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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连载』 《篡清》 作者: 天使奥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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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2:02:05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二章 - 血色帝都(五)

街道上人群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撞来撞去,这些慌乱的人们已经看不清面目,分不出个数,只能感觉到是一堆堆的人体在绝望当中挣扎。

到处都是哭喊的声:“谭大人已经死啦,香教要进城啦!”

本来京城当中对谭嗣同这个二皇上她感也算不上太多,一则是他是徐一凡的结义兄弟,徐一凡野心勃勃要取皇上而代之。天子脚下的人,对这个有种潜意识的反感。

二则是这谭嗣同将徐一凡的跋扈,在最近一段时间学了个十足十!

可现在满城呼喊,谭嗣同已死的时候,人们才感觉到天塌了下来!特别是看到刚才还在维持秩序,在街上巡查,努力的扑救着四面升起火头的那些京城步军门的绿营兵,顺天府的衙役,还有谭嗣同调来作为骨干的湖南兵,呆若木鸡一阵之后,纷纷脱了号坎跑掉。人们更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天,真的塌了下来!

人们从这里跑向那里,不知道什么地方才是安全的,子弹嗖嗖的从头顶掠过,更增添了无限恐怖的气氛!街上已经出现乘火打劫的,敲门砸户,打开那些大商家、当铺、钱庄的大门,疯了样的在朝外面抢东西。更多的火头升了起来,烧出的灰烬像黑雪一般纷纷落下,让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同样的灰头土脸。这个夜晚,这座帝都,已经成了狂乱的漩涡!

康有为和文廷式在自己庭院之内,在他们身旁,还有数十名帝党同道,大家都脸色复杂的看着眼前一切。不时有人发出低低地叹息声音。

对身后那些人的软弱,康有为只一直冷笑,而文廷式却回头呵斥道:“国势如此,非经大乱,如何大治?我辈秉胸中信念而行,又有什么地方错了?将来史书上面有什么罪名,我文廷式一身当之!”

回过头来,他却又低声叹息:“复生……可惜啦。”

身旁的人,却仍然脸色难看,一句话都不说。他们多孤身在京的小京官——京官清苦出名,实在也接不起家眷。这等乱事,和他们身家都没什么妨害,可以放手做事。可是不管如何说服自己,当满城哭喊逃难的声音大浪一般席卷而来的时候,站在这庭院当中,几乎让人立脚不住!

文廷式翰林第的家人,却没有主人这么宁定,拿着棍子,个个脸色惨白的守在闸死的大门后面。本来还堆了些大桌子之类的粗笨家伙堵着门,可都在文廷式的厉声呵斥下搬开了。他们站在门后面守着,听着外头脚步声来来去去,全都面无人色。

“怎么还不来?”等了一阵子的文廷式终于也撑不住了,跺脚在那里发急。康有为却冷冷地道:“道希,稍安勿燥!要控制九门,再救出皇上,我们少不得他们,他们也少不得咱们!韩老爷子必然会来找我们!”

他话音才落,就听见外面已经有一两声零星枪响,接着大队的脚步声朝着这边涌来。康有为身后已经有京官开始发抖,在门口守着的家人,不知道是谁先发了声喊:“姥姥,洗宅子的来啦!”

这一声喊出来,门口几乎所有的家人都丢下了棍子,朝后面跑得飞快!康有为、文廷式身后也终于有京官掌不住,胆气小的跟着那些家人一起提着袍子抱头鼠窜,胆气大一点就拉着文康两人的袖子:“道希,南海,咱们避一避,避一避!”

康有为猛地甩开袖子:“要成大事,畏首畏尾的算什么!此处局面,全盘在我掌中!”

脚步声涌到了文廷式翰林第的门口,这个时候后院已经传来了家眷的哭喊声。文廷式和康有为对望一眼,都是脸色铁青!

门蓬蓬被人砸响,外面的人尽力用平稳的声音发问:“文大人,康大人在么?我等奉召而到,协助两位大人救圣君,开城门!”

康有为猛的上前,动手就去下大门杠子,文廷式也迎了上来。门哗啦一声被打开,就看见远处火光映照之下,一巷子黑压压的人!

这些壮健汉子青布包头,大背着洋枪,不少人满身是血。只这一瞥,还有胆坚持在院子里头的京官,就有不少人尿了裤子!

那些青布包头的健壮汉子,看见文廷式和康有为站在门口,前面几个人对望一眼,一声令下,齐齐行礼下来。

其实文廷式和康有为别看表面宁定,其实一颗心也到了嗓子眼里头。文廷式是对圣君操权这件师徒相承的事业信奉到了骨子里头,康有为却是在权势道路上屡经挫折羞辱,谭嗣同一时的权倾天下更让他红了眼睛,不管不顾的决定赌这一铺!

这些人行礼下去,他们才在心里长出了口大气,各自觉得,背心都是冰冷的汗水!

文廷式率先开口:“好,我带你等去园子里头救圣君!康大人分派剩下的人手,去开九门!”

康有为猛地转头过去,狠狠地瞪着文廷式。他为的就是将来地位,这种去救光绪露脸的事情,怎么少他?文廷式却诚挚地看向康有为:“南海,经此一事,我还不明白你的心意么?你瞧瞧院子里头的人,谁可以指望?我俩只能一个去颐和园,一个指挥打开九门。要不,我们就换!”

他们在这里暗中角力,站在门口的那些健壮汉子们却耐不住了。现在时间紧迫异常,哪能让这几个酸文人推来让去!人群当中已经有人站出来,将文廷式一架:“文大人,我们去救圣君!剩下的人交由康大人分派!”

底下人轰然应诺,巷子里头本来集合着小二百人,竟然跟着文廷式而去的至少有八成!文廷式被架在他们手上,回头只不住大呼:“南海,我必不负阁下……圣君也必不会负你!”

康有为狠狠一跺脚,老子他妈的怎么就这么倒霉!这条权势之路走得如此的磕磕绊绊!看来这次就算事成,也未免能超过文廷式去,可怜自己却在其中卖力最多,甚至还出卖了谭嗣同这个朋友!到底是哪条路,才是我康南海的青云之路?

在他面前,是二三十条汉子,目光炯炯的等着他下令。似乎他再稍稍迟疑,就要同样架着他跑似的,康有为恨恨地转身,随手点了九个人:“……诸君,和我一起,分赴九门,带着这些义士,去开门迎义军进城吧!门兵如若阻挡,就说奸贼作乱,谭大人殉国,我等奉旨来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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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恐惧狂也同样传到了颐和园里面。

园子里头变成了个比外头还要可怕的疯人院。乱世之中,如果说那些平头老百还有机会挣扎出一条性命,那么在皇家身边,能活下来的机会渺茫到了十倍!

一切秩序,都已经彻底崩塌。当慈禧他们的小小车队从乐寿堂直奔玉澜堂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哭喊连天的跟上来,打都打不走。远处火光之下,已经能看见树上挂着的,还有昆明湖里面飘着的尸体!

几十个护兵,加上李莲英亲自带的太监,不管会不会使,都发了一杆或长或短的快枪。

哪怕是在园子里头,也是跟着慈禧坐着的那辆小骡车提心吊胆地走着。原因无他,现在的颐和园,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鬼域!一切都在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一切都在显示着末世的狂乱,似乎就要给这个朝代,一个最为不堪的结局!

慈禧的骡车停在光绪的玉澜堂前面,先前派去的七八个太监有几个站在门口,看见李莲英气喘吁吁的走在慈禧骡车前头,就赶紧迎了上来,哭丧着一张脸打千下来。

李莲英气还没喘匀就大声问话:“皇上呢?不是让你们带着皇上候着么?现在什么时候了,架得住再耽搁?活剐了你们这些混帐才算称了我的心!”

太监跪在地上只是磕头:“皇上和珍主子就是不出来,怎么劝也没用……”

李莲英只是跺脚:“白吃粮食粒子的一帮混帐!我去劝皇上!”

说着就要招手带几个护军和太监进去,这个时候就听见慈禧尖声尖气的嗓门儿:“我去!要看看这个畜生到底混帐到了什么地步儿!瞧见他倒霉,我才开心!”

骡车帘子一掀,就看见抖得跟筛糠也似的李大姐扶着慈禧下车。两个人都是一身平民装束,慈禧少了脸上宫粉遮盖,看起来就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农村老太太。往日金尊玉贵的那个老佛爷形象,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脸上全是怨毒之色,在李莲英他们的簇拥之下,直朝玉澜堂里头走去。

这座皇帝居所,现在也是空空荡荡,乱七八糟,只有几盏破灯笼还在那里挂着,发出凄凉的光芒。书房那里,传来的女人抽泣的声,更让这里显得阴森。

书房门口站着几个太监,看到李莲英他们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皇上他……皇上他……”

慈禧却冷着一张脸理也不理,直直从书房门口冲进去。一进门就看见光绪搂着头发散乱的珍妃,躲在书案后面,几个太监在里头围着他俩,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一看到慈禧这个模样进来,光绪脸上露出了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眼神当中满满的都是狂乱,“我不走!朕要等文道希,等康南海来救驾!义军就要进城,朕要重新收拾这山河,看好祖宗家业,和徐一凡斗到底!”

外面传来的混乱,让这些日子被幽闭读书,忐忑的等候着自己将来最可怕命运的光绪没有半点害怕,心里头只有狂喜!

他和慈禧已经算是撕破脸了。慈禧对她的敌人下手如何之辣,在慈禧身边提心吊胆了几十年的光绪如何能不知道?

文廷式他们想方设法捎进来的只言片语,维系着光绪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却又不敢期望太多。每天只是在书房里头如困兽一般转圈。慈禧还没禁止他见嫔妃,珍妃这几天也陪着他,算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安慰。

可如果文道希他们再不发动,那么他连这种日子,今后都不可求!

当枪声响起,当北京城陷入混乱,当人们奔走哭喊,当四处火头升起,当外面山呼海啸一般哭叫着谭大人已死的时候,光绪却对着这已经染上血色的帝都夜空,手舞足蹈的狂笑!

现在要等的,就是文道希他们务必要及时赶到!最好连慈禧一块儿除掉,天地之大,他就再没什么害怕的了,这大清,就是他的大清!

可最先等来的,却是慈禧派来的健壮太监。

一进来,他们就不由分说就要劝皇上移驾。对光绪他们还不敢动粗,对注定要死的珍妃却没那么客气,伸手就拉头发扯衣服的要将珍妃拽走。珍妃死死的想拉住任何可以拉住的东西,指甲在桌腿,在墙上,在门框划出了道道痕迹,哭喊得撕心裂肺。

光绪手足冰冷的看着眼前景象。这些日子的起起落落,种种桩桩,大喜大悲,各色不堪承受却又不得不忍受的东西,汇聚在一块儿,终于让他本来就不甚坚强的神经,发出了碎裂的声。

身子瘦弱的光绪疯虎一样跳了起来,将珍妃硬生生的从太监手中抢了回来!他大吼着让太监滚开,大吼着说文道希过来,会将他们一个个千刀万剐,大吼着诅咒所有一切他曾经遭遇过的东西,搂着只是大哭的珍妃,光绪直吼得声嘶力竭!

当慈禧出现在光绪面前的时候,仍然处在病态亢奋当中的光绪,第一次朝慈禧翻着眼睛,同样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

看着光绪这等狂态,本来还先于慈禧一步冲进来的李莲英都吓得忍不住朝后退了小步,求援也似的将目光向慈禧投了回来。

慈禧却冷着一张脸,只无比阴冷的看着光绪。

听了光绪的狂言,并没有发作,只挥挥手:“时间紧得很了……快把这狐媚子拉开,请皇上上车,还愣着干什么?瞧瞧外头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李莲英忙喳的一声答应,招手就吩咐太监护军们去将光绪和珍妃拉开。

光绪眼神狂乱,空出一只右手连挥带舞:“滚开!滚开!我是皇上!朕在这里要等着文大人他们来勤王!谁敢动一下,朕就诛你们九族!”一个太监凑得近了些,光绪就狠狠的一脚踹了过去,这一脚力气奇大,那太监哎哟了声,捂着大腿迎面骨就朝后倒。

光绪一脚踹出去犹自不罢休,辫发散乱,喉咙里头似乎还有隐隐的吠叫滚动的声音,一双眼睛这个时候眼白多,眼黑少,只直愣愣的一个个盯过去。看得那些护军太监们个个心头发毛,站在那里不敢动。

珍妃在这个时候,紧紧抓着已经发了狂的光绪衣袖,哭得越来越大声,近乎接近于在惨叫!

慈禧甩开李大姐,缓缓地走向光绪。光绪就直愣愣地盯着这个压了他一辈子的老太婆。一动不动。慈禧走到光绪面前,哪怕是在疯狂当中,光绪也下意识的不敢直面这长久以来这老太婆带给他的畏惧和压力。

他情不自禁的垂头,接着又很快抬了起来:“朕不怕你!这江山是爱新觉罗家的,不是叶赫那拉家的!文大人正带着勤王之师赶过来!朕就要在这里等着他!朕不怕你!”

慈禧狠狠的一巴掌就抽在了光绪脸上,皮肉交击的声音,竟然大得吓人!

旁边已经有太监腿一软,眼一翻,就被这一巴掌吓得晕了过去!

“要不是你们这些帝党混帐王八羔子,能把京城弄到这般田地?文廷式带过来的,不是来勤王的,是来要你脑袋的!这天下,你说是爱新觉罗家的就是了?我守着这天下几十年!要败,也轮不到你来败!就算要把这么大一个国家砸干净了卖出去,最后也是得过我的手!和我斗,你算个什么东西!跟着我老实的去东郊民巷,今后几十年还能有碗安生吃,要不然,你就和这个狐媚子一块儿沉到井里头!”

这一巴掌打得光绪眼睛直翻,脸上红肿一片,什么狂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头,也似乎清醒了些,慢慢的垂头下去。

慈禧厌恶地甩甩手,转身走开。李莲英在后头一摆手,太监护军们一涌而上,将不住哭嚎的珍妃撕扯开去。而光绪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珍妃的手指被硬生生的掰开,扯头发的扯头发,拉腿的拉腿,硬把她拽了出去。珍妃在地上被拖得直翻滚,却再也抓不到可以依靠的东西,只哀哀连呼:“皇爸爸,皇爸爸,饶恕奴才吧,奴才再也不敢做错事了!”

接着又呼:“皇上,皇上……李安达,李安达,救命,救奴才一命!”

可在屋中哪个人都没有吭声,光绪只深深地垂着头,不言不动。珍妃的求饶声,哭喊声渐渐越去越远,直至不可闻。

光绪惨然抬头,神经质地笑着:“……大清摊着我这么个皇上,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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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带着七八个韩中平手下,已经换了身朝服,急步向永定门方向快走。他已经尽量加快了脚步,身后跟着的他的那些韩中平手下犹自嫌慢,干脆出了两个人架着他跑。

街市上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趁火打劫的人渐渐出现。看着这里七八个执着洋枪壮汉架着一个戴着红顶子的大员急走的样子,大家都纷纷散开。到了后来,竟然还有一些没头苍蝇似的散兵跟在他们后头,也自然成了规模。带队的一个小军官气喘吁吁地赶到前头,操着湖南腔问着前头康有为:“大人,这是朝哪里?可以出得城么?”

康有为气喘吁吁的就回了句:“谭大人已去,皇上有旨意,开城门接南苑驻军进城!城外尚有董福祥的甘军,也开过来了!”

“甘军?没听说过,不是说香教扑城么?”小军官嘀咕了句。

“香教在内作乱,现在正是要调兵进城!”康有为板着脸呵斥了句,接着又朝他冷冷道:“反正是要开城,你们想跑,开了城门跑就是,问么多干什么!”

这句话算是说得有道理,那小军官摸摸脑袋,不再说话,带队死死地紧跟着康有为这七八个人。人一多自然就成了气候,看着他们的方向是向南面永定门而去,在街上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奔走呼号的百姓也有人跟上,到了后来,竟然像是一支庞大队伍也似。

人群乱哄哄的涌到了永定门的大城门洞子前面,每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韩中平那几个手下哗的一下就散开去,端起了手中洋枪。只有两个着康有为的汉子推着他向前,手下力量一点都不见得小了。康有为恼怒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迎着他的却是冰冷的目光。那小军官又气喘吁吁的从后头赶过来:“怎么……怎么一回事儿?端枪干什么?”

其实他们的戒备大可不必,城门洞子这里丢下的到处都是破烂号坎、腰牌、器械,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门兵早已星散而去,开门他们不敢,谭嗣同死掉的呼声传到了这里,也没有再坚守自己岗位的胆色,一众门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加入满城到处跑来跑去,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的难民人群。

康有为酝酿了半天的压服门兵,让他们乖乖听令打开城门的情绪,这个时候才发现完全白费。当真是有点又好气又好笑。他一跺脚:“还等什么!不去开门?”心中却在默默祝祷,愿香教扑城大队已经在门口等候,他带着他们赶去颐和园,说不定还能捞上排名第二的大功!

七八个韩中平手下,飞也似的过去下城门的门杠。京城城门何等高大,拆那几乎有一人合抱粗的门扛,还得用上悬在城门洞里的吊绳。那跟着康有为他们逃过来的小军官也当真热心,手一挥就带着弟兄们赶上去帮忙。

康有为缓步直走到城门洞里,这个时候,才隐约听见厚重的大门外头,似乎有敲打的声,有人呼喊的声音,只是门实在太厚,怎么听不真切。

难道香教扑城大队来么快,已经在门口守候了?

那些忙着吊开门扛的韩中平手下一直沉着的脸也浮现出了喜色,帮忙打下手的那些散兵却一边忙着,脸上神色却也一边犹疑不定。那小军官摸着脑袋:“……难道真的是甘军?皇天,但愿真的是甘军!就是南苑的弟兄们回来也成哇!”

门终于被缓缓从里面拉开,只一道门缝的距离,入眼之处,就是一片火把如林。火把下头,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全是穿着号坎的官弁,当先几个穿着四品章京行装的文官,正是林旭等几人,被大队的士兵簇拥着。每个人都荷枪实弹,不知道在外头已经等候了多久。

门兵星散,城上值守传递消息的人也逃了个干净,在门外怎么也没法和里头联络上,北京城墙又太高,爬城那是根本没门儿。在外面擂这厚重的大门,已经让每个人都是心急如焚!

城门缓缓打开之后,守候许久急得撞墙的大队人马就一涌而入,韩中平的那几个手下连一点反应都来不及,就被淹没在人潮当中。那个逃散的小军官已经被人潮涌得双脚离,只手舞足蹈的大喊:“他妈的,以为你们也跑散了,这时候,进城来干嘛?”

林旭他们冲在头里,第一眼就看见了在那里的康有为,几个人几乎是跑着过去,林旭一把就抓住了康有为的前襟:“南海,你在这里做什么?复生现在如何?”

康有为脑子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是脸上神色仍然丝毫不动。他狠狠一巴掌打掉了林旭抓着他前襟的手:“复生已去!临别托付大事于我,要我开门来调各位进京!要你等听从我的调遣!现在跟我去园子里头,先保住皇上再说!现在要皇上来当这主心骨!”

一句谭嗣同已去,如雷劈一般击中了林旭他们几人。林旭几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的自语:“复生……已经去了?”

跟着康有为而来的那些逃难老百们,前头的也站定了脚步,呆呆的看着这大队大队的军兵涌进永定城门。

后面的人还在朝这里挤过来,放眼过去,只是一片人头涌涌。他们已经差不多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也没想到这些人进来是不是救他们脱于离乱当中,只这么呆呆地看着。

康有为厉声喝道:“复生已去!可我等还要努力前行!快快随我,去控制住京城局势!”

人群当中,突然飞过来一样东西,啪的打在康有为脸上。他一个趔趄,站定了身子,仔细一看,不知道是哪个门兵丢下的臭鞋子,就被人扔了过来,狠狠地打在自己脸上。

队伍当中响起一个笑骂的声音,语气后面满满都是无比的鄙夷:“哄他妈的活鬼吧!谭复生要不是死在你们这帮王八蛋手里,老子的楚字儿倒过来写!”

康有为愕然望去,就看见火光当中,人群分开一条路来。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大步走了出来,黄呢子的军服,苍龙领章,武装带整齐,头上大檐军帽戴得端端正正,过膝盖的马靴反射着火把的光芒。

是禁卫军,是禁卫军!在京城乱起之后,楚万里终于说动林旭等人,带着所有能抓在手里的队伍,赶回来争取能稳住京城局势,直到徐一凡的到来!

楚万里原来和气常带笑的眼神,现在满满的都是惊雷闪电,直逼视着康有为的面庞。

在楚万里身后,那几个韩中平手下都被擒获了,给人抓着膀子推了过来。楚万里和袁世凯隐在林旭他们身后,可袁世凯是何等人,任何时候都是眼到心到,一眼就看见这几个青布包头的壮健汉子,还认出就是韩中
手下,几个人还曾经在禁卫军当中呆过。当即就在混乱当中将他们拿下,连那个糊里糊涂跟着跑过来的小军官都陪着倒霉吃了点头,膀子给拧得青肿。

“若不是你传他妈的什么圣旨,将谭嗣同身边最后一点兵调出来,京城当中,怎会有此惨祸发生?现在又带着这帮家伙来开城门,什么居心,自己明白!”

楚万里讥诮的一笑,摘下头顶军帽看了眼满北京城的火光,再看看那些默默瞧着这里的难民:“好大的场面,居然硬是让你们将这北京城翻转了过来……可是居心太毒,用意太深,只怕没有什么好下场吧?”

康有为铁青着脸振臂高呼:“好啊,你们居然敢跟徐一凡的人勾结!禁卫军给你们带进城了!墩谷,一错不可再错。我知道你们也是想救此京城,和我的用意是一般的!可现在复生已经死了,要稳定京城人心,只有皇上!只有朝廷才有这个威权!我等快去园子里头请出圣君,巡行街巷,将这京城保下来——这也就是复生临故去前的意思,康某人此心可表天日!”

林旭几人面面相觑,康广仁更是康有为弟弟,天然的自然要倾向自己哥哥。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敢多说话,只是不住的扯着已经完全呆掉的林旭的袖子。

他们身后的那些官,不由自主的已经将枪口转了过来。和禁卫军的人同行,大家本就人心惶惶,生怕进了城结果却是引狼入室。康有为口口声声的皇上和朝廷,不管这些玩意儿这几年破败成什么样子了,毕竟是听了几十年了,下意识里还剩那么一点威权的感觉在里头。

他们枪口转过来,贴身跟着楚万里的那些禁卫军骨干反应极快,也哗啦啦的将手中快枪转过来,双方对峙,枪口几乎都碰着了枪口!

猬集在不远处人头涌涌的京城难民们,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今夜变故太大,刺激太深。什么样的事情都冒了出来,南边徐一凡手下兵马也进了北京城。太多的刺激让他们已经无法思考,甚至无法惊呼避开——到底是谁,才是真想救护他们,且真的能救护他们?

人群深处,一个声音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我谭嗣同没有死!康南海,还要祸害这座京城到什么时候?”

黑压压的难民人群这个时候大哗一声,声音从后面一层层的接口朝前卷来。

“谭大人没有死哇?”

“大人还活着!”

“咱们有救啦!”

这声浪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句话:“谭大人没有死!”

人群波分浪裂一般的向两边让开,人们都跌跌撞撞的拼命朝两边退,要给后头让出一条路来。就看见火光当中,一个身影大步走过来,虽然衣衫破碎,这个时候仍然眼神如电,却不是谭嗣同还有谁?

他裹着一件破斗篷,这个时候一边走一边扯下斗篷扔在地上,他只是看着脸色一下突然变白到了极点的康有为,大声喝道:“要不是五哥活我,我谭嗣同再也看不明白你康南海嘴脸,你居然会来开城!……康有为!你到底要祸害这百万生灵到什么时候,你为的到底是什么?”

韩中平他们席卷总理大臣衙门,王五战死。谭嗣同并没有直直朝后门逃去,而是在总理大臣门里头找了处僻静地方藏下。王五豁出命托付他要坚持下去,救此满城生灵。受此重托,他终于振作起来,脑子无比的清晰。袭击他的人马所图甚大,杀他谭嗣同无非是让京城失去最后一个能掌控能力的人物。而他们的最后目标,还是在于要打开城门,将扑城的香教教徒引进城来,最后血洗此座京城!他们的时间紧得很,决没有时间掘地三尺的搜寻他谭嗣同。

等外面人声远去,他才踉踉跄跄的离开藏身之地出门,只在门口扶正了王五的尸身,就冲进了外头混乱的人潮当中,裹上一件斗篷掩藏面目,只朝南面永定门而去。在满城都大声哭谭大人已死的声音当中,他只有一个信念。五哥不会错,他信得过徐一凡,那他就要将徐一凡在永定门外头的兵马引进城来!

康有为他们向南而行,后面裹抰起好大一支队伍。谭嗣同就混在队伍里头,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喊了出来!

林旭等人热泪盈眶,直朝谭嗣同扑过去:“复生,复生!”连康广仁这个时候,对他哥子都不再一顾,只快步迎向谭嗣同。楚万里微微一笑,抱臂站定,朝身边的袁世凯笑道:“咱们没白进来一趟!现在要全此城生灵,我才有了点把握……”

袁世凯只阴阴地一笑:“我先把这姓康的料理了!”

谭嗣同现身,康有为就只下意识的朝边上退。看着林旭他们瞧也不瞧一眼自己,这才算稍稍反应过来,他脑子里头什么头都没有了,就剩下两个字,逃命!

他才举步,袁世凯已经早就带着两个手下抢了过去,在他背上推了把。康有为本来就正发力拔腿,身子前倾,加上这股劲道,一个跟头就栽下去。这一下摔得好重,脸磕在城门口青石道路上面,一下就磕掉两门牙!

当袁世凯他们一把将康有为揪起来的时候,康有为满嘴是血,只惶恐地狂喊乱叫:“复生活我!我知道韩中平这老贼的去向,我可带你们去抓他!禁卫军那位大人……活我,活我!我可为徐大帅效力,我可助徐大帅定此京城,我可将光绪小儿和慈禧老太婆交在徐大帅手中!”

楚万里和谭嗣同他们两堆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连被擒获的那些韩中
手下,本来闭目待死,这个时候也忍不住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谭嗣同只略略的林旭他们点头示意一下,就大步走到了楚万里面前,他自然认得楚万里,两人稍一对视,他就深深一揖下去:“谭某无能为力矣!求楚大人能活此京城百万生灵,但求徐大帅早日抵此京城,平定北方乱象!”

楚万里微笑还礼:“谭大人,死心了?”

谭嗣同起身微微苦笑,转头看看满城的火光,嘴角带起一丝讥嘲的笑意:“大清……完啦!亲眼看着这最后一步此走绝,还能有什么说的?楚大人,这里全局,由你指挥,请下令吧!”

楚万里淡淡一笑,看到旁边有几个破箱子堆叠在一起的略高处,举步就跨了上去:“……徐大帅正星夜北上,平定北地乱局!而我楚某人,正是徐大帅前锋,率先入京,来活此处百万生灵!清失其统,细数近年,此国遭遇多少丧乱!就连爱新觉罗自家,现在都在遭际着灭顶命运!天子帝都,都将沦于血海!取而代之者,舍徐大帅而其谁?诸君努力,这将是你辈在徐大帅面前自效的第一功!”

林旭他们还顾着一点矜持,可是那些跟着进城的军官武弁,已经深深拜下:“我辈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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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楚万里已经将各自任务派定下来。从南苑跟着他们而来的,大概有一千四五百兵马,人心惶惶之际,能抓到这么多已经不错了,更多的已经卷堂而散。连延庆标的新兵千余人,都交给原来谭嗣同手下那些军官分派,立刻去抢那其余八个城门。如果城门未开,就死死守住,如果城门已经被打开,香教大队扑城而入,那么就节节抵抗,掩护着难民朝南城这里退过来。

大家都纷纷领命而去,林旭他们也都自告奋勇。大家去得都很爽快,只有康广仁临行的时候看了自己哥哥一眼,跺跺脚就走了。

剩下的禁卫军骨干和葛起泰等最为心腹可用之人,楚万里将亲自带领他们直奔颐和园而去。毫无疑问,韩中平的最终目标就是那里!若让这个老头子兔脱而去,不知道还将生出多少变数出来!而且慈禧、光绪如果在韩中平手底下居然逃出命来了,也得赶紧掌握在手中,留活的打死了都无所谓,也不能让他们到处乱窜,成为徐一凡将来的变数!

分派完毕,人马纷纷而动。而楚万里带了队伍,准备立刻出发。军情如火,快一步也许就大不相同!他看着谭嗣同呆呆地站在那里,只是看着北京城内冲天的火柱,听着周围隐隐传来大队香教教徒扑城而来的呼啸声。有的地方香教大队教徒离城门较近,这个时候已经能听到这些呼喊声进了城了。

楚万里拍拍谭嗣同肩膀:“谭大人,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颐和园?”

谭嗣同转过头来,脸上只剩下平静的神色,他缓缓摇头:“不必了,我也不再是什么大人了……楚大人,祝你马到功成,也祝传清……不,徐大帅大业得成……”

“那谭大人你……”

“我?我心愿已了,已经将活此城生灵的担子交了出去……现在正要回去,收敛五哥的尸首……”

楚万里眉头一皱,如果徐一凡得知王五在这里身故,还不知道要伤痛成什么样子!他的语调也低了下来:“我派两个人跟着谭先生去……”

谭嗣同微笑摇头:“不必了……请转告徐大帅,请他好自为之。从此他就站在了最巅峰上头,我们这些他当初的兄弟,也该消失了……楚大人,军情紧急,请快点出发吧。”

说着他就朝楚万里抱拳一揖,直挤进难民人群当中,再一回顾,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楚万里默然转身,带队就要出发。他身边袁世凯却一指康有为:“大人,怎么料理他?”

楚万里咬咬牙齿,徐一凡赶来,要是知道康有为参与了害死王五的行动,还不得活剐了这王八蛋!杀人的脏活儿,就让手底下人帮徐一凡担了吧。

“将这混帐,吊死在永定门城门之上,让那些香教扑城教徒,看明白了!”

这一夜,康南海死。

……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谭嗣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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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3 02:06:21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三章 - 血色帝都(六)

一百余人的队伍,在夜色当中直奔颐和园而去。这座皇家园林,在北京城城西,向来是皇家禁地。从文廷式的翰林第出发,差不多有十来里的距离。

越向西走,就越安静起来。老百姓也知道,一旦乱起,皇家地盘是最不保险的地方,宁愿在其他地方东走西撞求活也不要到这个地方来。

一路上面,满是护军逃散时候丢下的号坎、刀枪,还有从库房里头抢出来的细软古董,走一路丢一路。路上偶尔看到几个仓惶逃过来的护军太监,看着他们这支队伍过来,都远远地躲开去。一路行来,竟然顺风顺水。

回头看去,北京城区已经烟火烛天,照得半边夜空通明,而四下香教教徒扑城的声音,也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在有的地方,城门方向已经燃起更大的火头,表明来得最快的香教教徒,已经扑进了北京城!

文廷式被韩中平手下轮流架着飞跑,一颗心早就跳出了腔子。身边这些壮健汉子安静异常,举止敏捷,可这阴森森的感觉,已经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可是整个身子都已经上了船,难道船到了河心,再往下跳不成?

他被人架着,脚几乎都沾不了地,不住回头看着来路烟火,这个时候文廷式才感到了丝悔意,自己这么为皇上不惜一切,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火光映照之下,前面已经可以隐隐看见万寿山黝黑的影子。往日间总是灯火通明的颐和园,这个时候已经是再无一点光线,只剩下衰败残破甚至腐臭的气息。似乎只有女子的哭声,隐隐约约从不可知处幽幽的飘出来。

前面脚步声响动,已经有三两个人迎了上来,京城闲汉的打扮,可是举止精明强干之处,一如奔向这里的一百来人。队伍停了下来,两条汉子放下文廷式。一路这样过来,是被人架着跑,文廷式也只觉得自己肺里面灌满了冰冷的空气,弯下腰在那里大力咳嗽。一边咳他还不忘一边断断续续的说话:“……怎么了?皇上等着咱们……快!……先将老佛爷看住……然后迎皇上去紫禁城……你们这等义军,都有紫禁城陛受天赏的功劳……快,快!”

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理文大人说什么了。队伍分开,几条汉子扶着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走出来,不管迎来的人,还是队伍里的人,都一起躬身。文廷式缓缓直起了腰,他不是笨蛋,现在一下就明白了,这队伍里头,做主的人从来不是他,而是这个藏在人群中的身影!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前面迎来的人行礼下去:“回老掌柜……不,王爷。颐和园里头,只有零星护军、太监、宫女逃难,慈禧和光绪的车驾没有出来,各个门口传来的消息都是一般,绝不会有错!”

那斗篷里的人咳嗽了两声,缓缓回答:“好……总算赶上了,天可怜见,这仇人就在眼前了!”

文廷式听出了这个声音,正是那个看起来衰老迟钝,表现出对皇上无限忠心耿耿的北地财神,韩中平韩老爷子!

他一下瞪大了眼睛,抬起一只手指着韩中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韩中平在这个时候也将斗篷掀了开来,文廷式饱学宿儒,何认不出韩中平这一身,正是三十多年前那地上神国的重将衣冠?

“长……长毛……原来你是长毛余孽……你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为了血洗这北京城!”

一路行来,哪怕在带着队伍冲杀谭嗣同所在的总理大臣衙门,韩中平仍然掌着气度,不急不徐。但是这个时候,他一张老脸,已经满满的都是怨毒神色。似乎自己还处在三十一年前那血火天京当中!

“……没错!就是要让这北京城,如天京一样毁灭!三十一年了……你们,就是我韩某人的合谋!”

韩中平无比仇恨地看着眼前所有的一切,远处城中燃烧的火光照亮着他满是皱纹的老脸,他猛地一挥手:“冲进去,鸡犬不留!光绪和慈禧的脑袋给我留着,如果老头子生出京城,会带到江宁城去祭奠死去的那么多弟兄亲人!”

所有人都暴诺一声,摘下背上洋枪就朝颐和园紧闭的大门冲去。两个上去就要按到文廷式。韩中平本来倒也没有杀他的意思——要不是这些书生辈,他怎么进得了北京城?怎么能将爱新觉罗家逼至绝境?捆好丢在这里就算完了,是死是活,全看他文廷式自己的命硬不硬。

呆在那里的文廷式在两条汉子逼上来的时候,却猛地反应了过来,他掉头就先向颐和园跑去,这个时候,这文弱中年书生的动作,却是敏捷无比!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发足狂奔,拖长了腔调大声哭喊着:“皇上!皇上!文廷式是误国害民的罪人!我害了皇上哇!皇上,快逃!我的皇上,快逃!”

他连跑带喘,又语不成调,天知道这声能不能越过万寿山,传到光绪的耳边!跑了不几步,朝服衣襟裹腿,扑通一声他就摔了下去,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被后面的人追及,狠狠一刺刀从背心戳了进去。文廷式低头,看着胸口凸出的带血刺刀尖,抬起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颓然的吐了口气,扑通倒地。

韩中平带着他的手下,看也不看一眼文廷式的尸首,直冲向颐和园的正门。重门深锁,这些手下纷纷在矮墙下取下挠钩,抛过去之后攀援而上。人才跳下去,就已经听见了枪响。园内突然爆发出了更大的惊呼哭喊声。韩中平已经给手下下令,只要一进颐和园中,就再没有半分克制可言,他走了三十一年才到今天,已经到了终点,只要是活物,都要过过他手中的刀!

颐和园的正门从里面轰隆一声打开,大队的人顿时就涌了进去。就看见万寿山佛香阁下那条仿江南风物的河边,不少护军和试图从这里溜出去的太监宫就拼命的丢下手中一切,朝桥上挤着退回去,来不及的人,就直挺挺的朝河里跳!

弹雨在那座桥上席卷而过,不断有人翻身载倒,韩中平的手下还冲到河边,对着那些陷在河心淤泥当中举手乞命的人劈头盖脸的开枪射击,打得河水在火光映射下,泛出了层层血光!

扑面而来的弹雨将小桥上逃命的人转眼全部扫倒,血水一直淌进河里。从这里向万寿山上望去,可以看见一个个人影在满山疯跑,直朝上面佛香阁奔去。韩中平握着两杆六轮手枪,大步向前,在心中只有一个声在反复呼喊。

“不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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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妃终于被推进了井里,而这个时候,站在玉澜堂内放眼四顾,京城当中火头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四面扑城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慈禧为了将心头那腔怨毒发泄干净,真不知道耽搁了多少时间。李莲英只在那里急头满脸都是大汗,不住跑进跑出,好容易才将浑身瘫软的光绪给架出来,塞进二人抬的小轿子里头。光是在玉澜堂耽搁这么阵功夫,外面那支好容易集结起来的队伍又不知道跑了多少。

李莲英竭力的拢着这支队伍,许下无数好处,带着这支队伍就绕着万寿山弯弯曲曲的路准备下山出颐和园门,还指望在正门那里,抓一点没来跑散的护军之类的。慈禧一声不吭的躲在骡车里头,再没有把头探出来,似乎不想再看到以前悠游荣养之所的惨状。而光绪则瘫软在二人抬里头,神情呆滞,似乎对一切都失去了趣。

天黑当中走弯来弯的道路,本来就是难行,太监伺候惯了大车,这又小又破的骡车实在不大摆弄得来。再加上人人都害怕得有些软了,走得就加倍的慢。等爬到佛香阁,已经半个多钟点过去。队伍里头又少了不少人。李莲英从前头跑到后头,累得就差把舌头吐出来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影从队伍里头朝着旁边树丛里头溜,不过这个时候也发不了总管大太监的威风,只是慨叹,大清是真的完啦!以后在洋鬼子手底下讨生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成色!

万寿山树林子里头到处都是人影憧憧,全是躲避在这里的宫太监。这些可怜人也实在是没有地方去了。一个个地鼠一般的藏着,看着往日威风富贵无限的慈禧,就坐在一辆破骡车上面逶迤经过万寿山的道路。

等好容易到了山头佛香阁之侧,京城火光,已经尽入眼底。李莲英才想喘一口大气,就看见山下园子门口的墙头上面,翻过了无数人影。这些人影才一落,手中的洋枪,就喷吐出大大小小的火光!

这小小的一队人马呆呆地站在山头,看着火光弹雨席卷着颐和园的正门,看着桥上挤着的人群被子弹纷纷扫落,看着那些汉子冲到河边对着跳进河里的人开火,看着他们对着河边仿江南风物的建筑投掷着火药包,看着大门轰然敝开,更多的人涌进来,直奔万寿山!

这个时候,这支队伍才发出一声喊,又有不少人发疯一样丢下手中的东西,四下乱窜!山上树林里,房子里藏着的人,都跑了出来,加入了混乱的人群。山下那群涌进来的汉子动作好快,已经逼到了万寿山下,直朝上奔来!

慈禧猛地掀开车帘:“莲英,怎么了?”

李莲英手抖抖的指着下面:“老佛爷……老佛爷……完啦!完啦!”

慈禧也看到了眼前一切,脸色顿时苍白!在阴微权术上,在操弄人心上,在以狠辣手段对待政敌上,从来都是走着上风。可是等终于面临这种场面了,抖得比李莲英还要厉害!

火光当中,他们跟见了鬼似的,看到了有穿着太平天国服色的一个人影在几十杆洋枪的簇拥下大步上前,仿佛往日的幽灵重现!

慈禧白着一张脸,只是颤抖着喃喃自语:“快走……快走……”李莲英只是同样颤抖着看着慈禧:“老佛爷,朝哪里走?都是绝路了哇……”

慈禧只失控地大喊:“我不管!只要能逃了我一个,什么我都可以不管!”她突然眼睛一亮,一指还在二人抬上,同样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一切的光绪,光绪穿着明黄的团龙常服,不管谁,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皇帝!

“抬着他朝东边跑!我们回去,找地方藏起来,天可怜见,总会有人来救!……要不是这个混帐,怎么会有这么个下场!”

李莲英也反应过来,总算稍稍有点勇气了,冲过去对着抬光绪的两个太监连踢带打。

这个时候还能死死跟着慈禧他们的,多半都是在李莲英的积威之下服服帖帖的了,早就养成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习惯——稍微滑一些的,早就溜之乎也。他们在这个时候脑袋完全空了,在李莲英的连喝带骂之下,下意识的就尊奉着现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最为清晰的指令,抬着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意志的光绪就朝佛香阁东侧而去。

李莲英又踢打着让更多的人跟上去。等那些人走了几步,他才冲过去将骡车里头的慈禧扶出来。而李大姐在骡车里头软了腿,怎么也挣扎不起。她一个乡下姑娘,倚仗着慈禧作威作福,如何见过这种场面!只在车里哀哀哭叫:“老佛爷,老叔,上我!”

李莲英一怔,毕竟是自己的侄女儿。慈禧却狠狠骂道:“管这个丧门星做什么?快走!”李莲英狠下心一跺脚,扶着慈禧就朝山下退去。

而山下的人潮,正不断向上涌来!

李莲英扶着慈禧,一步一个跟头的朝山下逃去。他们不时回头观望,看着光绪的轿子向东而去,看着那些带着洋枪的汉子们追了上去。光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身影一闪,就被人潮淹没,枪声密集的在光绪被追上地方响起,一排接着一排。谁都可以想到,大清帝国的末代皇帝,就这么葬身于乱枪之下!

这一代暗弱之主,既无能力偏偏又自视甚高。操切暴躁,同样在权势争斗上从来不遗余力。这场风潮,是在他的期盼下卷起,也就淹没在其中……和他的大清社稷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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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万里带着队伍,急匆匆的从另外一个方向赶向颐和园去。每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路上看到难民,还要大声招呼,让他们赶紧避往永定门方向。禁卫军的骨干还好,跑惯了路,队形不散。葛起泰他们为核心的两三百最为可信的新附子弟,越到后来,越是七零八落。多是禁卫军那些骨干,拉一个拽一个,还踢着一个人的屁股,才让他们勉强跟着大队。

葛起泰只死死地跟在楚万里的身边。楚万里腿上有伤,早就支撑不住了,现在几乎就是被这条大汉架着在跑。楚万里无比的想有匹马,可天黑如此,只有火光,这么纷乱的城里头驰马,地形又不熟,那纯粹是找死,还不如抬腿跑的快一些。这个时候也只有忍着,喘着粗气一瘸一拐的在葛起泰拉拽扶持下跟上。

葛起泰在路上忍不住小声问:“姓韩的要进园子杀皇帝,让他杀去就是了,大人,非要赶这么急?”

楚万里狠狠瞪他一眼:“你懂个屁!皇帝生死,关老子屁事!可咱们非得及时赶到不可!”他累得直喘气,腿又疼,神经又紧张,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还好葛起泰这种燕赵之地的直大汉,只要佩服起一个人来,割脑袋送过去都没有问题。楚万里骂他几句,他反而咧着嘴笑。觉得这位在徐大帅手下,位置高到了天上去的楚大人没拿他当外人,加倍卖力的拉着楚万里直朝前面跑。

队伍轰隆隆的直奔到离颐和园不远的地方,就看见万寿山头同样也满是火光,宫阙万间,在烈火熊熊中烛照天际。枪声不断的响着,还越来越密集。哭喊呼号的声同样是越来越高亢。这晚清末世的皇家园林,遭逢了它最后的劫数!

这皇朝崩塌的景象,入眼之处,实在是惊心动魄。

队伍里头,个人身上都像被水洗过一样,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却都一边跑一边呆呆地看着眼前景象。楚万里在队伍前头,却扬手下令:“停步,休息!”

除了禁卫军骨干停步的时候也自然散开,放出警戒。那些新附子弟扛着又笨又沉的俄国洋枪,跑这么大一段路下来,都是恨不得马上瘫在地上。要不是之前狠狠训练了他们一阵,现在这些人又是延庆标当中表现最为杰出的,估计非掉队一大半不可!

袁世凯也跑得脸色惨白,却仍撑着走到楚万里旁边。就看见楚万里喘着气无限感慨的看着眼前末世皇朝的景象。

袁世凯低声问道:“大人,怎么又停步了?”

楚万里摇摇头:“韩老头子在里头开杀,既然他还在里头,我又急什么?替大帅少点麻烦,就是一点。”

袁世凯当然听懂了楚万里话里面的意思,他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楚万里是何等人,别人神色一变,就能把对方心思猜一个八九不离十。他瞪了眼袁凯:“你是不是想说,园子里头的宫女太监是可怜人,为什么到了这儿,却不去救他们?我楚万里不是要活全城百姓么?”

他放低了声音,语调也变冷:“你以为我真的只是滥好人,才和大帅唱反调到底?”

袁世凯立正行礼,“属下岂敢?”

楚万里脸色冰冷,摆手下令:“休息五分钟,散开队形。在各处门口路留下警戒……等园子里头枪声停了,我们慢慢再逼进去,不要让一个人逃出来!”

袁世凯领命而去传令。葛起泰守在楚万里身边,楚袁两人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他听了个稀里糊涂,只是挠自己的脑袋,在那里嘀嘀咕咕:“……跑过来的时候,就差吐血了,现在里头打开了锅,咱们却又不进去,这是怎么个道理?”

楚万里瞅了这大汉一眼,他也累得够呛,实在没心情解释给他听。

他所坚守的底线,就是徐一凡取天下而代之,要流血,也只是爱新觉罗一家一姓,甚或旗人当中部分上层人物。而绝不能利用香教之徒,让百万生灵殉葬!这违背了徐一凡带着他们走上这条道路,大家一直默认遵守,为之不惜献身,保国保民这四个字的信念!

要开前所未有之新局,就必须要有前所未有的新气象。过去历史中的一切,已经不再适合这个全新的时代。

韩中平复仇可以理解,可是将整个北地,最后是整座京城卷入血海,却是必须要加以阻挡!韩中平这个人能量太大,香教在北地又是根深蒂固。如若让他兔脱而去,谁也不知道将来会给徐一凡的新朝制造多大的麻烦!

徐一凡将方面重任交给了他楚万里,他就必须将这担子挑起来。急奔颐和园而来,只因为韩中平的最终目标必然是颐和园,抓住这个要点,就能死死的揪住韩中平的形迹!

可现在韩中平既然已经进了颐和园开杀,那就不用急了。他楚万里才不是为了慈禧和光绪而来!这俩家伙死了,也是给徐一凡的新朝减少大麻烦。这个时候要做的就是控制周围通路,慢慢逼进园子,让韩中平不得脱逃而去。

至于随园而殉的那些宫女太监……他楚万里有原则,绝不是滥好人。随着徐一凡走上这条道路,怎么可能指望自己手上干干净净?

如果他手中这五六百人,全部是老禁卫军出身,那楚万里很有信心将韩中平擒获。可问题是其中老禁卫军只有百余……

他妈的,干了!楚万里看看眼前已经火光烛天的颐和园,再回头看看同样陷入混乱中的京城。四面八方的呼喊声已经汇聚在了处,此刻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城门已经被打开,多少香教教徒涌进了京城,又有多少人,将在此夜遭受生离死别……

早点结束吧,这所有的一切!

……而大帅,现在又到了什么方?

□□□□□□□□□□□□□□□□□□□□□□□□□□□□□□

颐和园的枪声渐渐的平息了下来,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火光。乐寿堂燃起来了,千步长廊也燃起来了,玉澜堂也燃起来了。万寿山上的松树,烧得如一束束通明的火把。

那些楠木紫檀的房梁被焚烧散发出的香味,飘得老远。

昆明湖内,靠着湖岸边上的地方,层层叠叠的尸体随波轻轻而动。而山上火光照进湖里,红彤彤的让人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血。

韩中平的手下犹自在四处搜索,不断的从屋子里面拖出人来。光绪已经死在他们手中,韩中平在光绪身上打光了两杆六轮手枪的子弹!现在唯一剩下的心愿,就是将逃掉的慈禧找出来。同样用她的血为三十一年前那场屠城惨祸复仇!

至于杀了光绪和慈禧之后怎么办。韩中平没有说,而他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也没有问。

被拖出来的宫女太监们,被一个个的逼问着慈禧的下落。往往问上两句,就抵着他们脑袋开枪。搜过一间屋子,就朝里头扔火药包。慈禧苦心经营的这个悠游荣养之所,现在到处都在发出噼里啪啦火中爆裂的声音!

而慈禧的下落,最终还是问出来了。

韩中平坐在玉澜堂前面一处石凳上,呆呆地看着几乎将自己完全包裹住的火光。

大仇就要雪了,而为什么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光绪这个鞑子皇帝几乎绝无反抗的被打死,在那一瞬间,似乎还能在他脸上看到解脱的表情,韩中平觉得并没有多少复仇的快意。可是不报仇,自己又能干什么呢?至少走到这一步,他绝不后悔。

他宁愿拖着这个满清皇朝,一起坠入地狱!哪怕有百万人随之殉葬!

外面的呼声一阵阵的飘过来,这个时候,阎书勤带着的香教大队,也该入城了吧……这座城市里的人,自己想法子挣扎活吧……

韩中平自失的一笑,怎么临了临的,心倒软了起来?底下带队的人快步走近。这些忠心手下也跟他在今夜杀得浑身是血,每个人手上不知道多少无辜的冤魂——他们都是好孩子,是忠心的子弟,他们难道跟着自己一起死掉么?

那手下过来行礼下去,低沉地道:“王爷,慈禧老妖婆的下落问出来了,就躲在昆明湖石舫里头。弟兄们已经将石舫围住,那老妖婆是再也跑不掉了……就请王爷过去亲自料理!”

韩中平一笑,缓缓起身:“别叫我王爷了,还是叫我老掌柜的吧,听了三十多年了,这个习惯些……”

那手下迟疑一下,又回报道:“王……老掌柜的,颐和园外头,又有人逼近,守在万寿山上头的弟兄们回报了过来。他们已经进了园子,慢慢的合拢逼过来……我看见了楚大人和袁大人……是禁卫军!”

韩中平又是一笑:“也该来了……”

“是不是料理完老妖婆之后,我们卫护着老掌柜的冲出去?楚大人身边老禁卫军不多,择个空档,怎么保着老掌柜的离开这里!”

韩中平笑着反问:“去哪里?”

他摆摆手:“等会儿你们就先逃吧……绥远柜上,都给你们存了安家的银子。从此隐姓埋名做一个徐一凡治下的良民吧,也许看在你们曾经入过禁卫军,跟着他们一起血战过的份上,徐一凡不会追究得太深……我能去哪里?我的归宿就在这里,我什么心愿都了了,心无挂碍!”

那手下趋前一步:“老掌柜的!”

韩中平哈哈大笑,取出了腰间手枪:“走吧!去石舫,通知孩子们,散吧!这条路,我终于看到尽头了!你们跟我这么些年,还不懂我么?别婆婆妈妈的了!”

他握着手枪,直朝那石舫走过去。岸边上,已经有几十人用长枪对准了石舫,跳板也放好了。看到韩中平过来,顿时就有人抢在前面跳上石舫,将韩中平接了上去。

这个时候,万寿山上乐寿堂方向,终于被火头烧穿了顶,轰隆一声坍塌下来,溅起满天火星。

几只火把引路之下,韩中平直入石舫之中。就看见一个乡下老婆子模样的老女人,蓬头垢面,正拼命的朝角落挤去。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半老太监,吓得比这老女人还要厉害,只半跪在那里,喃喃自语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

这就是慈禧?这就是秉政天下垂数十年,一手扑灭了他出身的那个地上神国的慈禧?就是这金尊玉贵,抚有万方,以最为阴微刻毒的心机,统治这个国家的慈禧老佛爷?

自己大好男儿,三十年的呕心沥血,就是为了对付眼前这个毫不起眼,面目浮肿的老女人?这个国家,这三十多年来,又怎么了!如许男儿豪杰,竟然会俯首贴耳,任她驱使,直到徐一凡的出现!

以百万生灵,为这个老女人殉葬。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韩中平在心中无声的大喊,却面沉如水,缓缓地举起枪来。

一声枪响!

□□□□□□□□□□□□□□□□□□□□□□□□□□□□□□

楚万里披烟带火的带着麾下人马直逼了过来。一切都进行得比最好的想象都要顺利。

韩中平的手下没有丝毫地抵抗,在加入过禁卫军的那些子弟的命令声中,一路上这些汉子都丢下枪束手就擒。带给他们麻烦更多的倒是这满万寿山的火头。

入眼之处,尸横遍地。

剩下的韩中平手下子弟缓慢地退向昆明湖边上那座石舫。而楚万里带的队伍也已经合拢,缓缓的向他们逼近。

一枪未响。

等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这些子弟终于停下了脚步。而韩中平已经从石舫里出来,穿着他那已经又是血又是烟火之色的天国重将的朝服,朝楚万里遥遥拱手:“楚大人,多谢你容韩某复此大仇!”

楚万里只冷着脸看着他,缓缓摇头:“老爷子,束手就擒吧。你要复国仇家恨,这是没错,可是不见得非要用这个法子。京城现在还在动荡之中,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才能平息下来……我知道问是白问,你难道真的就不心中有愧?”

韩中平微微一笑:“楚大人,你和我易而处,就能明白老头子的心情了,这些都不必多说了。你是来杀我为京城此劫填命的么?就请快快动手吧……放下枪!”

他手下子弟默不作声将手中洋枪稀里哗啦的丢了一地,却还是挡在韩中平身前。

“光绪慈禧都死了?”楚万里突然问了句。

韩中平指指万寿山,再指指身后石舫:“光绪大概已经烧成灰了,就在那万寿山上。至于慈禧,尸身就在我身后石舫之中,怎么处置,随楚大人的意……大人,现在就动手么?”

楚万里摇头:“老爷子,你这事情情理太深,我料理不来。到时候我把你交给大帅,由他来发落吧。”

韩中平笑笑:“不用了……这三十年的路,韩某人已经走得太累,现在该去找自己的妻儿了……我只说一句话,这仇,韩某报得痛快!”

老头子闪电举起手枪,对着自己太阳穴就抠响。一声清脆枪声之后,他的尸身仰天便倒。这老头子,不管死前到底是什么念头,却始终嘴硬到底。

剩下的这些在石舫周围他的心腹子弟,都扑通一声跪下,冬冬磕头:“老掌柜!”

楚万里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他麾下将士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楚万里猛地转身过去,对着手下用尽平生气力大喊。

“……这二百余年的种族统治,这二百余年压在头顶的乌云,才酿就了这一代代的悲剧!让人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让人只想以暴易暴!可这造成这一切的满清,终于崩塌了!完了!我们在这里就是见证!大帅要带我们走一条新路,和以前绝不相同的道路,不管前路如何艰难,我们已经不能再回头,让这神州大地,不要再如今日般再流淌着许多无辜人的鲜血!我命令你们,保住这座城市,保住这百万生灵,为即将到来的新的时代,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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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 驾临帝都

香教扑城各路人马,已经不断的涌入北京城来。韩中平章渝在内,阎书勤在外,早已为这个时候筹划许久。谭嗣同调去平乱的兵,只能控制很少一点地方。阎书勤还顺便将那些正招架不住谭嗣同麾下正规营头进迫的大师兄们都调了出来。这些大师兄在本乡本土是已经杀红了眼睛的,调出来比那些没见过血的大师兄们还要得力许多。

在约定的这夜,四面八方,或远或近,野地里头,村坊当中,涌进了无数的人。好消息已经通过阎书勤这里,再经过各位大师兄,层层的传了下去。打开北京城,就是人上人,杀绝二毛子,香教坐天下!

阎书勤这些天奔走,以为差不多在今夜能调集个三万来人扑城,没想到各处不断有大师兄过来加入,前前后后,只怕何止五万!

这就是底层变乱残酷性体现了,势头只要一旦起来,就是如火!特别是再加上谭嗣同派出去的并不充足的力量来平乱的刺激,更是让各地燎原而起。

一个白天,大家聚在京城左近,眼巴巴的看着远处那灰黑色的高大城墙。南面有谭嗣同的南苑大营,这些香教大师兄们就离得远一些。其他地方,就逼城近一些。阎书勤带着最为心腹的十几个大师兄,就在城北离城不过十里的地方等候,焦急的看着太阳从头顶上慢慢走过。

南苑枪响,已经让阎书勤心中大喜。老爷子事先的布置已经在如约进行了!他身边的那些骨干,也是喜动颜色。他们这些香教老人,和后来一窝蜂加入的大师兄大师姐们不大一样,图出身的少,和朝廷敌视的多。光绪八年大乱,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头爬出来的。

多半都是被韩中平救出来的。现在居然有了打开北京城,进去血洗这座帝都的机会,当真是心切如焚!

南苑枪声响一阵停一阵,看着太阳慢慢落山,几万人在四下,这寒夜当中坚持不了太久。如果北京城没有如约内乱来打开城门,到不了半夜大多数的热情就要消磨干净。想再聚集起这么多人同时扑城,就知道要到哪年哪月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阎书勤也越来越紧张。底下人有跟他回事情的,多就被他恶狠狠的骂回去。任何时候,他都只是等着并不是太远的北京城墙,看着那高大的箭楼,一颗心越跳越急,似乎都能跳出了腔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北京内第一个火柱升了起来!

阎书勤这一刻简直无法按捺自己,挥手下令,让手下人赶紧将烟花火炮发射起来

一朵朵烟花在他身边冉冉升起,而北京城内回报这里信号的是更多的火头,火光熊熊,照出了高大的箭楼在黑夜中的轮廓。这个时候更能听见枪声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混杂其中的,就是整座城市山呼海啸一般的哭喊惨叫!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再不怀疑。这八百年帝都,已经完全为他们所敝开!

阎书勤几乎用尽了自己几十年的生积攒下来的气力大声呼喊:“洗城!”

几万香教教徒,同声应和,呼啸声层层从远处卷向近处,直拍在北京城古老的城墙上,似乎就要将这坚实高大的城墙,完全摧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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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似乎是无穷无尽的香教教徒涌向了京城四门。北京城在内忧外患之下,已经再无抵抗的能力。这些教徒穿着五花八门,手里的家伙,同样也是五花八门。矛子砍刀,铁尺土枪,菜刀钉耙,偶尔还有一些洋枪夹杂其中。阎书勤带着的那一路,装备尤其精良一些,都是韩中平提供的,几乎有接近一千杆快枪!

人群像潮水一般的涌向了九门,有的地方门已经被从里面打开,教民们蜂涌着灌了进去。而和韩中平手下一起来开门的那些清流帝党,几乎第时间就被红了眼睛进城的教民杀掉!

随着他们人流的前进,就是一条条火龙在向前延伸。无数家房屋被点燃,无数商铺被砸开,街上东跑西钻的难民被转瞬间淹没,躲在家里发抖的居民给拖了出来,当即砍倒。正遇上的旗人聚居的地方命运更惨,往往是整条巷子都遭了火亟,要是有人试图从这里出来,不管老弱妇孺,又被教民们丢进火里。

那些深宅大院,更是这些教民们冲击的重点,只要门被砸开,就是一场惨祸。庭院中,房屋内,花厅里,到处都是走避不及被砍倒的尸体。子女玉帛,箱笼物件,成堆成堆的扔出来丢在街上,任人哄抢。

阎书勤手下那些老香教的骨干,在每处都起着打先锋的作用。每到一处,一阵洋枪子弹泼洒过去,就加剧了所到之地的混乱,再无一人能有抵抗的意志。他们也是对着清廷怀着最深刻骨仇恨的一群人,几乎不去抢东西,烧屋子,只是引着狂教民,在北京城当中左冲右突!

京城里头的闲汉混混,还有已经信了教的教民,这个时候也跟着趁火打劫。只要弄一块红布包头,再打起一面八卦旗,就加入了施暴的队伍当中。

值此时刻,京城当中的狂厉,比刚才更甚百倍!

在北京城左近的郊县,甚至二百余里外的天津,都能看到京城方向通红的天空,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满清二百余年的统治下,体制内一切寻找出路的手段都已经用绝,一切延命的方法都已经宣告无效,这个已然千疮百孔的煌煌大清,已经在末世的熊熊火焰当中轰然崩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结局,来宣告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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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的火光当中,楚万里的布置终于开始起着一些保护的作用了。几路人马分别迎向直涌过来的火龙。枪声在北京城各处以十倍于前的密集响起。天街变成了战场,御道上堆满的尸堆。这些人马竭力的在阻挡着教民们不再前进,至少还要保住北京城南半面的完整。

刘坤一留下的这些兵现在不过千多人,今夜的变故此起彼伏,早就弄得人昏头昏脑。虽然突然冒出一个禁卫军大将楚万里要他们努力自效,并且许诺给他们新的出路,可谁都心中没底,自然不会有多强战斗力。香教卷进来的势头又如此的吓人,不少人更是心惊胆裂,什么不顾了,干脆丢下枪就跑。加强的延庆标也是未经怎么训练的子弟,不少人还是徒手。这样的混乱当中,起到的抵抗力量自然也说不得多强。

不过香教教民都是乌合之众,所恃的就是人多势众,声势惊人。更多在杀戮抢劫上头,朝前冲的意志不是那么强。唯一红了眼睛打先锋的,就是阎书勤那千把人。

互相此消彼长之下,双方差不多打了个旗鼓相当。不过阎书勤带着心腹冲到哪里,哪里的官军就节节后退。阎书勤更是只穿了件单褂子,红布抹额,扎着黄腰带,发疯一样的奔前跑后,鼓动着这些老香教徒向前冲,屠尽了北京城复仇!

半个北京城已经彻底乱了,毁灭的命运可以想见。还有半个北京城,正在竭力苦支撑。颐和园万寿山那里火光早起,这边紫禁城也冒起了火苗。大清所有一切的统治象都在燃烧,香教的呼喊声更加的铺天盖地,而节节抵抗的那些队伍,在这情况下,几次差点就要崩溃!

楚万里带着禁卫军骨干,在这个时候匆匆从颐和园那里杀了回来。他们几乎是从香教教民那一头冲开一条血路杀出来的,人人衣衫带血。楚万里一到,这才算稍稍稳定下来军心,禁卫军骨干分发下去掌握这杂乱的队伍,这些老兵甚或下级军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精锐,身先士卒的带队冲杀两场,就振作了不少士气。

一直到下半夜,双方的阵线这才稳定下来——楚万里这头,是因为手头这些人马今夜拖过来拖过去,遭遇了太多变故,禁卫军骨干又实在太少,实在已经精疲力竭,能不后退就算好的了。而香教这边,虽然士气如虹,可毕竟还是不能和正规营头比,器械上也差着不少,遭遇几次迎头痛击之后,纷纷退后,干脆找地方加入抢劫屠杀焚烧的人群当中去了,阎书勤带着老香教的骨干冲杀几次,死伤百余,不管他再怎么瞋目怒喝,拼命打气,这队伍一时间难得拉上去了。只退下来再说。

紫禁城就在北京的最中心,隐然为两边之界。一边已经成了火城,成了地狱般景象。一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全是大群大群惊惶到了极处的难民,谁也不知道还能撑持多久,哭喊声惊天动。

立在中间的紫禁城,已经是火光直透云霄,不时有烧穿的宫殿楼宇轰然倒塌,每当这个时候,整个北京城就刮过一阵几乎是所有人同声喊出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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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又暗了下去。京城的混战仍然在接下来的白天黑夜当中持续着。

香教的人马源源不断的继续入城,他们在北地人力资源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半边北京城被他们摧破殆尽之后,就又盯上了这在楚万里尽力保护之下的另外半边。一天一夜的抢劫杀戮,让哪怕是最老实的香教教徒也红了眼睛。整整一天当中,香教不断的向这边发起冲击,又一次次的被打退。楚万里他们苦苦的又支撑了一天。

聚在这边半城的百姓,几乎将永定门左近挤得水泄不通。人人都在拜倒念佛,乞求徐一凡徐大帅早点来到北京,解救此方生灵。从昨夜再到今晚的这种折磨,让所有人都不成人形。只沉默而恐惧的聚集在一处,等待着不可知的命运。

人们也不敢出城逃散,仅仅是永定门一墙之隔,如果站在城头,就能看见外头已经是无数的八卦旗朝着这里涌过来。看着城头还有兵把守,这些八卦旗又引导着人流,从另外一个方向入城而来!

北京城在新的一天里,一边像是地狱,一边却又像是坟场。

枪声、喊杀声、人垂死的哭喊挣扎声,虽然没有昨夜那样密集而混乱,可仍然不断的飘过来,提醒着这里所有的人们身处在怎样的环境当中。

万寿山的火已经熄了,在城西面只冒出缕缕残烟,紫禁城的火头在整整一天里仍然在无穷无尽的烧着,似乎要将满清二百余年的统治,彻底焚烧干净!

时间,随着这混乱和杀戮飞快的走过去,已经是公元一八九六年农历的三月初七的凌晨了。

夜正是在最深的时候。

寒气逼人。

楚万里在瓦砾堆里一瘸一拐的走着,葛起泰和袁世凯侍卫在他左右。北京城中,他和袁世凯是唯一穿着禁卫军军服的人。虽然已经又是灰又是血,可在这半城芶延残喘的百姓看过来,就是最大的希望所在。

皇帝已经不在了,朝廷崩塌,公卿大臣,不知道剩下的还有几个。现在能救此城的,只有徐一凡大帅了!而他也的确派了人来,要不然,只怕这半边城现在都保不住了!

楚万里起着的作用,就是到处走动,激励手下杂牌人马坚持到底。让老百姓看着他身上的衣服,能稍稍安心一些。

香教还在源源不断的进来,白天还在不断的发起冲击。虽然对于训练有素的军人来说,这些冲击杂乱无章,虎头蛇尾,根本没什么对付不了了。可是现在楚万里手底下能有多少训练有素的军人?要据守的安全线又是这样的长,北京城太他妈的大了。每个巷口口,摆不了几个兵,子弹也打一发少一发。再加上一天两夜下来,吃没吃的,喝没喝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可香教有的是人,哪怕照着这样不断的冲下去,他们也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走过几条街,抚慰了几百号难民。绕到一个人少一些的地方,楚万里一屁股坐了下来。紫禁城还在燃烧的熊熊火光照在他脸上,看出来,仅仅一天两夜,楚万里瘦了大圈下来,嘴唇也干了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腿上伤口抽痛,他坐在那儿,只龇牙咧嘴。

葛起泰侍立在他身边,迟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您说,大帅什么时候能到?”

楚万里有气无力的斜了他一眼:“怕了?”

葛起泰一挺胸:“谁怕谁是小娘养的!”接着他又踌躇了下:“……只这香教,真他妈的是蚁多咬死象!”

他又看看楚万里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我们是本乡本土的,是不是抽点弟兄回来,一旦有个万一,保着两位大人杀出去?”

楚万里笑笑,摇了摇头:“任务没完成,掉屁股就跑,还算大帅的兵?葛大个子,你还缺练!”

袁世凯也在旁边打破沉默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当初在朝鲜,日本鬼子厉害多了,老子还不是在安州城下杀了个尸山血海,等到大帅赶来?放心吧,大帅绝不会弃我们不顾!”

楚万里笑着摆手,打发葛起泰离开:“去去去,给老子找点水来,要是运气,捞点吃的过来!”

看楚万里和袁世凯两人气定神闲的样子,葛起泰安心了许多,大声答应之后,转身就走。

他才离开,袁世凯就若有所思的看着紫禁城的火头,轻声道:“大帅什么时候才能到?”

楚万里翻翻眼睛:“我怎么知道?照常理来算,怎么还得要个三两天,韩老头子动作太快!等大帅下定决心,已经有点迟了……不过好歹咱们现在还保全了这城里大半的百姓!”

袁世凯沉默着摇摇头:“……香教人太多了,我刚才走了圈,咱们子弹也没多少了。好几次香教扑过来,是咱们的老禁卫军亮了刺刀,才把他们杀退下去……虽然现在咱们伤亡不重,可已经筋疲力尽。那些临时抓着的营头,更是士气低落,已经有丢了枪偷溜进难民堆里头的了……我们孤军保着半个北京城,四面汪洋大海也似的香教教徒,我看……难。”

楚万里不动声色听完,只问道:“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袁世凯摊摊手:“最多再有明天一个白天……说不定等天亮,香教再发起一次冲击,咱们就得全完。一点补充都没有,后方就是半城胆子已经吓破的难民,我们毕竟不是天兵天将来着……大人,还是早做准备,让葛大个子护着你先退出去吧,好接大帅进城。”

楚万里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笑道:“项城,你觉得,将来由大帅开创的新时代,是个什么样子?”

袁世凯一怔,出神半晌,缓缓摇头:“我想不出来。”

楚万里一笑:“我也想不出来……可是我仔细琢磨了,陪着大帅这一路走来,夺取天下之路,我们走得差不多问心无愧!保侨民,守朝鲜,天下皆降我独不降……现在更是从香教刀下,这么救了几十万人出来!说起来跟梦似的,大帅崛起之速,令人瞠目。可正是因为我们跟着大帅行事,一直堂堂正正,符合了这天理人心!得国之正,莫过于此。只要顺着这条路的方向走下去……未来,总会比现在好吧?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要从这条路逃开呢?一条命,又算什么?”

袁世凯一笑:“大人,我没你那么襟怀坦荡。为的就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可既然陪着大帅走这条路了,如果这荣华富贵只能从这条路上取得。我陪着走下去就是了……这条命,我也没看多重,该死多少次了!”

楚万里哈哈大笑:“走!上城墙看看去,看看这正从火焰中重生的北京城,看看大帅的苍龙旗帜,是不是就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底!这一辈子,遭逢此等际遇,过在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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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的另外一头,阎书勤也正在忙着调集人马。

原来陪他进城的绝大多数大师兄,现在已经找不着人影了。不是继续在什么地方烧杀抢掠,要不就干脆觉得捞饱了,城里头子弹飞,据说还有徐一凡的禁卫军在里头,这条命现在金贵了起来,干脆就带着心腹弟兄离城而去。

现在大清瓦解,趁着姓徐的还没北上,到哪里不能发财?

现在到阎书勤这里讨令要好处的,都是陆续赶来的大师兄们。北京城火光烧了一天两夜,一路过来,也不时看到腰缠累累的香教教民推出城来。背的背扛的扛,有银子有女人。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红了。等死赶活赶到北京城里头,却发现半边城毁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发财的地方,给先进来的人死死守住。为了从紫禁城那里抢火,几路大师兄自己都互相杀了个不亦乐。

要发财,还得指望对面那半个城!要扑下对面半边城,还得指望阎大尊者手下那一千杆硬火!

大师兄大师们纷纷而来,将阎书勤这里挤得水泄不通。阎书勤还是那件又是泥又是血的单褂子披在身上,虚火撑着一直也没休息,嘶哑的嗓门在现在驻节的不知道哪个鸟王爷的王府大厅当中嗡嗡回荡。

“……天一亮!所有小车子都推出!浇上油,烧他妈的!一人发道符,刀枪不入!火一烧起来,对面一乱,咱们就冲过去!我已经算过了,咱们怎么有四五万壮棒汉子,对面子弹差不多没了,守了一天两夜没合眼,我就不信他们是铁打的!走一路放一路火,我就不相信他们不退!老子一千杆硬火给你们撑腰,各自捞着什么都算自己的,老子的子弹算是白打,人算是白死,不要你们一文钱!”

“尊者,您就瞧儿吧!”

“怎么堆上去!他妈的,咱们腿慢来迟点儿,就能白跑了?姥姥!”

“别瞧先到的人眼红,北京城里头全他妈是满狗子二毛子,都过刀也不冤!对面半个城,人更多,都带着细软逃命呢,到时候谁手长算谁的!”

“大清说垮就他妈的垮了,姓徐的还在江南搂着娘们儿,现在这北地就是咱们的天下!管将来如何呢,屠尽了北京城,咱们也捧着尊者当几天皇上!到时候,不定这天下是谁的呢!”

“就是!”

这些大师兄已经给眼前北京的乱象刺激得血突突的直冲脑门儿,互相之间提气的话一撺掇。个个都是恨不得马上就杀上去。

阎书勤兴奋得满脸通红,用力挥手:“回去准备!人都堆上!老子的硬火在后面顶着,砂锅子捣蒜,一锤子买卖!谁要敢后退,老子不认得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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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六年农历三月初七。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晨风卷着烟火的灰烬,纷纷落下。聚集在永定城门左近,沉默坐着的难民头上身上,都已经落了厚厚一层。

楚万里和袁世凯站在永定城高大的城门上,举目四顾。

城墙外头,是到处飘动的八卦旗。不断的有教民在城外经过,飞也似的赶往另外一个方向入城。人流似乎无穷无尽,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朝城内看,现在还算安静的半边,只要入眼处,都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北京城大半的人口,不管当初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不论是旗是汉,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每个人都在恐惧的等候着最后的命运。

城中间那条生与死的分野,用望远镜能看到街口巷口,堆上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组成街垒。不多的士兵在那里驻守,不论是禁卫军,还是延庆标的土著子弟,抑或刘坤一留下的湖南兵,都背靠着街垒,抱着已经没有了子弹的步枪蹲坐在那里。

哭喊喧嚣了天两夜的北京城,这个时候反而奇怪的平静下来。偶尔只有火烧透屋子,轰然垮塌下来的声音打破这片宁静。

在香教据守的北京城那头,已经可以看见街上慢慢涌出了大队大队的人群。每个人都红着眼睛,拿着乱七八糟的兵刃,将每条迎面而来的街巷塞满的,在他们前面是一辆辆的手推车,上面堆满了坛坛罐罐,还有一层层的被褥棉絮。浇透了各色各样的菜油荤油,准备到时候用作火攻。在这些人群最后面,就能看到一排排的快枪,总有千把杆,举枪的人或在街垒上,或爬在屋顶,都瞄准了这边。还有穿红着绿的女人队伍,挎着篮子举着扇子站在高处,给准备扑过来的香教大队加油助威。

楚万里放下望远镜,问身边的袁世凯:“如何?”

袁世凯就简短的回答了句:“够呛!”

接着他又闷声闷气的说了声:“要是子弹够,他们还是不够看的!”

楚万里笑笑,没说话。他们自己满打满算就万把发子弹,出发的时候全部携带上了。倒是也提醒林旭他们带够子弹,可当时林旭他们能抓着千把人的队伍回来就不错了,谁还顾得上辎重?一天两夜,子弹差不多打光。对香教的战斗力和坚韧性,楚万里和袁世凯都看得很低。可是真到短兵相接的时候,在这街市战,对方要是红了眼睛,还真填得下来!除非他现在手底下全是禁卫军,就算拼刺刀,香教也上不来!可他手里这老禁卫军却只有百把人!

他手下作为主力的那些杂牌军,身处绝境,外援全无,又没了朝廷,现在算是什么还不知道。到现在还没完全崩溃,已经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大帅,你要是还不来,姓楚的小命就交代在这儿啦……孔茨家的小姐,你被我骗动了心,算你命好哦……”

楚万里在心里嘀嘀咕咕。袁世凯在旁边用手一指:“狗日的动了!”

对面啪啪的枪声已经打响,子弹嗖嗖的掠过,打在街垒上烟尘冒。香教那里,个人都扯开嗓子大喊起来,这么多人的喊声混在一块儿,还真是惊人。一下将所有的枪声就全部压下!后头还有人擂起了大锣大鼓助威,种种声混杂在一起,跟大风一样席卷过来!

难民们也被惊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起了浪头,更多的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祝祷。有的人想起身逃跑,却又能向哪里?

最前面的人已经点着了小推车,挑出的香教选锋都是乡里出名亡命的,举着门板藤牌推着车子就往前冲。后面跟上的一排人则举着火药包,靠近了就投掷——香教的组织能力到此为止。后面满街满巷黑压压的人群嚎叫着就一窝蜂的朝前冲。

这边街垒终于有枪声响起,向冲来的香教回击。可响声零零落落,大家的子弹,实在是差不多打光了。从楚万里这里可以看见,已经有人丢下手中步枪,一边脱号坎一边朝后跑。而也有人站起,给步枪装上了刺刀!

香教教民看到这里还击不力,吼声越发的高昂,火龙一般的小推车越冲越快,已经有车子撞着的街垒,加上后面投过来的火药包,顿时就烧成一片!禁卫军的骨干纷纷起身,冒着火焰举起上刺刀的步枪就迎了上去,在他们的带动下,也有血性汉子抄着各种各样的武器迎上前去。狠狠的和冲过来香教教徒撞在一起!

不多的禁卫军官兵雪亮的刺刀上下翻飞,刺倒了个又一个的教徒,更多的又从后面涌上。阎书勤手下那些洋枪,已经不是在朝对手发射了,而是一枪枪的打在自己人身后,他们后退不得!

每个还坚守在自己站位上的弟兄都在死战,可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楚万里缓缓放下了望远镜,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必要再看下去了。剩下的,无非就是拼了这条命而已。他掏出腰间的手枪,朝袁世凯歪歪头,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走哇?”

袁世凯点点头,突然吼了声:“这两年干在是痛快!他妈的,大丈夫生不能五鼎,就算五鼎烹了是快事!”

葛起泰站在两人身边,一句话也说,只紧了紧身上腰带。

楚万里一笑,最后向东看了眼。大帅,等不到你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片哭喊惊惶的声从东面传来。一瞬间,楚万里还以为自己听邪了耳朵,把城里的声当成城外的了。可是这声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响亮。

再向东看去时,就已经看见大队大队红布包头的香教教民跟蚁巢遇水也似,发疯一样向这里逃来。八卦旗帜,刀枪铁尺丢了一路,不少人一边跑一边将头上的红巾拼命扯下来扔掉。

“徐一凡来啦!禁卫军来啦!”这个时候,才能听清楚他们喊的究竟是什么。在逃跑的大队人潮后面,已经可以看见几十匹健马,正风一般疾驰过来。马上骑士半伏在马背上面,这些骑士一身禁卫军的黄呢军装,大背着枪,连开枪都懒得。每人右手牢牢的擎着一面大旗,旗帜迎风猎猎而动,上面就是四个大字“徐一凡到!”

在这几十个连枪都懒得摘下来的禁卫军骑兵面前,香教教民没有一个敢回头试图抵抗一下,只朝前,朝左,朝右三个方向拼命的散开逃跑。

几十匹跑得浑身是汗的健马过去,人群就如波分浪裂一般的散开。

永定门外面原来聚集的大队香教教民,这个时候也丢下了上家伙,加入了逃命的队伍当中。狂呼乱喊的声,比刚才更增加了十倍!

转眼之间,原来在永定门外,望之让人胆寒的那漫山遍野的八卦旗和红头巾,就此完全崩溃!

在那些骑士身后不远处,已经卷起了滚滚烟尘,烟尘下面,就可以看见大队大队的步兵,正成四列纵队,扛着枪急行而来,队伍当中,禁卫军的苍龙旗帜,夺目生辉!

袁世凯已经振臂朝着城下高呼:“徐大帅到!”

这一声激起了更多的呼声,京城难民们跳了起来,看着城头如疯子一般在那里大吼的袁世凯。再听听城外香教教徒崩溃逃命的杂乱呼声,更多的吼声在难民当中响了起来。

“徐大帅到!”

这声浪由南而北,席卷整个北京城,直到将所有一切,笼罩其中!

楚万里却在这片喊声中,找个城垛靠着坐下来:“……累死老子了……自告奋勇个什么劲儿啊……以后要不要辞职呢?伤脑筋……话都放出去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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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8-26 12:10:08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十五章 - 逆而夺取

香教教民崩溃后留下的混乱景象,仍然处处皆是。北京城已差不多毁了一半,到处都是哭声,也到处都是劫后余生庆幸的眼泪。紫禁城几乎烧掉了大半,现在还在冒着缕缕黑烟。

京城百姓已经自发的组织起来收敛尸骨,扑灭残火。城中几处要害的地方,已经有禁卫军的官兵在值守。这些士兵脸上全是骄傲和自豪,跟着大帅,一路艰辛,终于走到了这里!

而楚万里已经迎在了永定门外。

光绪死了,慈禧死了,就连满清中枢官僚体系,现在还能剩下多少都不大乐观。而徐一凡及时赶到,立刻填补了这中枢威权的空缺,再加上他本来就拥有的实力威望,天下已无抗手。

这天下,是他的了。

……只是,这真的是接手了个烂摊子呢。积弱百年不用说,现在北地又是满目疮痍,香教仍然未平。国库可以跑老鼠,地方督抚只表明归心,可真正要将他们消化到徐一凡的统治体系当中,还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说不定还要流血……更有正在一日千里的西方列强们,老大帝国,到底该怎样振作,才能赶上他们?想想都替徐一凡愁,这担子,只有比以前更重了。

……可这满清,毕竟是完了。

至少这条逆而夺取的道路,已经是走到了尽头。

城外头,两列禁卫军站在门口,立正行礼,更有无数百姓,焚香而立。有的人居然还穿着清朝的朝服,帽子上头有东珠,不用说都是清朝爱新觉罗家的亲贵子弟了。与其等徐一凡找上门,不如现在自己就先来乞活。

数十名骑士,簇拥着徐一凡而来。列队迎接的禁卫军啪的磕响脚跟。迎候的京城诸色人等呼隆隆的跪下了大片,一片善颂善祷的声音。

徐一凡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却微微有点苍白,他也不看四下,直直的就朝楚万里走来。

总算……还是赶上了。不管北京城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可总是保住了大部分的京城生灵,勉强可告无愧。这天下,他取得堂堂正正。现在他脑子里的转动的思绪,几乎和楚万里刚才所想一样。

等走完了这条曲折而又激荡万分的逆而夺取的道路,却只发现,前面的道路却是加倍的艰难。

……可这满清,毕竟是完了。

回首前程,恍然若梦。对于前面的道路,他无比惶恐,可已经不能后退。

楚万里笑着迎向徐一凡的马前,啪的立正行礼:“大帅,何来之迟?”

徐一凡勒住马,跳下来拍了拍楚万里的肩膀:“你辛苦,我也没轻松到哪里去!从江宁而辽南,由辽南而天津。到了天津,和北京文报已经完全不通。一点都没有停顿,就朝这里赶来……不过我始终相信,你小子能在这里撑住!”在他说话之间,陈德、溥仰也都跳了下马,紧紧的贴在徐一凡身边,警惕四顾。其中溥仰更是强迫着自己不要四下张望。他和那个已经崩塌的朝代,和这座北京城,已经没有关系了……

楚万里淡淡一笑:“我自己挑的这个活儿嘛,不干如何对得住大帅?”

徐一凡朝左右拜倒的大群百姓招招手示意一下,他们却拜伏得更深,善颂善祷的声更高。最后只好不管,自顾自的和楚万里朝城门内走去。

楚万里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笑道:“大帅,您不是发过誓不进北京城么?”

徐一凡站定,淡淡一笑,用脚跺了跺城门外的条石:“我进的是北京么?都没皇帝了,一个朝代都完了,还叫什么京?从今而后,此城名为北平!”

楚万里终于发现了徐一凡现在心情有点不对,他一转念也就明白,凑过去还没说话,徐一凡就抬抬手制止他朝下说:“我都知道了……项城先来迎我,已经和我说了。五哥的事情,不怪你们……他为了兄弟,向来是不拿这条命当什么的……我们兄弟,负五哥良多!……慈禧、光绪加在一块儿,也抵不上我的五哥!”

徐一凡语调低沉,脸上却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走,去我五哥归天之处……我得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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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衙门周围,在徐一凡到来之前,就已经有禁卫军亲兵营提前赶到。清理干净这里的尸首,肃清周围闲杂人等。原来徐一凡的扈从警戒还算简单,亲兵营也是正常执行保卫任务。但是这个时候,他的手下却自己在心里把弦又加紧一把。已经有了些警陛森严的意思。而京城百姓,在徐一凡过来的一路上,又是拜伏了地。

京城,已经换了主人。

徐一凡却再没有体验这种感觉的心情,他一路只苍白着一张脸,急急的促马而行。

五哥……死了。

当溥仰几个簇拥着徐一凡来到总理衙门阶前,却只能看到上那一滩殷红的血迹。徐一凡缓缓下马,立于那滩血迹之前。在此之前,已经有人将五哥的尸身收敛走了。至于是不是谭嗣同,徐一凡并不知道,也不想查下去。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想说只要能让王五不死,他愿意豁出一切去换这种矫情的话。可……这是五哥啊!没有他,自己还不知道早就死在蒙古草原上哪里!

自己不是圣人,从来不是。也不想当圣人。徐一凡只觉得恼怒加上无能为力的痛苦感觉混在一起,简直马上要爆发出来!他要早点下定决心,不玩儿那些恶心的权谋,也许五哥不会死。

他猛地掉头,大吼出来:“是谁杀了我五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要是找不到,等大军赶至,把北地大师兄大师姐都他妈的给老子抓起来,打死抵命!”

在他头顶,响起了个冷淡刻板的声音:“王五是我杀的。”

站在徐一凡身后的陈德、溥仰,立刻将徐一凡一拉,挡在身后。哗啦啦的掏出枪来,这巷子里面所有禁卫军官兵,都把枪举了起来!

就看见总理衙门前面的照壁沟口上头,轻悄悄的翻下一个人影,浑身是血。

正是章渝。亲兵营过来,这周围就差翻个底朝天了,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藏匿下来的!

章渝脸上全是轻松的神色,举起双手,任几十杆步枪一下抵在他前后左右。他只是看着徐一凡:“王五死在我手,武技相差一线,那也是死……我也没留手。香教在北地根深蒂固,你要斩尽杀绝没那么容易,也可能让你新朝遇到更大的麻烦,只能徐徐化解……本来想杀你为韩老掌柜报仇,可是想想,韩老爷子是心愿已了,自己求死。我心愿也了了,想想看,前头也无路可走,能去哪里?我们主仆一场,这个时候就用不着对你下杀手了,干脆下来为王五抵命……怎么处理香教,想你也心中有数,刚才说的是气话,当不得真的。杀我一个,这气差不多出干净了。”

他神色又坦荡又疲倦,视抵着他的几十杆枪如无物,只看着徐一凡侃侃而谈。

徐一凡看看章渝,点点头,举步就朝外面走去。溥仰、陈德紧紧的挡在他的身前,如临大敌一般护着徐一凡从他身边走过。楚万里和袁世凯都站在巷口,看着徐一凡的举动。

徐一凡不发一言,快步走到了巷口,翻身上马,临策马而去的时候,回头下令:“开枪!然后收敛了他!章渝,要我把你葬在哪里?”

章渝脸上露出了放下一切的安心笑容,大声回答:“哪里死了哪里埋!狼拉了狗啃了,都无所谓!干了这些缺德事,反正我也进不了祖坟!”然后就被身后禁卫军官兵一推,推倒了照壁前头,他摊开双手,闭目待死。

徐一凡不再多言,策马而去,枪声在他背后猛然响起,然后就一切归于寂静。

多少人的这条路,都已经走到尽头了。而新的时代,自己又要怎样开创?这已经完全没有自己所熟知的历史可言,完全是条崭的道路!

可现在自己心下,更多的却是茫然。

楚万里策马跟在他的身后,低声问:“大帅,去哪里安顿下来?这么多事情要处理,赶紧得把架子搭起来……对了,大帅,那抓香教大师兄大师姐的命令,要不要执行?现在就抓着不老少呢……”

徐一凡板着脸看看他:“抓个屁!只能用怀柔手段,这场惨祸,也只能往光绪和慈禧头上推……慢慢化解吧……总不能再杀一个尸山血海!”

他回答完这些话,握着马缰绳,一时间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脑海当中突然冒出一个头,断然下令:“走,去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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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山之上,崇祯吊死的那颗歪脖子树依旧。从山上往下看,就能看到已经大半化作废墟灰烬的紫禁城。满清十二帝,有十个在窃据了明成祖建起的宫室,这里操控压制着这个国家和民族。而现在他们存在的痕迹,被一把大火抹去。

徐一凡没心情感慨自己毁坏了多少国宝,也不去想故宫是不是就这样没有了。他只是走到那颗歪脖子树前面,摸摸树干,苦笑道:“算是给你报仇啦……”

跟在他后面的楚万里走得气喘吁吁的,他腿上有伤,比不得徐一凡健步飞,听到徐一凡说话,插嘴道:“……崇祯是给李自成逼死的……”

徐一凡脸一红,回头吼了声:“还不是一样!”

他懒得跟楚万里再多罗嗦,只转头看着脚下的火场废墟:“两百多年前,当这些大辫子呼啸而来,民族气运,从此跌入谷底……我们错过了多少可能,丧失了多少机会!我不想将责任都推到这些大辫子身上,可是我坚信,没有他们,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定会更好!”

他轻轻自语,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思绪里头:“……现在也不迟啊……甲午打赢了,庚子也不会有了,更是提早了十五年让他们滚蛋……我没做错,我成功了!至少这过去五年,我已经让一切,彻底改变,看到这个庞然大物,在我手中轰然崩塌!”

楚万里又低声嘀咕一句:“……在京城打生打死的是我们好不好……”

徐一凡一笑,没理他,将刚才摘下的军帽合在了头上。这才拍拍楚万里的肩膀:“走吧,一起朝前走吧!”

“大帅,前路是什么样的?”

“……我怎么知道?一起去闯!”

“……还要闯啊……”

“……还辞职么?”

“……赏我块免死金牌,我就干下去……”

太阳从天空中洒下无限光芒,照在劫后余生的北京城中,崇祯吊死的歪脖子树上,似乎在这一刻,就发出了新芽。

而新的历史,就将在这一片废墟中。

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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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9-1 00:46:2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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