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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贵破案 作者:史啸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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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0 11:28: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王富贵终于到西山派出所报到上班了。不管他情愿不情愿,也不管他怀揣着警校优秀毕业生的文凭,只因他去市公安局报到迟了半天,又只因警校临时多分了一个毕业生去市局,王富贵便成为西山派出所的“片儿警”了。

王富贵到底与众不同。他只在西山分局人事科张干事面前撇撇嘴,然后便拿了介绍信到西山派出所去了。在警校时,王富贵的学习成绩就与众不同,刑侦、法医、犯罪心理学、现场勘验、指纹学、逻辑推理等理论科目门门优秀,但一遇到队列、擒拿、射击之类的动作课目时总要蜕几层皮才能及格,原因很简单,王富贵天生形体动作和反应就比一般人慢半拍。这不,连到市局报到这种大事不又迟了半天,结果也就当了“片儿警”。

“片儿警”也就是户籍警,据说是北京人侃出的词儿,还有个电视剧就这个名字,是指那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专门和街道、居委会的婆婆、妈妈们打交道的最基层的警察。但要说“片儿警”工作的重要性,恐怕人事科的张干事就可以说上三小时。所以,王富贵就只能撇撇嘴了。

虽说是到派出所报到,但局里说还要有三个月的实习试用期,实习试用合格后再正式分配,所以王富贵的人事关系其实还在市局。王富贵家在外地,没有住处,也没有宿舍安排,派出所的李所长便叫王富贵暂时在最里面的办公室用两块木板搭一个铺,白天收起,晚上睡觉。当然,晚上遇有大事、急事,王富贵的“助理值班员”的身分也就跑不掉了。这是李所长的意思。

不过,王富贵报到后的头三天晚上恰好没事,只有一起偷自行车的小案子,小偷给一个巡警和两个治安员押到派出所找值班警察登个记,审录半个小时后便又给巡警和治安员们押走了。还有一、两个西山新村居民的电话,是告邻居半夜搞舞会、唱卡拉OK,妨碍休息的,很简单便处理好了。加上所里的老干警也照顾他,王富贵便睡了三天好觉。

第四天晚上,也就是9月4日,王富贵自告奋勇要求值班。一夜无事,只是十点钟左右下了一阵雨,还不小,时间不长就停了,不过地上也都湿透了,月亮后来还是出来了,第二天除了草地上还有些湿外,就和没下过雨一样。王富贵心想,派出所到底事不多,以前警校学的那些东西看来无用武之地了。正琢磨间,值班电话响了,王富贵拿起话筒,正准备用规范语言说:“这是西山派出所,请说”,那边却说:

“小王吗?我是李邦国,有事吗?”

“李所长,没事。有什么事我会报告的。”王富贵立正回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值班是不能睡觉的,当然这不是指你。明天见。”

“明白。明天见。”其实,对方电话早已挂了。王富贵摇摇头,苦笑一下。

天亮了,交接班后,王富贵才发现自己没地方睡觉。几间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办公的,联系的,询问的,答话的,像个茶馆,李所长更是忙得团团转。

王富贵正准备出去找个警校同学的宿舍睡一觉,有个居民来报案了,说是西山新村人工湖里漂上来一具男尸。派出所里顿时紧张起来,李所长叫人打电话通知市局刑警支队,自己便带上所里的老警察胖子大徐和一个绰号叫“万事通”年轻警察万世斌跑现场去了。王富贵一看机会难得,一声不响地跟着就走。

西山派出所的管辖范围主要是这个西山新村及其周围的几所大、中、小学和部分机关单位与企业。西山新村模较大,总共有108幢各种风格的多层公寓楼,还有50余栋花园别墅,后者住户多为台商港客、款爷富婆,当然也有几位文艺界的腕儿和当地政界与商界要人;那些多层楼房里的住户则平民百姓居多。

新村西边有一泓湖水,约三、五百亩,湖的北侧为別墅区,东侧与南边为公寓区,西边沿湖为绿化区,再往西就是农田野趣了。这个湖原是一大片水面,60年代淤为沼泽,80年代中期开始建造了西山新村,保留了部分水面,清淤筑岸,植草种树,称之为人工湖,也是一处风景,只是湖水比较深,有的地方岸边就有2米多深。

靠近公寓区的主干道路的一段湖岸的树丛中站着不下数十人正在围观。窃窃私语者有之,指指点点者有之,神色各异,或恐惧,或漠然,或幸灾乐祸。李所长见状,即叫小万和闻讯赶来的新村所属街道的治安员小丁隔离人群,保护现场,自己则和胖子大徐朝水里观察。说是观察,其实也就是张望。

离岸两米多处的水面上果然浮着一具男尸,脸泡得很大。没有竹竿之类的长工具,大徐看得见却够不着,急得直搓手,小丁见状,便要脱衣下水。这时,王富贵已手持一把从居委会借来的铁锨走至岸边,在与尸体成直角处的岸边水里不停地右向划水,也怪,那尸体也同时向岸边慢慢漂将过来。待其浮到近处,王富贵铁锹一拨,伸手抓住尸体的衣服,回望大徐;胖子扭头故作未见,小丁连忙援手,两人一起用力,将那沉重的尸体拽上岸来。

死者三十七八岁、个头较大,身穿旧黄军裤,灰色防雨布夹克,内着白衬衣,领子和袖口处原有的脏迹可见,两手虽经水泡,指关节粗大还是一目了然;一只脚有袜无鞋,另一只脚却穿着一只九成新的高档皮鞋……

“此人是农村进城的包工头的可能性较大,却不知为何死在此处?”王富贵心里想到了,嘴上也就说了出来。站在旁边的万世斌听了一愣,似乎感觉有道理,还点了点头。王富贵然后便在周围遛达起来。李所长和胖子大徐在忙些什么也没顾上。

这段湖岸离新村里的主干道最近,只有十多米,是个上坡,约10-25度,种了不少松树、柏树和槭树,树间长了许多杂草,有一条小路通大道。王富贵将几位刚挤过来的看客赶走,突然抽抽鼻子,发现靠近大路的一段湖边小路旁有一滩呕吐秽物,隐约可闻的酸臭味中还有一股浓郁的酒气。

王富贵不仅不走开,反而在那滩呕吐物边蹲了下来,瞅了一会,便用一块碎红砖在秽物周围一米处划了一个大圆圈,还把小丁喊来,请他看住,自己又沿着小路仔细瞅下去,结果又划了两个圆,里面是几个比较清晰的鞋底不同的脚印。

此时,市局刑警支队的警车已到,领头的是八大队队长张建军。张建军此人非同小可,40多岁,从警已有20余年,经他手侦破的案子已不计其数,而且去警校给王富贵他们讲过课。与他同来的还有探长王平、法医赵德林。张建军与李所长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开始在现场转了起来,很快他发现了地上人为划的圆圈,便问治安员小丁:

“这是你划的?”

“不是,是派出所新来的小王划的。”小丁边说边用手指着王富贵。张建军也认出王富贵了。

此时,王富贵正在帮支队法医赵德林验尸,胖子大徐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不情愿地捏住赵德林带来的红色尼龙围帐边角,头扭向一旁。赵徳林先后将两张化学测试纸从男尸切开的胃中取出,又看了一下戴的手表,自言自语说:“起码喝了半斤酒……没有中毒……”

探长王平在现场拍了几张照片,尤其是王富贵划的圆圈里的几个鞋印,便对李所长说:“老李,你们的现场保护得不错嘛。”

“哪里,哪里。”李所长谦虚地说道。于是两人便寒暄起来。

现场勘验尸体完毕,赵徳林就带上那具男尸跟着火葬场的运尸车走了,其他的警察便和李所长他们一同回到了西山派出所,可能想开一个碰头会。王富贵这时感到困了,又没有地方睡觉,于是坐在自己晚上搭铺睡觉的办公的椅子上打起瞌睡来。隔壁房间里的案情分析会也开始了。

“死者是什么人?你们认识吗?”探长王平问大徐。

大徐摇摇头,小万接过话题说:“不认识,但可以调査。照死者衣着和手上的骨节看,可能是民工包工头。我们这个新村现在搞室内装修的住户不少,新村西北边还保留些当初施工队的工棚,现在仍住着一些民工,都可以去调查。”

张建军不动声色地说:“李所长,你们能否尽快核查一下死者的身份,我会要求支队通过市局在全市普查的。尸检报告等赵徳林他们搞出来后,我会告诉你们。这个案子我们确定暂时由王平探长负责。”

在离开派出所与各位干警打招呼再见时,张建军一眼瞅见王富贵正歪在隔壁房间的椅子上睡着了,开始似乎想打个招呼,后迟疑了一下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告辞走了。

才一天,案子调査已有眉目,而且进展得很快:死者叫陈海根,30岁,安徽宁国县人,木匠出身,果然是个小包工头,一个人在南郊租了一间民房。9月4日晚他在北门承包的一家室内装潢工程结束后一时高兴,请三位主要帮手在附近一家“好再来”小酒馆吃了一顿,四人喝了三瓶高粱曲酒,死者喝得最多。之后,另三人“打的”送他回南门外租住的家中,路上他却要去西山新村,说有事情要办,要他们先回去。陈海根是在西山新村门口下的车,时间约为21:50左右。另三人仍坐原车回西郊合租的住处。出租车司机已证实。

验尸结果:陈海根死因是酒醉溺水,死亡时间约为9月4日晚10点至12点之间。另一只皮鞋也捞出,身上钱包内还有300多元人民币;南门外所租家中经清点,现金和存款单总共有8000多元。室内没有撬压痕迹。

9月7日上午,探长王平等又来到西山派出所进行案情分析。王平中等身材,50来岁,是个资深刑警,与市局副局长兼刑侦支队长刘文徳等是老伙计,刑侦经验丰富,唯有一点不足,就是好摆老资格;八大队除了张建军他还有点服气之外,其他人包括两位副大队长也常吃他摆谱的苦头,所以王平的工作便自然多由张建军直接管理了。李所长当然知道这点,便在开场白之后,立刻请王平先说:“还是请王探长多多指教。”

“‘9・5’案子经大家努力案情已比较明朗,”王平当仁不让,张口就说:“因在陈海根胸腔大量积水,身上却未发现任何挫伤痕迹,此案抢劫杀人可能性虽然有,但看来不大,酒醉失足落水可能性则不能排除。陈海根之死也有可能是后者。不过,我有个疑问,即你们这里的人工湖景色很好,现在天又不冷,死者落水时是上半夜,总要挣扎,动静不会小,但偌大湖区为什么会没有目击者?你们的调查没有谈到这一点是什么原因? ”

李所长碰了下大徐,这事是大徐负责的。大徐一愣,忙笑嘻嘻地说:“我同意王探长关于死者有可能是失足淹死的意见。我和小万在调查中发现陈海根此人虽平时待人抠门,但处世谨慎,没什么冤家仇人,仇杀的可能性不大。至于王探长的疑问我也感到奇怪,要么死者是12点之后溺水的。那时候太晚,湖边可能会没有人,当然也就没有目击者了。”

小万全名叫万世斌,只因年轻,什么事都好打破沙锅问到底,便得了一个“万事通”的绰号。此时他说:“这不可能。人工湖风景秀丽,有树有花,沿岸只要不是冬天或下雨,总有谈恋爱的熬到深更半夜,现在才9月份,下半夜都会有人。正如王探长所言,我们的调查确实有可能忽略了什么。”

“是下雨了。”王富贵提了两只热水瓶走进开会的办公室,正好听到这一段,便随口插嘴说道。

李所长忙问:“你怎么知道? ”

“4日晚上是我值班。那天晚上10点左右下了一阵雨,还不小,雨声哗哗的,但时间不长,一刻钟左右雨就停了,之后又出了月亮。王探长和万警司提出的疑问是有道理的……”

“我觉得,”王富贵在会议室第二排找个位子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死者有失足溺水的可能性,但存在一个疑点,即陈海根在大路边已经吐了一些,为何还要跑到湖边去?想继续吐,还是想洗手?陈海根文化不高,大路边完全可以吐,难道怕弄脏公共场所?显然他不会在乎这一点。何况刚下过雨。到湖边呕吐或洗手要上下走一段缓坡,而且他还穿着一双几乎是新的高档皮鞋,要是我恐怕也不会。另外……”

王平听着尽管有些道理,但面子总有些落不下来,便侧身问李所长: “这是……”

“噢,我忘了介绍,”李邦国对王富贵的分析着实欣赏,“这是局里刚分来的警校高才生,王富贵。”“高才生”三字是李所长临时发挥的,他并不知道王富贵在警校的学习成绩,但王平听了心中却添了一缕不快: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有点夸夸其谈了。想到这,便问道:“王富贵?这名字不错。另外还有什么呀?”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轻轻的笑声。

王富贵知道自己的名字容易被人调侃,但他在这类事情上从来反应迟钝,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思路中:

“大徐和万警司的调查里说,死者回家路上说要到西山新村办件事,这一点很重要,但陈海根没和任何人说他到西山新村是办什么事,我们也没有搞清楚。陈海根溺水处在新村里面人工湖的东边,离他下车的大门处已有200多米远,所以陈可能是和某人在新村某处约会。他溺水处附近小路上有死者及他人留存的鞋印,因我们去案发现场稍晚,既有可能是当时的观众踩踏的,也有很大可能是那个与他约会的人留下的。这都需要核实。不过,陈海根已死两天,新村内大概很多人都知道了,与他约会之人却仍未露面,其中必有文章。所以,我认为,这事待所有线索调查清楚后再下结论方妥。”

王平资格再不老,也能听出王富贵这番分析的分量,再想想自己刚才的小鸡肚肠,差点汗颜,不禁起身给王富贵倒了杯水说:“后生可畏,使我老王茅塞顿开。惭愧,惭愧。”这就是王平的好处,他表面看好摆老资格,其实内心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的,也不会管此人岁数多大的。

李所长听了大为吃惊:王富贵的分析出人意外是个原因,探长王平的表现更是罕见。在李邦国的印象中似乎没有看过或听过王平当众认错的事,何况今天是面对一个毛头小伙。奇怪,奇怪。

会议结果是:建议立案侦破。不过会后的王平心里却产生了一个更加令人意外的想法。

张建军听到王平关于将王富贵调到刑侦八大队专司“9・5”案件的建议,并不感到多大惊奇。王富贵其人他很了解,而且知道他是一个刑警苗子。那是通过一次案例授课形成印象的。作为警校的兼职教官,张建军每年都去警校给学员讲几次课,专讲案例分析。

去年下学期,张建军在案例分析课上举了国内10年前发生的一个真实的案件:一个心理变态的罪犯在某市内各行人稀少处连续用绳索勒昏勒死了三名妇女后实施强奸,作案时间均为晚上,手段残忍,危害性极大,公安部明令限期破案。为此,省、市公安部门在全力破案的同时,又去某警察学校挑选了五名年轻漂亮、经过训练的十八、九岁的女学员作为诱饵,引蛇破案。为防万一,每个姑娘脖子上均套上专门进口的特殊树脂制造的防勒脖套,并配有两名便衣远远跟着,加以保护,一到晚上便出没在罪犯可能作案的地段。但不知何故,罪犯始终没有上钩,却仍在两个月时间里在市内其他地方连续成功作案三起,手段同前,造成了十分恶劣的社会危害和影响。最后在第七次作案时,那个家伙终于栽倒在一个学过武术的年轻母亲手里。

张建军讲授此课的目的,在于让学员们了解在现代社会搞刑侦工作,任何周密先进的破案方式都有其局限性,破案有其自身规律,存在偶然性。讲课时他发现所有学员都在用心听,记笔记,只有坐在前排的一个学员似乎坐在那里发呆,便有意走到他跟前:“喂,这位同学,你谈一下看法吧?”

那个学员被教官点名后似乎并不紧张,立即站了起来,立正敬礼后却说:“报告教官,我想问个问题。”

“说吧。”被学员提问虽说有点意外,但张建军还是对这位学生准备提的问题所吸引:这家伙会提什么问题呢?

“本案例中受害的七位女性中,有几位是生育过的妇女?”

“有五名妈妈,包括第七名。”

“报告教官,另两位受害妇女是不是也怀……”一直镇静自若说着话的那个学员竟然结巴并且脸红了起来,其他学员也开始活跃起来。张建军觉得挺有意思,便微笑着说:“没关系,尽管问。”

“是!”小学员又一个立正,然后继续说道,“其余两位女性是否怀过孕,或者是否都有三十岁了?”

一直笑容可掬的张建军有点警惕了,想了一下说,“一位受害人二十八岁,另一个,嗯……可能是有三十岁了吧?有没有怀过孕或者流过产的确不清楚,因为她们都死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尸检报告中说过,她们的处女膜均为陈旧性破裂。但是这位同学,你问这些问题是何意呢?”

这个学员站在那儿似乎答非所问却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番话:“这可能就是恋母情结心理变态的一种。如果当初挑选几名年轻的母亲警察而不是更年轻的警校学员当诱饵就好了……”

当时听到这里,张建军心里一震:其实,这个案件当年就发生在本市,而他就是侦破组成员之一。提出让警校女学员当诱饵试图抓住罪犯的建议的人就是张建军自己,而他一直为此案最终是被动破案,即被受害人制服而不是通过警方的诱饵抓住罪犯的感到耻辱。何况还增加了3个受害人!

后来在审讯中也得知那位只有20岁的强奸杀人犯从小母亲离家出走,母爱的缺失不仅没有让他思念母亲,反而让他对所有年轻的妈妈模样的女人产生极度怨愤。这是他后来不停地强奸杀害年轻少妇的主因。据犯罪心理学专家分析,这就是一种变态的恋母情结下的报复性强奸杀人行为。

张建军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学员居然立刻抓住了当时破那个案子在罪犯心理分析上的疏忽!从此,张建军便记住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刑警苗子的名字——王富贵。

当建议成立以王平为组长,包括王富贵在内的“9·5”案件侦破组的报告已经报到上面去而支队还没批复下来时,刚刚才发生陈海根溺水死亡案件的西山新村又发生了一起非正常死亡案。

这是一起触电身亡事件。死者是住在101幢一楼104室的一个单身女子,姓胡,名丽平。此事是9月8日星期四中午被其对门的邻居发现的。当时,水从104室大门下的门缝里流出来,邻居连忙敲门,见无人应答,便到胡家朝北的厨房和厕所窗户处去张望,才发现胡丽平脸朝里侧倒在放在厕所里的洗衣机下,洗衣机的进水管被其压掉,水直泄地上。

已经有点忙乱的西山派出所又一次紧张起来。李邦国见胖子大徐的确帮不上什么忙,就叫其在办公室值班看电话,带上小万和王富贵来跑现场了。他们到达现场的时候,那栋楼的楼道附近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多是邻居在那里围观和窃窃私语。这一回现场保护得很好,因为,死者家的铁门緊锁,旁人根本进不去。

王平探长和赵德林法医等人很快赶到。他们发现死者家铁门很结实,不易破锁而入。他们在检査过厨房窗子发现无异后,便将脱排油烟管处的铰链卸掉,由一位身材瘦小的刑警钻了进去,先在屋内找到钥匙,然后才将锁上的铁门和房门打开。

此时是下午3:20。取证的警察已料理现场完毕,经验丰富的法医赵徳林很快就得出结论:触电死亡,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尸体已放在床上用带来的黑色塑料布裹了起来。王平却仍然待在厕所里仔细观察漏电洗衣机的插座。这个插座有三个插孔,最上面的是地线插孔,右边插孔是火线,火线铜芯丝稍长,不知怎的一头却碰在地线插口的铜片上。这种情况下只要将洗衣机的三相插头插进该插座,洗衣机外壳只要是金属部分的就都带电,胡丽平就是这么触电的。

问题是火线铜芯怎么会碰在地线铜片上的呢?是安装质量问题?有可能,经检测,火线螺丝有点松,铜芯丝留得过长。是有人动了手脚?也有可能,只要用螺丝起子将铜丝拨碰在地线铜片上,就足以不留痕迹地让洗衣机外壳金属部分带电,使用者如不小心碰到就会即刻触电丧命。而且,插座上火线端的螺丝槽里似乎也有螺丝刀拧动过的痕迹,但是并不明显或肯定。

勘察完现场后,探长王平的心绪有点不平衡了。西山新村连续发生的两起非正常死亡案子,都像事故,但又都不完全像事故。尤其是面对眼前的这个女子的触电死亡事件,表面上看是一个孤立的案件,甚至可能是一个事故,但在他的感觉上又与前两天的那个人工湖男子的溺水死亡案件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知怎的,老警察王平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知如何入手案件调查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王平二十多年的刑警生涯中几乎没有出现过。

王富贵刚才还在楼内几家住户调查,现在又拖着万世斌到101楼北边去踏勘现场外景了。

101楼西北面斜对着新村人工湖。走在湖边大道上,王富贵突感眼前环境似乎有点熟悉:这不正是陈海根溺水的现场吗?王富贵震惊之余没有吭声,只是一头钻进树丛,往湖边跑去,万世斌不明所以,只好跟进。

在前两天将陈海根尸体捞出来的人工湖岸边,王富贵朝左右方向各走几步,然后逐步扩大两边的步行幅度,眼睛却瞅着大路方向。忽然他站住了,用手招呼万世斌,待小万走到他所站位置,他又用手指着树丛中的视线空缺处露出的一户人家的窗户问道:“万警司,这扇窗户是101楼哪一家的?”

万世斌顺着王富贵的手指方向望去,作思考状,忽然面露紧张之色,嘴角也似乎有点抖动起来,对着王富贵反问道:
“难道是胡丽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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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5-10 11:30:21 | 只看该作者
9月10日星期天下午,西山公安分局会议室内正在召开西山新村“9·8”和“9・5”两个案件的案情分析会。会议由刑侦八大队长张建军主持。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侦支队长刘文德也参加了,给会议平添了不少分量。

西山派出所长李邦国在介绍案情:“死者胡丽平,女,29岁,湖北英山人,1994年5月从武汉华中师范大学计算机系应聘调至我市科达电脑公司,调动原因据了解是因为恋爱失败,其男友已经结婚。死者在本市没有亲戚,生前处世谨慎,与同事少有来往,与邻居也保持一定距离,顶多路上遇到时点点头。西山新村住宅是她租的。出事前一天,即9月7日晚上与公司另一位女同事在公司值班,晚饭也在公司吃的盒饭。一夜睡觉无事,早上8点离开公司回家。现场情况由王平探长介绍吧。”

“我先补充一点,上午接武汉方面电话,胡丽平原男友未发现异常情况。”王平说,“尸检报告为触电死亡。从现场勘验推测,死者回家睡了一觉,中午吃过面条便洗衣服,结果触电身亡。房门、窗户及桌柜均无撬翻迹象。家里也没有外人脚印。因此,单从现场调查情况分析,胡丽平之死属意外事故。但王富贵和小万调查的情况却很难用巧合加以解释。”

“王富贵?说说吧。”张建军说。王富贵从提包里取出一张报纸大小的白纸,将其用图钉固定在会
议桌旁的黑板上,上面已用彩色笔将两个案件的现场及其环境用平面图方式绘出,其中两个现场之间的障碍物(包括树丛)和距离,视线空缺处及其与101楼104室朝南窗户的角度也作了标注。

王富贵先对照此图将“9·5”案件和“9·8”案件现场环境的同一性和结合性作了一番介绍和分析,然后说:

“我和万警司在101楼几个住户,包括二楼和三楼住家调查时曾有意识地观察了“9·5”案件现场,均看不到人工湖岸边及距岸边两米以内的水面,因为都被大道及坡上较大的树冠所遮蔽。而在胡丽平家,即使是晚上,当然是有月亮的时侯,从其厕所窗户却能看到离陈海根尸体打捞处右边三米多的岸边情况。不过室内开灯时看不清,关灯即可。这是我要汇报的第一个问题。第二,我和万警司还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王富贵用手肘捅捅坐在旁边的万世斌,似乎想请万世斌报告这个问题,但平时活跃的小万在这种场合似乎感到拘谨则又回捅了一下王富贵。王富贵无奈,只好继续说下去: “昨天下午万警司和我在访问101楼204室,即死者楼上住户时,户主张明轩告诉了我们一件很重要的事……”

王富贵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张明轩原是市里一家国有小厂的副厂长,上个月新班子承包,落选了,在家无事,便经常约三、五牌友搓搓麻将。9月7日晚,在新村27幢308室一叫朱民的朋友家打麻将到晚上10点钟左右,手气不好,带去的几十块钱也输光了,便提前散局回家。进楼道时,因为没灯,漆黑一片,好在轻车熟路,便摸黑拐弯上楼,突然感觉肩膀撞在一个硬物上,疼得差点叫出声来,用手一摸,原来是104室的铁门没关好,呈45度角横在楼道里。当时张只是嘴里咕噜了一下,右手揉着肩膀上楼去子。第二天上午10点多出门到市里朋友家去做客,发现那个铁门又关上了,也没有在意;下午张又去外面与朋友搓麻,晚上回家得知楼下104室出了事,方感事情蹊跷,我们去,便和我们说了这件事。”

“为何蹊跷?”刘文德问。
“据张明轩说,104室的死者,即胡丽平,平时不管在不在家,总要把铁门锁上,房门则有时关,有时不关。死者搬来一年多,他下楼上楼无数次,从未见过104室的铁门没有锁上过。这是因为胡丽平家的铁门只要没有锁上,即便关上,也总会悄无声息地慢慢朝着楼道处打开,呈45度角横在那里。张明轩夜里只撞到肩膀而不是头算是幸运的。其他邻居也证实了这点。这也是为什么胡丽平不管在不在家都要将铁门锁上的主要原因。因为她知道自己家铁门的毛病,怕妨碍楼上住户上下楼。那天已经很晚,一个单身女子居然没锁铁门,我也认为张明轩觉得奇怪是有道理的。那天晚上胡丽平确实不在家,在单位值班。但是,铁门既然没锁上开在那里,显然表示当时胡丽平家里有人,但绝非胡本人。那么这个人这么晚进入胡家干什么呢?我想他大概率就是制造胡触电身亡事故的凶手。”

“胡丽平触电死亡是人为?”刘文德再次问道,“有证据吗?”
“暂时还没有确凿证据,但已有线索。”王平说,“胡丽平家现场当时因水漫得厉害,没有提到脚印等痕迹。但是,王富贵和万世斌昨天在胡丽平家放在那台洗衣机插座下面的肥皂盒里提取到了一根短短的灰白色头发,显然不会是年轻的留着长发的胡丽平所有。这根头发已经送到支队痕迹室化验血型和微量元素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出结果。”

“那么,你的看法呢?”刘文徳又转向王富贵问道。此前他已看到八大队呈送的关于成立“9·5”案件侦破组的报告,对其中提名王富贵,一个新分配来的派出所实习警察担任案件侦破组副组长的建议颇感震惊。尤其是当组长的探长王平不仅乐意,还力荐王富贵当副组长。这个小实习警察王富贵又是何许人呢?王平多年前曾经是他的老搭档,他对心气甚高的王平十分了解。能使王平谦虚起来的人不多,所以他倒想见识一下。

当然,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侦支队支队长刘文德参加这个会议的主要原因,还是他本能地感到西山新村连续发生的“9·5”和“9·8”这两个案子很可能不是各自孤立的偶然事故,而且也不同于一般的刑事案件。能连续两次不露痕迹地杀人灭口(如果均非事故而是他杀的话),即使是单纯的刑事犯罪,罪犯手段也算高明,可以预想露出的破绽,即留下的线索也不会多。所以他主动要求参加了会议,一方面了解一下王平和八大队对案件的侦查进展情况,另一方面则想看一看能否给八大队侦破案件提供一些支持。而现在,他却很想看看这个名叫王富贵的小伙子有何本事了。

“从李所长和王探长介绍的情况分析,”王富贵虽然首次参加这种大型刑侦案件分析会,但一点也不感拘束,似乎案件的各种细节均已熟烂于心。只见他继续说道:

“孤立地看,胡丽平之死是个触电事故;但如果综合刚才的情况,将其与‘9·5’案件,即陈海根溺水死亡案件结合起来分析,就有可能也是一次谋杀。由于相关证据,比如那根灰白色头发及‘9·5’案件案发现场的鞋印等,还有待核实,我们现在只能作这样的推测:

“凶手在将陈海根推入湖中溺毙后,转身回看或从原路返回大路时,被胡丽平发现,或者凶手认为被后者发现,比如,胡丽平恰好此时上厕所开灯或关灯。这一点可能性很大。不过,胡丽平死前两天在单位上班和值班均无异常情况。另外从她与邻居少有交往,天天早出晚归上下班来看,直至9月7日早上她去单位上班前可能还不知道离她家不远处的人工湖两天前曾经淹死一个人的事情。当然,现在她也死了,我们也无法了解她是否真的看到9月4日晚上人工湖边发生的事情了。”

“小王分析得有道理。看起来胡丽平确有可能不知道她家附近的人工湖里溺死人的事儿。我们在调查中也发现,胡的公司同事中没有人说到这一点,也没发现胡这两天言行有什么异常。”李邦国朝着刘文德补充道。

王富贵则继续沉浸在他的分析中:“9月4日晚上,胡丽平就这么开一下自家厕所的灯或关一下灯,或许没有关灯,而是关了一下窗户,或者只是听到一声水响,什么也没看见;或者,她看到一个人晚上10点多钟左右从刚下过雨的湖边走到大路上,但并未在意,等等。但是,所有这些都让杀害陈海根的凶手害怕了。后来,凶手又发现那个晚上从那个101号楼104室的厕所窗户可能看到他罪行的人是一个单身女子单独居住时,便动了杀心。

“这个凶手不是个无能之辈。但他显然认定胡丽平发现自己溺死陈海根的罪行了,不过还没有告发他,或者说公安人员还没有来得及调查到她。可他难保该女子在今后的调查中不会告发他并认出他来,所以他一定要置胡丽平于死地。至于他制造的胡丽平触电死亡事故,可能并不是精心策划的,而是在他晚上准备以某种方式进入胡家行凶却发现胡不在家时而突发的奇想:在胡的洗衣机插座的火线和地线上动了手脚。当时,正逢张明轩打完牌回家。”

听到这里,刘文德会意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张建军,张建军则依旧不动声色。因为他觉得王富贵在案件分析中到目前为止都是在进行纯粹的推理,尽管其推理的逻辑不无道理,但这种推理离破案还相距很远。为何?因为太缺乏证据了,而且似乎还漏掉了某些重要的细节。不过,张建军根据他对王富贵的了解,感觉到王富贵这样分析下去不会仅仅局限于推理,总会有出人意外的结果。所以,他还抱着可以再听听看的想法。

听了王富贵的案件分析,王平在耳目一新的同时却感到有点疑惑:将此两个案子合并一案处理的目的已经达到,但王富贵似乎在回避主要案件,即第一个案件的某些关键问题,于是便脱口而出说道:“小王,既然你肯定了两个案件的因果关系,那么请再谈谈你对‘9·5’案件的看法吧。”

“好的。”王富贵听了,很有礼貌地向王平点了一下头,然后平静地说:“刚才的分析并没有扯远,我只是想为后面对案犯的分析垫个底。凶手溺杀陈海根似乎也有偶然性,可能不是预谋杀人,而是临时起意。由于我们现在没证据和线索,所以还暂时无法了解案犯与陈海根的关系及杀人动机,但从对‘9·5’案件的调査情况看,我愿意做这样的推测,即凶手一开始可能只是去新村内某个地方赴陈海根的约会。但是那天晚上陈海根酒喝多了,加上一场阵雨,过了约会时间,凶手怕陈有什么变故,便离开约会地点沿小区大路往小区大门方向去找陈,恰好在路上碰到。见陈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而且还吐得一塌糊涂,又见一场大雨刚把湖边恋人和路上行人全部赶走,周围无人,就动了杀心。于是灵机一动,借口陈的衣服被吐脏了得到湖边去洗一洗,将陈搀到湖边。陈此时已醉得稀里糊涂,悉听摆布了。剩下的事就好办了——凶手将陈推入湖中按住他的头即可,待其不再挣扎为止。”

王平、李邦国和万世斌等出席会议人员听了王富贵这番对案情作如此肯定描述的推测都面露惊讶之色。刘文德与张建军也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似乎都感受到了王富贵这个如此大胆的推测后面的可能会有更让人惊讶的结论,然后又都转过脸来看着王富贵,那眼神似乎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根据对以上两案的分析,”王富贵接着往下说,“我认为这两个案件的案犯,即凶手,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人。而且此人是中年或老年人,50岁以上年纪,有一定社会地位和文化知识,身材比较瘦弱,或显得文弱,但肯定是西山新村的居民。理由如下:

“第一,尽管两个案子都是杀人,但似乎都有偶然性,因为对案犯来说每个案子几乎都存在天赐良机,也是他灵机一动的产物。但是这个凶手居然两次都能在很短时间内做出决断并成功达到其杀人目的,表明凶手的心理应变素质特别好。具有这种心理素质的人一般都会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文化知识,而且此人可能还懂得电工,具有一定的机电知识。

“第二,陈海根块头较大,且木匠出身,臂力不会小,他虽然喝醉了,但能在敲诈对象或欠赌债对象(假设是这两种关系)面前放松警惕,只能在他从未把对方视为对手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这表明凶手的外表看起来应该比较和善、瘦弱,甚至长得有点窝囊,而且很可能是个中老年人。当然,也不排除凶手是超过60岁的老年人。

“第三,陈海根和凶手在西山新村约会,‘9·5’案件第一现场也都在西山新村,而且西山新村在市郊,又不是周围单位住户去城里的必经之路,所以凶手很可能就是新村的住户。另外,陈海根往新村里走,而凶手朝新村外去迎,如果没有分析错的话,按照新村建筑物的布局,我推测凶手应住在新村的别墅区或者东北方向的公寓区第1栋楼至第25栋楼,即围绕人工湖的东北半区。”

说句老实话,王富贵说到这里,尽管他的这番推理的逻辑分析不无道理,但总有点让人觉得有点天马行空、不着边际。虽然王平、李邦国和小万等人听了有点不明所以,也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但是张建军和刘文徳这两个老刑侦却觉得王富贵似乎手里已经有了一些关键性的证据或线索,只是还没有拿出来,否则他不会当着大家的面做这些带有个人倾向性同时也有很大风险的案件推理分析的。

此时,张建军便说,“小王,你的推理分析听起来不无道理。如果你掌握了什么线索或证据,就不妨说出来吧。”

“嗯,”一直在侃侃而谈的王富贵的思路这时似乎突然卡壳了。他迟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头说道:“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搞清楚……”
“没关系,”张建军似乎又恢复了警校教官的口气,说“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王富贵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正想继续说下去时,只见支队法医赵德林匆匆走进会议室,将一份资料递给了刘文德并对旁边坐着的张建军和王平说道,“那根头发的检验报告出来了。”

刘文德看了一眼就将那份报告递给了张建军,王平也伸头看了一眼,立即高兴地说,“血型这么稀罕?这下好办了。”

站在会议桌对面正准备说话的王富贵听到了王平说的话,咧嘴笑了一下,似乎也精神大作。但此时的他想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张建军的问话,说出那个自己本来想问的问题,而是弯下腰来,从放在座位上的提包里拿出个文件夹,送到张建军面前,信心十足地说:“请您与刘局过目。还有一卷胶卷在我的傻瓜相机里,没来得及冲洗。”

文件夹里是一摞彩色照片,约三十来张。每张右下角都有傻瓜相机定时打出的时间,时间大多为1994年9月9日和开会当天,即9月10日早上的。

张建军打开文件夹,将一些照片摊在会议桌上,站起身来仔细一翻看,立即明白这批照片的重要意义。他好像记得哪部推理小说里是用类似心理分析手段破的案,但这次却是现实中真实发生的,而且是自己的部下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地合情合理,也是那么地出乎他这个老刑警的意外。他不由得脸上泛出红光,大声地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

刘文德也反应过来,凭他经过多年从事刑侦训练的观察力,他很快在这些照片中发现有三张照片里的人是属同一张脸,时间分别是9月9日中午12:10、下午6:22和9月10日上年7:05。这三张照片里的人姿势各有不同,一张是背着身子却扭头回看的,一张从北边走过来,还有一张是站在稍远处一个食品摊边,但这三张照片中的那个同一个人的同一张脸却都对着镜头,眼神也都差不多,即正对着镜头这边在紧张地观察。其它照片上则什么人都有,或行走的或站立的,但几乎没有人盯着镜头方向看,而且,这同一个人的身影还出现在另外一些照片上。看到这里,刘文德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王平也凑过去仔细看了桌上的照片,也很快就发现了什么,抬头对着王富贵高兴地说道,“你这小子真有两下子!”……

由于目标一下子缩小到一个人身上,案件的后续调查进展得非常快,很多疑问都已一一解开,而且与案件侦破小组所掌握的线索均一一相符或对应起来。尤其是那根在胡丽平家找到的头发起到了非常重要的证据作用,因为那根头发的血型居然是Rh阴性AB型!

Rh阴性血在中国人的族群中本就稀少,大约占比0.12%,而其中的AB型血型者则更是少得可怜,据估算,可能不到百万分之八。也就是说,每100万个中国人中最多只有8个人是这种血型。根据王富贵的案件分析以及那些他和万世斌躲在胡丽平家厕所或厨房窗帘后面拍摄的照片,“9·5”和“9·8”这两个凶杀案嫌疑人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到了一个人的身上。由于有了照片的对照,这个嫌疑人的情况也很快就摸清楚了。

紧接着,王平和王富贵等人乘着案件嫌疑人外出上班不在家之机,采用技术手段进入其家,虽然没有找到与“9·5”案件湖边鞋印大致相同的皮鞋,却在那个人卧室的枕头上提取到了两根头发,在送刑侦支队法医室检验后,果然血型也是Rh阴性AB型,与胡丽平家洗衣机插座下肥皂盒里的头发属于同一个人。所有这些都证明了王富贵先前在会议上所作的有关西山新村“9·5”和“9·8”这两个凶杀案的所有分析可能都是正确无误的。

案件刑侦会议开过才第三天,即9月12日下午,逮捕令就已经到手。逮捕行动定在晚上8点,出于慎重,张建军准备去现场参加晚上的行动,刘文德则坐在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等消息。由于涉及省级国企官员,省市检察院的反贪组也介入了。逮捕工作由这两个案件并案后的侦破组组长王平和副组长王富贵负责。其实,相关单位以及西山新村的抓捕现场从下午起就已经派便衣监视并控制起来了。

“9·5”和“9·8”这两个案件案犯的情况几乎和王富贵在会议上分析得大差不差,八、九不离十:周绍真,男,1937年生人,时年59岁,江苏南通人,1962年大学毕业,身高1.62米,体重57公斤(当然这些数据都是后来进拘留所时测量的),长得和蔼清瘦、慈眉善目,现为省汽车底盘工业公司负责销售的副总经理,之前在公司厂里干过装配钳工和组装车间主任,住在西山新村别墅区23栋1号。该联排别墅原是公司分配给公司高管住的,前几年房改时周只花了很少的钱就买了下来。

经过紧急审讯和认真调查,“9·5”和“9·8”这两个凶杀案内情的轮廓也完全显现出来了,而且就跟王富贵推理分析的一样:死者陈海根年初曾为周绍真包工包料打过一套书房家具。今年9月3日,周因对家具的油漆不满意,便要求陈再上一遍光油。陈因眼下有几处活干,抽不出人手,又不敢得罪周,便自己带上工具和材料上周家去了。也就是这次补活,使陈海根偶尔发现了周绍真的一桩秘密,也使陈感到自己或可发一笔横财。当然他和周绍真当时都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他俩生命终结的起点。

原来(以下两段涉及陈海根心理活动的叙述均根据周绍真交代的案情推测的——作者注),陈海根在给书橱上光漆时,偶然发现书橱下部抽屉上方紧贴顶部处用胶纸粘着一个牛皮信封,取出一看,里面装有近十张人民币和外币存款单,总金额至少有2-300万人民币和数万美元。他心里一动,但又发现每张单子上抬头姓名虽然不同但都有一个“凭密码支取”的印戳。他知道这印戳的含义,而且主人也在家(给他拿饮料去了),只好放回原处。

上次干活陈海根就知道,周绍真老婆前两年病逝了,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老大男孩结婚了,为上班近住在东市区一个小区里,老二女孩在大学读书。他心里明白,周绍真虽然收入比一般人高不少,但也不过每月一两千块钱工资。哪里会挣到这两三百万块钱?何况还有那么多美元!所以肯定来路不正,不是他贪污就是受贿得来的。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反贪污贿赂,有好些当官的贪了几万、几十万都被逮捕法办了,还有被枪毙的。想到这里,陈海根把心一横:你周某人可以发共产党的财,我也可以发你的财。你这个姓周的贪污受贿了这么多钱,我不知道就算了,可我现在知道了!我要是揭发你,你不被枪毙也起码要坐上几年牢。如果我敲你一些钱花,还怕你不给?当然我的心不能太黑,敲多了你可能舍不得,还会坏事,那就少敲一点吧。只要你给了,我保证今后不说就是了……

说实话,陈海根也确实“心不太黑”,那天在将那些存款单的秘密当着周绍真的面抖露出来后,陈海根只向周张口要了3万元人民币。因为他觉得,这3万块钱也已抵得上他当小包工头干上1-2年活的了,何况还是凭空得来的。

而周绍真一听之下,果如其所料:心虚了,而且脸色也变了。后来也不知怎么想的,周绍真仅仅惊慌和迟疑了不长时间就恢复了原状,甚至都没有发火,更没有还价,似乎在权衡利弊,然后竟然也就点头同意了,只是说:我给你这3万块钱后,你绝不能说出去。我以后会将那些存单藏起来让任何人也找不到,你要是说话不算话,再敲诈我,我就告你诬告,再找人收拾你!说这话时,周绍真的眼睛里一丝凶光稍纵即逝。

陈海根没想到自己硬下心来的敲诈居然会这么顺利,而周绍真这么快就答应了,惊喜之下便当场赌咒发誓了一番,然后说:做人讲信用,我陈海根就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周叔,您只要给我这3万块钱,我陈海根这辈子绝不会说出去,以后也绝不再找你,否则天打五雷轰。陈还说:周叔您心地善良,扶贫救穷,行善仗义,日后您一定大富大贵,云云。

一应事宜谈妥后,因周绍真需要时间准备那3万元现金,双方便约好第二天晚上9:30在新村南区商业花园处交接。谁知陈海根那晚想着3万块钱就要到手了,在与伙伴们喝酒时一时高兴居然喝多了,还错过了约会时间。当时又下了一阵大雨。周绍真等不及了,雨一停就往大门方向赶着去迎,正好碰上了陈海根这醉鬼蹲在路边呕吐。周绍真见状头脑一转,结果“9·5”案件的发案过程就像王富贵推理的故事情节一样发生了。

如果说陈海根的死还部分源于他的贪婪和醉酒,但胡丽平的死却完全是无辜的。9月4日晚上,周绍真在四周无人的湖边将陈海根推入因清淤岸边水就很深的湖里,又抓住陈的头发往水里按,喝醉了且猝不及防的陈海根在水下呛了水,没有挣扎几下就沉了下去。

周绍真在湖边站了一会,看到初始翻腾的湖水逐渐平静下来,甚至连波纹也几乎没有了时,便转过身来往湖岸坡上走去。这时他忽然看见正前方一栋楼的一楼某个亮灯窗户里面有个年轻女人身影一闪,然后灯就关掉了。周绍真顿时心中一惊:那个女人不会看到我了吧?

回到家后,周绍真越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就越觉得自己在湖边溺杀陈海根的行为很有可能给那个窗子里的年轻女人看到了,一直冷静的心里开始慌乱起来,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即9月5日早上,天还没透亮,周绍真洗漱完毕,早饭也没吃,换了一双胶底休闲鞋便出门往人工湖南边溜达去了。

他先是将昨晚作案时穿的那双皮鞋扔到路边一个垃圾桶里(后经刑侦八队的侦查员调查追踪,已从一拾荒者那里追回了那双皮鞋,鞋底花纹及其磨损程度与案发那天湖边所拍照片上的皮鞋印迹完全相符),然后走到胡丽平所住的101楼附近转悠,同时观察那栋楼104室的情况。7点钟多一点终于看见胡丽平一个人出门后急匆匆走了。周绍真又在那里转悠了一会儿便往新村大门方向走去,看见前来接他的日产蓝鸟汽车,便气定神闲地径直上车去公司上班了。那时他已经确定,那个年轻女子,即胡丽平是一个人独居在104室的那个小套间里。

无毒不丈夫。白天在公司,周绍真将事情也想清楚了:与其让那个女人最后在警察的调查中指证自己,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自己已经杀了陈海根,现在只有将那个女子也灭口才是最安全的。但怎么下手呢?周绍真思虑再三,终于下了决心,准备用一根晾衣服的塑料绳解决问题(他是装配钳工出身,一直对自己捆绑和吊装重物的绳技抱有足够的信心),甚至还准备了一套说辞,即他在晚上敲开胡丽平家门时,将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楼上住户,因阳台上晒的衣服掉落到她家院子里,得进去取一下,然后乘机行事。他也相信自己此举的目的能够得逞。

第二天,即9月7日的晚上9点多,周绍真觉得时辰已到,便在怀里揣了一根一米多长的塑料绳,就悄悄地上胡丽平家去了。谁知那天晚上胡丽平在单位值班并不在家。敲门无果。这个闭门羹给了周绍真一个措手不及。但周并没有气馁,他在楼房周围转了一圈,确认那个女子晚上可能不在家后,又去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铁门上的锁型,感觉可以一试,于是便掏出口袋里自己家门的钥匙插了进去。

周绍真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他居然用自己家的钥匙不费吹灰之力就拧开铁门进入了胡丽平家——铁门里的木门居然未锁,只是带上了!不知是胡丽平太相信她家的铁门了还是走得匆忙,胡的这一疏忽也是周的罪行能轻易得手的一个原因。进门后的周绍真关上铁门和木门,站在胡家的门庭黑暗中仅稍稍思索了几分钟,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毅然从口袋里拿出与钥匙挂在一起的瑞士军刀和一把小电筒,将胡家厕所里洗衣机电源的插座盖子轻轻拧开,然后仔细捏住瑞士军刀的绝缘柄,再用刀上的小起子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插座里的螺丝,并将火线铜丝拨碰到了洗衣机地线上。正在此时,外面的铁门突然发出一阵轰响和震动,周也被吓了一跳,然后却听到一个人嘟囔着上楼去了……

十天以后,市公安局在刑警支队召开了“9·5”和“9·8”两案的总结评功会。会议开始之前,刘文德和张建军看见王平、王富贵和万世斌等侦破组一干人马走进刑警支队会议室,忙轻声商量了一下,并把王富贵喊到跟前。

“我说王富贵,”这次由张建军来问了,“上次在分局召开破案会议时,你当时说有一个问题没搞清楚,是想问什么问题呀?”
“报告大队长,现在我已经搞清楚了!”王富贵一本正经却面露愧色地说道,“就是铁门上的锁呀!我当时以为案犯或许懂得开锁技术,但这可能性实在不大。我真没想到案犯竟然这么轻易就进入了胡丽平家。”
“哈、哈、哈、哈……”刘、张二人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刘文德和张建军听到这个答案之所以大笑是有原因的:首先,他们均已猜到王富贵当时搞不清的问题是什么,因为他们也曾经为此而伤过脑筋。其次,他们从本市近几年溜门开锁入户盗窃的众多案件中已发现了一个带有共性的问题,即80年代中期本市建造的许多住宅区的房门锁和铁门锁,无论是建筑公司安装的,还是住户自己安装的,不知何故居然有很大比例都是采用浙江和福建几家乡镇企业生产的某几种品牌的保险锁。这些保险锁外观漂亮,功能不错,价格实惠,很受用户欢迎,但它们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即那些锁的簧孔结构太简单,总共只有几种构型。这也就是说,十来把同类型的锁(不管什么牌子)的钥匙,至少有两把或更多可以打开同一只锁。这不仅是一个严重的产品质量问题,而且也给不法之徒入户盗窃提供了可乘之机,造成了严重的社会治安问题。市里这几年已经破获了好几起用同类门锁的钥匙开锁入门盗窃的偷盗案件。周绍真那天晚上也就是用自己家的大门钥匙顺利地打开了胡丽平家的铁门锁!

刑警支队为此已专门拟就了一份建议市内有关单位和市民尽快更换几种牌号的门锁并推荐换用几种最新款具有防盗质量保证的品牌锁的报告提交给市公安局。市公安局也准备这次案件总结评功会后就发布这份通告。“9·8”案件无疑促进了此事。但遗憾的是,这可能是已不幸死去的胡丽平小姐对社会的最后的贡献了。

会上,侦破组得到了表彰。应王平、李邦国和小万等干警的一再邀请,王富贵还站在表彰会的讲台上介绍了他是怎么想起躲在胡丽平家里的窗帘后面用照相的办法来找到案犯的经验。没想到王富贵此时的口才很糟糕,讲得既简单又零乱,无非是犯罪心理学书上的那一套东西,王平等人听得很不满意。最后还是副局长兼刑侦支队长刘文徳给解了围,他说:“随着今后社会和经济的发展,刑事案件也将呈现复杂化特点,我们都要不断学习,多动脑子,才能战胜那些犯罪分子。”

王富贵三个月的实习期还没结束,所以还要回西山新村派出所。李邦国所长、大徐和小万都很高兴,都对王富贵说:“派出所很快就要设立警长制,你就在所里干,保证人尽其才。”不过,张建军已正式向李邦国打了招呼说:王富贵是块刑警料子,非八大队莫属,放在你们派出所纯属浪费人才。王富贵听到了,都是笑笑不吭声,反正他无所谓,只要有案子破就行。

最有意思的是王平。总结评功会后,王平找到老伙伴刘文德谈心,他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真搞不懂,以后案子都得这么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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