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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与名人》第五章 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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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9 01:08: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9.唐寅、汤显祖等人喜好围棋
  明中期的文士名流,如“吴中四才子”的唐寅、文徵明、沈周等酷爱围棋。这三位才子不乐仕进,不傍门户,而以诗画名世。在士大夫眼中,是清高类型的代表人物。
  唐寅三人常在一起切磋棋艺,乐而忘返。沈周曾绘《观弈图》:古松之下,左文徵明、右唐寅,纹枰鏖战,沈周自己居中作壁上观。大门口白鹿徜徉,二童子捧茶而来。烘托出一种清幽典雅、不落世俗的气氛,大抵是三人弈棋情景的真实写照。
  唐寅有诗云:“日长全赖棋消遣,计取输贏赌买鱼。”文徵明有词云:”……难忘碧凤坊中,酒散风生棋局,诗成月在梧桐。”可见棋瘾是大的,态度也是认真的。据记载,沈周下棋从无架子,棋瘾上来,便步入街坊,与“粗俚下人”对弈,兴尽而归。对于这些才子来说,酒,棋、诗构成了他们生活的主要内容。也正因为志趣相投,才结成了好友。
  著名戏剧家汤显祖也是一位围棋爱好者,他有一段记述很值得注意:“潞河迎拜龙峰张老师,舟中琴客、棋师。”说明当时某些达官贵人,家中蓄有琴客、棋师,外出时也带在身边。汤显祖的好友藏懋循、汪廷纳、程伯书等人也都对围棋入迷。棋友们遇在一起,往往“一局且优游”。其中藏懋循也是一位剧作家,《列朝诗集小传》说他“每出必以棋局、蹴毬系于车后”。藏懋循谪归湖北,汤显祖曾设宴为之送行,赠诗曰:“深灯夜雨宜残局,浅草春风恣蹴毬”。
  象唐寅、沈周、汤显祖、藏懋循等人,或无意功名,或官场失意,皆是对现实有所不满的成名人物。他们热衷于围棋自有其思想根源,这就和作诗以傲世、饮酒以蔑俗一样,下棋可以充实生活、寄托精神,联络朋友之间的感情,就一定意义上说,也是对统治者禁锢思想的一种抵制。唐寅有诗云:“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这与他说:“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在思想上是一脉相承的。既然把下棋看得比功名富贵还要重要,那就不只是爱好的问题了。
10.吴承恩与围棋
  明中期围棋的繁荣,吸引了大量的文人,将围棋写入他们的作品。明代的诗、画、小说中表现围棋或棋人棋事特别多,是历代所不及的。
  明代的围棋诗,最具史料价值的,要属吴承恩的两首叙事诗:《围棋歌赠鲍景远》、《后围棋歌赠小李》。
  吴承恩(约1500—1582),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淮安府山阳人。嘉靖二十三年被录为岁贡生,曾为长兴县丞,后徙寓南京,卖文为生。其所著神魔小说《西游记》,是深受中外人民欢迎的不朽之作。
  《围棋歌赠鲍景远》云:
  海内即今推善弈,温州鲍君居第一。我于二十五年前,已见纵横妙无匹。当时弱冠游淮安,后来踪迹多江南。品流不让范元博,收奖先蒙杨邃庵。能棋处处争雄长,一旦遇君皆怅惘。甲第公侯饰马迎,玉堂学士题诗访。去年我客大江东,鸡鸣寺中欣相逢。四方豪隽会观局,丈室之间围再重。架肩骈头密无缝,四座寂然凝若梦。忽时下子巧成功,一笑齐声海嘲哄。……
  诗中所记鲍景远,即永嘉派首领鲍一中。有关鲍一中的史料无多,这首诗却提供了一些细节,极有价值。诗人与鲍一中的友情,可以追溯到鲍一中弱冠游淮安的时候。二十五年后相遇时,鲍一中已名被海内。诗中记述了当时社会对围棋的推崇,“甲第公侯饰马迎,玉堂学士题诗访”,国手的身份是何等荣耀!“四方豪隽会观局,丈室之间围再重”,国手棋战,引来各方知名人士,场面非同凡响。直到晚年,吴承恩仍回忆鸡鸣寺的这一场棋赛:“夏簟照琅玕,凉飔忽又至。一枕梦江南,棋声在秋寺。”
  吴承恩的另一首诗《后围棋歌赠小李》,其中小李是何人,棋界颇多纷歧。有人认为小李是指永嘉派的另一位国手李冲。但笔者认为,更有可能是指京师派的国手李釜。原因是,诗中有云:“今年邂逅得小李,未知与鲍谁雌雄?”可知小李并未与鲍一中较量争雄。李冲虽比鲍一中晚出,但两人年龄相去不是太远,又同为一派棋手,彼此之间不可能没有较量。而李釜则是三派棋手中的后辈,据王世贞《弈旨》记载,李釜英气无伦,四出挑战之际,李冲已垂垂老矣。故可知李釜与李冲、鲍一中的年岁相去较远。他未与鲍一中下过棋的可能性较大。
  诗中对小李的技艺备加赞赏:“嗟君此手信绝伦,满室观者惊犹神。男儿不艺则已矣,艺则须高天下人。”小李倾慕吴承恩的文才,“苦苦索诗攀鲍例”,所以吴承恩才又写这首《后围棋歌》赠给他。名士与国手交往,可谓相得益彰。如果再联系王世贞、冯元仲等人与棋手结交,并为之立传,可知明中期时,士大夫阶层已经打破历史上对棋手的偏见,并以引为同调为荣。
  吴承恩曾为刘几曾《诸史将略》写序云:“夫兵家之法,犹弈旨医经,而史氏所载,则棋之势、药之方也。药不必执方,而妙于处方者必效;棋不必拘势,而妙于用势者必赢……”吴承恩认为兵法、棋道、医术有相通之处,可概括为“随机应变”四个字。药不必执方、棋不必拘势,自然,兵也不必泥法。运用之妙,全在灵活变通。即以围棋而论,吴氏所谓“棋不必拘势,而妙于用势者必赢”,确是千古不移之谈。
  吴承恩在他的传世名著《西游记》中,多处描写围棋活动。如“老龙王拙计犯夭条,魏丞相遗书托冥吏”,虚构唐太宗与魏征下棋,魏征梦斩泾河龙的故事。其中引录一段《烂柯经》,内容与《棋经十三篇·合战篇第四》基本相同。并赋诗云:“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下到玄微通变处。笑夸当日烂柯仙。”在吴承恩生花妙笔之下,围棋活动遍及仙界人间。既使是樵夫李定也“闲观缥缈白云飞,独坐茅庵掩竹扉。无事训儿开卷读,有时对客把棋围”。李定的形象带有作者主观的色彩,可以看作是吴承思自己嗜好围棋的某种反映。
11.小道士一着饶天下
  明代的著名小说中,除《西游记》外,《三国演义》、《金瓶梅》、《初刻拍案惊奇》等书中均有关于围棋的描写。《三国演义》描绘曹操、孙策、建安七子弈棋,均甚简略,但也有史实依据,只有关云长下棋刮骨疗毒,系作者虚构。但《三国演义》成书于元末明初,故其中关于围棋的描写,很少能见到明朝围棋活动的影子。从围棋史的角度考虑,《金瓶梅》、《初刻拍案惊奇》较有参考价值。
  《初刻拍案惊奇》中“小道士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即是一篇描写两个围棋高手,因下棋终成眷属的传奇故事。故事来源于《续夷坚志》中的一段极为简略的记载,而由凌濛初大事铺衍。考其内容,作者揉合大量历史上有关围棋的记载、传说、故事,又结合明代社会上围棋活动的一些情况,虚构而成小说。例如,围棋史上“王质烂柯”、“王积薪遇孤姥”等传说,“顾师言镇神头胜日本王子”、“刘仲甫钱塘奉饶天下棋先”等故事,作者皆改头换面写进小说。小说虽假托为宋代,但其中许多情节,尤其是细节的描写,并不见于宋代的史料记载,而与明代的一些记载相吻合。故也可帮助我们了解明代社会围棋活动的某些情况。
  小说以主人公国能下棋求亲为线索,从农村写到都市。小说写国能在农村,“因为棋名既出,又兼年小希罕,便有官员、士夫、王孙公子与他往来。又有那不伏气、甘折本的小二哥与他赌赛,十两五两输与他的。国能渐渐手头饶裕,礼度熟娴,性格高傲,变尽了村童气质,弄做个斯文模样”。小说写国能在京师,“但是对局,无有不输与小道人的,棋名大震。往来多是朝中贵人,东家也来接,西家也来迎,或是行教,或是赌胜,好不热闹过日”。
  这些描写基本是现实主义的。表现国能如何由一个村童,因棋下得好,而为上流社会所接纳。如若联系明代中末期一些围棋国手的生平来看,国能的经历多少和他们有相似之处。特别是国能在京师名利双收。“或是行教、或是赌胜”,也可以概括明代一些围棋高手的日常生活情况。明代的高手已不如唐,宋,想凭棋艺做官是不容易的,生活来源主要靠教棋和赌彩。有时也接受达官贵人的馈赠,关于这一点,小说在后半部分也有所表现。
  小说几次描写国能与女棋手妙观对弈的情景,模拟真实,没有破绽。想来凌濛初于围棋也有相当造诣。但其中写妙观受朝廷册封为“女棋童”,设个棋肆,教授门徒,“多有王侯府中送将男女来学棋”,则不见于宋、明史料记载,或许只是小说家的虚构。
12.《金瓶梅》中的围棋
  有关我国民间围棋的发展情况,正史中的记载几近阙如,大多见于稗官野乘、小说笔记之中。例如明代著名小说《金瓶梅》中,有多处关于围棋活动的描述。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抑或只是小说家的虚构?无疑是一个有待探讨的问题。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的杰作,《金瓶梅》主要描写的是明代城市市民阶层中的人物和他们的生活。诸如亦官亦商的恶霸土豪西门庆,他们的侍妾潘金莲、孟玉楼,市井无赖应伯爵、谢希大,娼妓李桂姐等。以至于太监、门官、僧侣、尼姑、道士、媒婆,形形色色在城市里寄生和活动的这一类人物,都生动活泼地走进作品里来了。《金瓶梅》将市民各阶层的人物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写得如此详瞻辽阔,这是任何一部历史教科书所无法比拟的。
  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讲,《金瓶梅》中有关围棋的描述,应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概括,可补史料记载之不足。对于我们了解明代中期市民阶层的围棋活动,有相当的认识价值。
  明代中期我国围棋无比繁兴的局面,在前面已多所叙述。围棋兴旺发展的情况,不可避免地会反映到文学作品如小说之中。《金瓶梅》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并不是描写社会上层,如台阁重臣,士林隽彦、国手名流的围棋活动、而是描绘社会下层的一部分——城市市民阶层的围棋活动。
  据笔者粗略统计,《金瓶梅》一书中描写下棋(围棋、象棋)的地方有十四处,以较大篇幅描写围棋活动的有四处。下面就书中的有关描写,做一些简单分析。
  一、《金瓶梅》介绍出场人物时,往往有“能否下棋”这一项。如第二回介绍西门庆“使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如若对照《水浒传》描写西门庆的文字,就会发现,所谓“双陆象棋,无不通晓”,乃是《金瓶梅》的作者加上去的。其它如第三回王婆向西门庆介绍潘金莲:“虽然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会一手好弹唱,针指女工,百家奇曲,双陆象棋,无般不知。”第七回媒婆薛嫂儿介绍贩布杨家的寡妇孟玉楼:“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又会弹一手好月琴。”第十八回写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诗词歌赋、双陆象棋、拆牌道字,无所不通,无所不晓。”
  需要指出,这里虽然只讲“双陆象棋”,但从第十一回描写西门庆与潘金莲、孟玉楼下棋,“三人下了一盘,潘金莲输了,西门庆才数子儿,被妇人把棋子扑撒乱了”。可知这三人也都会下围棋。
  《金瓶梅》在介绍人物时,往往加上“能否下棋”这一项,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我们知道,在唐、宋的史籍中,能否下围棋是判断士人才能高低的一种标准。但没有材料表明,当时在市民阶层中也曾应用这种标准。可是到明代中期,情况已经发生变化。这种变化表明,围棋和象棋在市民阶层中广泛流行,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文娱活动,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否下棋”才会成为市民阶层判断人物的一种标准。
  二、《金瓶梅》描写市民阶层的围棋活动是比较深入的,既描写了家庭和妇女的围棋活动,也描写了社会上妓女和市井邦闲的围棋活动。
  家庭是社会构成的基本单位。《金瓶梅》主要表现西门庆一家的生活,这个家庭人口众多,构成复杂。而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物也经常出入这个家庭,使这个家庭成为社会生活的一个缩影。据《金瓶梅》的描写,这个家庭上上下下都喜爱围棋、象棋,例如:第十一回写西门庆和他的侍妾孟玉楼、潘金莲下围棋取乐,赠一两银子的东道。第十八回写潘金莲与陈经济下棋,“便使丫环,叫进房中,与他茶水吃,常时两个下棋作一处”。第十九回写西门庆的夫人吴乐娘约同众侍妾去新花园赏玩,在卧云亭里与孟玉楼、李娇儿下棋。第二十三回写午间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李瓶儿房里下棋,赌五钱银子的东道,买猪头烧着吃。
  不仅主人一层的人物下棋,就连仆妇、丫环也常以下棋取乐。第二十三回写家人来旺的媳妇惠莲常去潘金莲处,“和金莲、瓶儿两个下棋抹牌,行成伙儿”。第七十八回写“丫环迎春打发吃了饭,走到隔壁和春梅(金莲的丫环)下棋去了”。
  从书中的这些描写可以看出,下棋(围棋、象棋)已经成为西门庆一家人普遍喜爱的消遣,也是他们生活中很普通、但又不可缺少的文娱活动。这个家庭里的成员出身和社会地位十分复杂:西门庆属于市民阶层中的暴发户,他的继室吴月娘是官宦千金,而在他的侍妾中,潘金莲来自小本经营(卖炊饼)、孟玉楼来自商贾家庭(贩布)、李娇儿,李瓶儿则属于妓女从良。此外,陈经济是书香子弟,下人惠莲、迎春、春梅大致来自市民或乡村中的贫寒家庭。这一干人的出身、地位、教养、趣味都有很大差异,但又都喜爱下棋,说明当时围棋和象棋在市民阶层中广泛流行。
  对于社会上的围棋活动,《金瓶梅》主要描写市民阶层中两类地位比较卑贱的人——妓女和市井邦闲的下棋情况。如第四十九回,西门庆招待两淮巡盐蔡御史,叫来两个妓女董娇儿、韩金钏儿陪酒,“令书童取棋桌来,摆下棋子,蔡御史与董娇儿两个着棋,西门庆陪侍,韩金钏把金樽在旁边递酒”。蔡御史先赢董娇儿一盘,饮了酒两人又下,董娇儿赢了。再如第五十四回,写市井邦闲应伯爵、谢希大、白来创、常时节弈棋赌彩的情景,模拟真实、细致入微。大凡妓女要接待文化情趣较高的人物,如官僚、读书人等,市井邦闲也要出入有钱有势的上等人家,因此这两类人都需掌握一定的棋艺技能,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作为谋生的手段。这两类人尽管社会地位“卑贱”,所干营生也非光彩,但围棋在他们之中却很流行。《金瓶梅》在这些地方的刻画都是真实可信的。
  三、《金瓶梅》一书中,描写围棋活动最长的文字,要属第五十三回“应伯爵郊园会诸友”。这一回从细节上全面刻画市井邦闲白来创、常时节下围棋的情景、情态逼真,维妙维肖。例如写白来创悔棋耍赖:
  ……那白来创果然要拆几着子,一手撇去常时节着的子,说道:“差了,差了,不要这着。”常时节道:“哥子来,不好了!”伯爵奔出来道:“怎的闹起来?”常时节道:“他下了棋,差了三、四着,后又重待拆起来,不算帐。哥做个明府,那里有这等率性的事。”白来创面色都红了,太阳里都是青筋绽起了,满面涎唾的嚷道:“我也还不曾下,他又扑的一着了。我正待看个分明,他又把手来影来影去,混帐得人眼花撩乱了。那一着放才着下,手也不曾放,又道我悔了。你断一断,怎的说我不是?”……
  下棋而悔棋,并非市井邦闲的“专利”,在围棋爱好者中也常见到悔棋的现象。但象白来创那样悔棋耍赖,强辞夺理,一点不讲棋品道德,很符合池市井无赖的身份。
  从书中的描写看,白来创与常时节下棋是有二、三钱银子的彩头。联系前面所述,西门庆与潘金莲等下棋赌一两银子,潘金莲与孟玉楼等下棋赌五钱银子,可知当时市民之间下棋也往往是有彩的。大约从宋朝开始,乃至明、清之际,围棋赌彩已成为职业棋手谋生的重要手段,赌注有时也大得惊人,这在宋、明、清的史料中屡见不鲜。《金瓶梅》所描写的市民下棋赌彩,由于是在家庭或朋友之间进行,赌注不大,所谓聊以应景而已。然而围棋赌彩在明中期已成为社会风气,则是毫无疑问的。
13.王世贞《弈旨》、《弈问》
  王世贞(1526—1590),字元美,号“凤洲”、“弇州山人”。太仓(今属江苏)人。明代著名文学家。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官至南京兵部右侍郎、邢部尚书。与李攀龙、谢榛等人倡导文学复古运动,史称“后七子”。
  王世贞活动的年代,正棋坛无比兴旺,永嘉、新安、京师三派鼎立,群雄纷争之际。王世贞既好围棋,曾亲睹国手颜伦对弈,又与新安派程汝亮、京师派李釜(时养)交好。世贞经常与李釜讨论有关围棋的问题,纵谈古今的高手及当时三派棋手的特点。《弈问·序》云:
  余既与李时养论弈,归而臆数其人与品,手书贻之。乃其事有奇而未可据者,因再疏一通为《弈问》,俟后博考传记,毋妨再续也。
  这里说的是他写《弈旨》、《弈问》的经过。《弈旨》有云:“吾请得为时养略言之……”,又云:“余因作《弈旨》,手书一通贻时养。”可见《弈旨》是为李釜而作。大约世贞与李釜论弈,受到启发或受李釜之托,归而写《弈旨》后因余兴未尽,又将“其事有奇而未可据者”,再写为《弈问》。
  《弈旨》从“尧造围棋,丹朱善之”写起,叙述历代围棋兴衰及代表人物,虽简而约却包罗完备,以一千余言,即概括两千余年的围棋史,确是手笔不凡。其于明代叙述较详,尤其是正德、嘉靖年间,棋坛流派,特点以及各派棋手之变迁,皆有中肯的论述。世贞似乎对当时的国手十分折服,他将《弈旨》贻时养,“谓与颜而程四子者,不知于古何如,以当明第一品无愧也!”言外之意是说,今天与颜伦、程汝亮受四子的人,大约可以和古代高手相比肩,未免溢美之过甚。
  《弈问》的内容,主要是对围棋史上的一些疑难问题予以解答,其中不乏独到的见解。例如:顾师言三十三着胜日本国王子,世贞持怀疑态度。对僧一行所说“四语乘除,人人国手,”以及陆子静一悟河图数而胜国手等事,世贞认为是不可能的。围棋艺术有其独特性,其它学问虽可触类旁通,有所启发,但要达到国手的水平也是十分困难的。如若将各类事物的共性混为一谈,忽略各自的特性,认为精于数学就能成为国手,显然是错误的。对于南北朝时范宁儿胜王抗、宋时祝不疑胜刘仲甫,世贞认为不是胜在棋力上,而是胜在“有心”和“乘暇”等机会上,大抵是公允之论。又如王粲、陆琼“覆局”,历来被吹得神乎其神,世贞认为:这并不表明他们的棋高,只是善于记忆罢了。《弈问》最后云:
  问:孟坚之有旨也,应璩之有势也。马融、曹攄、王粲、刘恢、蔡洪、梁宣之有赋也,李尤之有铭也,高品哉?曰:唯永嘉林生(林应龙)有集焉,而品第五也。此工于文者也,非与于品者也,问:吾子何如?曰:犹之乎数子而已矣。
  在这里,世贞承认自己的棋艺水平不高,但认为写围棋著述不必非棋品高不可,即所谓“此工于文者也,非与于品者也”。世贞自许可与马融、王粲、应璩等人同列,意在表明自己著述围棋的志愿。以他文坛领袖的地位,又于围棋深有研究,要写棋史方面的著作,自是“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了。
14.王思任《弈律》
  王思任(1574—1646),号谑庵、遂东。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万历进士,曾任九江佥事、袁州推官。清兵破南京后,鲁王监国,任礼部右侍郎,进尚书。顺治三年绍兴城破,绝食而死。
  思任善画,诗文俱佳。其所著《弈律》,乃是一篇有关围棋方面的奇文,初看似是游戏笔墨,细读起来却也耐人寻味。
  文章开宗明义即说:“律之作也,以绳强也;而予之作律,以绳弱也。……情通之不可,理解之不可,则不得不齐之以法!”意思是说:下围棋本是雅事,如若棋品低下,不通情理,不得不绳之以法。从这一点看,王氏可谓嗜棋而好事者矣。
  他所拟定的“弈棋”条文,都是下棋的人应遵守的规矩,或是应讲求时道德。试举数例如下:
  1.凡局已分胜负,因而挟愤逃去不终者,杖一百。
  2.凡旁观原无确见,而恣口得失,代人惊喜者,笞五十。
  3.凡旁观将机密重情及紧关事务泄漏,而又代为打点者,枚一百。
  4.凡对局时,两相忿争者,各杖七十。
  5.凡下子须正大明白,若翻混、起倒、观望者,俱以违法论,笞五十。
  6.凡弈时腐吟优唱,手舞足蹈,狂惑观听者,俱笞五十。
  7.凡以弈谄事贵长,巧为称颂者,杖七十。或隐忍退败,有所图为者,杖一百。
  作者所列举的这些情况,都是某些棋手和棋艺爱好者常犯的毛病,即使在今天也屡见不鲜。有时习惯成自然,也就不以为非了。然而“棋虽小道,品德最尊”,提倡棋品道德,讲求文明礼貌,还是十分必要的。一位棋德不佳,不拘小节的棋手,他在探索棋艺的道路上,恐怕很难有长足的进展。
  《弈律》的出现,极大适应了明中期至明末社会上围棋活动异常活跃的情况。由于下棋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免鱼龙混杂,各种不良的风气也随之而生。其末流,不仅不讲究棋品道德,简直把围棋当作商品或手段,谄事贵长,巧为称颂,赌博骗钱,不一而足。王思任目睹弈棋时,不良风气所带来的种种弊端,有感于棋道之不振,作《弈律》而提倡良好的弈棋风尚,用心可谓良苦。千载而下,仍可为棋手及棋艺爱好者所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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