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西,广州地铁8号线上的数站之一。 我们与Citywalk导赏员邝家健约好以此处为起点,开启漫步旅行。 △ 邝家健带着我们,沿着现在的道路,寻找老地图上的历史痕迹。/林泽君 摄 舶来词“Citywalk”作为轻量旅行的一种,直译为“城市漫步”,当然也有不少人自动将它和“遛弯儿”画上了等号: 在城区内边走边逛。短则两三个小时,长可走街串巷一整天,走累了随处歇歇也全凭自己心情。 △走向附近,发现附近,对年轻人来说,比出远门更加便利,Citywalk也日益火爆。/小红书截图 休闲、轻松、漫无目的,不需要整合攻略、蹲点抢票、为住哪儿头疼……当这些关键词与Citywalk相关联,似乎年轻人热衷于此的因由也被轻易揭示。 但除了社交媒体上如出一辙的氛围感形容词外,Citywalk还有着什么别样的魅力? Citywalk和“遛弯儿”究竟有何区别? 为了找到答案,我们决定走上广州街头,认真体验一次。 01 学区别墅、江南水乡、世界首富,都曾在同福西? 6月广州的天气对于Citywalk来说,很难称得上友好。乍一看,同福西路与洪德路的交界点,也如万千个普通路口一样,瞧不出特别之处。 △城市导赏员“电车”,本名邝家健,土生土长的广州人,BOOK导赏的发起人之一,也是广州唯一全职城市导赏员。/林泽君 摄 直到邝家健展开随身携带的,存放着他精心收集打印的老相片、老地图的文件夹,我们方才知晓,如今车来车往的内环高架下,曾矗立着一座汇聚八方食客的骑楼酒家——洞天饭店。 △老照片中的洞天饭店,曾服务着走南闯北的货商和本地居民们。 过去,广州人以珠江为界,珠江以南称之为“河南”,以北称“河北”。 /@省城风物 同福西路上另有两处老建筑值得细细说道,一处是路口的同寅医院旧址,另一处是整条街上最大的建筑——南达堂。 始建于19世纪的同寅医院曾兼具教会、医院和学校的功能,是广州开设较早的西式产科医院。 邝家健告诉我们,市政建设过程中,教堂搬迁至洪德五巷,同寅医院临街建筑改建为骑楼。如今骑楼已人去楼空。只能从建筑侧面看到西方风格的窗棂和彩色玻璃。 △ 骑楼,是广州重要的历史建筑类型之一,同福西路的骑楼更具岭南特色,“马路-铺廊-行栈”构成了独特的中式骑楼街。/林泽君 摄 沿街前行,直达融入街区的南达堂。面积宽阔的住宅被两个入口一分为二,入口处的罗马柱、阳台上墨绿色的琉璃宝瓶柱尽是当年的南洋工艺。 据邝家健介绍,直到 街道自印的本地风物志《珠水耀南华》问世, 才揭开了这座最大建筑的“身世之谜”。 为了方便留在国内的后辈就读岭南中学和岭南大学(今中山大学南校区),侨商陆佑买地修建了南达堂,堪称广州本地最早、最豪华的“学区房”。 △南达堂的主人陆佑,出生于1846年,下南洋后成为马来亚有名的“锡矿大王”和“橡胶大王,是当地侨领。/笔者 摄 与陆佑有关的建筑,还有分别位于香港大学和中山大学内的陆佑堂。甚至在马来西亚吉隆坡,也有一条以他命名的街道——Jalan Loke Yew。 △热心教育事业的陆佑为港大捐款百万,为了纪念他,香港大学修建了钟楼“陆佑堂”。/图虫创意 随着南达堂初代居住者相继离世,“下南洋”的时代与我们渐行渐远,但分散在不同城区,乃至不同省市、国度的老建筑,历经岁月,依然遥相呼应。 看过两座老建筑,同福西路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长街的一段连接着南洋险途,一段则与水、桥和十三行的岁月相关。 当邝家健带着我们走下路桥,再次翻开老地图,我们方才知晓旧街民居下,藏着曾连结前后航道的漱珠涌。 △漱珠涌在清淤整治完成后,转为暗河,也消失在了现在的地图上。/林泽君 摄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描绘的情境,也曾出现在这里。青楼、烟馆、货仓和泊岸扁舟曾共同构筑了漱珠涌两岸的历史场景,也化为广州旧城的浮光掠影。 △邝家健找到的老照片与现在的场景相比对,路桥下曾有一个小小的“江南水乡”。/笔者 摄 江对岸,商铺林立的十三行寸土寸金,十三行行首们选择依傍漱珠涌买地修宅,现在的地名“潘家祠”和“伍家祠”正是由此得名。 被《法国杂志》评为18世纪“世界首富”的十三行行首潘振承,以及后来居上者、超越潘家商行的富商伍秉鉴都曾与许多现代打工人一样,跨江通勤。 △潘家大院犹如鲸落,老宅、祠堂的房屋仍在,其余的已作民居。/林泽君 摄 一步一景,随着导赏员在不同场景中将故事娓娓道来,这一路,我们也像漫步在互相叠压、打破的百年岁月里。 02 不只游玩,Citywalk与导赏员 Citywalk就是“遛弯儿”的小资别名吗? 这个舶来词汇在原生语境中,指的是由专业讲解员带队,按照规划线路深入城市街区,系统了解当地的历史、人文、建筑等。 邝家健就是传统Citywalk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导赏员,而我们漫步的“同福西地铁站-大基头-同寅医院旧址-南达堂-漱珠涌与龙导尾街市”,也取自邝家健和伙伴们规划最早的一条老城区漫游路线。 △龙导尾街市里,一位小卖部店主在店内弹着吉他,吉他上写着“外面的世界”。/林泽君 摄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拥有漫长且炎热夏日的广州绝非Citywalk友好城市,甚至自动将广州排除于“Citywalk”的话题之外。 但邝家健从2010年第一次带队开始广州城市导赏至今,已经和伙伴们策划了40多条导赏线路,其中10多条是固定线路。 2019 年,他和 5 位伙伴在广州一起创办了“BOOK 導賞”公司,正式成为了公司里的第一位全职导赏员。 △2020年年初,在临近新年前BOOK 導賞发起了“年导有赏—年味龙导尾”主题活动,邝家健带着成员们在老街市里寻找年味。/受访者提供 邝家健表示,完成一条线路的策划工作,大概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只有在保障主题明确、内容丰沛扎实的情况下,才能够开启新的导赏线路。 从2017年开启付费导赏活动以来,“为爱发电”的成员们也渐渐有了一些收益。 但主打“休闲、轻松、漫无目的”的Citywalk原来也需要“付费上课”吗? 这是很多网友的疑问。但在邝家健看来,传统意义上的Citywalk应是一项不算轻松,且有门槛的公共教育活动。 △很多网友对Citywalk的释义表示不解,为什么要收费还要设定行程呢?/小红书截图 “我们希望活动不仅能增进大家对街区的认识,还能让参与者慢慢形成留意身边文化现象、文化元素和历史建筑的习惯,从而培养起文化保育意识。” 邝家健之所以选择成为一名全职的导赏员,除了幼年在龙导尾一片走街串巷的经历,还有亲身经历过城市新旧更替后,所产生的强烈失落感。 在高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中,来不及研究、保护就被拆掉的历史建筑、自然衰落的热闹街市、因缺乏原始图纸,难以维护的老建筑比比皆是。 △同福西路航拍,和周边林立的高楼不同,这里藏着老广州的风貌。/林泽君 摄 这些都化作了邝家健想要重新和城市建立连结的动力。“如果你重新去认识这个城市的时候,可以融入到它发展的脉络和进程之中,就能作为消失、存在或传承的见证者。” 因此,他们策划了一些针对城市建设的导赏线路,让参加活动的成员能够实地感受城市的发展与变迁。 比如在策划越秀山线路时,邝家健就提出了“为什么只有越秀公园内保留着一段明城墙,而越秀山下的城墙全部拆了”的疑问。 △越秀公园里保留的一段明城墙。以前的越秀山承担着城市防御的重要作用。/图虫创意 查阅资料后,他发现,城墙和庙宇属于官地,在城市发展面临缺钱缺地的情况下,政府为了最大限度地活用官地,只能拆除城墙。 后来每次带队走上越秀山时,邝家健除了介绍建筑之外,还会讲起拆墙换地的故事。“希望大家不仅仅是认识那几座建筑物,还能够感受到政府在建设近代城市过程中所做的努力。” 漫步过程中,邝家健向我们介绍,与同福西路相连的歧兴直街曾有一个热闹的街市,整改后只剩下一两家档口。 △20世纪80年代修葺的歧兴直街牌楼被拆除,只能在地图上看到街道的名字。/笔者 摄 对于社区市场的关闭,他有着另一层担忧。这意味着,居民们将要去更远的地方完成食材、日用品的采购。对于社区里腿脚不便的老人,会增加他们的负担。 扫街时,邝家健作为旁观者也是参与者,见证了街区、城市的变化,也产生了更多反思。 “社区改造本应当更好地服务本地居民。” “如何将那些利用西方建筑技术,修建的中式风格老建筑带入大众视野?” 邝家健将保育理念和反思一点一滴渗透入导赏中,和历史故事、当地民俗一起掰开、揉碎了告诉来参加活动的人。 Citywalk的路线与旅游路线大不相同,而导赏员也不会如普通导游一样,讲解点到即止。带领大家去参与、思考和反思,这才是城市导赏员存在的最大意义。 03 城市漫步,年轻人对都市生活的自由探索 在当下年轻人的语境中,“Citywalk”则是一种更加丰富多元的活动。 翻看社交媒体话题内容时,我们发现它包含了上述那种传统严肃的Citywalk,如BOOK 導賞、上海城市考古、长沙久贰Studio等具备专业导赏员和导赏路线规划的城市漫步组织。 年轻人们以个人需求为导向产生的城市漫游线路也是其中一种方式。除历史线索外,还有以美食、探店、建筑、摄影等为主线的Citywalk线路可供所有人自由选择。 △发布在某书上的各个城市的Citywalk地图,它们有着五花八门的主题。/小红书截图 几乎每座城市都能搜到数以万计的Citywalk地图,有些地图虽看似重叠,但关注的内容却各有侧重。 特别是一些历史文化氛围浓厚,且创意店铺丰富的街区,常常能诞生好几种不同的漫步主题。 邝家健认为,能动性更强的年轻人们给了Citywalk新的解构,便利的行程和对内容创造的兴趣,都让大家对开拓新区域或分享行走线路这件事跃跃欲试。 同时,随 着Citywalk吸引的参与者越来越多,部分人的社交需求则催生了一种新的社交关系——“Citywalk搭子”,甚至还能一起免费组队行走。 当“Citywalk”成为一类社交标签,促使年轻人们在线下相聚。这些自发组成的、以自由探索为目的的小队伍,又与导赏组织组成的活动队伍截然不同。 △散步搭子、城市探索小分队……不想“付费上课”的人也可以找到免费的探索组织和一起行走的伙伴。/小红书截图 社交媒体之外,还有一部分人将Citywalk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没有探店计划、没有拍照需求,不带有任何目的地纯“走”,甚至并不关心他人晒出的漫步路线。 居住在北京的唐妍,工作地点接近地铁7号线的末端,但她总喜欢在一日工作完成后去什刹海附近的胡同里走一走。每次路线不固定,迷路了就全靠手机导航拯救。 “这是我的自我疗愈路线,你可以说我只是在散步。”吹吹夜风,听乌鸦在树杈间嘶鸣,偶遇胡同里的野猫就是唐妍想要收获的简单体验,至于能不能称得上“Citywalk”反而没那么重要。 北京热门的Citywalk路线里总是少不了什刹海,逛胡同是很多年轻人的解压方式之一。/受访者供图 而互联网喷涌而出的Citywalk地图,也恰恰印证了一点——绝大多数生活在城市中的人,本就有一条或数条属于自己的Citywalk线路。 正如奥利维娅·莱恩在《孤独的城市》一书中所写: “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在心中描绘出一张地图,它由你钟爱的地点和偏爱的路线组成……在那些年里,我所构建的是一张孤独的地图,它的诞生出于需求和兴趣,由我自己和他人的经验汇集而成。” △“Citywalk”再度出圈后,许多人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日常有这么个“洋气”的名字。/微博截图 在城市里行走的,有如邝家健这样坚持“原教旨主义”Citywalk的人;也有很多带着探店或拍照目的,走走停停的人;还有把散步当作生活方式,不带任何目的的人…… Citywalk出圈后,似乎所有人都开始探讨这种最小单位、最近距离的旅行方式因何而火?旧城烟火、生活孤独、网红打卡、社交标签等原因都被拿出来一一比对,“休闲、散漫、漫无目的”也只是其中之一。 归根结底,是我们都太希望,以最低的成本,最大限度地拥抱自由。 Citywalk不是一阵风,而是一条可以自由选择、规划、探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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