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前半生名垂青史，后半生却被博物馆隐去

安徽花满楼

维多利亚之机械神话第一篇

伦敦科技博物馆(Science Museum London)简直犹如一个大杂烩。一来是特别的大，我自认为逛博物馆比较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天(5小时)大概看了三分之一；二来是特别的杂，既有国内科技馆即视感的IMAX影院之类设施，也有堪比专业航空馆水准的飞行器展示，还有扎哈工作室设计的“数学”厅(效果比我想象的好，推荐)，甚至还有个西洋钟展厅。不过这些东西再怎么厉害毕竟不是独一无二的，如果说这儿有什么别处绝对看不到的东西，那主要还是集中在0层的动力大厅和“制造现代世界”展厅了。

1816年产的理查德•罗伯茨车床，跟现在的车床已经差不多了

瓦特式的蒸汽机，蒸汽锤，经典的车床钻床和各种特殊用途的机器设备，这些东西欧洲其他地方乃至世界各地比较厉害的工业博物馆多多少少也会有那么一些。然而这里厉害就厉害在它可以满足你“追寻本源”的一切欲望：蒸汽锤上面刻着“J. Nasmyth & C.”(内史密斯公司)的名号，车床是1816年的罗伯茨车床，几台制枪托的机器也是克里米亚战争期间恩菲尔德兵工厂从美国引进的原物，都给人一种找到工业化的老根的满足感。然而在这中间居然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约瑟夫•威斯窝斯(Joseph Whitworth)。欸这不是那个(不太成功的)枪炮厂老板嘛？他的机器怎么也能登堂入室，厕身于这些工业化先驱之间呢？

1840年代的威斯窝斯肖像，图片来自Wikipedia

威斯窝斯“兆分尺”

仔细一看，原来这威斯窝斯还真就是那个跟阿姆斯特朗争风头而不成的枪炮厂老板，但他又确实不仅仅是枪炮厂老板这么简单。展厅里的东西都是威斯窝斯开始造军火之前的成就，这履历已经完全可以把人晃瞎了：

“兆分尺”——咱们平时用的“千分尺”带估读可以量到一千分之一毫米，这个1855年的小玩意可以量到一百万分之一英寸(一英寸25.4毫米，所以大概是十万分之一毫米吧)。

标准螺纹模板——在威斯窝斯的时代，绝大多数机器是手工打造的，里面的螺丝也是制造者随心所欲地车制，彼此并不能互换。而威斯窝斯的梦想就是制造零件可以互换的机器，所以一方面加工精度要比以前提升好几个量级(所以拼了命地制造各种厉害的尺子)，另一方面还要建立标准化体系，这在当时是革命性的。

除此之外，还有1842年的高精度刨床和当时能加工出的最平的金属板，毕竟那个时代的“威斯窝斯牌”就是世界上最好机床的代名词。

标准螺纹模板

威斯窝斯高精度刨床

“威斯窝斯牌”就是世界上最好机床的代名词，所以当1847年一个不差钱的年轻工程师在泰恩河畔纽卡斯尔成立自己的液压机械工厂时，订购的第一批机器自然就是威斯窝斯牌。当时他们都想不到，英法土联军对抗沙俄的克里米亚战争会使他们两人成为冤家路窄的同行，而始终被压着打的居然是老家伙威斯窝斯。这个年轻人叫威廉•阿姆斯特朗。

威斯窝斯高精度刨床的铭文

阿姆斯特朗和(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估计大家都听说过，威斯窝斯枪炮那就没啥名气了。威斯窝斯的枪炮有一个商标般的特征，就是枪膛/炮膛内不是一般的膛线，而是一个不断扭转的六边形，弹丸的造型也是六边形。相比于全世界卖大炮的阿姆斯特朗，威斯窝斯的公司实在是惨淡经营。自从美国内战卖枪炮给南方大赚一笔之后生意起色就不大，唯一培养起来的忠实老客户只有巴西一家。一直到1880年代巴西陆海军都着了迷似的专买威斯窝斯炮，威斯窝斯的公司也主要靠不绝如缕的巴西订单而存活着。当然间或也有其他国家(包括大清)来下个一两单，不过数量都相当有限。

厦门胡里山炮台的威斯窝斯炮弹，国内有据可查的威斯窝斯炮遗物似乎也就这点

(波兰朋友Piotr Kurzawa摄赠)

伦敦乌理治皇家炮兵博物馆(已倒闭)的阿姆斯特朗炮vs威斯窝斯炮陈列

近处大的是12磅阿姆斯特朗炮，远处小的是威斯窝斯炮；英国国内威斯窝斯炮极少，搞到一门相当不易

威斯窝斯的后半生基本就做了两件事，除了几十年如一日地给巴西造大炮外，就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攻讦阿姆斯特朗。毕竟是机械业元老级人物，打压起萌新(呃，后来都变成萌老了)来堪称不遗余力，也吸引了大批粉丝。甚至有个铁粉编纂了一本叫做《枪炮的故事》(The Storyof Guns)的旁征博引的煌煌巨著。今天看来这都是珍贵的技术史文献，而在当时出版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力证阿姆斯特朗炮的无比劣质和威斯窝斯的怀才不遇。

巴西圣卡塔琳娜(Santa Catarina)岛上的威斯窝斯炮，六边形的炮口清晰可见

(图片来自网络)

然而今天呢？科技博物馆陈列了约瑟夫•威斯窝斯前半生的辉煌业绩，却绝口不提他后半生的历史。阿姆斯特朗则没有一个字提及，博物馆选取的19世纪军事工业代表反而是美国的枪械工业。威斯窝斯若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