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弈旧事——“仙人指路”

铜陵知府

（注照片中是纪洪天老师，左是作者刘传礼，右是王玲玲）


一九六O年春天，安徽省委曾希圣书记在上海参加华东区会议，遇见陈毅元帅。陈老总对他说，你们安徽围棋基础好，民国时期出了"南刘（刘棣怀，安徽桐城人）北过"（过惕生，安徽歙县人），去年全国第一届运动会围棋比赛安徽又出了一个三十几岁的黄永吉获得了第三名（一九五九年，第一届全运会围棋第一名刘棣怀，第二名过惕生，第三名黄永吉），你回去后要抓一下围棋……。一一当时，曾希圣书记就在上海要求他的办公室人员给安徽省体委打电话，传达他的指示"……围棋要从娃娃抓起"。 当年五月，各地市教委、体委都收到了省教委、省体委联合发的一个文件，要求各地市选拔一批小孩在暑假期间到合肥参加省棋类集训，并要求自带蚊帐，凉席等日用品，按小孩各人的粮食定量交一个月的粮票（伙食费不交）。一一那时，我只有九岁，在芜湖市体委业余体校练武术，训练中的空余时间被抽去棋室和几个成年人下了几盘象棋，好像还赢了二个人，后来就突然被选到合肥参加安徽省首次棋类集训。 曾记得，那次集训有围棋丶象棋，国际象棋，参加的地市有合肥，蚌埠，芜湖，淮南，淮北，安庆，铜陵……大概有几十个小孩。 暑期集训结束后一一 金秋九月，省体委根据这次集训情况，选拔了部分小孩进省棋队。一一可以说，在新中国初期，安徽从事围棋、象棋、国际象棋专业的小孩要比北京、上海、浙江、四川、广东……等省市都要早。 我是十月中旬接到调令通知，当时家里父母不同意我去下棋，他们认为，从小不念书只下棋，没有文化，将来长大了恐怕都不会写信，那怎么办?但我的奶奶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人生之路，做父母的不要阻挡。后来，我奶奶找了一位"识字先生"，据"识字先生“说":……你们不要愁，这小孩命中有仙人指路，他会有文化，而且还能写点文章呢……”。因此，我奶奶决定，我于十一月初去合肥一一省体委棋队报到。


当时的省棋队条件很差，住在足球水泥看台下面，下雨时屋内还有点儿漏水，睡的是上下两层（单人）木床，小孩睡上铺，爬上爬下还算方便，训练室也在足球水泥看台下面，与住宿的房间正好是对面，要从足球水泥看台里面走一个半圆圈的路，而看台里面的路灯很少，光线也很弱，如遇到雨雪天气，里面不仅昏暗，而且很冷。 我刚入队时，是学下象棋的。 那一年底，象棋组小孩搞了一次甲丶乙组的对弈循环赛，大一点的小孩为甲组，小一点的小孩为乙组。循环赛后，丁小黑获甲组第一名（后改名叫丁晓峰，曾在一九六六年全国象棋錦标赛中获第八名，人到中年后担任安徽省棋院、院长），我在象棋乙组得了第一名，因此得到了老师们的一点"宠爱"。 一九六一年春节，省委，省政府有一个围棋丶象棋联欢会，有一些老领导喜欢下围棋丶象棋。一一老师们大概看我小，活泼，就顺便带我去了省委“稻香楼”宾馆与省委的老领导下棋联欢，回来后的第二天，队里突然宣布决定要我改下围棋，这其中究竟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只好去问象棋组教练徐和良老师，他说，你昨天在"稻香楼"宾馆下棋时，刚好，曾希圣书记在旁边走过，一回头看见你，就说:"这个小孩有点聪明，叫他改下围棋好了……"，所以就这样决定你改下围棋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会围棋，到围棋组后教我围棋的启蒙老师是棋队的翻译纪洪天老师，他的围棋水平大概是专业初段，他原本是上海某所大学里的一名讲师，由于，一九五七年被错打成右派下放到安徽……。从人的外貌上看，纪老师是一个典型的大知识分子，棋队每月订购的日本《名局细解》、《棋道》、《围棋》、《围棋俱乐部》……杂志，还有《围棋大词典》，包括英文版的围棋杂志，俄语版的国际象棋杂志，一些棋谱文章都由他一个人翻译。他除了英、日、俄外语特长之外，还有用两只手同时打两个算盘的会计绝活。纪老师只教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我和王玲玲，他教围棋的程序很讲究，先教各种各样的吃子，然后讲解一些死活题，布局，定式，序盘，中盘作战的选择方向，形势判断（各种对比），手割分析（用分割的办法，分析每一手的得失），以及收官……，特别是讲官子计算时，他用黑白棋子重叠（正负数）的计算方法计算目数，使人一目了然。在练习做死活时，他似乎更有一套理论方法，要求做题者先考虑从棋形外面缩小眼位，再考虑从里面缩小眼位（里面缩小眼位就是如何逼着对方自已填自己的眼位），他认为，只有将对方的眼位缩小之后，才便于找到棋形的眼形要点，然后再使用反向思维（敌之要点，我之要点），及双项反向思维(把黑棋看成白棋，再把白棋看成黑棋，用辩证（互搏）的方法调整行棋的先后次序)来寻味解题。另外，纪老师还认为，围棋有一种特异功能一一无论是小孩还是成人学围棋，只要认真地学，都会在下棋（对局）的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推导"、“微积分"、"黄金分割（0、618）"、”优选法"、"形象思维“、"抽象思维"、"反向思维"、"双项反向思维"、统计与统筹……等数哲理的思考方法。一一使人感觉他的围棋教学中含有太多的文化，而与没有文化的人敎棋完全两样。纪老师教我们围棋大约有二年时间，为我和王玲玲能在一九六二年全国首届少儿围棋比赛中获得个人名次付出了很多心血（王玲玲获得女子少年组第五名，我获得儿童组第六名）。纪老师后来被国家体委借调，担任国家棋类集训队翻译，兼任图书资料保管员，文革后他重回上海，……数年后晋升为大学正教授。


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三年初，省棋队训练室和住宿先后搬家好几次，领队也换了一个处级干部一一王明，他虽没什么学历文凭，但他是抗日时期的英雄，他担任领队后，不仅关心棋队小孩的生活，而且也使棋队训练条件有了逐步改善，棋队先搬入了新盖的红楼，后又搬到西楼，中楼，训练场地的灯光也明亮了许多，他当时未婚，是一个单身汉，常用自己的钱给我们小孩买凉席，雨伞，布鞋。 一九六三年初，我们学围棋的小孩全由王太璞老师教。王老师可以说是一位古谱专家，棋队的围棋古谱全部都是他捐献的。他先后教了好几个小孩一一王汝南，吴传穗，魏昕，张艳蓉，汪莉莉，孙绍良，朱宝训丶刘传礼丶王玲玲丶王业辉。 王太璞老师让子棋中的古谱手段特多，他讲解古谱时多有人文故事插入其中，语言也颇有风趣。一一他说，下围棋要想赢，就必须下出飞丶镇丶挖丶打丶断丶……等一系列強硬手，还要敢于“入腹争正面"，进行大规模的搏斗……，不下強手丶杀着，就不可能赢棋。


记得有一次，王太璞老师讲《当湖十局》时，他突然抬头提问，"可知弈理乎?“，当你答不上来时，他随口告诉你"弈理如同山涧泉水，行乎当行，止乎当止……"，他时常引用丶阐释施定庵大国手的古文语言让你脑洞大开。他的八股语言一一"之，乎，也，者"，更使人感觉，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夫子。 王太璞老师的古文水平很好，胜似大学里的国学教授。他认为:围棋构造黑白阴阳，内有"三百六十有一"周天数，外有"天圆地方"之象，棋盘上的九星一一天元，八卦……，其构造的思想内涵，与中国的《河图洛书》丶天文历法丶《伏羲八卦图》《来知德太极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注:我于二OO九年在深圳大学，社会科学版第六期学报上发表的《梦想国学天空一一析"尧造围棋"之说》的文章，多受王太璞老师的古风教益) 但，由于王太璞老师因其家庭丶历史问题，而一直未能正式调入省棋队，他仅是一名临时工教练，每月工资只有三十几元，随后在"文革"时期被清退，在合肥市（私下）教棋谋生，晚年高寿。去年，王汝南师兄从北京到铜陵，回想起少年往事时说，"王太璞老师教我围棋的时间最长……"似乎，至今还有怀念恩师之情。


一九六五年，朱金兆老师从国家集训队回安徽，他担任省棋队队长兼围棋敎练，他为人很好，是一个一辈子都没有结婚的老单身汉，他的棋风比较灵活。一九六六年初他曾带我们（魏昕、王玲玲、刘传礼、王业辉）参加过河南、郑州一一六省市的邀请赛，他获得成年组第一名，我获得少年组第一名，王业辉获得少年组第五名……，随后还去了南京丶镇江丶扬州与当地的老棋手下棋进行对抗赛，……那时我们四人也能赢几个专业二、三、四段棋手。一九六六年四月至五月，全国围棋錦标赛在河南省郑州市举行，当时全国参赛人数共计八十人。一一安徽王汝南获第四名，朱金兆老师大概是第二十三名，我是第二十七名……。 回合肥后，"文革"就开始了，各项体育赛事都已停止，……至一九六九年底一一斗、批、改时，全国体育系统都实行了军管，並宣布所有省市，包括国家围棋队全部解散……。


如今回想往事，倘若，要寻找安徽围棋历史上的"亮点"，大概应是一一从一九六O年十月至一九六二年十月，全国围棋比赛总共设了四项冠军，安徽即获得了三项冠军(黄永吉获一九六0年全国围棋錦标赛冠军，王汝南，吴传穗分别获得一九六二年全国首届少儿围棋比赛，男子少年，女子少年冠军，以及魏昕、王玲玲分别获得此次比赛女子少年第二名、第五名，刘传礼获得儿童组第六名)算是最好成绩。一一在全国首届少儿围棋比赛期间，陈毅元帅丶李立三老首长（我党早期领导人）多次来赛场接见参赛的小棋手，陈老总与王汝南纹枰对坐下棋，李立三老首长还带吴传穗到他家下棋，李立三老首长的夫人李莎，还教吴传穗用刀叉吃西餐，此情、此景真的令人回味难忘……，安徽下围棋的小孩子那儿来的那么多的福气啊…… 一一笔者撰写《皖弈旧事》时，总觉得我们这一代少儿专业棋手都很幸运，並从内心里感恩党和国家，陈毅元帅，省委曾希圣书记，省体委领导丶教练、老师的关怀和培养，使我们有缘初入围棋之门时，又多有各位"仙人"先行一一引导一一指路，既学会了围棋，也学到了文化，感悟了"世事如棋"的道理……
                                         
                               二O一八年，一月十八曰，于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