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哭了半途终于回家的女儿
作者:冰点 坐标:武汉 职业:分析师
我在北京工作,早早地就定好了过年回武汉的车票。到小年夜的时候,世界还是一片祥和。我满脑袋都是这周只休一天的紧张,因为下周就要回家过年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 1月19号那天,有些令人不安的消息开始蔓延。大家都在讨论武汉肺炎,有些人发消息问我过年还回家吗。那时我还没有当回事,我说再怎么样家还是要回去的。但互联网的信息传播速度有时快到令人心慌。 第二天早上醒来,铺天盖地的就都是武汉爆发肺炎的情况了。我在去上班的公交车上把所有消息刷了一遍,然后开玩笑似的发了一条朋友圈:“既然如此,请大家多多关爱即将回到疫区中心的我好吗?” 从那一天开始,所有的群像爆炸了一样,各种不知道真假的消息纷纷涌现。大家的危机意识好像一瞬间冲到了顶点,许多武汉及周边城市的同学、朋友们都开始讨论退票留守的事情——但我始终没有动摇过,我想回家和爸妈一起过年。 我们一直是一家三口聚在家里吃年夜饭。爸妈会早早地准备好菜谱和食材,哪怕只有三个人,大年三十的饭桌上也能摆满各种美味佳肴。我们会热热闹闹地、大张旗鼓地吃完年夜饭,然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喝茶、吃点心、抢红包、看春晚,在没有鞭炮声的0点共同迎来新的一年——很平常的流程,却是我们一家人最重要的年终仪式。 但在这样的现状下,回家的决定却做得非常不容易。21号开始,陆续有人劝我不要回家。各种耸人听闻的消息层出不穷,好像进一趟武汉再出来就会变成浑身病毒的“生化人”。我看到了所有的消息,也劝说爸妈及时戴上了口罩,减少出门。在这个时刻我想得非常清楚,我的体质很好,而且我会做好防护、远离人群、时刻观察身体状况,保证自己的健康;如果真的不幸被感染,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医院,避免传给其他人…… 可是在周围人的舆论面前,我仍然感觉自己像一个大逆不道的罪人。每当他们讨论起“武汉人”,我都会觉得是在指责我。在他们眼里,每个去过武汉的人都是随时可能爆发的“病毒炸弹”。我分不清大家的劝阻是关心我,还是关心他们自己。 好在还是有一些朋友对我表示了理解。有个学流行病学的朋友和我分享了她当年因为H1N1被隔离的经历,叫我不要过度恐慌,但一定要做好防护;还有朋友说:“如果是我,我也想回家,没啥原因。你问我怕不怕,我也怕。但你问我为啥回去,可能就因为家在那里。” 那天晚上,我在下班的公交车上哭了一路。我知道回家的风险太高了,我也能理解周围人的担忧,但在这样的时刻里,我还是想回家。我坐在公交车最角落的位置上,戴着口罩,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眼泪都流进了口罩里,没有人注意我。 我又发了一条朋友圈: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只想回家和爸妈一起过个年。 1月22号下午,我坐上了回武汉的高铁,一路上都戴着非常难受且不透气的N95口罩。晚上23点我到了家,喝了一碗排骨藕汤,向熟悉的朋友报了平安,就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手机上突然有好多条消息,都是在告诉我——武汉封城了。 我对朋友们的关心和担忧一一表达了感谢,内心却十分的平静和安宁。我甚至在想,幸好我回来了,否则就是孤身留守北京的我,和同样孤独被“封”在疫区里的爸妈,两地相隔了。 我不知道疫情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也不知道自己回北京之后会遭受怎样的非议。但此时此刻,我和爸妈在一起,在自己熟悉的家里。所以我不怕。
一位丈夫被封在城外的两岁女儿的妈妈
作者:芭蕉小野妹子桑 坐标:武汉 职业:教师
2020年1月23日,是封城的第一天,其实前一晚看到封城的消息(凌晨两点)之后我彻夜未眠,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见证这样的历史时刻,内心深处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和担忧。 之前网上铺天盖地的信息,我过滤之后发到家族群里,长辈都不当回事,真的是网文所说那样“300万父母拒绝戴口罩”……直到前几天钟南山院士通过媒体发言说病毒会人传人,武汉市长通过媒体回答了了冠状病毒的相关问题,大家才逐渐意识到局势的严峻。政府也同时出台了公共场合必须戴口罩的条例,这个时候,我的家人,才开始戴起了口罩。今天凌晨四点我们在工作群报平安,原来大家都没睡,也对,怎么可能睡得着…… 封城消息发布之后,我猜天亮后大家肯定会去疯狂采购日用物资,去加油,囤货。果不其然,真的是这样。
十点半,我起床后带着口罩出门,结果因为太晚了,并没有买到很多东西,只在楼下小店买了30个鸡蛋和一瓶生抽,还有三斤冰糖橘。看到生姜醋的时候我想要不要给我老公买起一瓶,他喜欢吃饺子的时候沾着吃。我拿起瓶子走了几步,后来又放了回去。因为我老公回不来了,他今天回武汉的航班已经被取消了。突然有点想他。 然后我去找我闺蜜拿口罩,网上订购的全部不发货了,头天晚上还在积极的群内团购,结果市内物流也暂停了,我只能开车去找闺蜜救济了。现在她手里只有这种医用外科口罩,问我要不要,我当然说要啊!
路上行人戴口罩率百分之百,大家面色凝重,眼神中全写着“防备”,身边的人稍有咳嗽或者发出喉咙不适的声音,就会皱眉逃遁。这样的氛围跟最近的天空一样,白茫茫、灰蒙蒙,像怎么都擦不干净的老式厚玻璃,令人绝望。 闺蜜戴着口罩站在我车副驾位置的车窗跟我聊了几句,大概就是互道珍重,注意防护,不要出门,说了下在一线家里人的情况。说完,不知怎么我们两个就要掉眼泪。 “哪有什么白衣天使,不过是一群孩子换了一身衣服,学着前辈的样子,治病救人、和死神抢人罢了......”
(图片来自网络)
哪有什么人民卫士,不过是一群别人家的儿子在这样的灾难面前,挨家挨户去规劝没有戴口罩的长辈注意防护,取消聚会,取缔麻将室…… 感恩前线的战士为我们所做的付出。 后来开车回家路上,我一直控制不住掉眼泪,进门前擦干了眼泪,怕家人担心。以前非典的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我当了母亲,上有老下有小,真的很害怕。 下午六点我另外一个闺蜜给我送来了预防的药,同样也是药房断货的品类。同样也是站着远远的戴着口罩“交货”,希望我和我的家人都用不上。
因为昨晚没睡,下午我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后女儿给我送来自己剥好的橘子,还送了本书给我看。我发了一条朋友圈,说“咱们不能出去,就努力开心吧”。很多朋友都点赞,这大概是绝大多数武汉同龄人的心态,既然不能出去,要守着家乡,守着家人,那么就努力保持阳光心态! 晚上看到孩子熟睡的安然模样,让我在那一瞬间差点忘了的这场灾难的降临。如果等她睡醒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爸爸也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能够在一起看春晚,该多好。
一位开车60公里接送朋友的女生
作者:FF 坐标:武汉 东西湖区 金银湖 职业:淘宝女装从业者
1月23日早上9点,还在睡梦中的我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打开微信看到武汉封城,公共交通全部停运的消息,当时真的有点难以置信。 我赶紧联系了在地铁工作的闺蜜,她告诉我地铁至少要停运9天。之前虽然每天都有看到疫情的报道,但并没有感受到它会影响我们的基本生活,今天我才感觉到这场疫情的严重性,当下第一反应就是去超市采购食物和生活用品。 本来想睡懒觉的我赶紧爬起来,和爸爸一起戴上口罩开车去了离家不远的一家超市采购。到了超市,跟想象中一样人特别多,超市的手推车都不够用,蔬菜水果的过称台排起了长队。 我们为了节省时间,没有买需要过称的生鲜。挂面,方便面的货架已经空了,那一刻真的感到一丝紧张,心情也十分复杂。感觉一夜之间事态变化得太快了,之前觉得出门只要做好防护措施就够了,而如今的疫情好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我和爸爸迅速采购完一些食物和必需品就赶紧离开了超市。回到小区附近,爸爸去小区门口的小超市想补充一些蔬菜,但是大部分已经卖完了,我们就在剩下的蔬菜里挑了一些回家了。 回到家中简单地吃过午饭,微信里不断收到朋友们发来的疫情报道。朋友圈里都在转发相关信息,大家都Po了一些超市货架被买空的图片,加油站加油排长队的视频。 前两天那些在外地工作的朋友全部都退票不回武汉了,当时我还在想,太可惜了有好多朋友过年都见不到了。然而今天看到朋友圈,去外地旅游的朋友回武汉的航班也都被取消了,他们只能滞留在外地过年了。 我突然想起还在地铁值班的闺蜜,赶紧问她几点下班有没有车回家。她告诉我她下班可能打不到车还不知道怎么回家,我说你下班我开车去接你回家。在这种紧急时刻我能做的就是帮助一下身边的朋友。 下午5点左右我开车去虎泉地铁站接到下班的闺蜜,从武昌到汉口一路畅通,街上车很少,出租车更是屈指可数,路上基本没有什么行人,偶尔还可以看到外卖小哥经过。一路上我们也在谈论疫情和她的工作情况。地铁的工作人员也很辛苦,虽然停运了,但是地铁站里每天依旧需要值班人员。送她回家以后,我也赶紧回家了。虽然来回开了60公里,但是至少让闺蜜安全到家了,也是一件欣慰的事。
虎泉地铁站A出口附近
今天一天我一直都有点懵,从大早上到下午,我可能还没有适应疫情给我们带来的不便。隔一会儿微信就会收到朋友发来的疫情消息,看到上海的医护工作者都来支援武汉,真的很感动。 我最近在看一部美剧《良医》,联想到武汉的医护工作者,他们肩上抗的都是责任,真的很伟大。然而,现在这个重要关头,我们普通民众应该做什么?我们可能不需要像医护人员那样战斗在一线,我们也不需要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坚守。 我想我们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在这个重要时刻给予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一句问候,一声祝福,在此时此刻都是一份爱的鼓励。我很感谢我微信里每个关心我的朋友,最近泪点也很低看到朋友关心的消息我总想哭。 虽然疫情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武汉妹子,我相信大武汉一定能坚持住。
一位主动选择留下的妈妈
作者:若辰 坐标:武汉 职业:家庭主妇
1月23日早晨我们听到姐夫急促的敲门声,他告诉我们武汉封城了,说爸爸凌晨听到护士说封城,就赶紧给他打电话,因为我和先生的手机都关机了,让我们看看有没有可能赶紧走。 一查,航班都停了,火车也停了,走不了了。后来有朋友发现我们还在武汉,说可以叫车去周边城市,再转火车或飞机。姐姐也打电话来问我们走不走。我们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走。到中午,有在日本的朋友发微信给我:“东华,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走!”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她那急迫的语气。 是的,我们为什么没走?我掩面深思。 一来太仓促,一家五口,三个孩子,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而且老二还在姐姐家;二来,想着封锁的措施就是为了减少流动,如果都蜂拥着出去,不是起反效果了吗?三来,念及还在病床上的爸爸,因为医院的调整,他今天要被转到哪里还不可知。不想就这样离去。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当时挺安心的。觉得既来之则安之,一家人安心在一起。但到了下午,形势越来越紧。我开始在想我们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我自己并没什么,但怕亲人们担心,孩子们受累。 安静下来祷告,又想到财新的记者萧辉,她昨晚采访时接触了大量高危人群,当时并不知道,虽然穿了防护服,但一切未知,所以留在武汉,自己隔离。我们是一家人在一起,而她是独自一个人。想到她就开始流泪,于是继续祷告……
一位在“半一线”留守的医生
作者:善随爱生 坐标:武汉市汉阳区 职业:医生
这是1月21号晚上,我们毅然决然从贵阳返回武汉
今天是武汉封城的第一天,对于武汉肺炎这次疫情,我开始就有不安的预感。 本人是学医的,也经历过2003年的非典,当时我在山西省计划生育科研所工作,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在抗非典期间算是半一线吧。所以从武汉市12月份疫情出来,当时网上沸沸扬扬传得像SARS一样,但是,卫监官员又公布说人不传人的时候,我其实就有点不安的预感。 我是山西人,在湖北工作多年,现在所在的一家医院是专门做辅助生殖,试管婴儿的。当钟南山出来说存在人传人,而且医务人员已经被感染之后,我们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作为一个专科医院,我们承担的主要是对不孕不育的辅助治疗,因为这不是急诊,我们就制定了一个应急方案,把不需要马上进行治疗的患者往后延,让我们的医生逐个去打电话通知他们:鉴于现在武汉的疫情情况,建议他们不要来武汉。对已经进入治疗周期的病人,我们尽可能采用安全的方法,把这些事情处理完。 其实我们从1月19号就开始做这些工作的准备了。另外,对本院的员工进行合理的安排和分流,对于不在武汉居住的湖北籍同事,建议他们回家,并要求自我隔离,每天我们有微信群来互相报各个部门的人员的体温情况,如果有异常就让他们及时去当地的防疫部门去报备。
这是1月22号封城前一天我们在门诊的日常
目前留守在单位的员工有20多人,我作为主要负责人,和我们几个院长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主动坚守在临床一线。
封城第一天在门诊
这几天每天都有手术,今天早上做了四台取卵,然后七台移植,明天还有四台取卵,随后几天取卵的会逐渐变少,我们尽可能让患者平稳安全地把这个治疗过程做完。 对于疫情的前因后果,我不想再多说什么敏感的话题,但是作为一个老百姓,作为一个平平常常的人,作为一个医生来讲,真的感觉到了病毒的无情。作为一个平凡的人,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用科学的方法,一定要记得戴口罩,勤洗手,一定要注意个人的防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