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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英雄》背后历史:收复河陇的汉家英雄,为何要去长安当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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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13 00:59:0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大唐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在西域,镇西、北庭支度行营节度使李嗣业,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等人及麾下精锐被调往凤翔,为收复长安浴血奋战。西域唐军因此陷入史无前例的虚弱之中,这也给了吐蕃大举进攻河西的机会。至广德元年,大唐兰、廓、河、都、洮、岷、秦、成、渭等州尽皆失陷于吐蕃之手,西域守军与内地联系断绝。于是,也就有了《敦煌英雄》这个悲壮故事的原型。那么,真实的历史中,敦煌英雄又有着怎么样的结局呢?

就在吐蕃大举进攻河西时,西域唐军依旧奉唐为正朔,困守异域三十余载。书称:“不动中国,不劳济师,横制数千里,有辅车首尾之应。以威以怀,张我右掖,凌振于绝域,烈切于昔贤。微三臣(指河西节度使周鼎、安西、北庭都护曹令忠、尔朱某)之力,则度隍逾陇,不复汉有矣”。



然而,彼时安史之乱余波未平,各节度使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自顾不暇,即使再如何感动于将士之赤诚,却依然是“事势不及相恤”,无力救援西域唐军,只能坐视河陇失陷。代总广德二年,凉州陷落,德宗贞元二年沙洲陷落,河西节度使覆亡,于是“凤翔之西,邠州之北,尽蕃戎之境,湮没者数十州”。河陇故地自此沦陷吐蕃将近百年。
到了唐会昌、大中年间,吐蕃王朝也陷入内乱之中。公元842年,吐蕃最后一位赞普达磨去世,吐蕃大乱。大中二年,出身沙洲豪族的张议潮率众驱逐占领沙洲的吐蕃将兵,此后两年间,张议潮修治兵甲,且耕且战,遂复沙、瓜二州。
《新唐书》记载:“始义(议)潮阴结豪英归唐,一日,众擐甲噪州门,汉人皆助之,虏守者惊走,遂摄州事;缮甲兵,耕且战,悉复余州”。
电影《敦煌英雄》所讲述的就是这一段历史。然而,电影可以在某一刻结束,给观众留下一个圆满的结局,相比之下,历史上的那些人们,往往不能拥有完美的退场。
《敦煌论集》盛赞克复河陇的张议潮“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结合那段历史来看,这并非是溢美之词,当张议潮的使者在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在大中五年二月抵达长安,带来沙、瓜二洲收复的消息后(实际此时瓜、沙、伊、西、肃已全部收复),喜不自胜的宣宗皇帝也不禁感叹“关西出将,岂虚也哉”,为了表彰沙洲起义军的英勇,他决定在沙州置归义军,以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



可能此时的宣宗并未想到,就在二十多年后,张议潮会被朝廷留置京城,当做牵制归义军的人质,史载:“(咸通八年)二月,归义节度使张议潮入朝,以为右神武统军,命其族子淮深守归义”。这位“束身归阙”的张将军,自此再未能返回沙洲故土。而曾经被朝廷视为西北忠勇的归义军,也变成了他们不得不屡屡设法羁縻和防范的对象。唐中央与归义军相互声援配合的情形,却再也见不到了。
事实上,唐朝与敦煌汉民彼此离心的隐患,早在大中五年设立归义军时就已经初见端倪,彼时朝廷在沙洲设置归义军,以张议潮为节度使及瓜、沙、伊、西、肃、甘、兰、鄯、河、岷、廓十一州观察使,以及检校吏部尚书一职。这十一州中,如瓜、沙、肃、甘、伊五州在当时已为归义军所控,但其余六州中,西州为回鹘所据,大中五年,西州回鹘甚至曾遣使入京,得到唐廷正式册封,而兰、鄯、河、岷、廓等陇右五州则为吐蕃侵占,朝廷设立十一州观察使,无疑是期望归义军能够在唐廷无力西进的情况下继续保持攻势,消除吐蕃对于唐朝西北边地的威胁。但值得注意的是,这十一州中,并没有包含对于河西地区至关重要的凉州。
唐朝前期,凉州一直都是凉州都督府及河西节度使的治所,作为河西地区通往长安的门户,其地位远高于归义军所在的沙洲。只是由于凉州为吐蕃攻占,沙洲才得以成为河西中都督府。而在凉州、沙洲均陷落吐蕃之后,其政治中西依旧在凉州而非沙洲,从这里也能看出,凉州所处位置之重要。



对于唐廷而言,凉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宋代以前,长安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政治重心所在,“欲安中原,必保秦陇,欲保秦陇,必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昔日吐蕃就是试图通过谋取安息四镇控制西域,继而占领陇西乃至进军关中。因此,无论其如何信任张议潮与归义军,他们都不愿意让一个日渐强大的藩镇获得凉州。
与之相反,从保存至今的归义军时期的各类文献资料中,人们能清晰感受出归义军对于统一河西的浓烈愿求,这种愿求既出于军事需要,同时也是西域汉儿最质朴的期待。
正因如此,归义军在结束对罗布泊地区的吐谷浑及伊州纳职回鹘的征讨,成功解除沙州后顾之忧后,终于于大中十二年八月东征凉州,展开对这一要冲之地的攻略。三年后,凉州收复,此时归义军的实力也达到了有史以来的巅峰:“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旧”。
然而,凉州的收复也导致归义军与朝廷之间矛盾日益显露,前文提到大中五年归义军初置时凉州本就未划入归义军管辖,而此时凉州克复,唐朝也并未改变其规划,而是在凉州重设凉州节度,并以郓州兵戍守。同时,又将西、鄯、河三州划归凉州节度管辖,这三州本是大中五年授张议潮观察使时的辖区,自此,朝廷析镇的倾向愈发明显。
《旧唐书》对此解释的非常清楚:“上元年后,河西、陇右州郡,悉陷吐蕃。大中、咸通之间,陇右遗黎,始以地图归国,又析置节度……凉州节度使,治凉州,管西、洮、鄯、临、河等州。”
彼时,归义军与长安的关系已经变得微妙起来。在陇西,张议潮依旧是那位无可替代的“着汉家衣冠,永抛蕃丑”的抗蕃英雄,其影响力直到起事七十余年后依旧不衰,而在朝廷一方看来,“张议潮”虽然尊崇仍在,但那些炽目的光环之下,已经开始出现种种令人忌惮的不协阴影。
这从一些流传至今的文献也能看出端倪,如形成于咸通五年的《唐故邠宁节度使司空河东裴公(识)墓志铭》在记录归义军收复凉州时如此写道:“天子以河西新收,西凉府以归,帅张议潮欲强盛边事,择其人(下缺)......"



“强盛边事”之说既包含对张帅的忌惮,也流露出某种对于这位边将的不敬和怀疑。无独有偶,中晚唐宣宗、懿宗朝官员李行素的墓志中,有“贰乎长官,单车西凉,慄彼羌股,系羁侯王”的记载,“慄彼羌股”说的李行素出使西凉调停嗢末与归义军对于凉州归属权的争夺,而“系羁侯王”的说法就更加意味深长,指的正是张议潮束身归阙事件。
从墓志来看,这位名叫李行素的官员,正是促成张议潮入京为质的关键人物。值得注意的是,李行素此人不同于宋时那些对武人充满警惕和敌意,却丝毫不谙熟边事的文臣。咸通十年,南诏国率群蛮六万攻唐邕州,唐军在骤然而至的偷袭下伤亡惨重,值此危难关头,正是时任邕州节度副使的李行素挺身而出,在其从容调度下,唐军得以及时抢修城防工事, 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惨剧。
从这些碑文、墓志铭中也可看出唐朝朝野上下已经将张议潮这位曾经的“敦煌英雄”当成了需要警惕和羁縻的地方诸侯。彼时,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唐朝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兼容并蓄的盛唐,各地节度除南方地区外,多有尾大不掉之势。为了压制和控制各地将领节帅,一有机会就会令其亲属入京为质。
如平叛名将李光弼,“朝延方倚光弼为援,恐成嫌疑,数诏问其母......光弼母在河中,密诏子仪与归京师”。出于同样的考量,早在大中七年,张议潮的哥哥张议潭就已经“先身入质”京城。对于归义军而言,张议谭入京也并非不能接受,张议谭作为沙洲起义时的领导核心之一,如此重要人物赴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换取唐王朝的信任和支持。
《张淮深碑》记载,当时对于入京的张议谭的赏赐颇为丰厚,“朝庭偏宠,官授司徒,职列金吾,位兼神武。宣阳赐名,廪实九年之储”,可见,唐朝对于这位“人质”也相当重视和走心,至少在当时,对于归义军和唐廷而言,张议谭的到来算是一场双赢。
只不过,咸通元年张议谭病逝,第二年,凉州被归义军所收复,唐朝在西北最大的威胁不再是吐蕃或者其他势力,而是归义军本身。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对于归义军的牵制之心也就越来越重,这种压力最终促成张议潮“束身归阙”。



然而,历史的诡吊之处在于,作为后人,我们很难将唐廷的种种防备全然看做杞人忧天。一个游离于核心之外的集体,在深植一地后很容易会形成牢固的利益共同体,这种共同的利益趋向或许在一开始会被某种宏大叙事或者强势领袖的个人意志所压制,但一代代人事代谢后,这样的集体会建立新的身份认同,到了那时,他们的取舍会怎样,往往就不再可控。
对于唐廷而言也是如此,他们很难去信任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节度使”政权,因此最稳妥的举措永远不是相信所谓人心,而是通过分割、压制的方式维持其秩序。但讽刺的是,公元852年,归义军仍在沙、瓜二州苦苦挣扎求存,而曾经被汉民们视为精神图腾的大唐却被朱温的后梁取代。
此后,张议潮之孙张承奉废“归义军”之称,建立"西汉金山国 ",以“恢复大唐衣冠”为口号,试图恢复张议潮时期的旧地,在被甘州回鹘击败后,被迫投降回鹘可汗,成为其附庸。在此之后,“归义军”彻底沦为各大势力的附庸,成为身段柔软的骑墙派,再无当年张议潮扬威绝域的壮烈和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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