在不在一起,在一起他肯定要学了。


何:就是嘛,他现在反正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肯定有心思学棋了。


王:他现在生意已经不做了。我回来之后他就把生意停了,就说想找个江南小镇,和我一起住。


何:是啊,那正好学围棋嘛!没有围棋,这闲暇的时光怎么打发呢?


王:我爸就特别喜欢这种氛围嘛,我要是在这弄个小食堂让他做做,学学棋,挺不错的,其实这个地方很养人的。


何:好,祝你以后一切顺利!挣了钱,再回报围棋。


王:好。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您,感谢围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徽帮棋友会 ( 苏ICP备2022041640号-1

GMT+8, 2025-2-25 05:53 , Processed in 0.249097 second(s), 23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3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