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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戴雨潇】 目前除韩国、伊朗、意大利等国新冠肺炎疫情较为严重以外，美国的感染人数也在不断攀升。3月1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截止今天，美国全国已经出现9000多例新冠确诊，其中有100多人死亡，确诊病例已经蔓延到了全美50个州。 新冠肺炎感染人数，目前中国内地（橙色）病例的增长已经大幅放缓、总数趋于稳定；海外确诊人数（黄色）正呈指数上升，并开始超越中国（JHU CSSE） 这只是台面上的数字。包括纽约州州长科默在内的很多人认为美国疫情早已失控，现在确诊数量低不过是因为美国的检测能力不足，真实的数字比公开的数字还要糟糕数倍。 然而在美国新冠确诊病例数日新月异不断攀升的同时，总统特朗普和副总统彭斯依然在对公众的讲话中不断宣称，”对于绝大多数的美国人来说，新冠肺炎的风险非常非常低”。 美国的情况究竟如何，特朗普有没有对公众说实话，故事还要从最早发现疫情的地方讲起。 一、美国新冠肺炎疫情的震中——华盛顿州 二月底，美国华盛顿州出现了全国首个公开因新冠肺炎死亡的病例。卫生官员公布的消息显示死者为一名“五十多岁的男性”，近期没有可疑的旅行经历，也未接触过确诊病人。由于感染源不明，官方认为此病例为“社区传播”（community spread）——也就是说在那之前美国本地社区就已经出现了人传人。 与此同时，华盛顿州西雅图郊区的一家名叫“生命关怀中心”的疗养院内发现了数名新增的新冠肺炎感染病例，也都没有可疑的旅行记录和接触历史。根据疾控中心后续的调查，第一个死亡病例并非生命关怀中心的病人，但是他曾经和部分来自生命关怀中心而且有肺炎症状的病人在同一家医院接受治疗[2]。极有可能在这家医院已经发生了新冠病毒的交叉传染。当天，华盛顿州州长英斯利宣布全州进入紧急状态。 即便已经暂时锁定了可能爆发的地点，疫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还是急转直下。两天后，生命关怀中心的确诊人数上升至19人，并出现4人不幸死于肺炎。由于试剂盒不足，院内其余出现新冠肺炎症状的几十人在等待被正式确诊。目前疗养院已经宣布拒绝接受新病人和一切来访者。 生命关怀中心疗养院的护理人员正在协助转运病人，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们的防护措施（床单）十分简陋，而且转移人员没有做眼部防护（Photo: Q13 FOX） 邦妮·霍尔斯塔德老人的丈夫就在这家被封锁的疗养院内。她对媒体表示，自己在上周三看望丈夫的时候就注意到院内的很多工作人员开始佩戴口罩，但是她询问后得到的答复是“有人感冒了”。直到星期六她再次探望丈夫被拒绝访问之后回家方才得知院内已经出现了新冠肺炎。 霍尔斯塔德夫人在整个周末多次通过电话和邮件试图联系院方了解自己丈夫的情况，均没有得到回应。最后她不得不举着牌子到医院大门前表示抗议，卑微地希望院方可以通报自己丈夫的情况。 求助无门的霍尔斯塔德夫人在疗养院前举着一张纸表示抗议（Photo: Reuters, Translation: Dai） 最终疗养院虽然答应为她的丈夫进行基本的检测，并告知其“体温正常”，但由于他没有出现新冠肺炎的症状，因此不满足美国疾控中心对新冠肺炎的“检测标准”，没有进行新冠肺炎检测。 除此之外，疗养院和其他有关部门没有告知像霍尔斯塔德夫人这类上周曾出入疗养院的病人亲属或朋友，在可能接触病毒之后应当做些什么。这无疑为病毒的进一步扩散创造了更有利的条件[3]。 三天后，新增的新冠确诊病例中包含两名疗养院的住客、一名工作人员和一名疗养院的常客。另外有29名在过去响应过生命关怀中心报警的消防员和警察正在被隔离，当地卫生官员称其中12人出现“类似流感”的症状。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还会出现越来越多和这家疗养院有关的新病例。 在传染病防治工作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控制传染源，要想控制传染源当然首先需要确定传染源。现在毫无疑问华盛顿州西雅图附近地区——尤其是这家生命关怀中心疗养院——已经成了美国新冠肺炎疫情的其中一个爆发中心。目前已经有几十例新冠感染死亡的病例和这家疗养院有关，占到了全国死亡总人数的一半。可以确定的是未来这一数字还会继续攀升。 如果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中国，整个疗养院和所有接触疗养院的人是否携带病毒、这些人的近期旅行记录以及家庭关系早就被查得一清二楚了。但在华盛顿州疫情爆发的过程中，病毒检测却迟迟跟不上。前面提到很多已经出现症状的人、怀疑自己或亲人可能感染的人一直被拒绝检测等状况都严重地阻碍了遏制病毒传播的工作。 事实上，疗养院最早的几名新冠肺炎重症患者之所以得以确诊，还是因为疾控中心放宽了原先更为苛刻的检测标准，医院将严重呼吸障碍的病例样本拿去检测才发现的。 二、疾控中心拒绝检测 2月26日之前，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检测标准”只列出了三类“疑似感染人群”（PUI）：过去14天和确诊病例密切接触，且有发热或下呼吸道病症状的人；过去14天居旅湖北，且出现发热和下呼吸道病症状的人；过去14天居旅中国大陆，且出现发热和严重到需要住院的下呼吸道病症状症状的人。 疾控中心罗列的三类疑似感染人群（PUI）：过去14天和确诊病例密切接触，且有发热或下呼吸道病症状的人；过去14天居旅湖北，且出现发热和下呼吸道病症状的人；过去14天居旅中国大陆，且出现发热和需要住院的下呼吸道病症状的人（CDC） 如果病人不满足这三个条件之一，比如只有发热或咳嗽症状，但是在过去14天没去过中国也没接触过确诊新冠肺炎的患者，那么疾控中心就不会给其进行新冠肺炎病毒的检测。正因为疾控中心这一荒唐而严苛的“检测标准”，所以上文提到的霍尔斯塔德老人即便有咳嗽症状而且本人就居住在疫情爆发的养老院里也没有被检测。这并非个例，除他以外还有很多美国人因为不符合疾控中心的“检测标准”而被拒绝检测新冠病毒。 2月19日，一名加州的新冠肺炎患者从其他医院转至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医疗中心，转院时这名病人已经在插呼吸机了。戴维斯接收病人之后立刻向疾控中心请求进行新冠病毒检测，但由于病人不符合疾控中心的新冠肺炎检测标准（没有中国居旅史、没有接触确诊患者），被疾控中心拒绝了[4]。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声明：“由于病人不符合疾控中心的新冠肺炎检测标准，因此他并没有被立即检测。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医疗中心无法掌控检测过程。”（UC Davis） 一周以后，戴维斯医院才成功说服疾控中心进行检测。最终这名病人在2月26日确诊患新冠肺炎，这也是美国第一个感染源不明的确诊病例。由于不知道是什么人传染给她的，传染源很可能还在美国四处游荡，将病毒传染给更多的人。显然，2月26日之前病毒已经在美国发生了社区传播。直到这一未知来源病例确诊之后，疾控中心才在一些官员和舆论的压力下略微修改“检测标准”，放宽了地域限制。 疾控中心2月26日更新的“检测标准”将“过去14天居旅湖北，且出现发热和下呼吸道病症状”修改为“过去14天居旅疫区（中国、伊朗、韩国、意大利、日本），且出现发热和需要住院的下呼吸道病症状”；将“过去14天居旅中国大陆，且出现发热和需要住院的下呼吸道病症状”修改为“无法鉴别暴露和传染源，且出现发热和需要住院的下呼吸道病症状，且这些症状没有其他解释（比如流感）”（CDC） 疾控中心的“新检测标准”按照地域要求来看，确实将加州这个未知传染源的病例包括了进去（此病例符合第三条“无法鉴别暴露和传染源，且出现发热和需要住院的下呼吸道病症状，且这些症状没有其他解释（比如流感）”），但是疾控中心在放宽地域限制的同时却收紧了对症状的限制。 按照之前的检测标准，如果病人出现发热或咳嗽症状且过去14天去过疫区，那么就符合标准可以申请进行新冠肺炎检测。但现在，如果病人出现发热或咳嗽症状且过去14天去过疫区，他依然不满足条件。新的标准要求病人的症状必须严重到“需要住院治疗”（requiring hospitalization）疾控中心才会给他检测新冠病毒。也就是说，即便你去过疫区且已经开始出现轻症，你依然不符合疾控中心的检测标准。 据美国广播公司等多家主流媒体报道，日前一名美国人出差日本东京返回纽约市之后出现发热、咳嗽和疼痛症状。考虑到日本正在爆发疫情，他怀疑自己可能感染了新冠肺炎，因此不敢怠慢立刻去了著名的纽约大学朗格尼医院。 医院急诊室的医生对他进行了一系列诊断之后，判断此人的症状没有其他解释，所以很可能感染了新冠肺炎，于是立刻按照医院的规章上报疾控中心请求检测。疾控中心的官员答复医院此人病情没有严重到需要住院的地步，因此拒绝对其进行检测。官员们甚至告诉医院，这个病人可以“恢复正常生活”，包括乘地铁前往他在曼哈顿中城的单位上班。 被疾控中心拒绝检测正在家自行隔离的约翰（ABC7NY） 纽约大学朗格尼医院的医生即便完全不同意疾控中心的说法，但也没有别的渠道可以给他进行病毒检测。最终医院只能送走这名病人，并建议他不要听从疾控中心的指示去上班，而是先在家“自行隔离”。这位病人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在家自行隔离，他在接受媒体的视频采访时绝望地表示：“他们（疾控中心）的做法就是让我‘选择自己的冒险旅程’。如果新冠肺炎最终成为美国大范围流行病或者别的状况，最后不应该是让我们这些个人自己去做决定。”[5] 除上述几人外，在美国还有很多被拒绝检测的人，其中就包括我的几位朋友和他们的亲属[6][7][8][9][10]，篇幅所限不一一在正文列举。还有的感染者直到死后数天才得到检测，甚至有些新冠患者从来就没有被检测，而是被直接计入流感死亡[11]。 直到3月4日，在第一个社区传播病例被发现之后整整两个星期，疾控中心才第二次修改检测条件，允许出现发烧、咳嗽和呼吸困难等症状的患者在医生批准后接受新冠病毒核酸检测。但直到今天，虽然没有了台面上规章的限制，美国的检测数量依然十分有限。有很多州直到今天都没有完成超过100次的检测。
汤姆·汉克斯在澳大利亚做的新型冠状病毒检测呈阳性。如果是在美国，他的“感冒”症状很可能都不满足新冠病毒检测的条件（New York Times） 疾控中心之所以设立如此高的检测门槛，背后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疾控中心的新冠病毒检测设备存在严重质量缺陷和数量不足的问题。 三、检测设备屡出差错 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国爆发之后，中国科学家迅速地在1月10日就公布了新冠病毒的基因序列。中国政府也在1月21日公布了rRT-PCR检测试剂盒所用的引物和探针。最晚到二月初，世卫组织结合中国的经验给世界各国提供了多种新冠肺炎的实验室检测方法，并给至少57个国家分发了新冠病毒检测试剂盒[12]。多家中国公司新研制出的抗体检测试剂盒也早已获得欧盟许可，发往海外。 但是出于未知原因，美国疾控中心没有使用世卫组织和中国公布的检测方法和分发的试剂盒，而是选择另外自行研制一种检测试剂盒。2月初，疾控中心开始将这些试剂盒下发给几个州实验室。然而这一批美国自主研发的试剂盒存在设计上的缺陷——一半以上的州实验室对试剂盒进行质量检测时发现，试剂在检测无害样品时会错误显示阳性。疾控中心不得不对试剂盒进行修正。 在各个州实验室等待疾控中心修好试剂盒的同时，很多不想坐以待毙的医院开始试图自行研制检测新冠病毒的试剂盒。但是由于疾控中心已经宣布新冠肺炎为“紧急公共卫生事件”，由此生效的一系列联邦法规提高了所有非官方检测的门槛。 按照法律，各个医院就算按照疾控中心的规章研制出了自用的检测设备，他们在使用之前首先必须向美国食药监局证实测试的可靠性。哈佛大学流行病学家迈克尔·米纳愤怒地指责，“疾控中心宣布新冠肺炎为紧急公共卫生事件只会适得其反，它限制了整个国家的诊断能力。疾控中心的无能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这太疯狂了。” 美国很多医院实验室的负责人表示，食药监局的验证过程过于冗长繁琐，严重耽误了各大医院本可以用于给当地社区进行测试的宝贵时间。坐落于美国新冠疫情震中——华盛顿州西雅图的华盛顿大学医学中心流行病学家亚历山大·格伦宁格教授讲述了亲身经历。 格伦宁格教授严格遵循疾控中心的规章研制出了新冠检测试剂之后将其上交给食药监局审核，然后食药监局的审查员要求他证明自制的测试盒只会对新冠病毒现实阳性，而不会对“非典”（SARS）和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显示阳性。这个要求十分荒谬，因为在美国只有极个别的实验室可以复制这两种病毒，食药监局给他推荐的供应方也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提供样本[13]。 华盛顿大学病毒学和流行病学专家基思·杰尔姆和亚历山大·格伦宁格，两人的实验室试图绕开疾控中心自行研制新冠病毒检测设备（UW） 在美国新冠肺炎出现的早期、传染病防控工作最关键的时候，各个州的实验室只能等待疾控中心下发新试剂盒，而药监局又用各种官僚主义的手段阻拦全国医院自行研制检测手段，结果就是全国的样本必须都寄到疾控中心在亚特兰大的总部进行检测。而据一位医生介绍，疾控中心总部检测一次大概需要72小时。耶鲁大学医学院教授、传染病学家理查德·马丁内洛指出：“对于我们这种体量的国家来说，如果全国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检测，这会限制各类可用于测试的资源。”[14] 前美国食药监局局长斯科特·戈特利布也指责疾控中心的耽搁阻碍了美国政府在新冠发生大爆发之前对其进行预先检测的能力，他说：“到时候可能就很难控制疫情了，我们将不得不采用缓解策略来尽可能减小病毒带来的冲击。”美国公共卫生实验室协会首席执行官斯科特·贝克尔直言：“因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落后好几个星期了。”[15] 最终，美国各州的实验室没有等到疾控中心总部下发更正之后的试剂盒，而是在三个星期后的2月26日被告知原先发放的存在故障的试剂盒中三个试剂（N1,N2,N3）里只有一个（N3）有问题，忽略这个有故障的试剂用剩下的N1和N2去检测就可以了。拖到了二月底，美国各州的几十个公共实验室才逐渐开始启动对新冠病毒的“合法”检测[16]。 然而一些州的实验室发现，即便按照疾控中心最新的指示操作，检测结果依然有问题。以笔者所在的纽约为例，纽约州和纽约市实验室收到的试剂盒中，除了疾控中心承认有问题的N3试剂以外，N1试剂也存在问题。纽约方面将这一结果汇报给疾控中心之后，得到的答复是“如果N1也有问题，就不要用这个试剂盒了”[17]。纽约市卫生局称，直到2月27日全市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测新冠肺炎。 美国疾控中心研制的有缺陷的新冠病毒检测试剂盒（CDC via AP） 由于疾控中心发放的试剂盒怎么改都没法用，纽约不得不向食药监局等相关部门申请特批允许自行研制试剂盒。到了2月29日，食药监局终于公布新政策，授权全国一部分比较先进的实验室自行初步检测，但最终依然需要美国疾控中心核准确认[18]。 在食药监局稍微放宽地方的检测限制后，纽约州开始使用自研的试剂盒并自行公布数据。纽约州开始自行检测的一天后，就发现了第一例新冠肺炎感染者，最近去过伊朗。 三天后纽约州确诊了第二例，传染源不明。第二例确诊在上个月就已经出现症状，但并未重视，之后参加了很多社交活动，他每天上班的律所就在纽约市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大中央车站旁边。据报道，当地医院在2月22日对他进行了流感检测，结果显示阴性，于是解除了对他的隔离，并允许多人探望。之后他的病情不断恶化。但一直拖到3月2日——纽约市实验室开始进行新冠病毒检测的第一天，此人才被确诊。 在接下来不到一周的时间里，这名确诊病人近期接触过的妻子、儿子、女儿、邻居、朋友和朋友全家等近30人相继被确诊感染新冠病毒，现在他所居住的社区已经有数百人确诊。直到上周，纽约州至少要求4000人“自我隔离”，但是全州只完成了100多次新冠病毒检测[19]。 纽约疑似“超级传染者”将病毒至少传染给了自己妻子、儿子、女儿、邻居、朋友和朋友全家等近30人，他所居住的县已经有81人确诊（NBC） 如果美国政府对新冠疫情早重视、早检测，并像中国一样对已经确诊病例进行充分的调查和轨迹溯源、对疑似传染者实施隔离，这个第二例“超级传染者”就很可能不会把病毒传染给这么多身边的人，美国全国各地的疫情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控式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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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20 13: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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