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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文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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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剑网尘丝》 梁羽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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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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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18:08 | 只看该作者
第九回 浪子乖行 隐忧潜伏 妖狐现影 铸错难回

        
  金狐银狐的来历

  丁勃的口气说得这样肯定,就好像是说太阳一定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一样,是必然的结果,而不是单纯的“预测”了——假如他不听丁勃的劝告回家的话,他们父子就必将遭受祸殃。

  听到这样的口气,楚天舒固然是暗暗吃惊,但另一方面心里也是着实不服。

  他冷冷说道:“丁大叔,我只想多问一句,是不是待我回家之后,将你这番话告诉爹爹,爹爹方始会出远门?”

  丁勃说道:“不错。”

  楚天舒再问:“那么,是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就会有人与我父子为难?甚至我听了你的话回家,我爹爹为了害怕这个人,也要出门避祸。”

  丁勃说道:“你不必知道这么多,反正你回到家里就会明白;要是令尊认为可以告诉你的话,他自然会告诉你。”

  丁勃没有正面答复,但没有正面答复,已是等于默认。

  楚天舒冷笑道:“家父向来对人和气,恒他也是从来不受别人威胁的!哼,要杀我容易,要把我的爹爹吓倒,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要知他的父亲楚劲松,早已名列当世一流高手之内。武功胜得过他的实是寥寥无几。楚天舒心里想道:“即使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当派的掌门,恐怕也没有把握能够降祸我的爹爹!就是能够,我的爹爹也不会给他们吓倒!”

  丁勃对他的冷笑却似听而不闻,半晌说道:“楚少爷,你是不是想和我赌这口气,偏偏要留下来呢?我劝你还是不要赌气的好!”

  楚天舒蓦地说道:“好,我明白了。这口气我不会和你赌的。”

  丁勃倒是不觉一怔,说道:“你明白什么?”

  楚天舒道:“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不错,我的爹爹什么人都不害怕,就只怕他!”

  丁勃道:“哦,你说的是谁?”

  这次轮到楚天舒没有回答了。

  他想到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他的父亲确实是害怕齐燕然的。小时候,他偷听父亲和继母的谈话,那时他已经听得出父亲对这个齐老头子是怀有戒惧之心了。他自以为猜得不错,其他的疑团也就迎刃而解了。

  “怪不得丁大叔吞吞吐吐,不敢明说出来,原来他是替主人警告我的,他当然不能说出主人的名字了。”楚天舒心想。

  另外的疑团,他也找到了自以为“合理”的解释。

  “只要是他孙女的男友,只怕都要被他当作不受欢迎的客人,因为他要把孙女许配给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心爱徒孙。他不能容许有一个他认为可能被他孙女爱上的男人留在他的家里,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他接着再想:“虽然我知道爹爹和齐燕然结下什么冤仇,但爹爹要我避开齐家的人,显而易见,纵然不是深仇大恨,也是很难化解的了。他是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要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不会和我这样一个晚辈为难,但要是我做出他不欢喜的事情,那就不同了,他最担忧的,当然是我‘勾引’他的孙女。

  “丁大叔的口气其实明显不过,假如我不识相,继续留在齐家,齐老头儿走将对我不利,齐老头儿行事但凭好恶,早已闻名武林,丁大叔警告我可能祸及我的爹爹,这话恐怕也不能只当作是虚声恫吓。”

  “反正我不想高攀他家,嘿,嘿,就当作我是给他吓倒吧!”

  想到此处,楚天舒满腔气愤,不答丁勃的话,转身就走。

  丁勃追上来道:“楚少爷,你别胡思乱想!”

  楚天舒道:“我全都明白了,我明天就走,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吧!”

  丁勃道:“唉,楚少爷,你不明白的,你……”

  话声突然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楚天舒突然似觉微风飒然,好像有暗器向他射来,胸口一麻,隐约听得丁勃一声惊呼,便即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天舒恢复了一点知觉,但眼皮沉重得很,仍是睁不开来。

  他有着一种异异的感觉,似有一股热气从他背心直透进去,流转全身。

  虽然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但他毕竟是个武学行家,稍稍恢复一两分知觉之后,便即想到,是有人用本身真气,以上乘内功输入他的体内,他渐渐想起了昏迷之前的遭遇,记得自己是曾中了暗器了。

  “那枚暗器想必是喂了剧毒的,唉,想不到齐燕然以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杀我。只不知这个能够从他的手中将我救出去的人是谁。”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说道:“老爷,你也该歇歇了,这半枝香时刻下来,你只怕已经耗损了三年的功力了。”

  是丁勃的声音。

  楚天舒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丁勃唤他老爷,难道我的救命恩人竟是齐燕然?”

  果然便听得齐燕然的声音说道:“耗损一点功力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够保全他的性命,就是拿我的性命去换,我也愿意!”

  事实与猜测刚刚相反:“卑鄙的凶手”变成了愿意舍命救他的恩人,楚天舒惊奇不已:“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齐燕然或许并不知道他已经醒来,但他和丁勃继续所说的话,就好像是知道他此刻的心思,答复他的疑问似的。

  “我是抱着赎罪的心情非把他救活不可的,虽然打伤他的人不是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天舒听得越发惊疑了。

  从语气听来,这个暗算他的人,齐燕然不仅知道是谁,而且一定有亲密关系。

  “这只有一个可能,用暗器打我那个人是他的孙女儿。因为只有齐漱玉是他唯一的亲人!但齐漱玉又怎会暗算于我?”楚天舒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刚刚想到齐漱玉,齐漱玉就进来了。

  齐漱玉喜道:“楚大哥已经好了么?”

  齐燕然道:“虽然不能立即痊愈,但爷爷可以对你保证,他己无性命之忧了。”他是喘着气说话的。

  齐漱玉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偎着爷爷,眉开眼笑的说道:“爷爷,你真好。好爷爷,但我还要求你一件事情。”

  齐燕然笑道:“你一夸赞爷爷,爷爷就知道你没安着好心眼了,好,说吧,你又有什么事情要麻烦我?”

  齐漱玉道:“爷爷,这件事情可并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的声名的!”

  齐燕然道:“哦,有这么严重?”

  齐漱玉道:“爷爷,你想想看,武林中人都说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但在你的家里,竟然有人敢跑来行凶,要是你不把凶手抓回来,你说你的英名是不是一朝尽丧!”

  齐燕然道:“我正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不在乎自己的声名。”

  齐漱玉顿足道:“爷爷,我不许你这样说,你一点也不老。今年你不过七十岁,最少还可以活三十年!”

  齐燕然笑道:“那不成了老人精吗?”

  齐漱玉道:“爷爷,我不是和你说笑的。你不在乎声名,我可在乎。要是连凶手都不知道,叫我怎能在楚大哥和姜姐姐的面前抬起头来?这件事情传了出去,我在人前也会矮了半截。”

  齐燕然这才说道:“爷爷是哄你的,你是唯们家的公主,你要爷爷做的事情,爷爷敢不尽力的。不过我只能答应你尽力查穷此事,不能担保一定捉得到凶手。”

  齐漱玉道:“爷爷,只要你肯出头,用不着你亲手擒凶,多少武称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也会帮你忙的。这我倒可以放心,不愁捉不到凶手。”

  齐燕然知道:“好啦,你既然放心,那你赶快回去把楚天舒已经脱险的喜讯,告诉你的姜姐姐吧,也好让她放心。”

  齐漱玉道:“是呀,姜姐姐这两天饭都吃不下了呢,刚才我还看她偷偷在哭。”

  齐燕然道:“真的?”

  齐漱玉道:“当然是真的。爷爷,你还不知道吗,他们俩师兄妹是彼此相爱的呀!”

  齐燕然道:“那爷爷就放心了!”

  齐漱玉听出弦外之音,嗔道:“你放心什么?”

  齐燕然道:“放心我的孙女儿不会给人抢去呀。好啦,别在这里缠爷爷了。你的姜姐姐等你已经等得心焦了。”

  楚天舒听了他们对话,心中不觉也是起了同样疑问:“那凶手是谁?”

  齐燕然目送孙女的背影走入后院,喟然叹道:“她爹年轻的时候,给我管教得十分严厉,但想不到竟然教出一个逆子来,或许就是因此,我对玉丫头又太过宠她了。但好在她看来似乎尚未给我宠坏。”

  丁勃站在一旁,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子,不敢搭话。

  齐燕然忽然说道:“老丁,那个行凶的人是谁,现在你总该告诉我知了。”

  丁勃吃了一惊,讪讪说道:“我,我不知道。”

  齐燕然道:“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说!”

  丁勃说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凶手跑得太快,我没看见。”

  齐燕然道:“或许你是追不上他,但你根本就没有动过去追的念头,你不敢去追,因为你心里害怕!”

  丁勃喃喃道:“我,我心里害怕?”

  楚天舒也觉得齐燕然说得未免有点过份,心里想道:“丁勃曾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平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他怎会害怕一个小贼。”

  齐燕然道:“不错,我说你是心里害怕。因为那个人不是你的仇敌,是你疼爱的人!”

  丁勃颤声道:“老爷,你,你怀疑我是有心放走他吗?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齐燕然道:“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说你心里害怕,你承不承认?”

  丁勃没有回答,似是默认了。

  齐燕然继续说道:“我也相信你没看见那个人的脸,因为由于你害怕的缘故,你不敢去追。不过你虽然没有见着他,你的心里是知道他是谁的。”

  丁勃仍然不作声。齐燕然接下去说道:“你害怕认出了他,那时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因此你宁可装作看不见,或者说你是故意要令得自己不知道。”

  说至此处,齐燕然长长叹了口气,涩声说道:“老丁,你不必替那畜牲遮瞒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

  楚天舒大吃一惊:“畜牲”,齐燕然说的“畜牲”是谁?

  疑心刚起,答案已是从丁勃的口中说了出来。

  丁勃说道:“老爷,你是说中了我的心事。当时我的确害怕那人就是少爷。但现在我却不相信是少爷所为了!”

  那时楚天舒本来已经可以张开眼睛的了,但他不敢张开。因为他已经知道齐燕然所怀疑的凶手就正是他的儿子了!

  但获得了答案,他更加是有如坠入五里雾中,大惑不解。

  “漱玉的父亲不是早已死了吗?她又没有叔叔伯伯,齐燕然这个儿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这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齐老头儿说是抱着赎罪的心情救我!”

  只听得齐燕然哼了一声,问丁勃道:“你凭什么相信不是这畜牲所为?”

  丁勃说道:“第一,少爷不会有那种歹毒的暗器;第二,少爷也不会是干出这种卑鄙事情的人!”

  齐燕然怒声斥道:“你还要替这畜牲辩护,他做的坏事还不够多么?当年武当的四大弟子他都敢杀,何况是他的仇人之子?”

  丁勃并没有给主人的斥骂吓倒,继续说道:“少爷的心地本来并不太坏,当年误入歧途,纯是误交匪人所至,前几天老奴才见过他,虽然他不敢回家,但我却是隐隐感觉得到,他是有点悔过的念头了。”

  齐燕然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并无事实作证。”

  丁勃说道:“但那暗器却分明不是少爷的!”

  齐燕然道:“好,你把那枚毒针拿给我看。”

  那枚毒针是用磁石从楚天舒的伤口吸出来的,还染有血污。丁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擦洗干净,拈到齐燕然跟前。那枚毒针制作极为精巧,针腹中空,小小一枚针分成三节,由于是用不同的毒药淬炼,呈现三种不同的颜色。

  齐燕然道:“老丁,你见多识广,你说这是谁家的暗器?”

  丁勃说道:“好像是四川唐家的定形针。”

  齐燕然道:“这种暗器虽然源流出自唐家,但却并非唐家之物。”

  丁勃问道:“那是谁家的?”

  齐燕然道:“是陕西穆家的。”

  丁勃诧道:“恕我孤陋寡闻,我只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第一,却没听说暗器名家之中有姓穆的人。”

  齐燕然道:“此事乃是武林中的一个秘密,唐家不愿张扬,当时你又远在辽东,也难怪你不知道:“

  丁勃道:“老爷可以告诉我吗?”

  齐燕然道:“对别人我不能说,对你当然可以例外。事情是这样的——”

  “你不必问这桩事情是发生在哪个年代,也无须知道那些人的名字。总之男主角是唐家的人,我们就称他为唐公子吧。唐家的独门暗器据说有三十三种之多,发暗器的手法更是千变万化,复杂之极,唐家子弟,从小苦练,往往练了几十年,也是仅得十之一二。这位唐公子资质特佳,不到二十岁便已精通十八种暗器,在唐家可说是前无古人。他二十岁成亲,妻子也是武林名门之女,门当户对,女貌郎才,谁不羡慕他们是一对好夫妻?但却又有谁知,他们其实乃是怨偶?”

  丁勃好奇心起,问道:“这却又是为了什么?”

  齐燕然道:“这位唐公子耽于练武,未免冷落妻房。内里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所知的原因,据说他在某方面是有缺陷的。”

  丁勃”啊”的一声说道:“那么这位唐夫人想必是不安于室了?”

  齐燕然道:“唐夫人系出名门,知书识礼,侍奉翁姑,相夫教子,在她生前,亲友都夸赞她的贤慧。”

  丁勃听出一点苗头,说道:“死后的声名呢?”

  齐燕然道:“你别心急,故事应该顺序说下去。”

  “成婚三年,唐夫人生下一个儿子。儿子比父亲还更聪明,十六岁就练成了二十种暗器功夫。唐公子嗜武如命,因此对这儿子极之疼爱。”

  “但疼爱是一回事,这个儿子的诞生,却也给他带来了一根刺,插在心头的刺。这个儿子长得并不像他,越大越不像他。”

  丁勃说道:“儿女只像母亲,不像父亲,那也是常有的事。”

  齐燕然道:“不错,所以亲友们倒是无人闲话,但唐公子的心里却是不能没有怀疑。而且亲友是因为知道唐夫人的平素为人才没闲话的,外面的人则已有点风言风语了。这风言风语,也免不了传到唐公子耳中。

  “唐公子怀疑甚事,上京找一位和他交情极厚的、曾经当过御医的大国手。大国手给他检验的结果,证实了他在某方面的缺陷,他是根本就不能够生儿子的。”

  丁勃“啊呀”一声,说道:“唐家名重武林,闹出了这种事情,这、这可怎生收拾?”

  齐燕然道:“唐公子回家质问妻子,他的妻子亦早已料到会有此事发生。当下和盘托出,直认是和他的一个姓穆的好友私通。”

  丁勃说道:“唐夫人敢于这样直言不讳,她是算准了丈夫会原谅她吗?”

  齐燕然道:“不,她并不求她丈夫原谅,她事先已经喝下了毒酒。”

  “那是唐家淬炼暗器的毒药,到了发作之时,已经无药可解。唐公子怒气尚未发作出来,只见妻子己是七孔流血了。他想起往日的夫妻情份,妻子对他也并非全无好处,倒是不觉怒气全消了,说道:‘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何苦如此?’

  唐夫人道:“我对你不起,只求你放我的儿子一条生路。”

  丁勃说道:“她的丈夫可肯答允?”

  齐燕然道:“你猜呢?”

  丁勃说道:“如果是为了安慰妻子,让妻子去得安心,他是应该在她临死之前答允她的。不过,假如她的丈夫一定要说真话,那就恐怕难以答允了。第一唐家的规矩极严,暗器是不传外姓的,纸包不住火,唐夫人自杀之后,这件丑事终须会揭发出来。即使唐公子不杀这私生子,唐家父子也是决计放不过他。第二,好友和妻子通奸,这是谁也难以忍受的。唐公子自必要杀那奸夫泄愤,但杀了孩子的父亲,又怎能不害怕这孩子将来报复?

  “像唐公子这样的身份,他是应该一诺千金的,所,以我实在难猜唐公子会不会只是为了安慰妻子而肯用假话骗她?”

  齐燕然道:“不错,唐公子当时的想法一定如你所说这样,因此,他没有立即回答妻子。

  “唐夫人也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那时她已是奄奄一息,但还是极力支撑,说出了最后两句话。

  “她说:我知道你痛恨你这朋友,但不用你去杀他……下面的话她的丈夫已经听不清楚,把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只觉她的嘴唇已经冰冷,或许她已经说完所要说的,或许她没有说完,但总之是死了。”

  丁勃说道:“唐夫人说出这样的话,莫非她自己业已杀了情夫?”

  齐燕然道:“这次你猜错了。还是让我把故事说下去吧。”

  “唐公子正在琢磨妻子这两句话,忽听得有人敲门叫唤爹爹。他匆匆忙忙把棉被遮盖妻子的尸体,叫他的儿子,不,他名义上的儿子进来,说道:‘你妈妈刚睡着了。你小声点说,别吵醒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孩子道:‘我刚刚从穆伯伯家里回来。’唐穆两家乃是世交,他的孩子到穆家去玩本来是不会令他惊异的,但今天可不同了,他想起妻子临终说的那句话一疑云大起,立即问道:‘为什么一回来就找他?’

  “那孩子道:穆伯伯有一件礼物,叫我送给爹爹。说罢,把手上拿着的一个革囊交给父亲。

  “唐公子道:是什么礼物?那孩子道:我不知道。是穆伯伯叫家人交给我的。穆伯伯没有告诉我,我当然也不能告诉你了。“唐公子心中一动,隐隐感到不祥之兆,说道:哦,不是穆伯伯亲手交给你的吗?

  “那孩子道:穆伯伯进内去拿礼物就没有出来,爹爹因何有此一问?要知他是小辈身份,世伯要他携带礼物回家,本来也用不着亲自向他交代的。

  “唐公子道:没什么,你先退下去吧。那孩子本来很想知道革囊中的礼物是什么,但父亲不许他在旁,他只好快快退下。

  “唐公子把革囊打开,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一颗人头!”

  丁勃大吃一惊,说道:“人头?谁的人头?”

  齐燕然叹了口气,说道:“就是那个姓穆的头颅!他割下了自己的首级送给唐公子,里面附了一封信。信里说的和他妻子临终所说的差不多,一是向他谢罪,二是求他放孩子一条生路。”

  丁勃听得惊心动魄,问道:“后来怎样?”

  齐燕然道:“唐公子写了一封信,把儿子唤来,对他说道:“你已经十六岁了,也应该到江湖上去磨练磨练了,顺便替我办一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情是用不着你马上去办的,你先离开四川到陕西去吧,一个月之后,你再打开这封信就知道了。记着,切不可未到期限就偷看这封信!

  “这孩子一向是很听父亲的话的,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想父亲这样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果然奉命准谨。但未满一个月之后,奇事已经在他身上发生。

  “他渐渐发觉自己的功力一天天消失,一个月之后,他所练的内功已是化为乌有,不过,也只是内功施展不出来而已,气力则还是和普通人一样。”

  这孩子谨遵父命,做梦也想不到是着了父亲的暗算,虽然心里惊慌,也没怀疑父亲。只是担心,自己不知患什么怪病!功力消失,怎能替父亲办事?

  “一个月期满,他打开那封信,这才把他吓得魂不附体。”

  丁勃说道:“那封信必是揭开他的身世之谜的了?”

  齐燕然道:“不错。那封信一开头就说,孩子,你别怪我,你还记得临行的时候我给你喝了一杯酒吗?酒中是熔了一颗化功丹的,我必须废掉你的武功,因为你不是唐家的人。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的好处,你在唐家十六年,唐家祖传的禁戒你都知道,我的用心,我想你是应该明白的。”

  丁勃说道:“要废掉一个人的武功,通常用的办法是捏碎这个人的琵琶骨,只有唐家才能用药力化掉别人的内功。唐公子不用前一个法子,确实已对这孩子大发慈悲了。”

  齐燕然继续说道:“信中还附有三个禁令,一、不许他使用唐家的暗器,二、不许他将唐家的武功转授于人,三、在他有生之年,不许他踏迸四川一步。”

  丁勃说道:“其实那孩子的武功已经废掉,按常理而论,他也不敢用唐家的暗器害人了。对方只要懂得少许武功,在毒发之前就可以一掌把他打死。只是不许他传授于人,这个禁令,他却是可以阳奉阴违的。”

  齐燕然道:“唐公子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但他想,有那孩子一样练武的资质特佳的人百年难遇,而且唐家的暗器功夫,那孩子也未学得齐全,比如化功丹他就不懂配方,他纵有传人,也不会强过唐家子弟,何况,唐家的功夫一在外人手中抖露,那人就必将遭受杀身之祸呢!”

  丁勃忽道:“老爷,你怎么知得这样清楚?你看过那封信吗?”

  齐燕然笑道:“我是讲故事给你听,讲故事的人为了故事讲得生动,当然是难免夸张的,故事中所有人物的说话与想法,我都只是想当然罢了。”

  但丁勃却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异,似是带着深沉的感慨。凭着他与齐燕然的多年相处,他知道齐燕然一定有些事实尚未肯说出来。齐燕然与故事中人也未必全无关系。

  齐燕然继续说道:“不过,你也猜得不错。那孩子毕竟还是把他从唐家学得的功夫传授给他的后人,而且在某些本是唐家的独门暗器上,经过穆家的改良,比唐家原有的更为毒辣了,像这毒针就是一例。”

  说至此处,他忽地提高声音:“老丁,陕西穆家的来历你虽然不知道,但有一对姓穆的姐妹,姐姐穆好好,绰号金狐,妹妹穆娟娟,绰号银狐,你想必曾经听过吧?她们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已经小有名气的。”

  丁勃说道:“好像听人说过。”表面神色不露,心头己是暗暗吃惊。

  齐燕然盯着他问道:“是谁说给你听的?”

  丁勃说道:“二十年前,我还在辽东干那没本钱的买卖,大概是在和黑道上的朋友的闲谈时说起的,却记不起是那位朋友了。只记得当时我正想到关内走走,因此就谈起中原的“同行”,那人说金狐银狐是新近在关内相当活跃的女飞贼。轻功甚佳,但却没有提及她们是暗器高手。”这番话丁勃倒也不是临时编出来的。

  齐燕然说道:“这绰号金狐、银狐的穆家二女,就正是故事中那个私生子的后人。她们当然是不敢轻易露出暗器功夫的。”

  丁勃思疑不定,不知齐燕然究竟知道多少,于是试探他的口风:“打伤楚少爷的这枚毒针,老爷既然认出了是陕西穆家之物,那么老爷是否怀疑乃穆家二女所为,与少爷应该无关了。”

  齐燕然忽地冷冷问道:“对穆家二女,你知道的就这么多吗?”

  丁勃讷讷说道:“就这么多了。”

  齐燕然道:“银狐穆娟娟曾经在邻县的县城卖解,后来又曾在咱们的邵源县住过将近半年的日子,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吗?”

  丁勃面色大变,说道:“我、我不知道。”

  齐燕然冷笑道:“你是黑道上的老行尊,有个女飞贼在你眼皮底下,你怎能不知道?好呀,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丁勃颤声道:“老爷,你知道什么?”

  齐燕然道:“我知道那畜牲和银狐姘居,而且我知道你包庇那个畜牲,在我的面前,一直为他遮瞒。”

  丁勃叹了口气,这才说了出来:“老爷,是我做错了事,当时我想不到事情后来会弄到那样糟的,只道是少年人心性不定,为美色所迷,一时逢场作戏,待成亲之后,就会变好的。哪知,哪知……呀,千不该,万不该,总之是我不该放开少爷胡为,老爷,你责罚我吧!”

  齐燕然道:“你是不该溺爱他,不过这也不能只是怪你,我有更大的过错。我只知道严厉管教儿子,却没有真正去关心他。我只满足于他表面对我的千依百顺,而没有听其言而察其行。待我知道他在外面是那么样的胡作非为之时,已经迟了!”

  丁勃不敢插嘴,齐燕然继续说道:“这畜牲和银狐姘居,穆家的暗器功夫自必给他学到手了。哼,这畜牲虽然不肖,学武的资质倒是胜过我的。”

  丁勃仍半信半疑说道:“行凶的人,我确实看不清楚,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这枚毒针既是穆家之物,暗算楚少爷的那个人,或许就是银狐穆娟娟本人也说不定。”

  齐燕然摇了摇头,说道:“银狐不敢这样大胆的。但这畜牲,依你所说,他能够声迹不露就打跑了冀北双魔,他的武功只怕亦已胜过我了。”言外之意,他的儿子乃是有备而来,纵然给他发现,也有把握逃跑方敢这样大胆的。“银狐”没有这个把握,自是不敢了。

  齐燕然这番话乃是握理推测,话是说得不错的。但世间往往有些事情违背常理,他这次的推测却是猜错了。暗算楚天舒的虽然不是“银狐”穆娟娟,但也不是他的儿子齐勒铭。

  楚天舒业已完全清醒,此时他其实已经是可以开口说话了的,不过他还在假装昏迷。

  他正自胡乱猜测,为什么齐燕然的儿子要暗算他,只听得齐燕然又在说话了,说出的话,更是令他吃惊!

  齐燕然一声长叹,说道:“楚天舒的性命是不用担忧了,但我目前最担忧的是他老子的性命!”

  丁勃颤声道:“你是说少爷,他,他会……”

  齐燕然道:“你还称他少爷?不错,我是担忧那畜牲还要到扬州去杀楚劲松!”

  丁勃道:“不,不会吧,事情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齐燕然道:“知子莫若父,这畜牲自小性情偏激,他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他从不知自责,但要是他认为别人对不起他,他是决计不能忍受的。当年他几乎扼毙妻子,这事你是曾经目击的,难道就忘记了。你没忘记,是吧?(丁勃点了点头)那畜牲就更不能忘记。如今他的武功已经大成,他一定会找楚劲松报复的!”

  丁勃说道:“或许他尚未知道……”

  齐燕然道:“你都已经知道了庄英男改嫁楚劲松,他生存就是为了报仇,怎能不知?再说,他暗算楚天舒,就表明他已经知道了。否则他为什么要向一个晚辈下这毒手,不就是为了楚天舒是楚劲松的儿子吗?哼,在他的想法,恐怕他还以为自己是理直气壮,应该去报这夺妻之恨呢!”

  丁勃不敢断定凶手是不是“少爷”,也就不敢和主人辩驳。楚天舒这一惊则是非同小可了!

  他的继母名叫庄英男,他是知道的。“啊,原来继母本是齐家的媳妇,怎的丈夫未死,却改嫁了我的爹爹?难道、难道,就像刚才齐老头子所说的那个故事一样,她是背着丈夫与爹爹好的?但爹爹又怎会干出这种事情?”

  心念未已,只听得丁勃叹口气道:“这事其实不能怪大少奶,也不能怪楚劲松,只可惜没人能够劝解少爷。”

  齐燕然哼了一声,说道:“是呀,这畜牲也不想想,庄英男几乎给他扼死,后来又接到这畜牲已经死在武当四老剑下的消息,谁都相信他是死定的了,又岂能怪庄英男改嫁?当时如果她不出走,我也会劝她改嫁呢!但这番道理,我做父亲的倒是不便和他说。老丁,要是你有机会再见到池,还是由你开解他吧。我知道正如你刚才所说,这畜牲是不会听别人劝告的,但只要世上有一个人能够劝得动他,这个人恐怕就是你了。”

  丁勃苦笑道:“老爷太看得起我了。是不是要我出去找他。”

  齐燕然道:“不错,我要你立即赶到那边去通知楚劲松,叫他们一家人暂且到少林寺躲避一时。我是恐防你未必能找着他,找着他,他也未必肯听你的劝告。”

  丁勃说道:“少爷也未必就会去杀楚劲松的,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老奴自当遵命赶往扬州。”

  楚天舒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晚丁勃劝我马上回家,叫我爹爹离乡避祸。原来他早已作了‘万一’的打算了。哼,这个‘万一’恐怕还是他为旧日的小主人说好话呢。知子莫若父,齐老头子的判断才是真的!”他本来以为武林中能够杀他父亲的寥寥无几,而这有限几人都是一派宗师,料想不会杀他的爹爹。此时知道是齐燕然的儿子,可是不能不心急如焚了。但好在听了齐燕然和丁勃的对话,似乎过错并不在于他的父亲,他这才心安一点。

  齐燕然叹道:“这畜牲倒似刚才我所说的那个故事中的孩子,他比父亲聪明,比父亲的武功练得更好。不同的是,这畜牲是我的亲生儿子,不是私生子!他如今羽毛丰满,我也没有本事废他武功了。但你可以告诉他,他若然不听你的劝告,继续胡作非为,他杀了楚劲松,我必定要杀他!我杀不了他,宁愿为他所杀!”

  丁勃说道:“老爷言重了,少爷怎样胆大妄为,也不敢这样忤逆。请老爷保重,我走了。”

  楚天舒听到了勃的脚步声走了之后,这才装作开始醒来。

  齐燕然道:“好了,好了,楚公子醒过来了。玉儿,你请姜姑娘过来吧。”他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不过片刻,齐漱玉和姜雪君,还有王妈也都来了。

  王妈捧着一碗参汤,有点不好意思,把参汤递给齐漱玉,说道:“你喂他吧。”她是因昨晚私自盘问楚天舒之事,恐怕楚天舒醒了之后,会说出来。

  齐漱玉笑道:“你应该给姜姑娘才对。”说罢将参汤转交姜雪君。“姜姐姐,还是请你代劳吧。”

  姜雪君正是要她误会,大大方方的把参汤喂给楚天舒喝。楚天舒装出刚刚惭复说话的气力:“齐老前辈,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木知那个,那个……”声音断断续续,装作有气没力。

  齐燕然道:“你别费神说话,只听我说。我知道你一定非常惊奇,怎的会有人跑到我的家里来暗算你,我真是惭愧,这个人是谁,目前找也还未知道。”他虽然迫于说谎,但“惭愧”二字却是不假。他怎能当着自己的孙女,说出凶手就是他的儿子?

  齐漱玉道:“丁大叔呢,怎的不见他?”

  齐燕然道:“你不是要我追查凶手吗,我就是叫他去替我办这件事的。”

  齐漱玉很是高兴,对楚天舒说道:“武林中有头面的人物都知道丁大叔和我爷爷的关系,他出去求人相助,就等于是代表我的爷爷一样。他认识的江湖人物,比爷爷还更多呢。楚大哥,你可以安心静养了,有丁大叔出去查案,一定会缉获凶手的。”

  她哪知道楚天舒不但早已知道凶手是谁,还知道丁勃是去干什么的。只是他不能说出来而已。

  他也不能安心静养,接连两晚,他都在做着恶梦,梦见父亲和齐燕然的儿子打得遍体鳞伤,第三天,他自忖功力已经恢复两三分,便即告辞了。

  齐漱玉道:“那怎么行,你尚未痊愈,何必这样着急就走。”

  齐燕然笑道:“他找到了师妹,想早日回家报喜,咱们不必强留他了。”

  楚天舒道:“是呀,家父与姜师叔二十多年不通音讯,这次我到洛阳就是奉家父之命,打探师叔和师妹的音汛的。师叔不幸去世,我更应该早日和师妹回家,以免家父挂心。”

  齐漱玉口直心快,说道:“哦,原来你是急于和师妹定下名份,要你爹爹点头,但待你完全好了才走,也不过迟几天吧,你们就这样心急。”

  姜雪君低下了头,佯作娇羞,但却说道:“玉妹子,你独自一个人敢到洛阳寻找师兄,我的武功虽然不能与你相提并论,但我跟着师兄回家,比你所冒的风险却是少得多了。”

  齐燕然笑道:“傻丫头,你听懂没有,还用得着你替楚大哥操心么?”

  齐漱玉厥着小嘴儿道:“好,算是我不识趣,多管闲事了。姜姐姐,有你保护你的师哥,自是用不着我替他担心了,你们既是归心似箭,我也不便强留你们了。好,你们走吧!”她貌作赌气,其实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因为姜雪君把两件事情相提并论,亦即是把自己和楚天舒当作一对,把她和卫天元当作一对了。

  姜雪君道:“玉妹子,别这样说。你的好意,我和楚师兄都是同样感激你的。”又一次故意把楚天舒拉在一起。

  齐燕然忽道:“且慢。”

  楚天舒:“老前辈有何吩咐?”

  齐燕然道:“你在我家里遭受的无妄之灾,我过意不去。送你一件礼物,一来是聊表歉意,二来也当作我给你的见面礼吧。”说罢,把用红布所包的一方东西递给他,薄薄的一包,好像一本小书。

  楚天舒道:“老前辈救命之恩,我都无以为报,老前辈再说这样的客气话,我怎敢当?厚赐……”

  齐燕然不待他说出推辞的话语,便道:“这件小小的礼物,虽然是毫不值钱的东西,但你带在身边,说不定对你会有用处的。你收下吧。”

  楚天舒听他这样说,心中一动:“他说了抱歉的话才送给我这件礼物,内中定有道理。”说道:“多谢老前辈关心,既是如此,那么长者之赐,晚辈亦不敢辞了。”


  奇怪的礼物

  楚、姜二人离开齐家,走到山下,姜雪君道:“齐老先生送你那件礼物,他说得那样郑重,不知是什么东西,你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楚天舒笑道:“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呢,他当你的面送给我,当然是准备给咱们一同看。”边说,边打开包裹。“我猜可能是一本武功秘笈。”姜雪君道。话犹未了,谜底已然揭晓。

  “咦,怎的竟是一本描红贴子?”姜雪君翻开来看,大为诧异。描红贴子是给幼龄学童习字用的,与武功毫不相干。

  “描红”是旧日学童学写字的必经门径,老帅用红笔写了一本本“字贴”,让学童跟着每个字一笔一笔来描画,称为“描红”。那本字贴,就叫做“描红贴子”。

  姜雪君翻了一翻,大为诧异,说道:“写的是最普通的千字文,一般私塾的老师给学生开蒙,都是喜欢用千字文作贴子的。为何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却把它当作珍贵的礼物送给丁你?”楚天舒笑道:“或许他认为我胸无点墨,要我从头读书习字吧。”

  姜雪君笑道:“别胡扯了,不过从这本描红贴子,我倒看出一件事情。”

  楚天舒道:“什么事情?”

  姜雪君道:“那个孩子很聪明,但可惜有点疏懒。”

  楚天舒道:“哦,你怎么看得出来?”

  姜雪君道:“你看他描红的笔划中规中矩,而且颇为秀气。但这本贴子他只描了一半,有好几个字还是缺了笔划的,可知他学得并不专心。”

  楚天舒心中一动,说道:“你猜这个孩子是谁?”

  姜雪扫道:“我怎么知道。嗯,会不会是他的孙女儿呢?”

  楚天舒道:“你怎么会猜是齐漱玉?”

  姜雪君道:“说不定他有意思把孙女许配给你,这本贴子就是别开生面的礼物了。”

  楚天舒笑道:“你说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几天,难道还不知道他们一家上下,连丁大叔和王妈在内,都已认定了卫天元是他们齐家的未来姑爷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开玩笑,何必如此认真。说老实话,倘若齐老头子送你这件礼物当真有着这种用意,我倒是白费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说道:“齐老前辈的所为令人莫测高深,咱们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说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刚才向齐老前辈说的那些话,你没生气吧?我为了早日回家,拿你来作借口……”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我正是要齐家妹子误会咱们,这,这也是我早就和你说好的,怎会怪你。对啦,我也有一件正经事称你说,你别见怪。”

  楚天舒道:“你怎么忽然和我客气起来了,请说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让齐家的人误会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当真连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顿了一顿,说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请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经恢复几分?”

  楚天舒道:“这个你倒无须为我担忧,我的经脉得齐老前辈之助,业已打通,目前虽然只是恢复三分功力,但用不着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复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论,大概也可以照顾自己了。当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类的强敌,我还是打不过他的。但倘若是碰上这样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复,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够躲过灾难。我只想知道,你准备上哪儿?”

  姜雪君知道他说的乃是实情,便道:“如果你用不着我陪你同行,那么我想到京城去一趟。”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你单独上京?为的什么?”

  姜雪君道:“我已经知道一个确实的消息,徐中岳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单独报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说不定也有人帮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会不自量力,胆大妄为的。”

  楚天舒想了起来,说道:“对啦,我好像听见丁大叔说过飞天神龙卫天元似乎也是去了京师了。”

  姜雪君不作声。不作声的是等于默认她要去找卫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卫天元相助,本来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会有人认得你。”

  姜雪君道:“我还多少懂得一点改容易貌之术。”

  楚天舒本来还是不放心让她单独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个要杀他父亲的强敌,岂不要连累了她亦遭毒手?二来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还是为了卫天元的缘故。尽管她一口声声说要成全齐漱玉和卫天元,但她不能忘情于卫天元,却是用不着她从口中说出来的。

  楚天舒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是师兄妹,我本来应该助你报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疑,我也有事急着回家,咱们只能暂且分手了。”

  姜雪君脸上一红,说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为你着想,但不知你有什么急事赶着回家。”

  楚天舒不愿自扬“家丑”——尽管过错不在他的父亲,甚至她的继母亦可原谅。但在别人听来,那总是“丑闻”,便道:“没什么。只是我和家父约好了在一个月之内回家的,如今早已过了期限了。”

  姜雪君虽说是不想与师兄同行,但听得他这样说,却也不免有点被冷落的感觉。心里想道:“原来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并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这样也好,我可以无须顾虑他会向我纠缠了。”于是说道:“百行孝为先,你既是过了和令尊所约的期限,那是应该赶快回家了。”两人各怀心事,互道珍重而别。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属,我又怎可有非份之想。”但想是这样想,被扰乱了的情怀,却总是难以平静了。

  他惘惘独行,这日到了黄河岸边的风陵渡,这是一个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关了。

  天色已晚,黄河又正在水涨,没有船夫敢在夜间渡河。楚天舒便在风陵渡的市镇上找一间比较像样的客店投宿。

  进了房间不久,刚刚抹过一把脸,便听得有敲门声。楚天舒想不到在这个地方会有朋友找他,先不开门,问道:“是谁?”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声音你都听不出吗?”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约他同往洛阳的那个申公达。申公达是江湖上出名的“包打听”,外号“顺风耳”的。他交游极广,武功不高,但却最喜欢对年轻人以长辈自居。

  楚天舒虽然讨厌此人,但也只能请他进房间里坐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楚天舒问道。

  申公达掩上房门,说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来一个时辰。为了在外面说话不方便,所以你进客店的时候,我没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么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说么?”他知道申公达的脾气,申公达素来是喜欢张大其辞,散播“内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诉别人“内幕消息”的时候,也总要加上一句:“这个秘密,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不要说给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这句话其实是带有嘲讽意味的。

  申公达一本正经的说道:“一点不错,而且这个秘密正是和你有关,嘿,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愁找不着你呢,如今见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断他的话道:“听你这样说,你倒好像是特地来寻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赶快说吧,究竟是为什么?”

  申公达笑道:“你这样急,我当然会告诉你的。不过我先要问你,你准备上哪儿?”

  楚天舒道:“我准备回家。”申公达道:“回家做什么?”楚天舒道:“你倒是问得稀奇,回家当然是为了和家人团聚。”

  申公达笑道:“幸亏你遇见了我,否则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申公达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为什么?”申公达道:“你们一家人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传话,叫你到京师和家人相会。”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园,他去京师干嘛?”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一个绝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随便告诉外人。飞天神龙大闹徐家这件事情你是在场目击的,令尊之去京师,就是由于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与徐中岳可并没交情,与飞天神龙更扯不上关系。怎会牵涉到这件事情?”

  申公达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令尊和中州大侠无甚交情,但和剪大先生的交情却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样?”

  申公达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侠为了躲避飞天神龙,已经悄悄避住京师去了。哪知飞天神龙仍是不肯放过他们,他们已经得到确实的消息,飞天神龙亦已入京想要暗杀他们。”

  楚天舒心里想道:“他绰号顺风耳,消息果然甚为灵通。虽然个别字眼用得不妥,消息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达继续说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办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侠以及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三人联名发出英雄贴,邀请与他们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飞天神龙为武林除害。不过够资格接受他们一份英雄贴的人也不多,据我所知,他们总共也不过邀请十多个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令尊的光荣,他冲着剪大先生的面子,当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说道;“家父一个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达道:“你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杰,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爱的,她听说飞天神龙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随丈夫作个帮手了。你未回家,家中无人照顾你的妹妹,当然一起去了。”他说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实根据,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几分,面色也不觉变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过手的,何况他又已经从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师妹的杀父仇人。

  他心里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请爹爹上京,定然不怀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阳做下了的事情,反而去帮他们,那不是自投罗网吗?退一步说,纵然他们不敢报复在我爹爹身上,我的处境也是尴尬之极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变?

  申公达只道他心里怕,安慰他道:“飞天神龙虽然厉害,令尊的惊神笔法乃是武林一绝,料想也不会输给他的。何况还有那许多高手都已应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说,问道:“不知家父是怎样对你说的,你可以多说一些吗?”

  申公达木然毫无表情,说道:“我回到扬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见我就问:申大哥,你带小儿到洛阳去,为何只是一个人回来?讲实话,这次我全是冲着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岳派送喜贴,我才放心让小儿随你去的。如今徐家闹出了天大的新闻,喜事变成祸事,消息都已传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担心?”

  “嘿,嘿,令尊问我你去了哪里,我怎答得出来,只能问你了。”

  楚天舒道:“我没有到过黄河以北,趁这机会,到几个名胜之地走走。”

  申公达摇头道:“你真是没心肝,你爹对我说,你是说好了在一个月之内回家的。你竟然去游览风景,把对父亲的承诺都抛之脑后。”

  楚天舒听他说得出这个限期,心里想道:“如此看来,他倒是确实见过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细推敲申公达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申公达已是又向他发问了。

  “你知错就好。少年人贪玩,那也不足深责。不过我倒想问你,你在黄河以北游玩,可到过王屋山么?”

  楚天舒心头微凛:“他是出名的包打听,莫非他已打听到了一些什么。”说道:“曾在山下经过,没有上去游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为什么你不上去寻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这是为了你的缘故呀!”

  申公达道:“你知道我会责备你吗?怎的这样说呢?”

  楚天舒道:“实不相瞒,我倒不是忘记了和家父所约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抛下你,不错,当时我是因为胆小,匆匆忙忙离开洛阳。但还是惦记着你的。有人说你遭了飞天神龙的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为了这个原故。我打算在离开洛阳五六天的路程范围之内,消磨一段时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确已平静之后,便即再回洛阳打探你的下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时,已经是离开洛阳十多天了,假如上山游玩,恐怕耽搁的时间太多。”

  这番话倒是听得申公达甚为舒服,拈须笑道:“如此说来,你还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错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却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别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这又是一个秘密,我对你说无妨,你可千万不可泄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过我,你就莫说。”

  他知道申公达的脾气,你叫他莫说,他就非说不可。

  “老弟,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泄漏秘密的了。我问你,你知不知当今之世,谁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听得家父说过,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齐燕然。现在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达小声说道:“不错,有许多人以为齐燕然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他没有死,所以武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还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隐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装作诧异,说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灵通。那么你是想……”

  申公达道:“实不相瞒,我此来正是想找齐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来你和齐老头儿也是素有交情的么,怎的从不见你提起?”

  申公达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素来是不喜欢炫耀自己的,虽然我和齐燕然交情报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对人说了。他早已闭门封刀,要是别人请他出山,他一定不肯,为了帮朋友的忙,我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来你是想找他去帮忙剪大先生对付飞天神龙的吗?”

  申公达道:“正是。剪大先生虽然请了许多朋友帮忙,但究竟不如请到齐燕然的好。他一出马,飞天神龙即算当真会飞,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里暗暗好笑,但却不便对他泄漏齐燕然和飞天神龙的关系,只好劝他道:“这样一位老前辈高人,既然早已闭门封刀,恐怕不容易请得动的。我也曾听得家父说过,这位前辈的性情甚为怪僻,他不喜欢见的人去拜访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还是三思其行的好。”

  申公达怫然不悦,说道:“小娃娃,你知道什么?就因为别人请不动他,剪大先生才不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会闭门不纳。”

  楚天舒听他吹牛越吹越大,心里想道。“齐老头子大概还不至于把他杀掉,吃点苦头则恐怕免不了。他执意要去,那就让他受一次教训也好,”

  就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到了客店门前,戛然而止,申公达道:“咦,这么晚了,怎的还有人来?这匹坐骑是惯走长途的关外良驹,赶路又赶得这样急。来客恐怕不是普通人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经验却是十分丰富。

  话犹未了,那人已经进了客店,只听得“啪哒”一声,那人大声说道:“小二哥,把你吵醒,你别着恼。我只宿一宵,这锭银子给你,不必找赎了。”原来那是一锭十两重的元宝掷在桌子上的声音。店小二本来是不大高兴的,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也就眉开眼笑,连忙道谢了。

  申公达凝神静听,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这人好像是我一个老朋友!”

  那人一说话,楚天舒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故意问道:“申叔叔,你这位老朋友,想必又是一个著拦(了不起)人物?”申公达道:“当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个叫做丁勃的人物?”

  原来这个午夜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听说他是二十年前横行辽东一带的大盗。但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踪迹。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其中缘故?”他想试探申公达对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达煞有介事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是丁勃引以为耻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要对别人说。有一次他偷了一个亲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据说是皇帝赏赐给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亲王请了八名大内高手去对付他,八名大内高手都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伤。他仇敌甚多,故而只能避到东海一个小岛养伤。如今回来,想必是武功已经恢复如初了。”

  楚天舒听他信口开河,几乎忍不住笑。申公达道:“咦,你的神色为何这样古怪?一副哭笑难分的模样!”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说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达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没见面了,老朋友难得相逢,当然要和他会面。我和你一起拜访他吧,趁这机会让你和他相识。”

  楚天舒心里想道:“我和齐家的秘密,可不能让这个‘顺风耳”知道:“当下连忙摇头,学他一样煞有介事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千万别对他提及我在这里!”

  申公达诧道:“为什么?”

  楚天舒道:“这是一个大秘密,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点过节,虽非大仇,但却是伤了他的颜面的。他们曾经有一次印证武功。对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难道家父从没对你……”

  申公达急忙点头,抢着说道:“对,对,我记起来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输了一招,令尊二十年前对我说过的。只因时间太久,我几乎忘了。如此说来,你是不便去见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见了他可千万别提起这件事。”

  申公达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他面色这么难看,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情,当下轻声笑道:“你当我是老糊涂么,这种避忌我岂有不懂之理。好,我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必等我了,咱们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里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静听。

  丁勃住的房间是这间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后面是菜园,并无相邻的房间。

  隔着一个天井,本来是很难听得见房间里的小声谈话的,但对楚天舒来说,却不是难事。他自小练功,听觉比一般人敏锐得多,伏地听声,一字也不遗漏。

  丁勃看贝一个不相识的人来访,不禁有点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谁?”

  申公达满面堆欢,说道:“丁老大,你怎么忘记小弟了。咱们是在营口宏达镖局见过面的。”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哦,宏达镖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达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达镖局的晁总镖头请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这才记了起来,原来那年他劫了宏达镖局所保的一支镖,后来有和两方相熟的朋友出来说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货物全部归还,故而总镖头设下盛筵对他表示谢意。陪客少说也有三五十个,申公达适逢其会,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个宴会当中,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和丁勃说过一句话。

  但虽没说过话,丁勃和别人的交谈他却是细心聆听的。他绰号“顺风耳”,武功虽然不高,却有一门特别的本事,只要听过一个名人的说话,以后不论隔了多少年,只须听见这个人说话的声音,用不着见面,他就可以认得出来。不过他这“认声”的本领必须限于名人,因为他只对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别注意,牢牢记住。

  申公达说出了那次的事情,接着自报姓名。

  丁勃对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听就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你就是江湖上名闻四方的顺风耳先生,不过,廿二年前,好像你还没有这个绰号?”

  申公达连忙说道:“请小声点儿,提防隔墙有耳。”其实他是怕给楚天舒听见了,戳穿他的谎话。

  丁勃笑道:“左右并无邻房,隔墙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过,你这样说,敢情你已知道客店里有鹰爪孙这流人物吗?”

  申公达道:“鹰爪孙没有,但说不定会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说道:“哦,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申公达小声道:“老兄不见廿年,大概还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问这个干嘛?”不觉已是流露出一点讨厌的神色。

  申公达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怎的忘了绿林的禁忌了?”连忙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我最喜欢结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断他的话,淡淡说道:“好吧,将来如果我有什么要请你老兄帮忙的话,我再告诉你。”这已等于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达讨了个没趣,但好在丁勃说得还算客气,他自我安慰:“丁老大总算知道我这号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将来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觉得有了面子,便站起来道:“丁大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辞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头道:“且慢!”

  申公达吓了一跳,只道这个杀人不贬眼的大盗是不愿意给别人知道行踪,说不定要将他杀了灭口。“丁、丁大哥有什么吩咐?”申公达颤声问道。

  丁勃的面色却好了许多,甚至显得颇有礼貌的作了个手势,请他坐下来,缓缓说道:“申兄,我忽然想了起来,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教。”

  申公达受宠若惊,说道:“不敢当。丁兄若是有事相询,小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了勃说道:“申兄,你是扬州人氏,是吗?”要知申公达在廿二年前与丁勃初会之时,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听”了。丁勃刚从扬州回来,自然知道扬州有他这么一个“名人”。

  申公达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敝乡正是扬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说道:“老兄是扬州名人,我一到扬州,就听得人家说了。”

  申公达不禁又吃了一惊,说道:“丁大哥,你最近到过扬州。”

  丁勃说道:“不错,我正是刚从扬州回来的。扬州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自必知道。”

  申公达道:“你说的是有扬州大侠之称的楚劲松吗?”他想起楚天舒告诉他的那个“秘密”,不敢直称楚劲松为“扬州大侠”。

  丁勃道:“什么有‘扬州大侠’之称?楚劲松是名实相符的扬州大侠!申兄难道不以为然么?”

  申公达一时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说道:“是,是。多谢丁大哥称赞我们扬州的人物,申某与有荣焉。”他说了这两句话,颇为得意自己说话“得体”。心想:我装作不知你和楚劲松的过节,称赞楚劲松的话是你自己说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说道:“申兄和楚大侠的交情想必极为深厚?实不相瞒,我要向老兄请教的就正是有关贵同乡楚大侠的事情。”

  若依申公达平素的脾气,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际,他却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尽量缩减,生怕丁勃误会他和楚劲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点误会了。实不相瞒,小弟和楚大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达道。

  丁勃一皱眉头,说道:“申兄交游广阔,天下闻名。何况楚大侠与你份属同乡,交情岂能不厚?”

  申公达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小弟在外面的时候多,在家乡的时候少,所以和楚大侠往往一年都没见一上次。”

  丁勃说道:“据我所知,上个月前,你是和楚劲松的儿子一起从扬州到洛阳去喝徐中岳的喜酒。”

  申公达心头一凛:“他的消息也忒灵通。”当下说道:“不错。不过那是因为同乡之谊,我是长辈身份,理当照顾小辈,故此结伴同行。并非是有特别交情。”

  丁勃说道:“后来,你也曾回过乡下吧?”

  申公达道:“是的,不过却不是和楚劲松的儿子一起回家了。”

  丁勃说道:“我知道,但我要向你打听的无需你和楚劲松有特别交情,你既然回过家乡,我想或许你会知道他的近况。”他已开始感觉到申公达的态度有点古怪,一双眼如寒冰、如利剪的盯着他。

  申公达心里想道:“看来他对我已是有点怀疑,我若不半真半假的敷衍他,只怕反而弄得不妙。”心中患得患失,打定了见机行事的主意,说道:“不知丁大哥想要知道的是什么?”

  丁勃说道:“我想要知道的是楚大侠去了哪里?我这次曾经到过他的家里,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见着,只知道他已经离开扬州。”

  丁勃说道:“江湖上谁都知道你的消息最为灵通,你是不是不愿意告诉我?”

  申公达道:“说老实话,他的行踪我也不知。不过……”

  丁勃道:“不过怎样?”

  申公达道:“风声倒是略有所闻,就不知是真是假?”

  了勃道:“不管真假,你说好了。”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一个极大的秘密,消息的来源,请恕小弟不便奉告。”

  丁勃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喜欢说就说,不喜欢说就不说,我不会勉强你的。”

  申公达如释重负,说道:“多谢丁大哥谅解,据我听来的消息,楚劲松如今是在齐燕然的家里。”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齐燕然就是武林公认为天下武功第一的齐燕然么?”

  申公达说道:“正是。听说齐老头儿隐居在王屋山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过楚劲松是知道的。”

  丁勃说道:“楚劲松把家人也都带去了么?”

  申公达道:“不错,他是携同妻子,一起到齐燕然的家中作客的。不过他的儿子有没有同往,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却没提及。”

  丁勃哈哈笑道:“这可真是稀奇事了,楚劲松竟然和他的夫人一起跑到齐家!”

  申公达道:“丁大哥请小声些,齐老头儿和楚大侠恐怕都不想给别人知道的。”

  丁勃忍住笑,说道:“是,是,我几乎忘记这是一个大秘密了。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感觉稀奇吗?”

  申公达道:“不知道:“

  丁勃说道:“齐燕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失踪的,对吗?”申公达道:“不错。”丁勃说道:“据此推算,齐燕然隐居之时,楚劲松似乎刚刚出道。怎的他和齐老头子能有那么深厚的交情?”心里则在暗笑:“你这可是在真人面前说假话,不过,我所知道的秘密可不能说给你听。”

  申公达哪里知道丁勃正是齐燕然的管家,二十年来都在齐家的,他的谎话早已编好,于是装模作样的继续说道:“丁大哥,你的消息是很灵通,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小弟说出来,你就不会觉得稀奇了。”

  丁勃道:“好,那你赶快说吧!”

  申公达道:“楚劲松的后妻是齐燕然的干女儿,楚劲松和齐燕然的一位老朋友又是交情非常深的,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头极大,上个月曾经应中州大侠徐中岳之请,到洛阳去替他作主婚人的。”

  丁勃道:“哦,你说的可是剪大先生。”

  申公达道:“正是。这次楚劲松悄悄去拜会齐燕然,和剪大先生也是有关系的。本身的戚谊加上剪大先生的交情,他带了妻女前往齐家,那就没有什么稀奇了,你说是吗?”

  丁勃说道:“申兄,你真不愧是当今之世见闻最博的人,连人家有什么亲朋戚友关系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申公达不知他说的乃是反话,甚为得意,故作谦虚,连连说道:“过奖,过奖。”

  丁勃继续说道:“如你所言,楚劲松其实只须凭着他本人是齐燕然干女婿的身份,前往齐家,那己是名正言顺的了,还何须攀上剪大先生的关系?”

  申公达道:“丁大哥有所不知,那又是别一桩事情了。”

  丁勃道:“哦,那又是什么事情?”心想,我倒要看你能够编造多少谎言?

  申公达道:“上个月飞天神龙大闹中州大侠徐家一事,丁兄想必已有所闻。”

  丁勃说道:“这是最近发生的轰动江湖的大事,我虽然孤陋寡闻,也曾听得道路传言,只是不知其详而已。”

  申公达说道:“飞天神龙在徐中岳大喜之日,不但打伤了徐大侠本人,还枪去了他的新娘子。”

  丁勃说道:“哦,还抢去了他的新娘子吗,这飞天神龙也未免太过胡作非为了。但这和楚劲松前去拜会齐老头儿却有何相干?”心中暗道:“你说的这位新娘子正是为了要找寻我的卫少爷,才应我们小姐之邀,来作齐家的客人呢。你却在我的面前撒这种弥天大谎!”

  申公达哪知自己正是“在真人面前说假话”,得意洋洋,继续说道:“丁兄忘记我刚刚说过,剪大先生是徐家的主婚人么?”

  丁勃说道:“那又怎样?”

  申公达道:“徐中岳被飞天神龙如此欺负,剪大先生当然要替他主持公道。不过,他为了保护受伤的徐中岳,不能离开,故此托楚劲松去代邀齐老头子出山。楚劲松为了不知儿子的下落,有人说他的儿子可能亦已遭了飞天神龙的毒手,他也必须去请齐老头子帮忙,帮他找回儿子。所以他这次前往齐家,既是为了朋友,也是为了自己的!”

  丁勃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原来如此,幸亏碰上你这位消息灵通的人;否则我只怕还要费许多冤枉功夫,去找楚大侠呢!”

  申公达道:“王屋山离此不过数日路程,丁兄若是要找楚大侠,小弟可以陪你同去。”

  丁勃说道:“我可不敢高攀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申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找楚大侠之事以后再说吧。”

  申公达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原来他编造的这番谎言,虽属信口开河,却也是有着他的用意的。

  他以为楚劲松真的与丁勃有着“过节”,他这个人虽然喜欢吹牛,对真正的朋友还是关心的。他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伤的是丁勃还好,伤的若是楚劲松,他知道此事,事先不设法挽救,那就对不住朋友了。因此他捏造谎言,把楚劲松说成是齐燕然的干女婿,而且正在齐家,丁勃当解不敢到齐家去找楚劲松报当年的一掌之仇的。

  楚天舒偷听他们的谈话,却是不禁又好笑,又担心。好笑的是申公达编造的谎言正好碰着“识者”,担心的是不知丁勃会怎样的惩戒他。

  不过从他们的谈话中,楚天舒亦已得到证实,他的父亲的确是已经离开扬州了。他本来尚未敢术过相信申公达的,待听见丁勃找不到他的父亲,他这才确信无疑。

  他心里想道:“申公达虽然说慌,对我父子倒是一片好心,倘若丁勃太过难为他,我是恐怕不能置之不理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了勃又在笑道:“申公,你这样说,想必是和齐老头子也有很深的交情?”

  申公达道:“深交谈不上,不过承蒙齐老头子看得起我,把我当成朋友罢啦。实不相瞒,我正是想到王屋山去和他们会合的。”

  丁勃道:“你是怕楚劲松也请他不动吗?”

  申公达道:“其实是无须有这顾虑的,不过,飞天神龙太过厉害,剪大先生怕齐老头儿不知这一点,他以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就未必肯降低身份去对付一个小辈了。我是当日在场人,故此剪大先生托我稍来口信,叫我去帮忙说项。”

  丁勃笑道:“你既知详情,又能说会道,你去一定请得动齐老头儿。”

  申公达道:“但愿如此。可惜丁大哥你不便前往齐家,否则这场热闹倒是有得瞧的。”

  丁勃忽地说道:“如果你去齐家,这场热闹我是有得瞧的,不过我却不忍心看这场热闹!”

  申公达一怔道:“丁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勃说道:“我是要去齐家的,但你却不能去了!”申公达道:“为,为什么……”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申公达已是跌倒地上。

  楚天舒吃了一惊,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只听得丁勃已在说道:“我点你的穴道是救你性命,你懂不懂?嘿一嘿,丁某平生所见的英雄好汉也不算少,吹牛的本领却要数你老兄第一,不过,你只吹吹牛皮那还无关紧要,倘若当真要去请齐燕然出山的话,只怕你不死也得给废掉武功,我虽然讨厌你,但江湖上少了你这样的人,也难免寂寞一些,所以我不想废你的武功;让你以后还可以在江湖走动走动。我点你的穴,十二个时辰之后可以自解,对你的身体并无伤害,不过还得过三五天你才能行动如常,你用不着惊慌。”

  楚天舒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想道:“倘若换了我是丁勃,恐怕我也只能这样处置他。”要知申公达若到齐家,齐燕然多半是会命令丁勃出手的,那时丁勃纵然不想杀他,最少也得废掉他的武功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丁勃继续说道:“你把我当作朋友,那我也不妨劝你一句。吹牛无所谓,切莫做赌徒。我知道你和齐燕然根本没有半点交清,你是为了想要巴结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不知你从何处打听到齐燕然的住处,这才想到要借此邀功的。或者你以为求情成与不成,都无多大的关系,你却不知,这其实是一个极为冒险的赌博,赌输了可能陪上你的性命的。好,言尽于此,你现在不懂,日后自会明白!”

  跟着听得丁勃轻轻打开房门,随即听得瓦面衣襟带风之声。楚天舒是个行家,一听便知是丁勃抱起申公达,把申公达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申公达出来的时候,是在外面把房门关上的,并非在里面落下门闩,故而只要试推一下,试出房门是虚掩的,那就是申公达的房间,丁勃是老江湖,申公达向他房间走来的时候,他已经大概知道他的房间是在哪一个位置了。他在瓦面施展轻功,那是恐防万一有其他的客人未曾入睡,他抱着一个人经过天井和吊道,会给客人在门缝里瞧见。

  果然过了不久,又听得丁勃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此时已是将近四更的时分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爹爹应剪大先生之请去了京师,此事料想不会是假的了。我必须马上赶往京师,以免爹爹坠入陷阱。我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也用不着去见丁勃了。”他的房钱早已清付,主意打定,便即悄悄离开这间客店。



  无心铸错上华山

  “一线孤绳通霄汉,黄河远上白云间,欲御天风上西岳,搜奇探秘览华山。”

  一骑骏马,正在华山脚下经过,骑在马背上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他仰望华山的雄奇峻险形势,不由得豪兴遥飞,朗声吟诵。

  虽然是满腹豪情,但眉宇之间却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忧色。

  这少年正是要上京寻父的楚天舒。

  苍龙岭是华山有名的天险,一条突出的山脊,狭而且长,远看像天上垂下的一条长绳,似乎可以上通霄汉。楚天舒此际就正是在苍龙岭的下面。

  华山坐落在瞳关西面,在山上可以眺望黄河。不过楚天舒是在山脚,他是只能远望奇峰错列,众壑纵横的景致,在山上眺望黄河的奇景,只能在前人的诗句中想象得之了。

  “可惜我有事在身,搜奇探秘览华山只能俟之来日了。但盼此去京师,能够和父亲一起回来,那时再与家人一览名山胜景。”想起父亲的处境,不由得心急如焚,本来他已是放慢了坐骑的,又再快马加鞭了。

  他最挂念的固然是父亲,不过另外一个人他也是极之惦记的。甚至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比想起他父亲的时候还多。

  此刻,他又想起了姜雪君来了。

  “师妹不知已经到了京师没有,不过她是去找飞天神龙帮她报仇的,爹爹却是应剪大先生之邀去对付飞天神龙的,他们未必有机会见面,见了面彼此也不相识,说不定还会把对方当作敌人了。”

  想到极有可能发生的这个“误会”,楚天舒更是无心观看名山景色,只顾催马赶路了。

  但就在他飞骑疾驰之时忽听得有人尖声锐叫:“救命,救命呀!”

  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楚天舒虽然心急赶路,听到了救命的呼叫,也不能不勒着坐骑了。

  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正在山坡上骨碌碌的滚下来!

  她所遭遇的危险还不只此,在她后面还有追兵。是一个相貌十分可怖的汉子,步履如飞从山上赶下来,看见那个女人跌倒,非但不跑去救,反而一声冷笑,喝道:“看你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大喝声中,那人把手一扬,飞出了三枚透骨钉。

  本来那女子已经从山坡上滚下,纵然不至丧命,恐怕也难免遍体鳞伤的,这人实在无须再发暗器打她,但他一发就是三枚,看来竟是急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楚天舒骑着马从山脚跑上去,那汉子飞步从山上追下来,那女子滚到山腰,和两边的距离差不多相等,但那汉子发出了透骨钉,寒光电射,可就比楚天舒的马快得多了。

  透骨钉夹着刺耳的破空之声,来势迅猛之极,眼看就要打到女子身上。楚天舒无暇思索,连忙也飞出三枚铜钱。

  只听得铮、铮、铮三声响过,三枚铜钱和三枚透骨钉碰个正着,一齐坠地。

  那汉子喝道:“哪里来的小子,胆敢多管闲事?”

  楚天舒怒道:“落井下石,岂是好汉所为。这闲事我是管定的了。”

  他飞身上马,正要扶起那个女子,不料刚刚走近,奇变陡生。

  那女子突然跃起:“波”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顿时身前涌起一团烟雾。

  烟雾迅速迷漫,把楚天舒的身形也笼罩在烟雾之内,眼前一片漆黑,五步之内,不能视物。这霎那间,楚天舒不由得心头一凉,只道那女子和那汉子是串通了来暗算他的。

  幸而楚天舒内功不弱,应变也是极为迅速,连忙闭了呼吸,一招“扫荡六合”双掌齐发,荡开烟雾,飞身窜出。

  与此同时,那汉子的劈空掌也正在打来,他的劈空掌力,更在楚天舒之上,掌风呼呼,不过片刻,那团烟雾已是随风飘散,重现晴明。

  可是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女子已是失了踪迹。

  楚天舒听见蹄声得得,把眼望去,只见那个女子已是骑在他的那匹马上,跑下山了。他的马跑得极快,转眼间人和马变成了一个黑点,黑点也消失了。

  这样的变化当然是楚天舒始料之所不及,但也说明了一个事实,这个女子和那个汉子并非是同一路的,楚天舒对他们的怀疑是给推翻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这汉子凶恶之极,那女子想必是害怕我救不了她。逃命要紧,趁这时机,偷了我的坐骑,以便逃跑。她这样做虽然不讲义气,却也不能苛责她的。”

  心念未已,那汉子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那汉子冷冷说道:“小贼,你和那妖妇是什么关系,快快从实招来!”他的声音称他的面貌一样,冷酷得难以形容,此时,楚天舒同他面对着面,越发觉得阴森可怖。

  这人的“可怖”不同于一般的“面目狰狞”,恰恰相反,他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而且苍白得毫无血色。丛外貌看,像是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白面书生。但对楚天舒而言,此时此际此人站在他的面前,给予他的感觉,与其说像一个白面书生,毋宁说更像一个刚从坟墓里钻出来的野鬼。“鬼气森森”,这就比一般的“面目狰狞”更为可怖了。

  楚天舒心道:“我可不能给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吓倒!”当下强振精神,亢声说道:“你怎么一开口就骂人?”

  那人冷笑道:“骂你小贼,已经是对你客气了。你和那妖妇是同党,应该骂你妖孽才对!”

  楚天舒怒道:“请你莫出口伤人,我和那位大姐素不相识,正如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一样!”

  那人哼一声道:“素不相识,那你为何与我作对,帮她逃走?”

  楚天舒道:“我与她素不相识,与你也素不相识,怎知你们谁是谁非?我出手救她,只是不忍心看见一个弱女子横遭惨死而已。”

  那人的面上仍是丝毫没有表情,但说话的声音则是越来越冷酷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妖妇竟然有人说她是弱女子,可真是奇闻!哼,哼,听你的口气,似乎我反而是恶人了?”

  楚天舒道:“你和她谁善谁恶,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做错了事,救错了人。好吧,只要你说得出杀她的理由,我向你赔个不是。”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要请你评理?哼,你倒说得好轻松,只是赔个不是便罢?”

  楚天舒道:“那你想要怎样?”

  那人说道:“我要你自行了断!”

  楚天舒气往上冲,峭声说道:“我可没有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对不住,你说不出道理,我可不想和你作无谓的纠缠了。”

  那人喝道:“站住!”飞身截住他的去路。

  楚天舒道:“你说不出道理,要动手么?好,要动手我也奉陪!”

  那人似是给他激恼,说道:“好吧.你要强辞夺理,我就还你一个道理。我问你:纵然你不知道那妖妇是何等人物,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楚天舒道:“谁不知道此山是西岳华山,这算是什么道理?”

  那人说道:“华山派是名门正派吧?看你身手不凡,料你也当有点见识,那妖妇用的是邪派功夫,岂能是华山派的弟子?你若不是她的同党,善恶本来极易分明。你却要偏袒她,这又是什么道理?”

  楚天舒冷笑道:“阁下似乎也并不是华山派的弟子呀!倘若是华山派的弟子捉拿她,我自然不会出手。”

  那人呆了一呆,说道:“你的眼力倒很不错,居然看得出找不是华山派的。”陡地喝道:“敢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楚天舒道:“只凭你显露的那手暗器功夫,我可看不出来。不过,手法看不出来,行径可是……”

  那人道:“怎么样?”

  楚天舒道:“落井下石,似乎不大像是名门正派所为!”

  那人怒道:“好小子,胆敢对我如此无理!我本来想问清楚才处置你的,如今是不用再问你了,只能有两条路任你自己挑了。”言下之意,他已认为楚天舒是那妖妇的同党无疑。

  楚天舒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拿我泄愤,我更不愿与你多说废话了。好,你划出道儿来吧!”

  那人说道:“第一条路,你自废武功。这是自行了断的办法中较轻的一种。”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为什么不要我最重的一种。”最重的一种乃是自尽身亡。

  那人说道:“你这样说,自是不愿意挑这条路走了。”

  楚天舒道:“不错,你想毫不费力便将我置之死地,办不到!”那人道:“好,第二条路只能由我动手了,只须你接得了我十招——”

  楚天舒道:“用不着十招,有本领的你杀了我,我死而无怨。”

  那人道:“很好,就这样办。你不是只凭我的暗器手法,看不出我的武功门派吗?那就试试你的眼力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十招之内就丧命才好。”这句话含有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谅楚天舒抵挡不了他的十招;第二个意思是纵然能够抵挡十招,谅他也不能在十招之内看出自己的武功门派。

  楚天舒道:“好,阁下既然存心伸量我,请恕我放肆了!”说话之间,手中正是亮出了一对判官笔,左点“期门穴”,右点“白海穴”。

  那人竟不闪避,伸手就抓,使的是极为凌厉的擒拿手法。他手法固然巧妙,功力更是不凡,只道这一抓就能把判官笔夺出手去。

  不料楚天舒的笔法更加精妙,左笔扬空一闪,右笔肘底穿出,双笔都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点来。

  那人吃了一惊:“这好像是双笔点四脉的功夫!”赞道:“好笔法!”运掌成风,身形同时变换方位,楚天舒双笔点至。那人喝道:“我可要攻你了,小心接招!”左掌轻轻一带,把双笔引出外门,右掌骈中食指点出。

  只见他指尖颤动,却不是一般的点穴手法,而是以指代剑的剑法。

  他以指代剑,霎忽之间,连刺楚天舒七处穴道。楚天舒施展浑身本领,以家传的绝技惊神笔法对付。那人以指代剑的刺穴手法快捷无伦,但论到变化的奇诡,却是不及楚天舒的惊神笔法。不过楚天舒限于功力,只能堪堪化解,楚天舒暗暗吃惊:“假如这是用剑的话,只怕我早已败了。”

  那人一出手就是一招七式,攻到急处,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虽然只是两根手指,风力毫不逊于兵刃。斗到急处,只听得“噗”的一声,楚天舒的判官笔给他弹开,几乎脱手。

  “好个惊神笔法,已经是十三招了,算我输啦。请问扬州楚劲松楚大侠是你的什么人?”那人插剑入鞘,双眼盯着楚天舒发问。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请问前辈是武当派的哪一位师伯?”

  那人又是一惊,说道:“好眼力,这个赌约你也赢了。”

  楚天舒道:“不,我是在第十二招才看得出前辈用的是连环夺命剑法的。是我输了。”连环夺命剑乃是武当派的镇山剑法,不过由于变化太过复杂,一般弟子,大都是仅得皮毛,只有武当五老才能运用自如。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相信你适才所说的话了。我惜怪了你,你别生气。”

  楚天舒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无知,冒犯了老前辈,应该陪罪的是我。”

  那人说道:“不知不罪,客套的话大家都不必说了。不过,恐怕你心里还有怀疑,怀疑我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狠辣的手段对付那个女子吧!”

  楚天舒道:“晚辈刚才实是太过莽撞,老前辈这样做自必内有因由,晚辈不敢动问。”他说“不敢动问”,其实已是“动问”。

  那人说道:“你不知道那个妖妇是谁,见我那样心狠手辣,你心里有所非议,那也怪不得你。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妖妇乃是何人吧?”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大魔头,年纪甚轻,武功已是极为超卓,这人姓齐名勒铭,乃是当时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的儿子。有关他们父子的事情,想必你会知道一些吧?”

  说话之时,那人双眸炯炯的注视楚天舒,好像要探索楚天舒内心的秘密似的。

  楚天舒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为什么他用这样的眼睛看我?难道他已经知道我见过了齐燕然?”当下淡淡说道:“略有所闻。”

  那人说道:“好,那么你想必亦已知道齐勒铭后来是死在武当五老的剑下。”

  楚天舒道:“听人说过。请问老前辈是武当五老中的哪一位?”这次是他第二次问那人的身份了。

  那人不觉又是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当五老之一?”

  楚天舒道:“老前辈剑法通神,假如不是武当五老,那就只能是掌门人了。”

  那人似乎很喜欢别人奉承,哈哈一笑,说道:“你猜对了,贫道正是武当五老中的玉虚子。不过为了侦查一事,故此改作俗家打扮。”

  楚天舒道:“啊,原来是玉虚道长,失敬,失敬!”心里则在想道:“此人与传说中的玉虚子,面貌似乎不大相符。”

  原来玉虚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这个“俊”字名实相符,他的外号是叫做“玉面郎君”的。他是武当五老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开始当长老时,不到四十岁,现在虽然已过五旬,但少年的容貌,总该还有轮廓可寻,不会变得如此形容可怖。

  玉虚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是想见见我的本来面目吧。”

  玉虚子说话时,目光透露出一股浓重的郁闷意味。

  楚天舒感觉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不敢回答。

  玉虚子叹了口气,说道:“十多年来,我从未以本来面目示人,不过,今次对你可以例外。”

  他突然一伸手揭下了“面”皮,原来他是蒙着一层薄如蝉翼,制作得极为轻巧的人皮面具的。

  面具揭开,楚天舒不觉“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叫出了声,方始醒悟失礼。

  原来玉虚子的“本来面目”,完全出乎楚天舒想象之外,非但不“俊”,而百奇丑。不过他略一定神,就已看得出来,这揭开来的亦非“本来面目”,只能说是给人毁了容的“本来面目”。

  只见他脸上伤痕遍布、纵横交错,有如蛛网。而且凭着楚天舒的武学造诣,还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伤痕,是顺着剑势,在一招之内,划伤成这个样子的!就像草书名家所写的字,笔划最繁复的字也可以一笔写成一样。

  楚天舒大吃一惊,心里想道:“伤他的这个人,剑法之高真是不可思议!”要知人的脸皮本来就薄,一刻划过,造成了这许多伤痕,却不削坏骨头,也不伤及眼睛鼻子,拿捏之准,力度控制之妙,岂是言语所能形容。

  玉虚子戴回面具,怆然一笑,说道:“吓坏了你吧?我脸上的伤痕,就是齐勒铭之所赐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他,即使他已经死了?”

  楚天舒余悸犹存,而且这句话也实在不好回答。因为他心中的感觉乃是“怨毒之于人也,大矣哉!”齐勒铭与武当五老之间的仇怨他根本就不清楚,他不愿意只为了要奉承玉虚子而帮他骂齐勒铭。当下问道:“道长告诉我这件事情,不知和那女子有何关连?”

  玉虚子道:“对了,说了半天,我也应该说到正题来了。这个女于是江湖上著名的一双姊妹妖狐中的妹妹,外号‘银狐’的穆娟娟。这穆娟娟正是齐勒铭的情妇!齐勒铭之所以从武学名家之子变成一个魔头,据说就是因为姘上了这个妖妇的缘故。”

  楚天舒不觉又是啊呀一声,心里想道:“原来她就是银狐穆娟娟,我可真是救错人了!”

  玉虚子盯着他道:“你也知道银狐穆娟娟吗?”

  楚天舒道:“最近曾听得有人谈论过她。”玉虚子跟着再问:“是什么人谈论她?”

  楚大舒心里甚不高兴,暗自想道:“这位道长未免也太喜欢盘根究底了。”他不愿意将秘密和盘托出,逼于无奈,只好说谎:“就是上个月我在徐家喝喜酒的时候,听得有客人谈论这对姐妹妖狐的。当时花轿尚未临门,徐家招待宾客在花园里赏牡丹,客人来来往往,甚为拥挤,我不认识那些人,偶然听到几句,自是不便过去搭讪。听过便算,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在那样的场合,来自各方的江湖人物,自是免不了要趁这机会交换消息。楚天舒编造的谎言,可说是合情合理。

  玉虚子仍不放松的追问:“你听得他们怎样说?”

  楚天舒道:“他们好像是谈论这对姐妹的暗器功夫,有人说她们的暗器功夫可以比美四川唐家。我就是因为听到这两句话才比较留意的,不过,当然我不会相信。”

  玉虚子对他的话似乎并无怀疑,笑道:“说这几句话的人非但消息灵通,而且还是大行家呢。银狐穆娟娼就是刚才那个妖妇,她的暗器功夫你已经见过了,还不算太过厉害,她的姐姐金狐穆好好的暗器功夫更为了得。有见过的人说,她的暗器手法和四川唐家似乎也有几分似呢。据说唐家亦已有所风闻,开始注意这对姐妹妖狐了。”楚天舒心想:“她们的暗器功夫本来就是源出唐家。但看来这个秘密除了齐燕然之外,尚未有人知道。最少武当派的人就还未知道。”

  玉虚子顿了一顿,说道:“原来你是无意中偶然听到有关这对姐妹妖妇的一鳞半爪,嘿。嘿,我倒是猜错了。”

  楚天舒怔了一怔,说道:“道长以为是谁告诉我的?”

  玉虚子没有立即回答,却道:“楚贤侄,我和令尊虽然有十多年未见过面,往日的交情还不算薄。我和令尊的交情,想必你也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是常常提起道长的。”其实地的父亲只是曾经和他谈过“武当五老”,那是为了要令他对各大门派有点认识,故此将各派的首脑人物对他作个简单介绍:“五老”合谈,根本就没有特别提及位居“五老”之未的玉虚子。

  玉虚子自视甚高,没想到这是晚辈敷衍长辈的礼貌上的对答,大感满意,说道:“你知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就好。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希望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楚天舒道:“小侄孤陋寡闻,一向也少理闲事。不知道长想要打听什么?”心中则已打定主意:“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不说!”

  玉虚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我要打听的事情,与令尊也是很有关系的。因此我和令尊可以说是利害相同。你说出来让我参详,对令尊也有好处的。”

  楚天舒道:“道长过虑了,既然是对家父有好处的,小侄又怎会隐瞒。”他这句话其实乃是留下“后步”的,要知是否对他的父亲有好处,只能由他来作判断,要是他认为说出来对父亲没有好处,他捏造谎言亦是心安理得。不过他的这个心思,玉虚子却是猜不透。

  玉虚子道:“你最近是否曾在齐燕然的家里住过几天?”

  楚天舒道:“道长听谁说的?”玉虚子喜欢盘根问底,他也依样划葫芦的将谈话有意拖延,好在心中盘算可以说几分真话。

  玉虚子道:“也是徐家的宾客告诉我的,在飞天神龙大闹徐家之后数日,有人见你和齐勒铭的女儿同坐一条小船。”

  齐漱玉是和飞天神龙联手大闹徐家的人,她受徐家客人的注意乃是意料之中事。楚天舒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幸亏他们只是发现齐姑娘,没有发现姜师妹也是和我同在一条船上。”

  “不错。不过我是为了慕她祖父之名接受她的邀请的。我知道她是飞天神龙的师妹,但当时她的师兄早已不知去向了,飞天神龙和徐大侠的过节我毫不知情,我也不想理会。我答应做她的客人,更不是为了要帮飞天神龙!”楚天舒说道。

  玉虚子哈哈笑道:“贤侄你莫多心,也无须对我解释,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帮飞天神龙,飞天神龙也用不着你去帮他。嗯,知好色则慕少艾,那位齐姑娘听说长得极为标致。何况她又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倘若换了是我,我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也不会拒绝她的邀请的。”他年轻时号称“玉面郎君”,楚天舒虽然不知道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但料想“风流韵事”是少不了的,他这样说倒是颇合他“玉面郎君”的身份。

  楚天舒面上一红,说道:“道长取笑了!”其实他倒是宁愿玉虚子有这个“美丽的误会”。

  玉虚子恢复了庄重的语调,说道:“我不是说笑。说老实话,我是真正希望齐燕然的孙女嫁给你的。齐燕然的儿子不好,徒弟徒孙也不好,但他本人却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有值得非议的地方,也有值得钦敬的地人,除非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与他为敌。因此要是你做了他的孙女婿,对我们或许也有好处。”

  楚天舒道:“我和齐姑娘不过是偶然相遇,哪里就谈得到婚嫁之事。再说我也不敢高攀齐家。”

  玉虚子突道:“她和你刚刚相识,就邀你到她的家里作客,如此说来,纵然还不能说是一见钟清,也可说得是一见如故了。贤侄,不单是我希望你能够做成齐家的女婿,恐怕还有许多侠义道中的人都这样盼望呢,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楚天舒道:“道长,你不是有正经事要说的么,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

  玉虚子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件事也是正经事呀。”接着自问自答:“你知道这是什么缘故,这是因为他们担心一桩事情。飞天神龙大闹徐家,我虽然不在场,但早已有人告诉我了。听说那天飞天神龙伤在徐夫人的剑下,后来这位齐姑娘赶来,将她的师兄救了出去,对么?”楚天舒道:“不错。”玉虚子继续说道:“因此,在他们知道飞天神龙和齐姑娘的身份和关系之后,他们就不能不担心一桩事情了。他们担心的是:齐姑娘和飞天神龙的关系,不仅只是同门,而且还是情侣。假如齐姑娘嫁给她师兄,飞天神龙不就变成了齐燕然的孙女婿了。那时侠义道要对付飞天神龙可就更加有顾忌了,哈哈,可惜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他们尚未知道齐燕然的孙女和你的事情,要是说给他们知道,他们不知道该多高兴呢?最少可以少担一重心事!”

  楚大舒忙道:“道长,我和齐姑娘当真、当真是并无私情,你可千万不要把猜想当作事情说出去。”

  玉虚子道:“我知道你有所顾忌的,你放心,时机尚未成熟,我当然不会乱说。再说,我和剪大先生他们虽然有利害相同的地方,由有不同的地方。他们要对付的是齐燕然的徒孙飞天神龙,我要对付的却是齐燕然的亲生儿子,比他们更加艰难。我是只能管自己的事情,不能管他们的事情了。”

  楚天舒听到了说的“我要对付的却是齐燕然的亲生儿子”这一句话,不觉心头一震,隐隐猜得到他要打听的是什么了。

  果然便听得玉虚子接着说道:“话题扯得远了,好,让咱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

  “贤侄,实不相瞒,我要间你打听的就是齐燕然的儿子,听说他还没有死!这消息是真是假,请你老实告诉我!”正是:

  剑底余生容已毁,廿年旧恨未能忘。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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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19:05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回 奇变惊心 掌门遇害 幽岩被困 姹女含情

  华山惊密

  楚天舒佯作大吃一惊,说道:“什么,齐勒铭没有死吗?你不是说他已经伤在你们武当五老剑下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从悬崖上跌下江中,怎能还活着呢?”玉虚子道:“十多年来,我也一直以为他是必死无疑了的。但最近得到的消息,却是不能不令我有了思疑。”

  楚天舒道:“有人见过他么?”

  王虚子道:“不错,是有人见过一个可能是他的人。”

  楚天舒道:“可能是他,这是什么意思?”

  玉虚子道:“这位见过那个可疑人物的朋友,对他的武功甚为熟悉,但因相貌不同,故此还不敢断定是他。”

  “事情是这样:京师第一大镖局叫做震远镖局,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是汤怀远,汤怀远有个弟弟叫汤怀义,汤怀义最近交了一个朋友,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但这人的武功却是极为高强,我那位朋友见他偶然露过一鳞半爪,好像是齐家的武功。”

  楚天舒道:“你这位朋友和齐勒铭本来是相识的吧?”

  玉虚子道:“岂只相识,还吃过他的亏的。但据这位朋友说,那人的相貌和齐勒铭不同,脸上也没伤痕。不过非但武功相似,神态和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也和齐勒铭生前一样。”

  楚天舒道:“那人的武功只不过稍露一鳞半爪,既然相貌不同,那就不是他了。”

  玉虚子道:“不,相貌是可以用改容易貌之术完全改变了本来面目的。但武功的神髓,无论怎样掩饰,落在大行家的眼中,却还是可以看得出它的根源!

  “我们武当五老杀不了齐勒铭,齐勒铭如果‘重生’,必然要来杀我们武当五老。纵然有千分之一可能,我们也不能不提心吊胆了。

  “因此,我们必须查明齐勒铭是死是活,在未查明之前,我是宁可信其有的!

  “老弟,如今你该懂得我是为何要捉拿那个妖妇了吧,为的就是要从她的口中得到确实消息。她是齐勒铭的情妇,齐勒铭若还活着,她一定知道。唉,但可惜——”

  楚天舒大感尴尬,只好道歉:“都是我的不好!坏了道长大事。”

  玉虑子道:“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必自咎了,如今我们只能从第二条线索着手追查,这第二条线索就是齐勒铭的父亲。”

  说至此处,玉虚子苦笑道:“但齐老头儿和那妖妇可是不能同日而语,我可以抓住那妖妇逼问她的口供,齐老头儿的武功却是号称天下第一。纵然未必真是天下第一,我也惹他不起。”

  “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华山,就是想请华山派的朋友相助的。据我所知,华山派的掌门天权道人和长老之一的天游道人与齐燕然都曾有过来往。我也并不是要他们出手去对付齐燕然,只是想请他们仗义执言,请齐燕然不要袒护逆子。假如他的儿子已经回家,希望他交出来。”

  楚天舒道:“你以为齐燕然肯答应么?他似乎只有这一个儿子。”

  玉虚子道:“不错,他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儿子伤在我们武当五老的剑下,他没有向我们报复,已经算是难得了。要他把儿子交出来,他多半是不肯的。

  “不过,他纵然不肯,我们已是尽了礼数了。这叫做先礼后兵,只要他不阻拦,我们武当派对付齐勒铭相信还可以对付得了。我们甚至作了最坏的打算,必要时我们准备邀请少林、峨嵋、青城、华山、嵩山和我们武当派的掌门人,六大门派联合行动,与齐家父子周旋,假如齐老头儿蛮不讲理,硬要庇护他的儿子的话。”

  楚天舒心里想道:“你这算盘也未免打得太过如意了,兹事体大,六大门派这一关你就先通不过。”故意问道:“华山派的掌门答应了替道长去做说客没有?”

  玉虚子叹口气道:“你不见我一个人下山吗?假如他们已经答应,我也用不着追捕那妖妇了。

  “天蟒道人本来是我的至交,可惜他正在坐关,不能见客。掌门天权道长胆小,他连到齐家去打听消息都不愿意。

  “不过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凑巧的事,一下山就碰见那个妖妇;走了那个妖妇又碰上你。第一条线索虽抓不着,第二条线也落了空,但三条线索又给我发现了!”

  楚天舒苦笑道:“道长把我当第三条线索么?可惜我这条线索丝毫也派不上用场。”

  玉虑子道:“你刚从齐家出来,听你的口气,虽然似乎未见过齐勒铭,但多少也知道一些消息吧?比如说齐老头儿有没有和他的孙女提及她父亲尚在人间?”

  楚天舒道:“我不知道他们祖孙之间是否谈过此事,但齐姑娘却是从来没有和我谈及她的父亲。”

  原来楚天舒不愿意把齐勒铭尚在人间的确实消息说给玉虚子知道,他是另有打算的。

  不错,齐勒铭是他父亲的仇人,甚至齐燕然也担心儿子会去暗杀他的父亲,但他还是希望这段冤仇能够化解。

  那日他假装昏迷未醒,偷听了齐燕然和丁勃的谈话,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一切,不错,他的父亲和他的继母相爱在前,他的继母又是在受了齐勒铭的残暴虐待,而且是在后来以为齐勒铭死了之后才改嫁他的父亲的,他的父亲和继母都没有错,但齐勒铭因为得不到妻子的爱而生恨,似乎也是值得原谅之处。

  他也不知道暗算他的那个人是否齐勒铭,不过即使是齐勒铭吧,他也不想记恨了。因为齐勒铭虽然要把他置于死地(不知什么缘故,或许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吧,他总是觉得凶手似乎不会是齐勒铭。),但救了他的性命的却是齐勒铭的父亲。

  何况他和齐漱玉也算得是交情非同泛泛的朋友呢!

  从齐燕然和丁勃的谈话之中,他也深深感觉得到,齐燕然口口声声痛骂他这不肖的儿子,但内心其实是深爱儿子的,齐燕然要丁勃赶往扬州去阻止儿子闯出更大的祸,固然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他的父亲,但另一方面也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他感齐燕然之恩,倘若他帮别人杀了齐燕然的儿子,岂非以怨报德?

  他想:“即使玉虚子的计划能够令得齐勒铭再死一次,但也不知有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丧生了!那些无辜送命的人,可未必有齐勒铭那样好的运气复活!”

  因此他决定守口如瓶,绝不透露有关齐勒铭生死之谜的秘密。

  玉虚子好生失望,说道:“你再仔细想想,齐家的人可曾透露过任何有关他们这位大少爷的口风,不一定要直接说出他的名字

  楚大舒摇了摇头,玉虚子默然半晌,说道:“不错,齐燕然和丁勃都是老狐狸,不会随便对外人露出口风的。楚贤侄,齐老头儿对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我比他晚两辈,他对我就像一般的长辈对小辈一样,说不上特别好,也没特别坏。”

  玉虚子自言自语:“这倒有点奇怪了,晤,说不定他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知道什么?”

  玉虚子道:“齐勒铭不但是我们武当派的仇人,也是令尊的仇人,你知道么?”

  楚天舒佯作吃惊道:“真的吗?家父却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有这么一个对头,他是因何与家父结仇的?”

  玉虑子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是我那位和汤怀义有交情的朋友透露的,据说汤怀义那位新相识对令尊似乎含恨甚深,有一次有人谈起令尊是江南第一大侠,他在一旁连连冷笑,如果这个人是齐勒铭的话,对令尊必将大大不利。”

  楚天舒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原来他知道只是这么多。”

  “道长既然怀疑那个人,为什么不亲自上京同汤总镖头打探。就算要冒点风险,也胜于去齐家找寻线索了。”

  玉虚子道:“贤侄,你有所不知,我们武当派有条门规,一不许做官,二不许做镖师。我身为长老,更应该做弟子的模范,甚至要避免和这两种人来往的。”其实,真正的原因他还未说出来,他是害怕在京师碰上齐勒铭。若然五老一齐上京,又有打草惊蛇之虑。

  楚天舒给他缠得已是有点不耐烦了,心里想道:“我姑且敷衍他吧,做不做在我。”于是说道:“多谢教导,晚辈这就赶往京师,告辞了。”

  正要下山,忽听得钟声当当,从山顶传来,震得耳鼓嗡嗡地作响,楚天舒仰望山峰,雪封雾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那么远的地方敲钟,这里都听得见,而且钟声敲得甚急,不像是一般庙宇做法事的钟声。

  玉虚子“咦”了一声,说道:“楚贤侄,你且慢下山!”

  楚大舒道:“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玉虚子道:“你听见钟声没有?”

  楚天舒道:“这么响亮的钟声,聋子也听得见了。”

  玉虚子道:“你听钟声,敲得甚急,你知道这是什么钟声吗?”

  楚天舒道:“正要向道长请教。”

  玉虚子道:“这是华山派召集门人的钟声,此钟安放在山顶的凌虚阁上,重五千四百斤,一敲起来,声闻十里。不是有大事发生,不会敲的!”

  楚天舒道:“那又怎样?”

  玉虚子道:“就因为华山派正有大事发生,但却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此事倘若只是他们内部的事情,那还罢了;倘若是因外人潜入做出不利于华山派的事情,你这个时候下山,岂不要惹起华山派弟子怀疑?”

  楚天舒虽然有点讨厌玉虚子,但想:“他说的这番话倒是深通人情世故之言。”便停下脚步,说道:“华山派名列六大门派之一,门下弟子没有一千,少说也有数百吧。有什么外人敢到华山撤野?”

  玉虚子道:“那也说不定啊。比如说咱们刚才碰上的那个妖妇银狐不就是与华山派全无关系的外人吗?”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那妖妇怎的会在华山出现,真是令人莫名其妙。但她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嗯,莫非她还有同党,给华山派的弟子发现了?”

  楚天舒笑道:“道长不会怀疑我是那妖妇的同党了吧?”

  玉虑子笑道:“咱们早已说得清清楚楚,我当然不会再怀疑老弟了。但华山派的弟子却未必会相信你的说话,所以目前最好还是跟着我为妙,让我做你的保镖吧。”

  他一面说一面向山上走,楚天舒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他走。

  钟声已经停止了,却见有几道蓝色的火焰从正中的太华峰上升起,射向四方。玉虚子道:“看情形,似乎当真来了外敌,华山派的弟子正在分头搜索。华山派的中枢景阳宫就是在太华峰上的。”

  楚天舒道:“道长是要回景阳宫吗?”

  玉虚子道:“我刚刚拜访过华山派的掌门天权道长,华山派出了事情,我不能不回去看看,即使用不若我替他们效劳,我以武当派长老的身份,也应该对他们表示关心的。”

  楚天舒道:“我和华山派的道、俗两家弟子却是一个都不认识,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也够不上和他们攀交情。”

  五虚子一皱眉头,说道:“你又来了,你和他们纵然没有交情,令尊的大名他们是不会不知道的。这样吧,你和我上山去,要是碰见华山派的弟子,弄清楚是发生什么事情之后,那时你要下山就任由你了。”楚天舒苦笑道:“我要避免嫌疑,也只好倚仗道长你做保镖了。”

  两人加快脚步,走了一会,只见前面一片峭壁危崖,刻着“回心石”三个大字。

  悬崖陡壁挂着一条细长的铁链,少说也有十数丈长,锈色斑烂,随风摇晃,令人心神不定。再看壁上前人题字,左边刻着“当思父母”,右边刻着“勇猛精进”。楚天舒道:“这两句话互相矛盾,到了隆峻的地方,若然想起父母,有道是孝子不立危墙之下,哪里还能勇猛精进,冒险攀登。”

  五虚子道:“两壁题字,是两个完全不同身份的人写的。”

  楚天舒道:“右边那‘勇猛精进’四字,铁划银钩,锋芒由露,剑法中似乎隐隐含有武功。”

  玉虚子道:“贤侄眼力不差,这四个字是华山派创派祖师千仞道长写的。他利用这悬崖峭壁训练弟子的轻功,故此鼓励弟子必须勇猛精进。”

  楚天舒道:“不过,华山派的弟子大概很少从这里上下吧?”

  玉虚子道:“不错,轻功能够练到飞渡悬崖的弟子毕竟不多。学武的人大都有点好胜心理,轻功较差的弟子,若是抓着铁链笨手笨脚的攀登,恐给同门所笑,不过这里却是登山的捷径。”

  楚天舒道:“左边那‘当思父母’四字和回心石的题名书法一样。圆润厚重,四平八正,一笔不苟,恐怕是个食古不化的读书人写的吧?”

  玉虚子哈哈笑道:“你说对了一半,读书人是不错的,但你说他食古不化,恐怕我不知有多少读书人要骂你对前贤不敬。”

  楚天舒道:“哦,是哪位前贤写的?”

  玉虚子道:“是唐代大儒,大名鼎鼎的文起八代之首的韩文公韩愈写的。说起来有段故事,据说韩文公上了苍龙岭不敢下来,急得痛哭一场,连书本子都扔掉了。苍龙岭上还有个‘韩愈投书处’的古迹呢!此事或许是后人附会的,不过他回去之后,写了‘回心石’和‘当思父母’两幅字,用重金请高手匠人刻上,这事却是真的。他是要游人到了此处就回心转意,到此为止。”

  楚天舒心里想道:“韩文公崇儒辟佛,称为大儒是可以当之无愧的。不过孔孟之道亦非天经地义,说他食古不化,也不见得就是对他不敬。”但无心与玉虚子辩论,说道:“咱们已经到了回心石下,那么咱们是应该回心转意呢,还是继续登山?”

  玉虚子笑道:“咱们又不是孔夫子的门徒,我正是因为这里是登山捷径,才和你走这条路的。”

  楚天舒道:“晚辈可不知有没有这个本领。”

  玉虚子道:“贤侄家学渊源,轻功想必也是好的。不必客气?请先上吧。”

  楚天舒知道他的心意,说道:“好!那就让我先试一试吧,要是跌下来也有道长接住。”

  说罢手握铁链,打秋千似的荡了几荡,越荡越高,陡然放开铁链,即趁荡漾之势,飞身直上,半空中说道:“班门弄斧,道长莫要见笑!”

  玉虚子吃了一惊赞道:“好俊的轻功!”

  “好俊的轻功!”回心石上也有人失声叫!但这个人却不是称赞他的,楚天舒脚尖刚刚着地,那个人唰的一剑就刺过来了。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到华山撒野?给我躺下!”是个道士。

  这一剑来得凌厉之极,楚天舒心中有气:“你还未知道我是什么人,就要我躺下,也未免太霸道了!”明知是华山派的道家弟子,但一来是心中有气,二来立足未稳,要抵挡这样凌厉的攻势,也非得狠狠的反击不行。楚天舒骈指如戟,脚步一个跟跄,似乎是站立不稳,向前倾倒,其实却是以绝妙的身法欺身进逼,以指代笔,点向对方胸口的要穴。

  那道人吃了一惊,百忙中一个回身拗步,剑锋斜指,避开楚天舒的强攻,仍然指向楚天舒的咽喉。他第一招是刺穴的剑法,第二招己是杀手绝招,更加厉害了。

  说时迟,那时快,楚天舒已是拿起了判官笔,与此同时,另一个道士也扑上来了。叫道:“师弟,留活口!”他后发先至,出剑更快,一招之间,遍袭楚天舒的带脉六穴。

  楚天舒叫道:“你们怎可不分青红皂白的,请听我说……”话犹未了,那两个道士已是左右夹攻,把楚天舒逼得透不过气来,哪里能分神说话。

  原来这两个道长正是华山派掌门人天权道人的得意弟子,一个道号涵虚,一个道号涵谷。最先和楚天舒动手的涵谷性情较为暴躁,他正在为着本门发生的惨变满腔悲愤,是以一见有个陌生人出现,而且这个陌生人的身手又是如此不凡,不禁就把楚天舒当作了敌人了,不过他第一招也还不是要取楚天舒性命的,但一交手就几乎吃亏,这才发了狠。

  此时他已遵从师兄劝告,恢复使用刺穴剑法,刺穴剑法虽然不是致命的剑法,楚天舒却也不能任由他们刺着穴道,只好用力抵挡,涵虚、涵谷双剑合壁,配合极佳,迅即把楚天舒笼罩在他们的剑势之下。

  楚天舒双笔口立,挡开涵虚的一招六式,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他缓过口气,正想说话,涵谷的剑招又到。他的剑法不及师兄精妙,但更为狠辣。这种重手法刺穴,虽然不至毙命,给刺着穴道元气亦将大伤。楚天舒无法分辨,心头火起,只好与他对攻。

  涵谷一面连发狠招,一面喝道:“我才没功夫听你的假话呢,待拿下了你,不怕你不说实话!”

  楚天舒哼一声,心里想道:“华山派的刺穴剑法虽然精妙,却也未必胜得过我的家传笔法,凭你们两个牛鼻子臭道士就想把我拿下?”心头火起,几乎忍不住就要施展惊神笔法的绝招还击,但终于还是忍住了。“玉虚子一上来,事情就会明白。我暂且让你们几分。”

  楚天舒沉着应付,拆了几招,此时方始看清楚周围环境,只见这块“回心石”上,光溜溜的草木不生,横空伸出,形状狭长,好像空中横架的石梁,还有两个剑已出鞘的汉子,在一旁虎视眈眈,似乎正在准备向他进击。

  涵虚说道:“白师弟、薛师弟,你们赶快到崖边埋伏,提防这小子还有党羽,这小子跑不掉的,用不着你们出手。”

  话犹未了,那两个汉子正在向着悬崖走去,也还未到彼端,玉虚子已经上来了。

  王虚子一上来便即叫道:“住手,都是自己人。”

  可是那两个汉子并没有住手,他们见玉虚子来势急劲,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无暇打话,立即双剑齐出。

  玉虚子眉头一皱,喝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这两个汉子仍然进攻,齐声喝道:“谁知道……”话未说完,陡然只觉虎口一麻,玉虚子的拂尘轻轻一拂,同一时间,拂着了这两个人的寸关尺脉。

  同一时间,楚天舒这边的战况也有变化。

  那两个汉子未停手,和楚天舒拼斗的这两个道士先罢手了。

  原来楚天舒见那两个汉子伏击玉虚子,他的期望落了空。无暇思索,登时便即施展惊神笔法的绝招反攻。双笔交叉穿插,左点涵虚胁下的“期门穴”有点涵谷时端的“曲池穴”。

  但招数一发,楚天舒也发觉了涵虚是正准备跃出圈子的。

  幸亏他发觉得早,悬崖勒马,涵谷这才不至于吃了大亏。不过由于他出招极急,临急煞势,也还是不能煞住的。

  涵虚正在跃起,百忙中一剑横披,楚天舒点向他的那支判官笔去势略缓,给他挡开了。

  涵谷却是正扑上来,只听得“嗤”的一声,胸口的衣裳给戳破了一个小孔。幸亏楚天舒在这刹那之间,硬生生的收回几分真力,而且立即倒纵,这才没有把涵谷的胸口洞穿。

  涵谷呆了一呆,他的师兄涵虚已是在喝道:“师弟不可无礼,这位道长是武当派的玉虚道长。”

  要知涵虚的武学造谓不在楚天舒之下,楚天舒能够察觉他已消了敌意,他当然也能够察觉楚天舒是手下留情。他一见涵谷没有受伤,就放心去喝止另两个师弟了。

  那两个汉子话犹未了,只觉虎口一麻,不约而同的长剑脱手。

  眼看两柄长剑即将落地,玉虚子拂尘一卷,把剑卷了起来,剑柄向外,送到这两个人手中,微笑说道:“得罪了。两位可是天梧道长的门下?”

  学武的人大都是讲究“宁死不辱”的,对保持体面极为重视。兵刃给人打落,那是大失面子的事。纵然输给长辈不敢发作,胸中的芥蒂亦是难消。玉虚子就是因为知道这个禁忌,故此替他们挽回颜面的。他出手快如闪电,旁观的人但见剑光飘闪,三条人影一合即分,若不是站在他们的身边,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个汉子的长剑曾经脱手了。

  这两个汉子又是吃惊,又是感激,心里想道:“武当五老果然名不虚传,只一眼就看出了我们的师承。”原来华山派和掌门同一辈份的,道俗两家在内共有五人,五个人的武功各有特点,但其中差别极为微妙,不是华山派的弟子很难看得出来。

  两个汉子躬身笑道:“弟子白仁甫,弟子薛仁豪,家师正是法讳天梧,请恕晚辈无知冒犯。”

  玉虚子笑道:“上次我到华山,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已非复当年,亦非本来面目了。也难怪你们认不得。”说话之间,涵虚涵谷已是上来施礼。

  原来涵虑、涵谷二人,因为是掌门人天权道人的得意弟子,玉虚子这次来拜访他们师父的时候,他们是曾经随侍在侧的。

  华山派有八百多名弟子,各有职司。玉虚子这次来访华山,当然不可能每个弟子都见到他,这两个天梧道人的俗家弟子当时正在后山采药,就是未曾见到他的。

  玉虚子正要向他们发问,涵谷道人却先向楚天舒发问了。

  他双眼紧紧盯着楚天舒,手中的长剑也还未曾入鞘,冷冷说道:“这位大英雄是……”他吃了楚天舒的一点小亏,胸中怒气未消。

  玉虚子哈哈一笑,便即代答:“说出来你们一定知道,他是江南武林第一家,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公子。”

  楚天舒道:“小弟楚天舒,道才多有失礼,请两位道兄恕罪。”

  涵虚说道:“这是我们误会,与楚兄无关。应该是我们向楚兄陪罪。”

  涵谷却说:“请问楚少侠怎的会在此地?是代表令尊有事而来的,还是你自己游山水的呢?”

  楚天舒道:“小弟是偶然过华山,碰见玉虚子道长。”

  涵谷说道:“哦,这可真是巧事了。不过请恕我冒昧多问,请问楚少侠是在山下碰见玉虚道长的,还是在山上碰见的?当时楚少侠是否已经听见钟声?”要知玉虚子是刚在两个时辰之前向天权道人告辞,且又由涵虚、涵谷二人将他送出道观的。如今玉虚子又已返回“回心石”,计算路程,玉虚子不会是在山下碰见楚天舒。(他们不知道玉虚子在山腰就施展轻功追赶狠狐穆娟娟。不过事实上玉虚子也还未曾追到山下,楚天舒就上来了。)

  他这一问意思甚为明显,倘若楚天舒早已上山,那就有嫌疑了。

  涵虚忙道:“师弟,难得楚大侠的公子光临,咱们不可失礼。”

  玉虚子也有点不高兴了,说道:“我和楚少侠是巧遇,但此事说来话长,待我见了令师再向他禀告吧。我听你们的钟声敲得甚急,请你们先告诉我,是否发生什么事情?”弦外之音,此事不仅是“说来话长”,而且是他们还没资格与闻的,涵谷也觉得自己向楚天舒咄咄逼问过份了些,就不言语了。

  涵虚泣然说道:“多谢道长关心,只是道长再也不能见到家师了。”

  玉虚子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我刚与令师分手,难,难道……”

  涵虚声调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的从舌尖吐出来:“家师不幸,已登仙界。”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的噩耗,玉虚子做梦也想不到的噩耗。

  钟声敲得这么急,他早已料到是有意外的大事发生,也早已料到是凶多吉少的了。但没料到,消息之坏,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呆了片刻,猛地叫起来道:“这怎么会,怎样么会!令师与我谈话的时候,还是好端端的!”

  涵虚拭泪说道:“家师是有点死得不明不白!”

  这句话的意思等于证实了他的师父是死于非命!

  他的师父可不是一般人,是一大门派的掌门人!

  楚天舒心里想道:“怪不得他们要鸣钟召集所有门人,掌门死于非命,第一件紧要的事当然是追查凶手了。好在我没有下山,否则这嫌疑只怕是更重了。”

  玉虚子哑着声音说道:“是给人害死的么?”

  涵虚说道:“死因尚未明了,但多半是给人暗算的了,故此由二师伯暂且主持大局,分派弟子四面追查,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人物。”

  涵谷忽地插嘴说道:“很少人从这条路上山的,倘若在这条路上发现陌生外面人,此人武功定非泛泛,也就更加可疑了,楚少侠,你别多心,我不是说你。我只想知道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

  楚天舒心头有气,想道:“银狐穆娟娟被我放走一事,他们始终会知道的,不如由我先说出来,要是他们不相信我,那也只好任由他们。”

  玉虚子却已抢在他的前头说了:“有。不过,是我先发现的。”

  涵谷问道:“是怎样的人?”

  玉虚子道:“是个女子,我已经知道她是穆家姐妹妖狐中的妹妹——银狐穆娟娟。”

  涵虚吃了一惊,说道:“银狐穆娟娟,听说她是善于使用喂毒暗器的高手。”

  玉虚子道:“她另外还有一个身份,是齐勒铭的姘头。而且据我所知、齐勒铭似乎还没有死!”

  涵虚、涵谷同声问道:“齐勒铭?他不是你们武当派的仇人吗?”

  玉虚子道:“不仅是武当派的仇人,也是楚少侠令尊的仇人!”

  他把楚天舒的父亲和武当派拉在一起,楚天舒当然是懂得他的用心的。那是为他开脱嫌疑。

  涵谷问道:“那妖妇呢?”弦外之音,似乎颇为奇怪玉虚子为何不把妖妇拿下。

  玉虚子道:“我本来不能放过她的,但可惜追不上她。”

  涵谷诧道:“那妖妇的轻功竟然胜得过道长吗?”

  玉虚子道:“她放出毒雾,连累刚刚和我碰上的楚少侠几乎中毒。我虽然不至于中毒,但毒雾一散,也就失去了她的踪影了。”

  楚天舒颇觉过意不去,心里想道:“他为了令我免受嫌疑,竟然不惜说谎。我讨厌他实是不该。”

  玉虚子接着说道:“对啦,涵虚,令师精于歧黄之道(学医),你是得到令师这方面真传的。你替楚少侠把一把脉,看看是否还有余毒残留。”

  当时楚天舒是闭了呼吸,但多少也有一点毒气侵入体内的,不过由于楚天舒内功颇有基础,不足为患而已,楚天舒受到一点小小的影响,脉搏与正常人差别甚微,普通的大夫是把不出的,但精于医道的涵虚道人就不同了。

  他把了脉,说道:“是曾受到一点毒气侵袭,但说不上是中毒。少侠内功纯厚,佩服佩服!以楚少侠的内功造诣,用不着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化干净了。”

  涵谷在知道楚天舒的身份之后,对他的疑心其实亦已消了十之八九了,不过因为吃了他的亏,有意和他斗气而已。听得师兄这么一说,对楚天舒自是更无怀疑。

  涵虚沉吟片刻,说道:“这妖妇虽然擅于使毒,但谅她也毒不倒家师。而且她的武功也不是很高,似乎没有可能深入我们的道观。”

  涵谷说道:“疑凶纵然不是她,但她无端在华山出现,总有可疑之处,依我之见,还是去追捕她为宜。”

  涵虚说道:“你一向为人鲁莽,不过这次倒是说得有理。玉虚子道长,楚少侠,这件事就由我们去办吧,这妖妇已经是咱们共同的仇人,敝师伯、师叔恐怕正在等候玉虚子道长,请你们进观共商善策,恕我们失陪了。”要知玉虑子是武当长老身份,华山掌门惨遭非命,以玉虚子的身份当然是吊唁第一,缉凶则是华山弟子的本份,追查疑凶,对客人而言更是次要了。而且依案件的轻重而论,银狐穆娟娟只是玉虚子间接的对头,却是和华山派有直接关系的疑凶,主家也是不能让客人代劳的。

  华山派四个人走后,玉虚子道:“真想不到华山派出了这样稀奇主怪的事,掌门人无端暴毙,连他最亲近的弟子,对他的死因也还是莫名其妙。楚贤侄,你虽然急于上京,但碰上这样的事情,我看……”

  楚天舒说道:“家父与华山派虽然交情不深,华山派的长辈亦是全不相识。但他们的掌门死了,我总是应该以晚辈的身份,一并代表家父吊唁的。”楚天舒刚刚遭受涵虚、涵谷的围攻,这两个人又正是华山掌门天权道长的嫡系弟子,涵谷对楚天舒的态度尤其不逊。玉虚子本来恐怕楚天舒心存芥蒂,执拗不肯去的,听他这么一说,方始放下心上的石头,说道:“对,反正现在天色已晚,你不妨陪我在群仙观住宿一宵。”

  玉虚子前头带路,一面走,一面继续说道:“妖妇银狐曾经在华山碰上我们的事情,即使我们不说出来,华山派的弟子始终也会知道的。你也知华山派弟子的人数近千,当时虽然没有第四个人在旁,却说不定有华山派的弟子在附近的山头看见的。所以我索性先说出来。”

  楚天舒道:“道长是想我免受嫌疑,道长的好意我是知道的。不过,晚辈实是犯了过错,道长为我遮瞒,我可过意不去。”

  玉虚子笑道:“我并非存心对他们说谎,只因涵谷对你已生误会,若然照实说,只怕他更起疑。待会儿我会把事实告诉他们师长,你不反对吧?”

  楚天舒道:“理该如此,否则晚辈做错了事,心中亦是不安。”

  玉虚子道:“你放心,华山派长一辈的人不会像涵谷那样鲁莽,不分皂白就误会你的。”

  说话之间,忽见两只鸽子从头顶飞过,玉虚子道:“这是华山派养的信鸽,信鸽从外面飞回来,不知是否侦查已有线索?”

  他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是上千尺幢,顾名思义,百尺硖是比千尺幢路程较短,但两面峡壁,中间凿出仅能留足的梯阶,又陡又浅,可是比走过千尺幢之时,更加感觉危险。楚天舒履险如夷,玉虚子不禁也在心里赞他:“后一辈的人物,只怕很少比得上他。飞天神龙或许武功比他更高,但一正一邪,终是不能和他相比。”

  过了百尺硖,只见楼台聂立,星罗棋布。玉虚子道:“这就是华山派弟子所住的群山观了。你看这些星罗棋布的建筑,位置和章法都是恰到好处,像不像方画中的仙山楼阁图?”

  楚天舒的父亲文武兼修,家中所藏书画甚多:“仙山楼阁图”即其中之一。玉虚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外号“玉面郎君”,诗酒风流,和楚天舒的父亲楚劲松气味相投,两人见面的时候,谈论字画比谈论武功更多。后来他不知怎的忽然做了道士,两人的交情始冷淡下来。再后来发生了齐勒铭与武当五老比剑之事,他的容貌毁在齐勒铭剑下,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十多年他都未曾下过武当山,与楚劲松也没见过面了。

  玉虚子缅怀往事,喟叹道:“我在令尊家中见过这幅画,说起来已经是二十年能的事了,那时我还未做道士,你还是拖着两筒鼻涕的孩子,想必记不得了。”言下不胜感慨。

  楚天舒道:“家父近年很少邀朋友回家鉴赏字画,他珍藏的字画平时是不会拿出来的。这幅画我也只见过一次,当时不懂欣赏,记忆都已模糊了。只是记得其中一首题画的诗。”

  玉虚子道:“哦,是哪一首?”

  楚天舒倒是有点奇怪,在赶去吊丧的时候,他竟然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说道:“题画的人是谁我记不起名字了。只知道他写的那首诗,决不会是他本人所作。”玉虚子道:“你怎知道?”楚大舒道:“他写的李商隐是唐代诗人,当然不会是李商隐亲笔题画吧。”

  玉虚子笑道:“这幅画是宋代画家应河清的作品,唐代诗人当然不会在来人画上题诗。你既然记得李商隐那首诗,念给我听听。”

  楚天舒缓缓说道:“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落得归迟,一春梦雨常飘瓦,尽只灵风不满旗。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玉郎曾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

  玉虚子道:“不错,那人正是借用李商隐这首‘重过圣女词’的诗题画。你念得一字不差。”

  楚天舒道:“道长可记得用李商隐诗题画的这个人是谁么?”

  玉虚子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言下颇有得意之感。

  楚天舒道:“啊,原来就是道长。”

  玉虚子道:“不错,正是贫道,那次令尊邀我同赏名画,他忽发雅兴,说道:‘这幅画卷,有许多方代名人的题诗,今人却还没有。潘兄,你喜欢这幅画,不如给我题一首吧。’

  “我不懂做诗,只能从前人作品中抄一首了。我在附记中写得明白的,大概你没留意。”

  楚天舒想了起来,说道:“对,那一行字写的是草书,写的是逊岳录玉缀生重过圣女词一诗。十多个字我认识的还不到一半,要爹爹念给我听。连玉貉生是李商隐的别名我也不知道。


  玉虚子笑道:“我的草书往往是醉后写的,醒来自己也认不全。读画之时,你年纪还小,认得一半,已经是很难得了。”

  楚天舒道:“我的毛病是不懂的就记不牢,不过读画之时,我也有十多岁了,道长的大名我是已经知道了的。要是我稍为用点心思想一想的话,我应该知道逊岳一定是道长的表字。”要知从前一般读书的习惯,在“正名”之外,多有“表字”《礼记》:“男子十二冠而字”,“表字”的意思就是“表其取名之义”。所以“名”和“字”往往是连带关系的,玉虚子俗家名“俊”,恰好又是姓潘,潘岳是古代的美男子,所以他字“逊岳”,那是自谦远比不上潘岳的意思。(其实亦是自负,这个表字是他自己起的。)

  玉虚子苦笑道:“现在我已经变成丑八怪了,还说什么逊岳?”

  楚天舒不愿惹他伤心,说道:“我有一事未明,想向道长请教。”玉虚子道:“请说。”

  楚天舒道:“圣女词中说的是不是女道士?”

  玉虚子怔了一怔,笑道:“这可要问李商隐才知道了。不过,有后人注解此诗,据说是李商隐送给女道士的。那么大概是吧。”

  楚天舒道:“那么仙山楼阁中住的也都是女道士吗?”

  玉虚子笑道:“你越问越奇怪了。白居易诗: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镖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只知道‘中有一人号太真’,杨玉环是做过女道士的,其他的‘仙子’,又有谁知道她们是否道士?”

  楚天舒道:“我读画之时,心中曾生疑问,仙山楼阁重重,圣女祠则只是一祠。圣女祠住的是女道士,仙山楼阁中住的是‘仙子’。用此诗题画,不知另外含有什么深意?”玉虚子道:“其实并没深意,只因我喜欢李商隐这首诗,也顾不得贴不贴题了。”

  他口说并没有深意,险上却是一副惘然若失之情,似乎颇有感触。

  楚天舒暗自想道:“玉虚子未出家前外号玉面郎君,想必甚多风韵事,说不定曾经有过一女道士是他的知心人。”

  玉虚子道:“我们武当派是道家,从来不收女弟子的。”

  楚大舒也不知怎的,忽然冲口而出,问道:“华山派也是道家,不知华山派有没有女道士?”

  玉虚子淡淡说道:“华山派男女兼收,女弟子中有道也有俗家。”说了这句话,似乎意兴萧索,假装观看风景,不与楚天舒交谈了。

  楚天舒和他初见面时,曾因他诸多盘问,讨厌过他的罗唆,此时倒有对他的沉默感到歉意了。心里想道:“我不该刺探他的私隐的。嗯,人与人之间要做到相互了解也的确不是易事。倘若我早就下山的话,他在我的心目中只是个傲慢、罗嗦,一见就今人生厌的道士。却怎知他竟是个文武兼备,谈吐风雅的高人。嗯,我和飞天神龙彼此讨厌对方,恐怕也是因为未有机会相处的缘故。”

  不知不觉已是走过了百尺硖,来到了群仙观了。

  只见两个老道士已在观前等候,玉虚子吃了一惊,说道:“怎敢有劳两位道兄出迎?”原来这两个老道,一个是华山派的六名长老之中,排名仅次于天梧道人的天玑道人;另一个则是和玉虚子交情最深的天璇道人,在六长老中排名第四。

  不过玉虚子的吃惊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他本身也是武当派的长老,‘长老迎接长老’那是刚好一旗鼓相当的。他吃惊的是他的好朋友双眼无神,颜容憔悴。

  掌门惨死,悲伤是免不了的。不过玉虚子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却看得出来他是由于几乎陷入走火入魔的危难,虽得幸免,但亦已元气大伤的缘故。

  原来天璇道人是正在闭关练功的,还要过两天才能功行圆满。

  闭关练功,着是未到期限突然停顿,对身体大有妨害,轻则耗损功力,重则走火入魔,从此成为废人。其中害处,华山派的人当然不会不知,按常情而论,掌门人逝世的消息,是应该暂时瞒住他的,但他们竟急不及待的把他请了出来,由此亦可见到,掌门人天权道人必定是给人害死的了。由于事出非常,才不能不请长老会齐,共商应敌之策。

  玉虚子关心好友,顾不得礼貌,就把天璇道人拉过一边,说道:“久不见面,小小的礼物请你晒纳。”说话之中,已是把一颗药丸塞到他的手中。

  这是武当派秘制的纯阳丹,少林武当齐名,不仅只是武功,武当派的纯阳丹医治内伤的效力与少杯派的少还丹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璇道人目蕴泪光,说道:“敝掌门不幸去世,多谢你来助。”他不多谢赐药之恩,正是由于知己不必道谢的缘故。

  玉虚子看他吞下药丸,这才回过头来,与天玑道人重新见礼。

  天玑道人说道:“我本来要到百尺硖迎接两位的,想不到两位来得这样快。”

  玉虚子怔了一怔,说道:“你早已知道我与他一起回来吗?”

  天玑道人道:“刚刚才知道的,说老实话,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你回来乃是在我们意料之中,楚少侠一起来则是有点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楚天舒大为奇怪,心道:“我与华山派弟子无一相识,即使我们过百尺硖的时候,有人报讯,他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呀。”

  玉虚子道:“是呀,今天我碰见的几桩事情都是意想不到的,和楚少侠相遇就是其中一桩。”

  天玑道人道:“你们碰见的意外事情,我亦已略有所知了,请进观中,慢慢再说。”

  玉虚子恍然大悟,说道:“敢情你们已经接到涵虚、涵谷的报讯?”

  天玑说道:“不错,刚刚接到了他们的飞鸽传书。他们已经下了山了。”原来华山派在山脚有一个传讯处,传讯处养有信鸽,涵虚做事谨慎,到了传讯处就放信鸽上山。玉虚子本来以为信鸽传书,报的是有关搜查疑凶的消息,至此方始知道自己猜错。

  玉虚子道:“听说天权道兄不幸身亡,请恕贫道冒昧无礼,本来是不该问的!”

  天玑说道:“道兄但说无妨。”

  玉虑子道:“不久之前我才与他道别,不料竟成永诀。怎的会发生这样事情,是否被人暗算?”

  天玑说道:“天梧师兄如今正与一众同门推究掌门师兄的死因,恕我不敢胡乱猜测。”

  这“胡乱猜测”四字好像是说自己,又好橡说玉虚子,玉虚子不觉有点气,心里想道:“天玑在华山派中,一向被认为是脾气最好的长老,从来不会得罪人。怎的今天对我如此阴阳怪气?难道他竟敢疑心我和他的掌门师兄之死有关的。”

  天璇道人说道:“玉虚子道兄不是外人,咱们也无须忌讳,据天梧兄判断,敝派掌门确是遭人毒手,但说来惭愧,受的究竟是什么伤,凶手究竟是哪家哪派,众议纷结,可还未能断定。将来缉凶之事,恐怕还得仰仗贵派帮忙。”他说得极为诚恳,虽然并非有意和玉虚子站在一边,但在天玑道人听来,却似存心和他唱不同的调子。

  天玑又是妒忌(妒忌师弟和武当派长老的交情),又是后悔(后悔不该一时失言,泄露了自己心中的不满情绪),连忙设法挽回,说道:“不错,我说的死因未明,也正就是天璇师弟所讲的这两点。我的武学修诣尚浅,所以不敢胡乱猜测。玉虚道兄见多识广,目前我们就需要你的帮忙。”

  玉虚子消了气,说道:“道兄客气了,我十多年未下过武当山,这次重出江湖,江湖中的人物,有许多是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了。恐怕帮不上你们的忙。不过,华山、武当,同气连枝,贵派出了大事,贫道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待见了天梧师兄再说吧。”天梧道人是华山六位长老之首,新掌门未立之前,自当以他为尊。

  玉虚子与楚天舒亦已在华山派两位长老陪同下踏进三清殿,只见满屋都是人,或坐或站,一大半是道士,一小半是“俗人”。当中一排坐着的是三个老道上和一个中年道姑。道姑背后有一个年轻的女道士。

  玉虚子替楚天舒引见,原来这个中年道姑也是华山派六名长老之一,道号摇光,那个老道士依序是长老中排名第一的天梧道人,排名第五的天枢道人(瑶光排名第六),其他的人都是晚一辈的弟子,玉虚子就没有一一介绍了。不过那个年轻的道姑他却是介绍了的,道号青鸾,是瑶光道人唯一的门徒。

  天梧道人说了几句客气话,欢迎楚天舒,虽然是一般的客套说话,却也说得十分诚恳。

  玉虚子见人多不便说话。说道:“可否让贫道先向故人道别。”意思是要瞻仰遗容。天梧道人道:“请稍待片刻。”

  奉派出去搜查疑凶的弟子陆续进来禀报,都说是并无发现可疑的人物。

  天梧道人叹了口气,对随侍在侧的大弟子说道:“我派遣众弟子搜查疑凶,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那贼人的武功胜我十倍,如何是你们捉得到的。你出去叫他们不必进来禀报了。”

  接着拍拍手掌,对众弟子道:“掌门惨遭暗算,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但这件事你们可不能泄漏风声,一来这是丢尽本派面子的事,家丑不能外扬。二来也不能让仇人有所准备。最好让他以为咱们还未知道掌门是遭人暗算的。好,你们退下去吧。”

  玉虚子见他这么说,急不可待,低声问道:“道长已经知道仇人是谁了么?”

  天梧说道:“只是从武功方面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有待道长参详。”

  楚天舒暗自想道:“我和玉虚子可不能相比,天虚子是他们的老朋友,我只是一个和他们初次见面的晚辈。他们正在研究凶手是谁,这是一个关系重大的秘密,连他们的弟子都不能旁听的。别人的秘密越少知道越好,纵然他们不怀疑我会泄漏出去,我自己也当避嫌。”此时众弟子已散了,天梧尚未叫人带引楚天舒去客房歇息,楚天舒只好自己站起来。

  他正要开口,天梧知道他的心思已是说道:“楚少侠请莫见外,成语有云:集思广益,少侠家学渊源,武功上的见识定必不凡,贫道还要向少侠讨教呢。请少侠留下。”

  焚天舒道:“我是末学晚辈,讨教二字如何敢当?”

  天梧说道:“我不说客气话,我与令尊纵然说不上是知交,最少也说得上是君子之交,彼此都信得过对方人品的。少侠代表令尊吊丧,要是令尊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不会置身事外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楚天舒只好留下了。

  “多谢道长信得过晚辈,但有一事晚辈可得先说出来。”

  “少侠请说。”

  “贵派的弟子虽然没有把我当作可疑的人物,但有一个可疑的人物,却是由于我的过错,被她逃跑了的。”

  玉虚子道:“让我来说吧,事情是这样的,——”

  他正要说出怎样碰上银狐的事,天梧道人已是说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碰上了齐勒铭的姘头。但楚少侠是不知道她身份的,我们当然不会怪他。”

  “闲话已经表过,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听到钟声时还在山腰,算一算时间,天权道兄遭逢不幸之时,距离我和他分手的时候,恐怕未到两个时辰。怎的他会突然遭人暗算,你们又是怎样发现的?”玉虚子问道。

  天梧说道:“在你和他分手之时,我们还和他见过面呢。”

  当下天梧细说这段期间的事。

  “掌门师兄召集我们商谈的事情,正是最近发生的那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玉虚子道:“你说的可是飞天神龙大闹洛阳,与徐大侠、剪大先生等人结下冤仇一事?”

  天梧说道:“当然是指这件事了。由剪大先生、徐大侠、汤总镖头联名发出的英雄贴,你们早已收到了吧?”

  玉虚子道:“收到了。不过我们不想卷入这个漩涡。你们呢?”

  天梧说道:“我们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的,不过,掌门师兄却有个为难之处。”

  玉虚子道:“何事为难?”

  天梧说道:“江湖上已经有人知道飞天神龙是齐燕然最心爱的徒孙,掌门师兄和齐燕然有往来之事那就更多人知道了。”

  玉虚子道:“天权道长怕给别人闲话?”

  天梧说道:“不错。倘若我们不理会这张英雄帖,人家会怎样说你?师兄言道,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要嘛就是说我以私废公,为了顾全与开燕然的私交,置大义于脑后;要嘛就是说我怕了齐燕然,连他的徒孙都不敢惹。”

  玉虚子道:“那么你们是决定插手了?”

  天梧说道:“直到你和我们的掌门师兄会面,这时,我们对这件事情仍然议论未定。”

  玉虚子想道:“怪不得我和他一说起齐家的事情,他就顾左右而言他了。他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称我的交情深厚得多,剪大先生求拔刀相助,他都拿不定主意。”

  “你们最后一次商谈,可有结果?”玉虚子问道。

  天梧说道:“这次不是商谈,而是师兄告诉我们一件事情,令我们意想不到的事。不过这件事情却帮助我们作出决定。”

  玉虚子道:“此事想必是和那张英雄帖子有关的了?”

  天梧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就在你刚走之后,他接到了剪大先生的一封信。这封信是托丐帮送来的。”

  玉虚子道:“信上说些什么?”

  天梧把那封信交给玉虚子,说道:“请你看看这是不是剪大先生的笔迹?”

  那封信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说,他和飞天神龙所结的梁子由他们自行了结。清华山派不要参与此事,也不必前往京师。

  玉虚子道:“这可真是是有点奇怪了。这封信的确是剪大先生的笔迹,但信上说的话,却又刚好是和英雄帖矛盾的。他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呢?他这主意是否也是徐中岳和汤怀远的主意呢?”

  楚天舒道:“那个送信的丐帮弟子呢?”

  天梧道:“丐帮是用飞鸽传书,并非派人送信。丐帮训练的信鸽能飞长途,而且他们在各地分舵也都设有鸽哨,就如驿站一般,比起我们华山派飞鸽传书,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玉虚子道:“你怀疑这封信是假的么?”

  楚天舒道:“经过道长法眼鉴定,晚辈不敢怀疑。不过剪大先生的言语前后矛盾,这封信中并无解释,晚辈可就百思莫解。”

  玉虚子道:“因此你想知道剪大先生托丐帮送信之时,曾有什么交代?”

  楚天舒道:“不错。但可惜丐帮是用飞鸽传书,即使他当时曾有话交代,我们也不知道。”沉吟半晌,接下去说道:“按常理而论,这祥重大的事情,他是应该派道他的心腹弟子传他的口信的。”

  玉虚子道:“如此说来,莫非你怀疑由剪大先生领衔所发的英雄帖是冒名的。”

  楚天舒道:“晚辈正是有此怀疑:信是真的,英雄帖就恐怕是假的了。”

  天风道人道:“你不许他临时改变主意么?”

  楚天舒道:“此等大事,岂同儿戏?纵然万不得已,改变主意,以剪大先生的身份,亦当有所解释的!”

  玉虚子道:“但若有人胆敢冒他之名,剪大先生又岂能不予揭发?而且他信中也说得很明白,他和飞天神龙是结有梁子,只不过他意欲自行了结而已。他可并没有否认那张英雄帖是他发的!”

  楚天舒道:“道长说得对极。但也正是因此,晚辈更觉得整个事件,迷雾重重。”

  玉虚子道:“既然大家都猜不出其中缘故,不如听天梧道兄先说事实。天梧道兄,刚才你说到贵派掌门出示了剪大先生这封信后,你们业已作出决定,决定不理飞天神龙这件事了。对吗?”天梧道:“不错。”玉虚子道:“那么后来怎样?”

  天梧神色枪然,缓缓说道:“散会之后,我们刚走出前面那个院子,忽所得天权师兄叫道:你,你好!声音充满愤激惊骇。我们急忙赶回去看,师兄,他,他已是遭了毒手了。凶手的影子我们都没见着!”

  说至此处,眼睛盯着楚天舒问道:“听说你曾在齐燕然家中作客,昨天齐燕然是否尚在家中?”

  玉虚子吃了一惊,说道:“道兄怀疑凶手是齐燕然么?”

  天梧说道:“齐燕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以他这样的身份,能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别人?按说我是不该怀疑他的。但除了他,又有谁能够在瞬息之间杀了我的师兄?难道我还能够怀疑凶手是少林寺的方丈和武当派的掌门吗?”

  玉虚子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说句老实话,少林寺的方丈有没有这样功力我不知道,敝派掌门,只怕是未必有这样本领。”

  楚天舒道:“决不会是齐老前辈!”

  天玑道:“楚少侠何所见云然?”

  楚天舒道:“齐老前辈并不出门,最少在我离开齐家的时候,他是尚在家中的。我是骑马来的,我的坐骑虽然不是日行千里的骏马,轻功好的人,或许可以在短途的赛路中跑得比这匹坐骑快,但从王屋山来到华山,少说也有七八百里路途吧,我不相信在这样的长途竟跑中,世上有能够跑得比这匹马更快的人。”

  玉虚子道:“与其胡乱猜测,不如让我先去向贵派掌门的遗体告别。”

  天梧说道:“好。楚少侠,请你不要见外,和我们一起参详。”当下带领二人进入一间密室,天权道人的遗体仍然按照他被害时候的情形,平放榻上。只见他脸上有一种极为奇怪的表情,惊骇、悲愤、怪异,合而为一,肌肉虽然已经僵硬,内心的震动则还是可以从遗容上感觉出来。


  掌门暴死

  玉虚子道:“看来这个凶手和令师兄可能相当熟捻。”天梧点了点头,说道:“甚至是知交也未可知,否则他不会现出如此惊诧的神情。”瑶光道人叹道:“我也是这样想,正因为凶手是他意想不到的熟人,他才没有防备;否则以掌门师兄的武功,即使是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也不能一举将他杀害!”

  天梧道人沉吟半晌,说道:“但我却有一样疑心,掌门师兄熟识的人十九也是我是相识的,但这凶手的武功,我却想不出是哪位朋友,玉虚道兄,你看得出是哪一路武功吗?”

  楚天舒跟着玉虚子仔细观视,无权道人的胸衣虽被撕破,但尸体却没发现半点伤痕。唯一比较特别的地方,是顶门微凹。按常理来说,倘若是受重物所击,应该微肿才对。又倘若是被掌力所震,既然能令像天权道人这样的高手毙命,天灵盖纵不破裂,也应留下伤痕。楚天舒仔细注意,蓦地想起一件事来,心中疑团大起。玉虚子脸上也是一片迷茫。

  天梧说道:“看来凶手撕破掌门师兄的衣裳,是想搜剪大先生那封信的,幸好那封信不在师兄身上。”

  玉虚子道:“请许我多嘴问一句,令师兄何以不自己保管这封信,却交给你,难道他已料到有此一事?”

  天梧说道:“不是给我的,是给天玑师弟的。”

  天玑连忙接下去说道:“也不是给我的,当时我要去唤天璇师弟提前开关,掌门师兄就叫我顺便拿去给天璇师弟参详,因为天璇师弟是本派唯一的既认识剪大先生的笔迹,又和齐燕然有过书信往来的人,掌门师兄恐防万一是齐燕然冒剪大先生的笔迹。”天璇说道:“我刚才已经看过了,确是剪大先生笔迹,决非齐燕然假冒。”

  瑶光道人道:“说来说去,最紧要的还是从武功上推断凶手。玉虚道兄,你看出端倪没有?”

  玉虚子道:“似乎是一种刚柔兼济的掌力,可能是金刚手和绵掌合练的一种功夫。”

  楚天舒忽道:“不是金刚手,是大摔碑手与绵掌合而为一的内功伤人!”

  天梧道人道:“楚少侠,好眼为!贫道也是如此怀疑的。但大摔碑手极刚,绵掌极柔,要练到两种功夫合而为一,杀人不见伤痕,我却不知当今之世,有谁能有这种功夫?少侠可否指点迷津?”

  楚天舒道:“晚辈孤陋寡闻,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有人和我说道,好像剪大先生就会这种功夫。”

  原来有人和他说过的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师姐姜雪君。

  姜雪君的母亲和三叔就是被人用大摔碑手与绵掌合而为一的功夫击毙的。她曾经对楚天舒详细描述过死者的形状,故此楚天舒一见夭权道人的遗体,就知道凶手用的是同一武功。

  剪大先生的名字,是姜雪君的母亲在临死之前说出来的。当时,飞天神龙卫天元与姜雪君一起,卫天元立即去追凶手,虽然追不上,但从背影看来,也确实是和剪大先生十分相像,后来卫天元三闯徐家,第二次和剪大先生交手,剪大先生也曾用过这种功夫对付卫天元。

  因此,虽然还有许多难解之谜,但在姜雪君的心目中已经认定了剪大先生是她的杀母仇人了,她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师兄,不过楚天舒仍是半信半疑,不是他不相信师妹,而是他不能完全相信飞天神龙的判断。

  楚天舒一说出剪大先生的名字,天玑道人立即皱起眉头说道:“绝对不可能是剪大先生,他是托丐帮用飞鸽传书送来这封信的,即便他在托人之后立即赶来来,也决不能快过会飞的信鸽,而且据我所知,剪大先生虽然名满天下,但若论起武功,他还未必比得上我呢。我不相信他会这种绝世武功几十年深藏不露!”

  天梧说道:“楚少侠,你刚才说的好像是什么意思?”

  楚天舒道:“实不相瞒,我和剪大先生也曾交过一次手,他的武功是比我胜过一筹,但也胜不了太多。因此我也不大相信我那位朋友说他懂得这种绝世武功的。”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齐燕然也曾和他说过,剪大先生决不会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别人的凶手。

  但有一件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姜雪君母亲临终说出凶手的名字,这又如何解释呢?也正由于他自己未找到正确的解释,他只能用“好像”二字了。当然这其中的曲折,他是不能仔细说出来的。

  天玑道人问道:“你那位朋友是谁?”

  楚天舒道:“请恕我不便奉告。”

  天梧道人忽道:“剪大先生或许不会这种武功,但据我所知,剪家的上代确是曾经有人练过这种功夫,不过没有练成罢了。”

  天玑道人问道:“师兄,你说的上代,是指剪大先生的父亲吗?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四十年前,剪大先生的父亲剪乾坤的掌力是号称天下无敌的。”

  天梧道人道:“我知道。我出道的时候,他还在世,我是曾经见过他的武功的。不错,他的大碑手功夫已经练到可以开碑裂石,绵掌功夫也练到可以击石如粉了,但他用大摔碑手的时候就是大摔碑手,用绵掌的时候就是绵掌,亦即是说他尚未能够把这两种上乘武功合而为一。我说的剪家上代,也不是指他。是他的曾祖剪巽,据武林前辈传言,剪巽已经研究出把两种武功合而为一的法子,不过也还没有练成。”

  “据说这门功夫若是练到炉火纯青境界,把豆腐放在石板上,一掌击下,豆腐丝毫无损,石板却已裂开。剪巽的功夫,只练到可以在堆起的一叠石板之中,任意令其中一块石板碎裂而已,但虽然他未练成,却已可以算得是剪家这个武学世家中空前绝后的高手了。剪乾坤的造诣还未及得上曾祖的十之二三呢!”

  天璇道人咋舌道:“这么厉害!但如此说来,暗算咱们掌门师兄的这个人,似乎也还未练到炉火纯青境界?”天梧道:“不错。但这个人亦已比剪巽高明得多了。咱们掌门师兄的内功造诣之深,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遭这贼子所害,身上不见伤痕,这种功夫,正是豆腐不碎而石板碎的功夫。师兄身体没伤,五脏六腑则已给他的掌力震裂!”

  玉虚子思索不定,说道:“剪家既然从来没人练成这种武功,会下会是另外的与剪家无关的人练成了相似的武功呢?”

  天梧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浩浩江湖,藏龙伏虎,不知尚有多少我们还未知道的能人。这可就难说得很了。”

  瑶光道人道:“听说剪大先生还有一弟弟,但从来不在江湖行走的?”

  天玑说道:“师妹,你是怀疑剪二先生吗,但你有所不知,剪二先生剪一山是由于多年前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变成了半身不遂,方始退出江湖的。这种由走火入魔而造成半身不遂根本就没有治愈可能!”

  凶手究竟是什么人,仍然找不到线索,谈下去也无结果,天梧道人只好请客人歇息了。

  这晚楚天舒心乱如麻,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的父亲是接了剪大先生的英雄帖上京,剪大先生是否坏人尚未敢断定。不过,另一个要那他父亲为难的人则是已经认丁勃口中得到证实是齐燕然的儿子齐勒铭了。齐勒铭的武功只有比暗算天权道人的那个凶手更强,决不在那凶手之下的!

  他救父要紧,天色一亮,便即辞行。

  天梧道人本要派弟子送他下山,玉虚子道:“你的弟子要做早课,不必麻烦他们了,待我送他一程吧。”

  楚天舒道:“我已经知道下山的路,不用送了。”

  玉虚子道:“我和你同来,如今虽然不能和你同走,也该送一程的。我不有有话要和你说呢。”原来经过昨日的一场误会,不仅楚天舒改变了对他的观感,他对楚天舒更是视斥忘年之交了。而今匆匆分手,倒是不觉有点依依不舍之意了。

  一路上玉虚子的谈话仍是不离两个一话题,一是打探齐铭的生死之硷,一是请他在父亲面前代为致意。这些话差不多都是。昨天说过的,不过加多了一点替楚天舒父亲出个主意,他说:“齐勒铭若还活在人间,他第一个不能放过的当然是我们武当五老,第二个不能放过的就是令尊了。根据现在已知的事实看来,齐勒铭这个糜头多半是还活着,而且武功更是大胜从前。不是我小觑令尊,令尊只怕未必能够抵御。令尊倘若不愿到武当山来与我们联手,最好到少林寺暂且避难。”

  楚天舒是确实知道齐勒铭还没死的,不过他另有主意,听了只是唯唯诺诺,不置可否。

  不知不觉走过了百尺峻,离群仙观已经很远了。忽然碰见了在华山派六名长老之中,排名第二的天玑道人。

  天玑道人唤了一声多“玉虚道兄”,说道:“到处找不见你,原来你是送客人下山。”

  玉虚子道:“道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天玑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是我找你,是瑶光师妹找你。”

  玉虚子踌躇片刻,说道:“待我送客人过了千尺幢再说吧。”

  天玑笑道:“你又不是不知瑶光师妹的脾气,你要她等那许多时候,她会恼你的。不如这样吧、我替你送客人下也便是。”

  玉虚子道:“你没事么?”天玑说道:“我是准备去见天梧师兄的,不过天梧师兄的脾气好,我要他等一些时候,料他不也不会怪我。”

  楚天舒连忙说道:“不敢劳烦道长了,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自己走就是。两位请便。”

  王虚子也似乎急于去见瑶光道人,说道:“我要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好,那你就自己下吧。”天玑道人也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送了。”

  于是楚天舒独自下山。

  他独自下山,没多久,就走到了千尺幢。

  千尺幢是两面峭壁当中的一条狭隘的石缝,中间凿出“踏步”,“踏步”又陡又浅,全靠位着两边拴着的铁链上下。这地方除了一线天光之外,周围看不见外景,和地道差不多。不过一般地道是平坦的,它却是陡峭的斜坡,两边都是石壁,只容得一个人通过,比地道险多了。在这陡峭狭隘的石缝中,人一步一步地攀上去,到了顶端,有一三尺大小的方洞眼,旁边斜放着铁板,只要把铁板一盖,就等于堵住了从苍龙岭这面上华山的咽喉了。而从这条路上华山是最短的捷径。

  楚天舒急着下山,当然只有走这条捷径。而且他昨天就是走这条路上山的,另外的路他根本就不知道。

  不料他走到一半,奇变倒生!

  黑暗中突然射出几枝短箭,幸亏楚天舒身手敏捷,一觉微风飒然,在几乎不能转身的狭缝中立即移形易位,背心贴着石璧,第一枝剑“唆”的从地面前飞过,几乎擦着他的面门,他迅即取出判官笔,把第二枝、第三枝……相继射来的短箭打落。

  “什么人胆敢偷施暗算?”楚大舒大声喝骂,挥舞双笔,向前便追。

  虽然他不用拉着两边拴着的铁链,也可施展轻功,但在这样狭窄陡峭的石缝中,毕竟是难以随心所欲。而那人又比他熟悉地形,他只见一条黑影闪了两闪,就不见了。更糟糕的是,他还没有跑到出口的地方,陡然间眼睛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原来那个人已经把洞口的铁板盖上。楚天舒走到出口之处,用力一推,哪推得动。

  鼻尖忽地闻到一股甜香,一闻到这股香气,楚天舒就不觉打了个呵欠,慵慵思睡。

  楚天舒是个江湖上的行家,江湖经验虽然尚未算得十分丰富,对方的这点伎俩他还是立即便能察觉的。

  他知道对方用的定是一种有毒的迷香,透过石罅喷进来。他一昏迷就成了瓮中之鳖了。甚至不必人动手,他也会给毒烟薰毙。

  他闭了呼吸,一步一步退下来。本来他是想从另一端的洞口出去的,但一来千尺幢有千尺之遥,又不是平坦的路,他已经中了一点毒,若然施展轻功,毒会发作得更快。二来他走了一会,凝神望去,另一端的出口亦已不见天光了。

  他已经是完全处在黑暗之中了,估计位置,大约是恰好在千尺幢的中间。

  千尺幢里丝毫不见天光,显然是另一端的出口亦已给人盖上铁板了,楚天舒不想浪费气力,只好盘膝坐在地上,捱得多一时就是一时,希望能够有人发现。

  迷香不断从石缝中透进来,楚天舒渐渐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了知觉,似乎是给一个人抱着,那人的身体绵绵的,好像是个女子。

  “莫非我在梦中?”楚天舒正自惊疑不定,忽地感觉那人吹气如兰,把嘴唇凑了上来,压着他的嘴唇,给他“度气”(人工呼吸),此时他已诙复几分知觉,从感觉中确实知道对方是个女子了。

  楚大舒吃了一惊,连忙使力一推。他的气力尚未恢复,这一推其实是不能够把那女子推开的,但那女子吃惊比他更甚,急忙双手松开。

  “你,你是谁?你,你在这里干什么?”楚天舒喝道。

  “楚少侠你,你莫见疑。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你的。你中了妖人的迷香,我的解药不是对症的解药,只能,只能……”那个女子声音颤抖,黑暗中虽然看不见她脸孔,从声音中却可以听得出她是充满娇羞!

  楚天舒业已清醒过来,用不着她解释已经知道她确是一番好意了。黑暗中他也觉得难为情,他讷讷说道:“多谢姑娘相救!刚才我神智未清,糊里糊涂,不知好歹,要是得罪姑娘……”

  那女子低声说道:“楚少侠,你醒来了那就好。我扶你出去吧。”

  楚天舒要是再解释的话,那就变成画蛇添足了,只好满怀歉意,说道:“用不着姑娘费神,我拉着两边挂着的铁链,相信可以走得出去的。”此时已有一线天光穿过黑暗,料想是出口的铁板已经给这女子揭开,不过这女子的容颜还是看不清楚。

  楚天舒暗运一口气,只觉真气已经能够运转全身,不过气力还未完全恢复而已。他拉着铁链,一步步跨上去,那女子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楚天舒没有回头,亦可感觉得到她是在细心照料他。

  “姑娘,你是华山派的弟子吧?你怎么知道我被困此间的,那个妖人又是谁?”楚天舒问道。

  “我也不知道那妖人是谁,你问我怎么知道你被困此间,这个……嗯小心点儿,已经走到出口处了,出去再说吧。你能够跳……”楚天舒提一口气,那女子话犹未了,他已经跃出洞口了。

  迎着灿烂的阳光,楚天舒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顿觉精神一爽。回头看时,只见跟在他的背后是个容颜俏丽的女道土,脸晕经红尚带娇羞。

  这个女道士不是别人,正是楚天舒昨天见过的那个道号青鸾的女道土,她的师父就是华山派唯一的女长老瑶光道人。

  楚天舒重新合什施礼,说道:“多谢小师父救命之恩,大恩不敢言报,请恕在下适才失礼之罪。”

  青鸾的粉脸更红了,轻轻说道:“你在华山上遇祸,我是有责任救你的,此事请莫再提。”

  楚天舒应了一个“是”字,说道:“小师父吩咐,在下自当铭记于心。只是不知小师父怎的来得这么巧。”

  青鸾说道:“今天一早,家师叫我去请玉虚道长,我到了二师伯那里,知道玉虚道长正在送客下山。家师素来性急,我怕玉虚道长送客一直送到山下,家师可就等得不耐烦了。于是我只好赶出来找他回去。哪知走到千尺幢都没碰土地,对啦,我还未曾问你呢,玉虚道长不是送你下山的吗,怎的却会让你独自一个人险遭不测之祸。”

  楚天舒道:“他已经被天玑道长找回去了,你没碰上他们吗?”

  青鸾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这就好了,刚才我还在担忧师父等得心焦呢。不过,我也幸亏没有碰上他们,否则我也不会继续走到千尺幢了。”

  她停了片刻,继续说道:“我走到千尺幢,看见入口处的铁板盖上,甚为奇怪,走近一闻,又闻到迷香的气味,我更加知道不妙了,我想救人如救火,只好把师父事情暂且搁下,打开铁板入内搜查,果然就发现了你。”

  楚大舒大为感激说道:“你这样做真是冒险得很,你知道出口处的铁板也早已盖上了吗,要是那个妖人还在附近埋伏,他把入口处铁板再盖上,连你也要被困的。”

  青鸾笑道:“我当时正在为着没有对症的解药犯愁,可没想到危险。”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玉虚子的声音叫道:“咦,楚少侠,你怎么还在这里?”接着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青鸾,你找不见我就该回去,为何躲在这里?可是碰上什么意外的事么?”这个女子不用说当然是瑶光道人了。

  原来瑶光道人正是因为青鸾迟迟未归,是以特地和玉虚子一起来找她的。

  青鸾喃喃说道:“请师父恕罪,弟子正是碰上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耽误了师父的差遣。”

  此时玉虚子已是看了出来,大吃一惊,问道:“楚少侠,你怎么啦,脸色这样苍白!快给我看,伤在哪里?”

  楚天舒道:“不是受伤,是在千尺幢中遭人暗算,吸进一点迷香。不过迷香之毒,亦已得到这位小师父替我解了。”对玉虚子他不敢隐瞒了。但也不敢细说详情。

  玉虚子道:“你功力未曾恢复,先别说话,待我助你一臂之力。”把手掌按在楚天舒背心,助他调整内息,两人所学都是正宗内功,派别虽然不同,运功的法门却是有如水乳可以交融,不过片刻,楚天舒只觉丹田暖烘烘的,真气逐渐凝聚。

  瑶光道人对徒弟道:“原来你是为了救人,为师当然不能怪你。你是怎样发现楚少侠被人暗算的,仔细说吧。”

  青鸾说道:“他在千尺幢中被人封了出口,喷入迷香……”不过她也不敢说得“仔细”,只能说个概略。瑶光道人见她脸还娇羞,心中已是料到一二。

  瑶光道人道:“好,待我过去察看一下。”走到千尺幢出口处一闻,那股迷香的气味尚未完全消失。

  楚天舒得玉虚子之助,不过半枝香时刻,真气已是通行无阻,功力恢复如初。恰好在这个时候,瑶光道人也回来了。

  瑶光道人一回来就连声说道:“奇怪,奇怪!”

  玉虚子道:“什么奇怪?”

  瑶光道人说道:“似乎是唐家的独门迷香!”

  玉虚子道:“唐家是素来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华山派与唐家料想亦无仇冤吧?”

  瑶光道人道:“当然没有。”

  玉虚子道:“这就真是奇怪了。据我所知,几十年来,从来没听人说过有哪个唐家子弟涉足江湖。而且唐门子弟,也不会是用卑鄙手段暗算别人的人,你、你不会错吧?”

  瑶光道人道:“唐家子弟虽然数十年来从未涉足江湖,但他们唐家几种独门的暗器毒药,则是世代相传,几百年前已经驰名江湖的了。这种香叫做酥骨神香。是宋朝的时候,唐家不知怎的偷到了大内秘制的酥骨散药方,他们把酥骨散炼成迷香,比酥骨散更为厉害,也更加防不胜防!”

  玉虚子知道她对暗器、药物这两门学问有很深造诣,而且他刚刚以本身真气助楚天舒调匀内息,亦已发觉了楚天舒功力受损的症状,确是和中了酥骨散之毒类似。不禁惊疑不定,说道:“按说不该是唐家的人的,这可真是迷雾重重了。”

  瑶光道人道:“我也觉得有一点可疑。”

  玉虚子道:“是哪一点?”

  瑶光道人道:“那人怎的如此熟悉千尺幢的秘密?因此我虽然可以断定是唐家的独门迷香,便却不敢断定那人就是唐门子弟。”

  玉虚子道:“唐家的暗器功夫是从不外传的!”

  瑶光道人不再言语,她和玉虚子一样,脸上都是现出迷茫的神色。

  他们猜想不透,楚天舒却是想通了其中的缘故了。因为楚天舒比他们多知道一个事实。

  他虽然不知道事情是发生在什么年代,但却知道唐家有一个私生子,已经差不多尽得唐家所传。这个私生子就是穆家双狐的祖先,他名义上的父亲虽然发觉妻子不贞,但由于念在夫妻情份,在妻子自杀之后,用了一个巧妙的手段放他走的。

  唐家的这个秘密,是楚天舒从齐燕然和丁勃的谈话之中得知的。当时他正因为中了穆家的晴器已有两天不省人事,齐燕然以为他尚在昏迷状态之中,不知道他已经醒来了。

  由于楚天舒知道这个事实,因此玉虚子和瑶光道人想不通的事情,他却是可以猜想得到的。

  用酥骨神香令他昏迷的这个人决不会是唐门子弟,而是穆家的人。

  但他的心里也有一个疑团未能揭开,据齐燕然和丁勃所说,穆家的传人,目前所知的只有穆氏双狐。

  本来银狐穆娟娟昨日曾在华山出现,应该以她的嫌疑最大。但穆娟娟昨日给玉虚子逐走,惊弓之乌,难道她还敢再来?

  楚天舒再仔细追忆在千尺幢遇险之际所见的那个人影,虽然他当时看不清楚,但却不像是个女子。

  由于这是唐家的秘密,齐燕然曾叮嘱过丁勃千万不可泄漏的,因此楚天舒也不敢说出来。

  只听得王虚子己在说道:“你怀疑是你本门中人吗?”

  瑶光道人叹了口气道:“我不敢说,但掌门师兄遇害,要是没有内奸的话,恐怕外人也没那么容易得手。不过我不想引起内部猜疑,只能暗中侦察。青鸾你可别把我的话说出去。”

  青鸾应了一个“是”字。瑶光道人忽地问道:“你用什么替楚公子解毒,刚才你好像还没对我说呢?”青鸾说道:“我用的师父所赐的琼花玉露丸。”

  瑶光道人道:“琼花玉露丸虽然有祛毒疗伤的功效,任何一种蒙汗药它也可以化解。但唐家的酥骨神香不同于任何一种蒙汗药,它那酥筋软骨的毒性也和一般的毒药不同,琼花玉露丸顶多可以压它的毒性,若要化解,谈何容易?如今你居然可以在半个时辰之内令楚公子醒未,而且他还可以自己走出千尺幢,这可真是出于我的意料之外了。”

  青鸾脸上一红,说道:“或许这是因为楚公子本身的内功深厚之故。”

  瑶光道人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不知道楚公子内功深浅,玉虚子道兄,你是知道的,你以为这样吗?”

  玉虚子听出一点“苗头”,猜疑不定,暗自想道:“救人要紧,何必这样盘问弟子?”只好虚应一招,也是似笑非笑的说道:“或许你的琼花玉露几本来就有解酥骨神香的功效,你未曾试过,自己也不知道:“

  瑶光说道:“是吗?唔,那或许我真老糊涂了。”说至此处,忽地回过头来,向楚天舒问道:“你家里有什么人?”

  楚天舒怔了一怔,说道:“有父亲,继母和一个妹妹。”

  瑶光道人道:“如此说来,你还没有妻子?”

  楚天舒脸上亦已泛红,但在礼貌上他可不能不答:“晚辈尚未娶亲。”

  瑶光道人道:“那你订亲没有?”

  “没有。”楚无舒脸色更红。

  瑶光道人好像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神气,继续问道:“那你有了意中人没有?”

  楚天舒张口结舌,脸上火辣辣的给她这样直率的发问弄得尴尬之极。

  这话他也真的是不知怎样回答,不错,他的心坎里有着师妹姜雪君的情影,但他知道姜雪君是钟情于飞天神龙的,他又怎能将这个师妹当作意中人?

  瑶光道人双眼盯着他道:“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害什么羞,快回答我!

  “没——没有。”楚天舒被她盯得心慌意乱,无可奈何,只好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瑶光道人哈哈笑道:“好,你既然没有意中人,那你就娶了我这徒儿吧!”

  楚大舒虽然早已听出她有这个用意,但还是做梦也料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单刀直入,锣对锣、鼓对鼓的当面提亲!楚天舒不禁面红直透耳根,顿时僵住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喜欢我这个徒弟吗?”瑶光道人瞪着眼睛问他。

  青鸾听得迸出泪珠,叫道:“师父,请你别、别这样好不好?”

  瑶光道人道:“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喜欢楚公子?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必害羞呀!”

  青鸾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说道:“师父,你忘记了我和你一样,都是出家人吗?”

  瑶光道人道:“不,不一样!你还有父亲在生。去年我已经找到了他,他希望你还俗回去侍奉他的,我不是也已经告诉了你吗?”

  原来瑶光道人和青鸾的父母是好朋友,青鸾的父亲在妻子死后把女儿交托与瑶光道人,他独自北上参加反清活动;多年没有音讯,朋友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此时青鸾已懂人事,遂决意出家。成为瑶光道人唯一的道家弟子。

  青鸾几乎要哭出来,说道:“弟子愿意随侍师父,青灯黄誉,终生不涉红尘。”

  瑶光道人道:“出家是为求心之所安,你怎能为了要跟随我而不回去侍奉生身之父。你别多言,我是决意让你还俗的了,还俗就要嫁人……”

  玉虚子心里暗暗好笑:“提亲也不是这样提法!”不忍见青鸾受困。说道:“我也主张青鸾还俗的,不过还俗是一回事,嫁人又是一回事……”

  话犹未了,瑶光道人已是抢白他道:“你知道什么,我说这两件事就是一件事。青鸾是我的徒弟,是跟我长大的,难道你比我更懂得她心事。我不用她对我说,已经知道她是喜欢楚公子的了!”

  青鸾羞得无地自容,掩着面就跑了。

  瑶光道人笑道:“你瞧是不是,我说中她的心事,她就害起羞来,跑了。女孩子总是比较害羞的,她跑了我可以替她作主。玉虚道兄,你替男家做个现成媒人吧!”说话的口气,似乎楚天舒业已应承,不用征求他的同意似的。

  楚天舒呆了一会,方始定下神来,说道:“多谢前辈好意,但请恕晚辈不能从命!”

  瑶光道人怒道:“我这徒弟配不上你吗?你赚她貌丑还是嫌她武功比不上你?”

  楚天舒道:“都不是。”

  瑶光道人道:“那是为什么?”

  楚天舒心里想道:“天下哪有这样不通清理的人!”又是着恼,又是羞窘,不知如何措辞,只好默不作声,用眼色向玉虚子“求援”。

  玉虚子笑道:“道友,你为令徒挑选女婿也不能这样心急呀。你要知道他们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话犹未了,瑶光道人已是面上变色说道:“哦,原来楚少爷是嫌门不当、户不对!不错,我是个穷道士,我这徒弟也不是出身名门。好,我们高攀不起,楚少爷,你请吧!”

  楚天舒是巴不得早走,但可不能被人冤枉,说道:“晚辈岂是这等势利小人?这些话可都是前辈你替我说的!”言语中已是对瑶光道人有点不敬了。

  瑶光道人不以为然,反而欢喜起来,说道:“原来你没有这个意思,玉虚道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能以己之心,度楚少侠之腹!”

  玉虚子笑道:“多谢你没有骂我是小人,不过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瑶光道人道:“楚少侠,你要不要他替你说下去?依我看不如干脆由你自己说吧,肯与不肯,一言可决!”

  楚天舒忙道:“还是请玉虚道长代晚辈陈辞的好。晚辈的苦衷,相信玉虚道长是一定明白的。”

  瑶光道人摇了摇头,说道:“男女相悦,缔结良缘本是乐事。你居然还有‘苦衷’?自己又不肯说!真是麻烦!好,他到底真意何在,玉虚道兄,你既然知道,那你替他说吧。”

  玉虚子笑道:“给你这么一打岔,我都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瑶光道人道:“你说到他们楚家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

  玉虚子道:“对,像他这样的人家,那是一定要讲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

  瑶光道人道:“你是现成媒人,你和他的爹爹又是好朋友,不能替他的爹爹拿主意吗?他现在的母亲是继母,可以不必理会。”

  玉虚子见她如此不通俗务,只好忍住笑说道:“朋友是朋友,小事可以替朋友作主,终身大事那就必须父母作主,朋友是不能越俎代疱的!”

  瑶光道人道:“我不是不知道有这些礼法,我只道这是读书人家的礼法,想不到什么武林世家,也要讲究这些礼法。好吧,那你就回去禀明你的父母再说吧。我叫青鸾等你。”

  楚天舒道:“晚辈此次上京寻父,是否可以相遇,尚未可知,世事变化难料,前辈若是有心命令徒还俗、择配,晚辈可不敢耽误了令徒青春。”

  瑶光道人道:“即使令尊已经离开京师,你们父子也总有相会一天的。难道你怕他遭受飞天神龙的毒手吗?但纵使万一如此,对你的婚姻大事亦无妨碍。我的青儿最多为你守孝三年便是。”

  她说到一半,玉虚子已是皱起眉头,叫道:“瑶光道友,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但瑶光道人还是把要说的话说完,这才笑道:“楚少侠,我这人一向直爽,请别怪我不知避忌。我决不是诅咒令尊,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令尊一代大侠,我是巴不得令尊长命百岁的!”

  楚天舒给弄得啼笑皆非,说道:“飞天神龙武功虽然高强,家父料想也不至于被他所害的。我顾虑的不是这点,我已经说过世事难料……”

  瑶光道人道:“只要令尊健在,那还有什么世事难料?难道他以一代大侠的身份,也会有世俗之见,看不起我们师徒吗?”

  玉虚于忍住笑道:“世事难料是有许多方面的,比如说,要是他父亲刚好在最近已经给他订了亲呢?”

  瑶光道人道:“那就由你去说,叫他退亲!”

  玉虚子笑道:“好,好,你要我怎样帮忙我都可以答应的。不过,人家可是急着要动身了,你就先让人家走吧!”

  瑶光道人知道再谈下去也谈不出结果,只好不再纠缠,楚天舒告了个罪,如释重负,快步下山。

  “天下竞有如此不通世务,不可理喻的人。”楚天舒下了华山,想起来仍是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他虽然给瑶光道人弄得啼笑皆非、但对青鸾则是有着一份深深的歉意的。想起青鸾刚才掩面而走的那副又羞又窘的神态,楚天舒也不禁为她难过,动了怜惜之情。

  “她救我本来是出于侠义,想不到却给她的师傅误会了。”楚天舒心想。

  蓦地另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万一她真是给她师父说中,那怎么办?嗯,不,不,她不会是这样的。她自小出家,早已看破红尘,我又不是什么美男子、大英雄,她怎能对我一见钟情,我这样想,简直是侮辱她了。切不可这样想,这样想!”

  楚天舒自己替自己解开这个结,放下心事,继续登程。



  风骚的女客人

  第三大到了灵宝,灵宝是河南一个比较富庶的县份。

  楚天舒的坐骑那日被银狐穆娟娟抢走,此去京华可不能只凭两条腿走路,因此他早就想买一四健马代步。只因这三天来经过的地方都是穷村僻壤,一些小市集也没有买骡马的市场,路上虽然偶而也可看见逐家用来拉大车赶集的瘦马,但一来未必肯卖,二来那些马又老又瘦,楚大舒也看不上眼。

  这天来到灵宝,楚天舒心想:“灵宝虽然不是出产名驹之地,但好歹也可挑得一匹合意的吧。”于是就进县城碰碰运气。

  县城里是有买卖骡马的市场,但楚天舒看来看去,也还是找不到一匹较合心意的马。他知道骡马市场是要中午过后方始热闹,于是到附近一家酒家吃午饭,打算吃过午饭,再去挑选。

  刚刚坐下,忽见有个女客进门。

  这女客人约三十多岁年纪,头上戴的是金丝八宝幡龙帽,身上穿的是大红绸缎绣花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当真是有说不出的妖艳,描不出的风骚。

  单身的女客人来酒家买醉还不稀奇,但打扮得这样风骚的女人在这个小县城却是极为罕见的。

  她一进来登时就吸引了所有客人的注意,正在喝酒的放下了酒杯,正在扒着饭的放下了筷子。

  楚天舒也禁不住看了她一眼,这一看登时令得楚天舒呆了。

  这女客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天在华山碰见的银狐穆娟娟。

  穆娟娟那天抢了他的坐骑,但她却没有骑着马来。和楚天舒一样,她也是用两条腿走来的。

  穆娟娟嗔声唤道:“酒保,给我打一斤白干,切半斤卤牛肉,另外随便来两样小菜。”这正是楚天舒刚才所点的菜式,穆娟娟依样画葫芦也要一份,连说话都一字不改。有个年青的客人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和他同座的老者连忙使了个眼色,阻止他发笑。

  楚天舒一见她可就心里发火,此际见她分明是有心戏弄,当然更加着恼了。

  不过楚天舒仍是忍住不发作。

  不错,他是要和穆娟娟算帐,但在酒家里却不是适宜的地方。穆娟娟擅于用毒,要是当真和她打起来的话,楚天舒即使不怕闹到官府里去,也得害怕误伤了别人。他低下头喝酒,穆娟娟却不时眼角向着他瞟。

  楚天舒当作不知,那年青客人忍不住取笑他道:“小白脸,你不是生来痴呆的吧?”楚天舒索性装傻,愕了一愕,说道:“老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年青客人笑道:“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滋味,为什么有合欢酒不喝却喝闷酒!”同座老者连忙阻止他说下去,同时替他“解释”,对楚天舒道:“他喝多了几杯,疯言疯语,老兄,你别介意。”

  穆娟娟把酒杯一顿,霍地站了起来,叫道:“算帐!”店小二过来陪笑道:“女客官,你要的小菜都未来齐呢,酒也还有大半壶,你就多坐一会儿吧。”穆娟娟道:“你这儿臭气难闻,我喝不下啦,该多少钱,照算就是。”付了钱就走。

  少年客人待她走出了门,盯着她的背影冷笑说道:“一身骚臭味道,却假装正经,发好大的脾气。”那老者道:“你少说两句不成,当心祸从口出!”

  楚天舒早已打走了跟踪她的主意,不理旁人闲话,站起来也叫店小二结帐。

  那老者倒是一片好心,赶忙又拉着他低声说道:“小哥,这种女人是惹不得的,你听我的话,还是别去惹她的好。”

  那少年客人笑道:“原来你是故作痴呆,嘿,嘿,人不风流在少年。王老夫子,你又何必拦阻他呢,……”话犹未了,忽地皱起眉头,双手捧腹。

  那老者吃一惊道:“小猴儿,你怎么啦?”少年客人忽地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呕吐起来。邻座客人哗然大呼,纷纷走避。原来他呕出的食物之中,有许多小虫蠕蠕而动,臭气熏天。

  那老者大惊道:“我说你祸从口出,你还不信!快、快,快请大夫!”

  这一来酒店里顿时大乱,店小二叫道:“喂,喂,你们未结帐呀,先付钱,付钱再走!”客人纷纷俺鼻而走,哪理会他的叫喊。楚天舒急忙抛下一锭银子,说道:“不必找赎了。”挤出门来,抬眼一看,已是不见穆娟娟的影子。

  忽地有个小乞丐走过来道:“你是不是要找寻那个漂亮的女人?”楚天舒道:“你怎么知道?”小乞丐似笑非笑的说道:“她一出来,你就跟着出来,你不说我也知道。给我十文铜钱,我就告诉你她走的是那个方向。”

  楚天舒无暇对这小叫化解释,只好让他误会,给了他十文铜钱。按照小叫化指点的方向,楚天舒出了县城,走了一程,果然发现了穆娟娟在前面走。

  楚天舒打算跟踪她到无人之处,方始动手。于是先不声张,只保持在目力可及的距离之内,尾随不舍。

  不知不觉已是离开县城十里有多,进入山路。楚天舒一看路上没有行人,心想:“是时候了!”此时穆娟娟正在踏人一个曲尺形的山坳,他看不见穆娟娟的背影,穆娟娟当然也不会看见他。

  楚天舒立即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将距离拉近,只盼能够攻她一个措手不及,在未曾给她发觉的情形底下,便即将她擒下。

  哪知过了山坳那边,一抬头,却已不见了银狐穆娟娟的影子。

  楚天舒正在游目四顾,忽听得一声娇笑:“我在这儿呢!”可不正是那银狐的笑声。

  楚天舒大吃一惊,防她偷袭,连忙倒跃数步,定睛看时:穆娟娟已是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面前。

  原来穆娟娟利用地形,埋伏在曲尺形山坳的角弯,躲在大石后面,楚天舒初时只向前看自是看见她了。

  楚天舒本来以为可以攻她一个措手不及的,哪知反而中了她的埋伏。

  穆家双狐,善用暗器,假如她不出声,冷不防就用喂了剧毒的暗器偷袭的话,楚天舒纵然已有准备,也非得着她暗算不可。

  奇怪的是,银狐穆娟娟并没用暗器偷袭他,现出身形,开口说话之后,也仍然未发暗器。

  更奇怪的是穆娟娟对他的态度,竟然似是未曾相识。她噗嗤一笑,接着说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来追我的了!嘿,嘿,小伙子,你既然色胆包天,干嘛又害怕起来了?”

  楚天舒怒道:“你胡说什么,我,我……”

  穆娟娟笑道:“你怎么样?你在那家酒家偷偷的用眼睛瞟我,我就知道你看中我了,你害羞不敢认吗?””

  楚天舒喝道:“无耻妖妇,我是找你算帐的!”

  穆娟娟面色一沉,但立即又笑起来道:“找我算帐?我欠你的情还是欠了你的义?”

  楚天舒喝道:“别胡扯!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你欠下我的命债、物债,我非得和你一算清不可。”

  穆娟娟听他说得如此严重,倒是不禁不为之愕然了,盯着他道:“小伙子,你不是发神经病吧?像你这样英俊的小伙子,要是我见过的话,我一定记得的。你叫什么名字?在何时何地曾见过我?”

  楚大舒不觉满腹狐疑,心里想道:“她是戏弄我呢,还是内中另有蹊跷?瞧她说话的神气,又不像是开玩笑!”蓦地想起剪大先生也有“化身”的疑案,而这个“化身”直到目前为止,尚未知道是另外有人冒充,抑或是剪大先生自弄玄虚。以此例彼,楚天舒不禁起了疑心:“莫非银狐也有双胞,就像剪大先生的化身疑案一样?”

  不过银狐穆娟娟究竟是不能和剪大先生相比,他可以相信剪大先生是正人君子,却不能相信穆娟娟对他并无恶意,连带也就更多几分怀疑穆娟娟是有意戏弄他了。“好,要是她有心戏弄我,我也不妨探听她的口风。暂且不忙动手。”楚天舒心想。要知银狐穆娟娟是和几桩武林疑案有关的,不但开勒铭的生死之谜,她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人(楚大舒虽然相信齐勒铭尚在人间,究竟还未得到证实。)华山派掌门被人暗杀一案,多半边和她有点关系。

  穆娟娟笑道:“小伙子,你干嘛不说话呀?是不是你发觉认错人?”

  楚天舒的信心其实已是稍为有点动摇,但还是用坚定的口吻说道:“你烧变了灰我也认得!你抢了我的东西,又几乎害了我的性命,你以为我会这样快忘记吗?”

  穆娟娟笑道:“真的吗?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楚天舒道:“不是一件事情,是两件事情,都是在这十天之内发生的。”

  穆娟娟道:“好,那你就分开来说吧,先说大的。我在何地何时要害你性命,我又是为了什么要害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为了什么,那可要问你自己,时间是在七天之前,地点是在齐燕然家里!”

  穆娟娟吃了一惊,呆了片刻说道:“你说的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

  楚天舒道:“不错。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当然不会有第二个!”

  穆娟娟道:“你是齐燕然的什么人?你大概不是他的徒孙飞天神龙卫天元吧?”

  楚天舒道:“我当然不是他,我与齐燕然非亲非故!”

  穆娟娟道:“既然你和齐家并无关系,怎的你又会住在齐家?”

  楚天舒道:“这你就不必管了!”

  穆娟娟道:“我怎样几乎害了你的性命?”

  楚天舒道:“你用唐家秘传的毒针,偷施暗算,射入了我的三处穴道:“

  穆娟娟道:“当时你看见我没有?”

  楚天舒道:“黑夜之中,看不清楚。而且在中毒针之后,不过片刻,我亦已不省人事了。不过,那人是个女子,我相信我不会看错。”

  穆娟娟道:“天下的女子多着呢,你怎么知道是我?”

  楚天舒冷冷道:“会用唐家秘传毒针的女子,天下可没第三个。我知道一定是你!”

  穆娟娟道:“为什么不可能是另一个人?”

  楚天舒道:“你和齐家的关系,你瞒得了别人,瞒不得我,我早已从齐家老仆丁勃的口中知道了,另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跑去齐家!”

  穆娟娟变了面色,说道:“哦,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历!那我也不妨老实告诉你吧,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说的那天晚上,我在离齐家三百里外的一个地方!”

  楚天舒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若然相信你的鬼话,那天晚上,我是碰见鬼了!”

  穆娟娟道:“你不是碰见鬼——”从语气听来,似乎是想把事实的真相说出,但只说了一半,就突然煞住了。

  楚天舒冷笑道:“不错,我碰见的当然不是鬼,是一头狐狸!”

  穆娟娟柳眉一竖,愤然说道:“你不用出言讥讽,不错,我就是人称穆家双狐中的银狐穆娟娟,我也的确曾经做过齐燕然的独生子齐勒铭的情妇!我亲口对你承认,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楚天舒料不到她会这样直言不讳,倒是不禁呆了一呆。

  穆娟娟哼了一声,接下去说道:“我对你说的实话,你就不该对我说谎!”

  楚天舒道:“我说的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事实!”

  穆娟娟道:“或许你不是存心说谎,但在你说话之中,却有一个老大破绽!”

  楚天舒道:“什么破绽?”

  穆娟娟道:“唐家的毒针,尤其是在毒针射入了穴道之后,天下无人能解?你怎能活到如今?”

  楚天舒冷笑道:“我是没有这份抗毒的本领,但要说天下无人能解,那你也未免太小视天下人了!”

  穆娟娟道:“哦,如此说来,武功本来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的齐燕然,到了晚年,他的武功非便没衰退反而是更胜从前了?”

  楚天舒把眼睛望着她,淡淡说道:“壮年的齐燕然武功究竟如何了得,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当今之世,武功第一的并不是他。”

  穆娟娟道:“不是他,那是谁?”

  楚天舒道:“是他的儿子齐勒铭。”

  穆娟娟道;“你怎么知道?”

  楚天舒道:“是他自己说的!”说罢,留神看穆娟娟的反应。

  穆娟娟脸上毫无表情,说道:“你虽然抬出了齐老头儿,但你的话仍是不能令人相信。”

  楚天舒道:“我本来就没有要你相信。”

  穆娟娟当作没有听见他这句话,继续说道:“二十年的齐燕然已经闭门封刀,不理外间的事。你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要耗损功力替你解毒?”

  楚天舒冷笑道:“你当别人都是像你一祥,只懂害人,不懂救人的么!救人性命,何须只论亲友?”

  穆娟娟放声大笑,笑声怪异之极,似是满怀激愤又含有无限凄凉。

  楚天舒抵受不住,喝道:“你笑什么?”

  穆娟娟笑声陡止,说道:“你对我知道多少,敢信口对我讥评?我却可以告诉你,齐燕然的为人怎样,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你说的救人不论亲友,那是只能对侠义道说的,齐燕然根本就不是侠义道。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救你!”

  楚天舒道:“见仁见智,我也不想与你辩论。”心里则说道:“内里原由,我当然是知道的。但我不能告诉你。”

  穆娟娟盯着他道:“我对你直言无忌,你说了这许多,你究竟是谁?难道连名字也不敢告诉我么?”

  楚天舒道:“曾经要害我的性命,难道我是谁你都不知?好,你既然明知故问,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扬州楚天舒。”

  穆娟娟愕了一愕,看神情倒像是当真不知道他是谁似的,说道:“哦,你姓楚又是扬州人氏,那么扬州大侠楚劲松是你何人?”

  楚天舒道:“是我父亲,怎么样?”

  穆娟娟又大笑起来。

  楚天舒喝道:“你再无礼,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穆娟娟道:“我有何失礼之处?”

  楚天舒道:“我说出家父名讳,你因何大笑?”

  穆娟娟道:“楚劲松真的是你的父亲吗?”

  楚天舒道:“岂有此理,原来你以为我是冒认别人做父亲吗?”

  穆娟娟道:“确是有点疑心。喂,你别生气,听我说了,你再动手不迟。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扬州大侠楚劲松和齐家的过节?”

  楚天舒不愿回答,只是蹬着双眼望她。

  穆娟娟继续说道:“楚劲松是齐家的仇人,你是他的儿子,齐燕然这老头儿即使念在你是小辈,不与你为难,己是好了,他又怎肯自耗功力为你解毒疗伤?”说至此处,突然把手一扬。

  楚天舒早有准备,一个移形易位,判官笔已是拿到手中。

  原来他受过穆娟娟毒针之害,想到了一个防御的方法,在判官尖端嵌上一块小小的磁石,可以吸取她的毒针。

  他双笔交叉挥舞,同时飞扑过去。

  并没有听见银针碰着磁石的声响;穆娟娟发出的也似乎不是金属的暗器。

  楚天舒的轻功本来甚为了得,但穆娟娟比他还更高明。她一飘一闪,楚天舒的笔尖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沾着,她已退到十步开外,倚着一棵树笑道:“你看清楚再说吧。我若是要用暗器害你,何必等到如今。刚才你在明处,我在暗处,你未见着我,我已经可以暗算你了。”

  楚天舒低头一看,判官笔的笔尖并没粘有银针。倒是在胸前发现有泥污的痕迹,原来穆娟娟用来暗算他的只是颗小小的泥丸。

  楚天舒心头一松,但也不觉暗暗吃惊:“她得自唐门的暗器手法果然是奇妙无比,我虽然早有准备,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穆娟娟笑道:“对不住,我要为刚才的说话向你赔罪。一点不错,你这对判官笔的功夫确是扬州楚大侠的衣钵真传,好,你继续和我算帐吧!”

  楚天舒思疑不定,说道:“那天晚上,在齐家用毒针暗算我的那个人,你说不是你,我姑且相信。但四日前在华山上抢了我的坐骑的人,总是你吧?”

  穆娟娟怔了一怔,随即格格笑道:“你说我欠了你的命债、物债,命债我陪不起,好在你也相信要你性命的人不是我了。物债我是赔得起的。不过也得有赃有证才行,我不能平白受人冤枉。”

  楚天舒道:“我怎知道你把我的坐骑藏在什么地方,但你要人证是不难。”

  穆娟娟道:“人证是谁?”

  楚天舒道:“武当派的长老玉虚子!”

  穆娟娟道:“你不是说我在华山上抢了你的坐骑吗?玉虚子自从那年伤在齐勒铭的剑下,早已绝迹江湖了。他又从何得知?”

  楚天舒道:“不错。他是已经有十多年足迹不下武当山,但恰好那一天他在华山,这是他在隐居十多年之后,第一次离开武当山就到华山来的。”

  穆娟娟道:“哦,如此说来,想必武当五老是已经听到了齐勒铭重现江湖的消息了。”她自言自语之后,接着问道:“我抢你的坐骑,他曾在场目击?”

  楚天舒思疑不定:“难道我看错了人?那天所见的女子分明是她!即使是同胞姐妹,也总会有分别,不会相貌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于是冷笑说道:“你是装糊涂呢,还想要狡赖,玉虚子岂只在场目击,你还和他交过手的!要不是我因为一时弄不清楚,助你一臂之力,你已经给他杀了!”

  穆娟娟笑道:“嘿,嘿,如此说来,你竟然还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呢,恩公在前,我却有眼不识恩公,真是失敬失敬!但你也可把我弄糊涂了,据我所知,玉虚子和令尊乃是好朋友,他要杀死我,怎的你反而帮我?”

  楚天舒气道:“你现在还说风凉话儿,要是我早就知道他是玉虚子,你是银狐,我当然不会帮你。”

  穆娟娟笑道:“原来你当时还未知道双方来历的,想必你一见那个女子长得美貌,就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勇救佳人,倒是值得令人钦佩。唉,但却想不到佳人竟然恩将仇报,抢了你的坐骑!”

  楚天舒怒道:“我不想听你不知羞耻的说话!你知道是恩将仇报就好,你敢说你不是那天抢了我的坐骑的女子吗?”

  穆娟娟突然收了油腔滑调,正容说道:“当然不是!”接着说道:“你想想,武当五老把齐勒铭恨之入骨,要是你说的那大的事情不假,玉虚子就是因为我和齐勒铭的关系而迁怒于我的。我抢了你的坐骑,就应该远走高飞,避免给他追上。你那匹坐骑是一匹良驹吧?”

  楚天舒道:“虽然不是千里马,一日之间跑个四五百里做到的。”

  穆娟娟道:“着呀,我既得这样好的坐骑,干吗我还要步行?”

  楚天舒给她问住了,冷笑说道:“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穆娟娟继续说道:“此地离开华山不过三日的步行路程,要是有你那匹良驹,一天就可以赶到了。倘若我是那个被玉虚子追捕的女子,我怎敢冒生命的危险,此刻还在此地?”

  楚天舒设身处地替她着想,觉得也没这个理由,呆呆的答不出话来,只是把眼睛瞧她。

  穆娟娟又道:“你说的这件事情是四日之前发生的,对么?”楚天舒道:“不错。”穆娟娟道:“听说华山派的掌门天权道人被人暗杀,也是那天的事情。”

  楚天舒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不过,这消息恐怕不是你听来的吧?”

  穆娟娟笑道:“你的意思敢情疑心我就是那个暗杀华山派掌门的凶手?”

  楚天舒道:“你当然没有这个本领,不过谁能担保你不是帮凶?”

  穆娟娟笑道:“你都有这个想法,玉虚子和华山派的门人弟子自必也有这个想法了,多谢你提醒我,我是应该赶快离开华山越远越好了。否则岂非要受无妄之灾?”

  楚天舒定睛看她,脸上现出一丝惶惑的神情,说道:“你当真不是那个女子?”

  穆娟娟格格笑道:“你还没瞧清楚吗?不必着急,我虽然是要赶快离开此地,但也不忙在这一刻的。你可以再仔细的瞧!”

  楚天舒似乎瞧出一点什么差别,睁大眼睛,但却没开口说话。

  穆娟娟道:“你瞧清楚了吧?我的脸上是不是比那个女子多了一点东西。”

  楚天舒讷讷的说道:“不错,你的脸上是多了颗红痣,不过……”

  穆娟娟笑道:“不过你怀疑我这颗痣是人工做的,对吗?你可以用手摸一摸,一摸就知真假!”

  楚天舒脸上发热,冷冷说道:“请你说话正经点儿,咱们是说正经事情。”

  穆娟娟道:“我是和你说正经的呀,你相信我不是那个女子了吧?”

  楚天舒道:“她、她是……”

  穆娟娟道:“她是我的姐姐!”这一回答早已在楚天舒意料之中。不过却又增加了许多新的疑团了。

  “我与你的姐姐,更是毫无关系,她有什么理由害我?”楚天舒道。

  穆娟娟“哦”了一声,反问他道:“我就有理由害你吗?”

  楚天舒没有回答,但他却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因为齐勒铭和他的父亲有仇,而银狐穆娟娟则是齐勒铭的情妇。

  穆娟娟的态度本来甚是轻优,此时忽地现出一丝悲哀的神色,一双忧郁的眼睛望向远方,淡淡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天舒道:“其二又是什么?”

  穆娟娟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一声轻叹,说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也无须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想法完全错了,我决不会害你们楚家的人的。”

  楚天舒道:“多谢,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你的姐姐因何害我?要是你肯告诉我,让我知道这个原因。我愿意尽力设法化解,非不得已,不向令姐姐报复。”

  穆娟娟道:“好,我相信你的承诺,我也多谢你这片好心。但可惜我没法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们是姐妹,她做的事情,事先总会对你透露一点口风吧,你怎能一点都不知道?”

  穆娟娟道:“看来你恐怕还认为她是事前和我商量过的吧?唉,也难怪你有这个想法。不过,你又猜错了!”这次她没等楚天舒继续发问,只是稍停片刻,看了看楚大舒,便即接下去说道:“不错,我和她是孪生姐妹,小时候是形影不离的,但各自长大之后,她嫁了人,我又与齐勒铭到荒山隐居,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了。”说至此处,如有所思,陡地娇躯一震,不觉失声说道:“难道、难道是白驼山……”

  “白驼山”三个字说得很轻,楚天舒也不知道有这个山名,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山,在哪里的?”

  穆娟娟的思想好像还陷在混乱之中,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楚天舒等待一会,待她呆过之后,轻声问道:“你的姐夫是谁?”

  穆娟娟的脸上好像刮下一层霜,冷冷说道:“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言下之意,当然是不愿意告诉他了。

  楚天舒讨了一个没趣,一时间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付她了。

  穆娟娟冷笑道:“你是不是还要找我算帐?”

  楚天舒曾对玉虚子许过诺言,由于他的过错,放走“银狐”,他是愿意为捉拿“银狐”而尽力的。不过此际站在他面前的虽是银狐,那日在华山所遇的女子却已经证实不是银狐。

  楚天舒踌躇不定,暗自思量:“她与那天的事情虽然无涉,但却不知她说的究竟能够相信几分?无论如何她总是妖邪之辈!不过,最少她今次是对我并无恶意,我又怎可无端与她为难?”

  穆娟娟看出他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脸色也就缓和下来,笑道:“你知道许多人都想杀我,但只有你不能杀我,你知道吗?我不是为了怕你杀我才这样说的,你自己也该知道,你未必杀得了我!”

  楚天舒说道:“不错,你的轻功比我高明,暗器更加厉害。倘若你要杀我,恐怕比我要杀你容易得多。但我却不懂,因何只有我不能杀你?”

  穆娟娟道:“因为我活在世上,对你有很大的好处。”

  楚天舒怔了一怔,说道:“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穆娟娟道:“你知不知道令尊因何与齐勒铭结怨吗?”

  楚天舒道:“你是不是愿意告诉我。”要知这件事情一直是他心里的疑团,虽然那日他从齐燕然与丁勃的对话之中,已经稍知道一点秘密,毕竟还是不如银狐自己说出来的来得清楚明白。

  穆娟娟道:“好,你若是不知道,我就告诉你吧。你的继母是齐勒铭的妻子!”

  这个关系,对楚天舒来说,本来不算太过出乎意料之外,那天他“偷听”了齐燕然和丁勃的说话,已经是有此猜疑了。不过从穆娟娟的口中得到证实,他还是不禁浑身一震:“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穆娟娟似笑非笑的继续说道:“齐勒铭是因为我的缘故,闹得夫妻分手的,但我知道他还是念念不忘他的妻子。要是世上没有我这个人,齐勒铭的妻子固然不会嫁给你的父亲,嫁了你的父亲,齐勒铭也非抢回来不可,所以,除非你不想做个孝子,否则你非盼我长命百岁不可!”

  她说出这个理由,倒是令得楚天舒啼笑皆非,但想想也不无道理,便道:“那么有你活在这世上,你就可以担保齐勒铭不和我的爹爹为难么?”

  穆娟娟叹了口气,说道:“我在齐勒铭心目中的地位怎么比得上他原来的妻子,我当然是不能担保的,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天下是没有一个女子甘愿离开她爱过的男人的,尤其她曾为这个男人牺牲一切!”

  楚天舒不觉也有一点为她难过,心里想道:“看来她倒是真心爱齐勒铭的。她也未必就是天生淫贱,恐怕就正是因为她爱人而不被人所爱,她发觉了她的心上人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这才自暴自弃的。”

  穆娟娟语调苍凉之极,继续说道:“我不能担保他不与令尊为难,他一直怀疑他的妻子与令尊早有私情,如今他的妻子变成了你的继母,他与你们这家的冤仇是无法化解的了。不过我虽然不能阻止他夺回妻子,我却必将尽我的力缠住他,决不让他轻易得偿所愿。”

  楚天舒道:“好,你决心这样做,那也等于是帮了我家的了。请恕我说句直话,我虽然不能把你当朋友,但也不会把你当作敌人了。咱们这就各走各的吧!”

  穆娟娟忽道:“且慢!”

  楚天舒道:“还有何事?”

  穆娟娟道:“我们虽然不是朋友,倒是利害相同,对吗?”

  楚天舒道:“不错,那又怎样?”

  穆娟娟道:“我求你帮忙我一件事,你帮我的忙,也就是帮你爹爹的忙,你愿意吗?”

  楚天舒道:“要是当真能够帮得上我爹的忙,我当然愿意。但不知你要我如何做法?”

  穆娟娟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说道:“容易得很,你只须把这瓶子的药粉,用指甲挑一点点放到茶水之中,设法让齐勒铭喝了,那他就不能与令尊为难啦!”

  楚天舒道:“这是什么毒药?”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不会毒死齐勒铭的。只是令他武功消失!这是我们家传秘方制炼的酥骨散,比唐家的秘方还多了两味罕有药物。纵使他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也能令他使不出半点气力。”

  楚天舒哑然失笑,说道:“你倒说得容易,但我如何能够对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当然不能对他下毒,但你可以设法假手别人。”

  楚天舒道:“依你的说法,齐勒铭的武功已经是胜过他的父亲,是当今天下第一的了,我又怎能请别人替我去干这件事情?他不怕给齐勒铭所杀吗?我也不能连累他呀!”

  穆娟娟道:“这个人即使齐勒铭明知他要害他,也决不会杀他的!”

  楚天舒道:“哦,这个人是谁?”

  穆娟娟道:“是他的女儿!”

  楚天舒哈哈大笑,说道:“你真是异想天开,他的女儿怎会对他下毒?”

  穆娟娟道:“你求她帮忙,她就会了。你告诉她,这只是为了挽救她的父亲,她会相信你的!”

  楚天舒摇了摇头,苦笑说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哼,若不是你的脑筋有毛病,那就一定是自作聪明,想得歪了!”

  穆娟娟道:“恐怕不是我自聪明,是你故意装蒜!”楚天舒道:“装什么蒜?”穆娟娟道:“装作不懂人家的心事呀!”

  楚天舒给她弄得啼笑皆非,皱眉说道:“我不过偶然做了齐家的客人,与齐姑娘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交情的。我不是早已告诉了你吗,你想到哪里去了?”

  穆娟娟道:“哦,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普通的客人么?那么她的爷爷干吗要不惜自耗功力救你一命?你那套不能自圆其说的老话不必重复,你敢不敢对我说出真正原因?”

  楚大舒道:“我说的你不相信,那就不如由你自己编造吧,我可没功夫和你瞎缠了。”

  穆娟娟拦住他冷笑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别以为你的爹爹武功高强,不怕齐勒铭找他算帐!最好的办法只有防患未然,否则你后悔就迟了!”

  楚天舒道:“但你这个办法却是根本行不通的!”

  穆娟娟道:“你没有去做,怎么知道行不通?”

  楚天舒道:“你的办法,只是自说自话,想当然罢了!”他给穆娟娟纠缠不清,虽然对她同情,但不觉也有几分气恼了。

  穆娼娟怔了一怔,说道:“咦,看你的模样,我倒真有点弄不清楚,你是真的糊涂还是假装糊涂了。为了给你信心,我就为你指点迷津吧!刚才说到哪里?嗯,对啦,说到她的爷爷为什么对你那样好的真正原因。齐燕然的为人我知道得很清楚,决不会无缘无故舍己为人的。他不惜耗损功力救你,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他的孙女爱上了你!一个女人是肯为她所爱的人做任何事情的,何况你不是要她毒死她的父亲,恰恰相反,是为了挽救她的父亲!听我的话去试试吧,我担保她也一定会听你的说话!”

  说罢,不由楚天舒再加分说,就把那个装有她家秘方制炼的酥骨散抛了过来,跑了。

  楚天舒怕她纠缠不休,只好接下这个瓶子。

  穆娟娟远远扬声:“你赶快回齐家去,找齐姑娘与你一同上京,听我的话,包你没错。到了京师,你们只须在热闹的地方露几次面,那时你用不着去找齐勒铭,齐勒铭也会来找他的女儿,你也就可依计行事了。但记着,你必须瞒着那些自命为侠义道的人物,万一泄漏了风声,你也必须阻挡武当五老向他报复!他功力一失,你们就马上护送他回家!”说到一半,人影早已不见,但后面的话,随风传来,楚天舒仍然可以听得相当清楚。银狐的内功虽然尚未能算得是第一流,但跟了齐勒铭这许多年,造诣亦颇不凡。楚天舒听了她传音入密的功夫,不禁亦有自愧不如之感。

  声沉影寂之后,楚大舒看着手中的银瓶,不觉心头苦笑。“她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怎能听她的话。这种荒唐的事情,只能当作笑话,说给姜师妹听。嗯,姜师妹比我早三天动身,我在华山又耽搁了两天,她恐怕就快要到京师了。”

  他不觉想念姜雪君来,虽然明知这个师妹早已属意了人,但在心底还是希望能够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和她见上一面。当然他更挂虑的是自己的父亲,莫说他根本就把穆娟娟的设计当作荒唐,即使认为有几分实现的可能,他也不愿再多耽搁几天行程的危险,又再回到齐家了。

  他本来想抛掉那瓶酥骨散的,但转念一想:出自唐家秘方的酥骨散极为难得,我只要不是存心拿来害人,留着它又有何妨。

  这几天碰上的意外事情太多,情绪不免有点混乱,他冷静下来之后,这才想起当务之急是找一匹比较合意的坐骑。

  他是从灵宝县城跑出来追赶银狐的,此时估计所跑的路程大约在二十里开外了,他不想走回头路,而且灵宝的骡马市场他也曾去过,并没发现有适合于跑长途的良驹。心里想道:“不如到五原再说吧。”五原是一个比灵宝更繁荣的地方,距离他目前所在之地,约莫七八十里,以他的脚力,用不着施展会轻功,半天就可走到。

  不料只走了一个多时辰,不过三四十里的地方,却又碰上了一件他意料不到的事。

  他走过一个山岗之时,突然发现树林里有一匹无主的骏马;马系在一棵树上,树上用“透骨针”(暗器的一种)钉着一封信,封面写的正是他的大名。正是:

  不避嫌疑听哀曲,又见妖狐赠坐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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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19:49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回 勇救佳人 巧施骗术 追随父母 误坠奸谋

        
  途中救美巧安排

  拆开一看,先闻得一股沁人的甜香,字迹鲜红夺目,原来是用眉笔蘸着胭脂写的。楚天舒吃了一惊,恐防香气有毒,连忙运功防御,半响,见无异状,这才放心阅读。

  信笺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两行大字:“我替姐姐赔你一匹坐骑,你不愁耽搁行程了,赶快回去找齐姑娘陪你上京吧。”没有署名,但不问可知,这封信自是银狐穆娼娟写的无疑了。

  楚天舒心里想道:“这银狐倒是神通广大,居然在转眼之间就给我弄来了一匹坐骑,又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事似的。”

  不过他主意已决,虽然感激银狐的好意,却也不肯改变原来的计划,心想:“这匹马来得正好,她替姐姐赔我坐骑,我也可以受之无愧。反正我又没有应允她什么,碰上了她,她也不能责我无信。”

  这匹马并不比他原来的坐骑逊色,他跨上坐骑立即兼程赶路。初时他还有点担心银狐穆娟娟会在前头等他,碰上了只怕又要纠缠不休。但走了几天,一路上都没见着穆娟娟:“她给我准备了坐骑,当然她也会给自己找一匹良驹的。大概她是急于去找齐勒铭,先到京师去了。”楚天舒心想。他自己的事情已经够他心烦,也就不再去想银狐的事情了。

  他没有去找齐漱玉,却不知道齐漱玉已是先他上京了。

  原来丁勃回家之后,她的奶妈从丁勃口中得知卫天元已经上京的消息,奶妈知道她挂念卫天元,回家以来一直闷闷不乐,忍不住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她。

  她是瞒着祖父偷偷离家的,把祖父心爱的一匹马也偷走了。

  一日她正在赶路,忽地发觉后面有一个人也是骑着马的好像是跟踪她。

  她贪图捷径,走的是一条山路,路上并没行人,只有那一人一骑若即若离的跟着她。

  这人身材瘦长,额头好橡长出两片棱角,令人一见他的这副长相,就有“虽无过错,面目可憎”之感。

  齐漱玉心中冷笑道:“不知是哪条路上的小贼,敢情他是见我单身一人,想打我的主意。”故意放慢坐骑,看他怎样。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个人追了上来,从她身旁驰过,只是看一她一眼,却并没怎样。

  齐漱玉松了口气,但也有点“失望”,心里想道:“这厮贼眉贼眼,纵然不是小贼,料也不是好人。但总算他还没瞎了眼睛,不敢来撩拨我。哼,要是他敢来撩拨,我正好乘机打他一顿,解解心头闷气。”

  走了一程。忽见那个人又折回来,而且还多了一个人骑着马跟他回来。他这伙伴恰好与他相映成趣,是个矮冬瓜。

  齐漱玉心道:“来了,来了!”只道这个“小贼”是恐怕独自对付不了她,故而在前头约了同党,这才回来动手。

  不料这两骑马,一左一右,从她旁边驰过,仍然没有动手。

  不过,也许是由于她横眉怒目的神态,那两个人从她身旁驰过之时,都是不约而同的哈哈一笑,而且两双眼睛直上直下的朝她打量,随后又都好似不怀好意的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没有出手,齐漱玉自是不能出手打他们。但齐漱玉已是忍不住气喝道:“你们来来去去,要干什么?”

  那高子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喜欢来就来,喜欢去就去,你管得着?”那矮冬瓜接着阴阳怪气的笑道:“我笑我的,你又不是姑娘,害什么臊!”原来齐漱玉为了在路上行走方便,于是女扮男装的,丁勃擅长改容易貌之术,她跟丁勃学过,在这方面的本领也不算差。

  齐漱玉拨转马头,就想发作。但那两个人的坐骑比她这匹马跑得更快,她拨转马头,两个人已经去得远了。齐漱玉也觉得不宜小题大作,按下怒气,又再赶路。

  走了约莫三五里路,又听得蹄声得得,而且似乎不只一骑。

  齐漱玉回头一看,只见又多了一个人,在高个子和矮冬瓜之外,还有一个作书生打扮的人。

  齐漱玉的坐骑虽然是她爷爷心爱的良种名驹,但因为年纪大了,已是一匹超龄的老马。和一般的马匹相比它是跑得快许多的,但和这三个人的坐骑比,却又都给比下去了。

  三骑马将她挤在中间,齐漱玉怒道:“要打架吗?”那书生骑术甚精,一提缰就在间不容发之际跃了过去,没碰着她,但却笑道:“好香,好香!哈,我怎舍得打你这样俊的小子!”

  齐漱玉气往上冲,抖马鞭就扫过去。

  她这条马鞭可不是寻常的马鞭,乃是用藏印边境大吉岭灵骛峰上特产的山藤,浸入油中,百浸百晒而成。鞭上缠着钢丝,坚韧无比,抖开来开达一丈有多,名为藤蛇鞭,这条藤蛇鞭本来是一个西藏喇嘛送给她的爷爷齐燕然的,齐燕然精通十八般武艺,在剑法和鞭法上尤其有精湛的造诣,但他中年之后已经根本不用兵器了,只难却那位方外之交的盛情,而这条藤蛇鞭又是罕见之物,故此才收下他的这份厚礼,齐漱玉觉得好玩,问她爷爷要的。

  她一鞭扫去,那书生骑术甚精,一提缰早已从她身旁跃过。书生的马路得比她的马快,藤蛇鞭抖开来虽有一丈多长,鞭梢仍是落在马后。

  不过她的藤蛇鞭虽然未能打着书生,却恰好够得上打着那瘦长的汉子。

  那瘦长汉子从她右边驰过,口里正在笑着说道:“大哥,你走了眼了,她、她不——”话犹未了,藤蛇鞭已是刚好朝他迎面打来。

  那汉子“哎哟”一声,双指一伸,把藤蛇鞭夹着,他这两根指头,竟然好像铁箝一般。原来他练的是铁指功,寻常刀剑,给他双指一夹,也可以夹断。

  “哎哟,好狠!好在没打着!”那瘦长汉子嘴里将她戏耍,指上已用上十分力道。若是普通的马鞭,早已断为两截,但碰上这条藤蛇鞭,他的铁指功却是不能损它分毫。

  “哦,我走了眼了?这么说敢情她不是男子么?”那书生笑嘻嘻的回头问道。

  瘦长汉子夹不断齐漱玉的藤蛇鞭,改用掌力,握着鞭梢,使劲一拉,胯下的坐骑,仍是向前疾跑,想要把她拉下马来。

  齐漱玉应变也是快极,陡地松开手中的鞭,飞身便即从马背上跃起,半空中一个鹞子倒翻,朝着那汉子扑下去,踢出了连环双蹬脚。

  瘦长汉子想不到她腿上功夫也这么了得,齐漱玉松开藤蛇鞭,他骤失重心,正要变招擒拿,齐漱玉半空掠下,疾如闪电,一个左蹬脚已是踢着他的肩头。瘦长汉子择不住又是“哎哟”一声,不过这次的“哎哟”却不是装摸作样的了,而是真正的由于给她踢着了肩胛骨,痛得叫出声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齐漱玉右脚又到,这次踢得更重,顿时把那瘦长汉子踢下马背!不过齐漱玉并未得如所愿,夺了对方坐骑。

  那匹马已经跑开,齐漱玉扑了个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

  不过她虽然未能夺取对方的坐骑,那条藤蛇鞭则已给她夺回来了。那瘦长汉子在刚才变招擒拿之际,藤蛇鞭被迫抛开,齐漱玉双脚一着地,脚尖一挑,用不着弯腰去拾,藤蛇鞭已是回到手里。

  矮冬瓜的那骑马在她左边追来,此时正好在她面前跑过去。她不敢弯腰去拾,也正就是为了要对付这个矮冬瓜。

  矮冬瓜此时正在替那瘦长汉子回答书生所问:“对啦,大哥,你确是走了眼了,她不是俊小子,她是俏丫头!难得你赞她俊,这丫头我们就让给你吧。”

  齐漱玉夺不了瘦长汉子的坐骑,本来就想夺他的,那还禁得他如此撩拨,心头火起,喝道:“放你的屁!”藤蛇鞭一到手中,立即挥出。

  矮冬瓜的马匹在发力奔跑,但给藤蛇鞭缠住后腿,虽然没给齐漱玉拉回来,却也只能在原地腾跃了。

  人与马正在角力,齐漱玉刚要收紧软鞭,那矮冬瓜突然趴下马来,而且这一跳跳得很远,就像一团肉球弹起一般,竟然从齐漱玉头顶飞过,落在她的背后。

  齐漱玉背后虽然没有长着眼睛,也感觉得到那矮冬瓜在她背后正要伸开双臂抱她的腿。

  这霎那间,她自是无暇再夺坐骑,只好回头对付矮冬瓜。她的藤蛇鞭缠在马腿,也来不及收回,就给那匹马拖着走了。

  矮冬瓜笑道:“俏丫头,你把我拉来做什么。我知道你们这个地方有拉郎配的风俗,但我不相信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会看得上我这一副尊容,你若是要拉郎配,应该去拉我的大哥。”齐漱玉无暇与他斗嘴,按住心中怒火,拔剑就刺。矮冬瓜给她杀得好像手忙脚乱,但还是把这一大段的说话说完了。

  齐漱玉心头一凛:“看来这三个人个个都是高手,我可能中了他们的激将之计。”要知学武的人最忌情绪波动,一给激怒就难免心粗气浮,十成的本领最多只能发挥六七成,这就难免给对方所算,齐漱玉霍然一省之后,立即冷静发招,只听得“嗤”的一声,矮冬瓜的衣裳给她短剑刺穿。

  矮冬瓜叫道:“好厉害的丫头,算我怕了你啦,我躺下来啦!”他果然说躺就躺,闪过齐漱玉一剑,趁势肩头着地,往下便倒。

  矮冬瓜用的兵器是一柄长刀二柄短刀,一“倒”下去,双刀便贴着地面砍来。

  齐漱玉刚在骂着“你躺下去装死也不成!”哪知他的躺下非但不是“装死”,反而更加灵活了。齐漱玉话犹未了,已是接连碰上几次险招。

  这矮冬瓜的地堂刀确是另有一功,只见他浑身就像圆球一般,盘旋腾折,腕、胯、肘、膝、肩,不论身体哪一部分,一沾着地,立即腾起,而且身法配合刀法,只要一柄刀尖轻轻点着地面,便可身不沾地,比普通的“地堂刀”刀法,更显得轻灵飘忽,毫不费力。他的双刀,一长一短,长刀短刀的刀法,也是各有不同。

  齐漱玉本来是用长鞭配合短剑的,此时失了长鞭!手中只有一把不到三尺长的短剑,应付这种从所未见的“地堂刀”,急切之间,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仗着闪、展、腾、挪的小巧功夫躲闪,竟然被这个矮冬瓜逼得连连后退。

  那个给她踢下马的瘦长汉子已经站了起来,一面验伤、一面观战。幸而他只是给踢伤肩胛骨,不是琵琶骨,并无大碍。但已是气得脸如红柿了。

  那书生道:“老三,你得了人家这条藤蛇鞭,这条藤蛇鞭可是宝贝呀,难道你不知道它的来历?”

  瘦长汉子道:“我知道:“

  书生笑道:“你知道就好啦,一点皮肉之伤换一件宝贝,这样便宜的交易往哪里去找,你还生气干吗?”

  瘦长汉子笑道:“大哥说的是。不过大哥,你也好像对这娃儿偏心点儿。”

  书生斥道:“胡说,咱们是兄弟,我怎会对外人偏心。不过,咱们总算是在黑道上闯出了名堂的秦岭三英,虽然这丫头对咱们无礼在先,咱们也不能太过难为她一个单身小妇人是不是?”

  瘦长汉子笑道:“老二,你听见大哥的话没有,你可要留心点儿,千万别砍断这妇儿的双脚,把一个小美人儿变成了半截观音,那就大煞风景了!”

  矮冬瓜作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诺诺连声,说道:“老大,你不用吩咐,我也懂得应该怎样做的。你放心,我把一个完完整整丝毫无缺的美人儿送给大哥就是。”

  齐漱玉陡地喝道:“你的屁放完没有,我可要你的命了!”喝声中身形倏变,双腿疾发,从刀圈的缝隙之中进招。短剑则只用于防守。这一下疾如风雨的“鸳鸯进步连环腿”的踢法,顿时把本来已经占尽优势的矮冬瓜踢得只能满地乱滚,无力还击了。

  原来齐漱玉施展的乃是新近练成的穿花练树身法。练这种身法,要蒙着双眼在花树丛中与人过招,练到不能碰落一花一叶才算成功。矮冬瓜的“地堂刀”已经是配合上独门身法的,但齐漱玉的穿花绕树身法却恰好是他这种独门身法的克星。

  齐漱玉精通十八般武艺:“鸳鸯连环腿”虽然不是她最得意的本领,而齐漱玉也只是得了她爷爷腿上功夫的三成,但就这三成功夫,已是足以破这矮冬瓜的“地堂刀”了。

  “地堂刀”的厉害之处是在攻击对手的下盘,齐漱玉腿上的功夫使了出来,更加上她这奇妙的身法,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矮冬瓜的双刀哪里还能削着她的双足,自是只能有满地乱滚的份儿了。

  旁观的书生看得暗暗吃惊,心里想道:“齐家武功号称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只有我亲自下场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铛的一声,矮冬瓜左手的长刀给齐漱玉踢得飞上半空。齐漱玉连环飞脚,正要又再踢飞他右手的短刀,忽见一炳张开了的扇子挡在面前,齐漱玉手中的短剑刺出,竟然给这柄扇子轻轻一拨一引,引出门外,齐漱玉稍稍失了平衡,那连环飞脚就踢了个空。矮冬瓜滚出数丈开外。

  这个半中间插手的人正是那个书生。

  他摇了摇描金扇子,嘻嘻的说道:“让我来领教领教齐姑娘的家传本领。老二、老三,你们只许在旁边看着,不许帮手。咱们秦岭三英,可不能给人笑话!”

  矮冬瓜喘过口气,笑道:“大哥亲自出马,那还用得着我们帮忙?对啦,美人儿是要亲手拿下来才更有味道的!”

  齐漱玉心中气极,恒也不禁暗暗惊奇:“怪不得那两个人尊他为老大,就是他刚才这一招已经是比他的同伴高明多了。”这三个人中,以那瘦长汉子年纪最大,其次是矮冬爪,这书生的年纪则似乎还未到三十岁,最为年轻。但排行却刚好颠倒过来,年纪最大的是老三,年纪最轻的却是老大。

  书生稽扇一合,卖弄风流,柔声说道:“齐姑娘,请赐招。”显得甚为潇洒。

  齐漱玉喝道:“你知道我的来历,怎敢对我如此无礼!”

  书生笑道:“我可没有说过半句冒犯姑娘的话呀,我这两个兄弟是粗人,他们说的话请你不必放在心上。”

  齐漱玉自忖没有胜他的把握,喝道:“你既然自知理亏,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书生打了个哈哈,摇了一摇扇子,慢条斯条理的说道:“齐姑娘,我几时说过自知理亏这四个字?不错,我这两位兄弟在言语之中是对你有不敬之意,但一来不是我说的,二来要讲道理么,未必全是他们不对。我不能偏袒他们,但也不能偏袒你!”

  齐漱玉气往上冲,怒道:“谁要你偏袒?你说,他们有什么道理?”

  书生说道:“齐姑娘,是你先出手打他们的吧?你打都打了,又怎怪得他们出言无礼!”

  齐漱玉一听就知道这一场打架是免不了的,索性和这书生也翻了脸,冷笑说道:“老实告诉你,我本来是要打你的!你对我油嘴滑舌,先就无礼!”

  韦生佯作一怔,随即笑道:“我怎样油嘴滑舌?哦,对啦,当时我是闻到一股香气,赞道好香,好香。敢情这香气就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吧?但这也只是对你的赞美呀,你怎能出手就打?”

  齐漱玉喝道:“你耍无赖,我就要打!”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书生一闪闪开,继续笑道:“我还没见过你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不过,你不讲理,我可要和你说个清楚,免得你说我欺负你。齐姑娘,你打了我的兄弟,倘若你不是齐燕然孙女儿那还罢了,我可以让你几分。但你是齐燕然的孙女儿,我倘若不为弟兄出头,岂不给别人耻笑我是怕了你的爷爷?”

  说话之间,齐漱玉连进七招,但却给这书生一一化解。他一面拆招,一面说话,只凭这点,已是显得他的武功比齐漱玉胜过不只一筹。

  “我也不想难为你,只请你跟我们回去。我会派人送信给你爷爷的。只要你的爷爷亲自到秦岭来向我们赔个礼,我就立即放你!”书生继续说道。

  齐漱玉气极冷笑:“你是什么东西,配和我的爷爷说话!”说话都不配,当然更谈不上什么赔礼了。

  书生也冷笑道:“你爷爷不赔礼也行,只要他有本领能够从我的手中把你夺回去!”如此说法,分明已是把齐漱五当作他的囊中之物似的。

  齐漱玉强抑怒气,喝道:“你要擒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声出招发,短剑欺身直进,使出家传剑法的两败俱伤狠招,径刺书生胁下的“气愈穴”。这一招她冒险进招,拼着两败俱伤,快如闪电!

  书生笑道:“留心你的手指!”摺扇倏张,闪闪发光。原来这是一把钢骨扇子,扇骨两边,很像磨利的刀片。齐漱玉唰的一剑刺过去,被他的扇子一覆一按卸去了力道,扇子贴着剑脊,竟然就向上削。这样一个变化,实是大出齐漱玉意料之外。剑上的力道施展不出,反而变成了对方借力的工具,处此情形,似乎只有赶快弃剑缩手,方能免掉五指削断之灾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车声辚辚,马鸣萧萧。这茶山路本来甚少人行,相不到竟有一辆马车经过。

  书生似乎恐防夜长梦多,急于了结,招数一变,攻势有如暴风骤雨。

  齐漱玉情知不敌,撮唇一啸,陡地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三丈开外。

  她那匹坐骑,是她爷爷一手训练的名驹,善知主人心意,一听见啸声,就跑上前去迎接她。

  齐漱玉仗着轻灵的身法摆脱强敌的缠斗,本来就是想抢快跨上自己的坐骑逃跑的。高个子和矮冬瓜正在一旁口沫横飞的观战,并非是在马上,要是她能够跨上坐骑,突围就大有希望。

  哪知她还是慢了一步。

  那书生反手一挥,一枝短箭闪电似的射出去。原来他这把扇子乃是钢骨扇子,扇柄装有机括,一按扇柄,扇骨可以当作短箭使用。不过和普通的箭略有不同,箭头不是尖的。

  虽然不是尖的,但这枚钝头的扇骨被他用甩手箭的手法射出,却是胜过强弓利弩。

  “卜”的一声,扇骨直贯马脑,齐漱玉那匹坐骑发出嘶哑的哀鸣,顿时就倒毙了。

  正在十分吃紧之际,那辆马车来到了。

  是一辆上有宝盖的华丽马车,挂着珠帘。坐在车厢里的是什么人,看不见。只能听见声音。

  “浩儿,前面是些什么人在打架?”听这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个中年妇人。

  她口中的“浩儿”是个年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白色真丝的衣裳,外罩石青起花的缎褂,脚登熊皮长统的马靴。像是一个文武兼全的贵家公子。但这个贵家公子现在却是充当马夫,为那妇人驾驭马车。

  拉车那两匹马,毛色纯白,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异种名驹。

  高个子和矮冬瓜似乎也给来人高贵的气派吓住了。没有立即上去动手。

  那少年道:“似乎是三个强盗在抢劫一个小伙子,两个强盗把风,动手的那个强盗是用一把摆扇的。那小伙子打不过他。”

  车厢里的妇人哼一声,说道:“是用扇子的?这一伙又是三个人?晤,敢情是所谓秦岭三英吧?你上去传我的口谕,叫他们不许恃强欺弱,以众凌寡。还有传那个老大过来,我要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高个子与矮冬瓜愕了一愕,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说道:“哪里来的老婆婆,既然知道我们秦岭三英的名头,胆敢如此口出狂言。你当我们是你家的奴仆么?”

  那少年勃然色变,喝道:“什么东西,胆敢辱侮我的娘亲!”声出招发,一手就向那个高个子抓去。

  高个子早已抖开了藤蛇鞭,笑道:“这件新到手的宝贝,我还未曾用过。就让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试一试我这件宝贝的滋味吧!”笑声中一个倒纵,立即反手挥鞭。他在“秦岭三英”之中虽然排名第三,但亦曾身经百战,哪里把这少年放在心上,藤蛇鞭抖开,长达一丈有多,少年手中没有兵器,他自信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哪知这少年身手敏捷之极,藤蛇鞭卷地扫来,被他一抬腿就踏着鞭梢,高个子只觉虎口一震,藤蛇鞭已是给这少年夺去。

  少年冷笑道:“什么秦岭三英,凭你们这点本领,给我家做奴仆也不配!”

  说时迟,那时快,矮冬瓜的地堂刀已是朝他双足砍来。少年把夺到手中的藤蛇鞭挥出,鞭风呼响,使出“回风扫柳”的鞭法,把矮冬瓜档在一丈开外,不过矮冬瓜的独门刀法却是要胜过他的伙伴许多,他在地上翻腾滚扑,捷若狸猫,虽然他近不了少年的身子,但少年的藤蛇鞭也打不着人。

  高个子失了藤蛇鞭,换了他日常使用的兵器,一柄厚背砍山几已是退而复上,称那矮冬瓜联手对敌。他气不过被夺鞭,破口大骂。

  少年把藤蛇鞭抖成无数圈圈,大圈圈、圈圈、斜圈、正圈、圈里套圈,在高个子与矮冬瓜夹攻之下,仍是攻多守少。

  齐漱玉虽然是在激战之中,但近在身旁的打斗她还是能够偷个空看几眼的,不禁心里大奇:“这少年的鞭法倒像比我所学的还要高明!据爷爷说,藤蛇鞭本来很少人会使,甚至知道它的来历的也没几个,怎的这少年随手夺来,就运用得如此纯熟,竟然比我还要高明?”

  心念未已,只听得“当”的一声,原来是那高个子的厚背砍山刀被鞭圈套住,夺出了手,飞上半空跌下来了。

  少年笑道:“这条鞭的确是件宝贝,你这脓包不会使用,怎能怪这宝贝?”笑声中挥鞭疾扫,高个子被他刷了两鞭,衣裳碎裂,胸膛都打出两道鞭痕,此时哪里还敢再骂,只有逃跑的份儿。

  少年喝道:“回来!”断喝声中,藤蛇鞭已是圈着他的右腿,将他拉了回来。矮冬瓜见有机可乘,急于救助同伴,立即把双刀贴地滚砍,斩这少年双足。

  哪知这少年动作极快,藤蛇鞭一卷一送,高个子给他摔倒地上,变成了一个人球,恰好滚到矮冬瓜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双刀。

  矮冬瓜忙不迭收刀,愤然大骂:“小子,你忒也欺人太甚!”双刀并交左手,腾出右手,扶高个子站起。不料高个子竟是站立不稳,他才一松劲,只听得“咕咚”一声,高个子又跌倒了。原来这少年在松开藤蛇鞭之时,已是点了他膝盖的环跳穴。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的藤蛇鞭又已向矮冬瓜咧的扫来,眼睛却是对着那高个子发话:“你出言无状,须得对我娘亲叩头谢罪,我才能放你走!”说话之间,已是连环三招,把矮冬瓜逼得在地上翻滚。他顿了一顿,藤蛇鞭挥出,指着矮冬瓜道:“你也一样!”

  矮冬瓜气怒交加,叫道:“小弟无能,大哥,你……”他是想请老大赶快摆脱与齐漱玉的缠斗,过来对付这个少年。话犹未了,场中已是突然起了变化。

  那个书生打扮的“老大”并非不想过来,也并不是害怕这个少年,这个少年的武功虽然高强,但也未必能够胜得过他的,他是害怕坐在那辆车上,一直尚未露面的那个妇人。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妇人是谁,但已是想起了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了,由于怯意一生,心神不定。本来已经是处在下风,岌岌可危的齐漱玉形势顿时好转,与他扳成平手。

  待至高个子给这少年打倒,身为“老大”的书生非得立即设法挽回败局不可,情急之下,无暇思索,一个冲跃,手指便按扇柄的机括。

  他本是不想用暗器射齐漱玉的,此际逼于无奈,一发就是三枝。齐漱玉是死是伤,他已是顾不得了。

  那少年正在把矮冬瓜打得只有在地上翻滚闪躲的份,但还未能点着他的穴道。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听那三枝扇骨射出的破空之声,不由得“啊呀”一声,闪电似的一鞭打下,放弃阻鞭梢点穴的打法,这一鞭打得极重,把矮冬瓜打得瘫在地上。

  但他出鞭虽快,却来不及去救齐漱玉了。

  距离如此之近,齐漱玉本来非中“暗箭”不可。但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又有一件惊人的变化发生!

  只听叮叮连声,那三枝当作短箭射出的精钢扇骨在齐漱玉的面前落下,随着落下来的竟然是三颗珍珠。齐漱玉呆了一呆,刚好把这三颗珍珠接到手中。

  车子上的那个妇人似乎没看见齐漱玉的动作,道:“浩儿,替我把珍珠捡起来。”少年道:“娘,用不着捡了。”那妇人笑道:“你倒是一副大少爷脾气,我可不想陪老本呢。”

  齐漱玉一呆之后,方始省起要物归原主,忙把珍珠递给那个少年。那少年略一躇踌,似乎想接又不想接,但终于还是接了过来,说声:“多谢。”齐漱玉面一红,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

  三颗小小的珍珠竟然能够打落三枝精钢扇骨,而且珍珠丝毫无损,这妇人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齐漱玉心里想道:“听丁大叔说,内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飞花,伤人立死。当今之世内功差不多练到这个境界的只有爷爷一人。可惜我一出世,爷爷业已闭门封刀,他未遇强敌,这门功夫我从未见过。这妇人能够用珍珠打落精钢扇骨似乎是属于同一类的功夫。不过由力有深浅,她还未练到可以用花叶当暗器的境界,但爷爷练到七十多岁,尚未炉火纯青,她不知有多大年纪?她是这少年的母亲,大约不会超过五十岁吧。那就真是难得之极了。”

  那个身为“老大”的书生,比起齐漱玉来当然更加见多识广,此时不禁面如土色!

  “请问来的是哪位前辈,可否容我拜见?”书生颤声说道。

  “我叫你住手,你反而暗箭伤人。是否不服气,还想和我较量较量?”那妇人冷冷说道。

  书生忙道:“不敢。不过我们总算是在江湖上混出了字号的。老夫人若是不容一见,我们宁死不辱。”

  那妇人冷笑道:“原来你想知道我是谁才肯甘休。好吧,我也不怕你们记仇,就让你们一见。”

  那妇人揭开珠帘,齐漱玉只觉眼睛一亮,出来的竟然是个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头上梳的是金丝八宝攒珠鬓,鬃旁插朵珠花,珠花似乎缺了一瓣,身上穿的是缕金大红云缎袄,外罩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绣花百折裙。但在雍容华贵之中却也掩盖不住有几分妖冶之气。齐漱玉暗暗想道:“若不是我刚刚看见她的暗器手段,一定会把她当作宫宦人家的贵妇。不过学武的人原也不拘身份,说不定官太之中也有武功好的。”

  齐漱玉对这妇人的身份猜疑不定,那书生则是定了眼珠。

  只见珠帘揭开,车厢里挂着一幅刺绣,绣的是一匹骆驼。

  那少年一面搀扶他的母亲,一面笑道:“你知道我们是谁了么…”

  那书打扮的“老大”颤声说道:“兄台敢情是白驼山的少山主?”

  他不敢问那贵妇,只敢向这少年试探。

  少年笑道:“算你眼力不错。”

  那“老大”突然抬起手掌,僻僻啪啪,自己打了自己两记耳光,说道:“不知是宇文夫人驾到,罪该万死!”

  这一下可把齐漱玉看得傻了。她心里又是惊奇,又是没趣。试想她的爷爷是武林公认天下第一高手,这个什么“秦岭三英”的老大竟然毫不卖帐,如今对这贵妇却怕成这个详子!试想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个什么白驼山的宇文夫人不知是何来历,怎的从没听见爷爷说过?她的武功不及爷爷,难道她在武林中的地位还能胜得过我的爷爷不成?”

  那个贵妇模样的宇文夫人见这“老大”如此恭顺,似乎甚为满意,说道:“你不听我的吩咐,本来应予严惩的。但念在不知不罪,你又已经自己打过嘴巴了,这就饶了你们吧。”

  此时那个矮冬瓜已经爬了起来,并且替那高个子解开了穴道。两个人早已走到他们“老大”的身边。

  他们听得一个“饶”字,大喜过望,拔脚就走。

  那书生喝道:“你们两个怎能如此不懂规矩?”他口中说话,双膝已是朝着宇文夫人跪下。

  那两人瞿然一省,想起了白驼山少山主对他们的命令,慌忙跟着“老大”跪下,而且不约而同的也学着老大刚才的模样,僻僻啪的自打嘴巴,齐声说道:“冒犯夫人,罪该万死,求夫人饶恕。”

  宇文夫人喝道:“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们的丑态,都给我滚吧。”

  “秦岭三英”走后,那少年道:“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浩字。请问兄台高姓大名,这条藤蛇鞭是你的吧?”

  齐漱玉道:“小弟姓齐,单名一个玉字,不错,这条藤蛇鞭正是了我的家传之物。”她因为‘漱玉’二字一听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故此省了一个“漱”字,单独一个“玉”字,虽然也有闺秀意味,但男子的名字中有“玉”字的也不少,就没那么碍耳了。

  不过藤蛇鞭是极为罕见的兵器,齐漱玉已说出了它是家传宝物,本人又是姓齐,对方倘若熟悉武林人事,应该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的。

  齐漱玉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因这两母子乃是她的恩人,对恩人她不想捏造谎言,隐瞒身世。另一方面,在她内心深处,本来就是不自觉的以身为齐燕然的孙女为荣的,改名可以,换姓她可不愿。

  她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个宇文夫人问她一句:“请问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齐老先生是怎么个称呼?”她就会告诉她的。

  但这个字文夫人却并役有这样问她,听她说出“家传之宝”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改变。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

  宇文夫人只是望着她笑道:“齐相公,你年纪这样轻,武功倒是很不错呀!难得,难得!”

  看来这个宇文夫人也并未看出她是女儿身。

  齐漱玉面上一红,说道:“要不是得前辈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性命不保了。前辈谬赞,晚辈实是无地自容。”

  字文夫人笑道:“你不必太过自谦,你莫看我打发他们容易,其实他们三兄弟在江湖中已经算得是一流高手了。尤其那个老大,他是得了铁扇先生上官谨的真传的。若不是我出手,我这孩儿和你联手只怕也未必对付得了他呢。”

  说至此处,若有所思,接着问道:“秦岭三英是他们自己封的,但他们在黑道上的行为确是还不算太坏,不会随便抢劫、杀人的。不知齐相公因何与他们结下仇怨?”

  齐漱玉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也不知道秦岭三英是什么。”

  字文夫人先为她解释“秦岭三英”的来历:“他们是在秦岭安窑立柜的三个黑道人物,老大名叫秦兆阳,他的师承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矮冬瓜排行第二,名叫骆宏,是保定地堂刀石家的弟子。那瘦长汉子排行第三,名叫卢志高,也曾在武林名家外号金刀无敌王元通的门下学过几年刀法。”

  说了这三人的来历之后,宇文夫人再问:“既然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何以与你为难?”

  齐漱玉道:“我也不知道。”由于宇文夫人并没问她身世,她可以不说就不说了:“秦岭三英”何以与她为难,那个“老大”是说过的,就因为她是齐燕然的孙女。不过她也并不完全相信那个“老大”的说话。

  宇文浩道:“像秦岭三英这种跟过名师练武的黑道人物,一般来说,最喜欢的是两件东西。一是宝剑,二是名驹。藤蛇鞭是极为难得的兵器,在识货者的眼中,比宝剑还更名贵。说不定他们看中了齐兄的这条藤蛇鞭,因此动了夺宝害命的歹毒念头。”

  他提到宝剑名驹之时,齐漱玉情不自禁的向她那匹已经倒毙路边的坐骑望去。

  宇文浩故意问道:“齐兄,你的坐骑呢?”

  齐漱王黯然说道:“已经给那强盗用暗器射死了。哟,就是这匹乌龙驹。”说到乌龙驹的名字时,声音充满感情。

  宇文浩忙道:“我有尚好的金创药,可以医人,也可以医马,让我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救。”

  他急步过去蔡看乌龙驹的伤势,齐漱玉抱着一线希望跟在他的后边。

  一看之下,宇文浩叹气道:“秦老大的扇骨箭功力非同小可,已经洞穿马脑,决难起死回生了。唉,真是可惜!小弟略懂相马,齐兄的这匹乌龙驹是大宛的异种名驹,虽然老一点,还是远胜于凡马的!”

  齐漱玉苦笑道:“宇文兄眼力不差,这匹乌龙驹的年纪比我还大,我一出生他就和我作伴了,谁知我舍不得和它分开,反而累它丧了性命。”

  宇文浩道:“齐兄,你失了坐骑,再要找一匹这样的好马可就难了。看你的模样,你好像是急于赶路的,是吗?”

  齐漱玉点了点头。

  宇文浩沉吟片刻,说道:“可惜我这两匹马是一对的,否则可以分一匹给你。”说至此处,忽地问道:“齐兄,你往哪儿?”

  齐漱玉道:“小弟要赶往京师。”宇文夫人道:“哦,你想赶往京师,有急事么?”

  齐漱玉道:“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我和一位友人有约,在京师会面,他已经走了五六天了,我恐怕他在京师等不见我,他又是不能久留的,等不见我,就会离开京师。”

  宇文夫人笑道:“那你不用担心了,正巧我们也是要往京师去的,若不嫌弃,你就和我作个伴吧。坐我这辆马车,相信不会比你那匹乌龙驹走得慢。”

  齐漱玉心意踌躇,说道;“萍水相逢,不敢打扰。”

  宇文夫人笑道:“不错,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交情大概不能算是萍水之交了吧?”

  齐漱玉虽有江湖经验,但毕竟阅历尚浅,暗自思量:“这宇文夫人不知是何来历,但她虽然显得诡秘,料想不是坏人,否则她也不会替我打发那三个强盗了。”此时她正是需要雪中送炭,便即笑道:“萍水相逢,多蒙救助。老前辈说得对,这当然不止是萍水的交情,而是可算得过性命的交情了,只不过这是我欠你们的情。晚辈受惠已多,再要给你们添麻烦,心里过意不去。”

  宇文浩哈哈一笑,说道:“齐兄,我看你是个少年豪杰,怎的却似扭扭捏捏的姑娘?咱们是一见如故,说这些客套话干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要求你帮忙呢。”

  宇文夫人笑道:“这样吧,请恕我倚老卖老,齐相公若不嫌弃,与小儿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这一提议来得太过突然,齐漱玉连想也没有想过,不过,一来对方于己有救命之恩;二来齐漱玉对他们母子亦有好感;三来她又急于上京去找师兄。在这种情形底下,也不容许她多作考虑,便只好答应了。论起年纪,宇文浩二十有二,比她年长四岁。她与宇文浩交互八拜,叫了他一声“义兄”之后,接着给宇文夫人磕头,唤她干娘。

  宇文夫人眉开眼笑,说道:“好孩儿,我没有好的见面礼给你,就把这朵珠花给你吧。”

  齐漱玉道:“干娘厚赐,小侄可不敢当。”

  宇文夫人笑道:“我给你这朵珠花,是有因由的。刚才我打落秦老大的扇骨箭,用的就是从这朵珠花上摘下来的三颗珍珠,你留看作个纪念,他日也可以留赠你的媳妇儿。”

  宇文浩笑道:“妈,你想得真周到。弟媳的聘礼,你都给玉弟准备好了。”

  齐漱玉面上一红,但怕引起他们疑心,只好收下了。

  宇文夫人笑道:“从现在起,咱们就是娘儿俩啦。让你的大哥驾车,你到车厢里陪我吧。”齐漱玉这才知道她要自己和她的儿子结拜的另一个原因,心里想道:“她是个贵妇,恐怕是要比普通的江湖人物多讲究一点礼法的。她做了我的干娘,那就不用避嫌了。”心里也在暗暗得意,自己女扮男装,和宇文夫人坐在一处,她居然一点也看不出来。

  宇文夫人道:“你不用和你的大哥客气,这两匹马是听他使唤惯了的,所以只能由他驾车。”说话之时,宇文浩已打起响鞭,马车飞也似的跑了。

  齐漱玉坐在车中,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心里想道:“果然跑得比我那匹乌龙驹还快。”

  一路同行,免不了闲话家常。但宇文夫人只是稍涉即止,并没详言。当齐漱玉问起她家里的情形和白驼山是在哪里的时候,她笑着说道:“白驼山可远着呢,它是在藏边的一座高山,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的。你的义父单名一个雷字,我们只生下你的大哥一个。他从来没有到过中原,这次我带他入京,是想让他增点见识的,我有一个亲戚,多年未通音讯,最近才知道她在京师。”

  齐漱玉心里想道:“怪不得爷爷也不知道武林中有宇文这一家,原来他们是远在边陲的。”不免有点奇怪,问道:“义父是汉人吗?”

  宇文夫人笑道:“想必你看见我们的服饰,有点奇怪,是吧?”要知她们母子的服饰都华贵异常,齐漱玉虽没有到过西藏,但也知道住在西藏的十九都是“胡人”,西藏右称吐蕃,人种复杂,以藏人数量较多,衣裳简朴。看她们母子的服饰,料想决不会是胡人服饰。

  宇文夫人笑着继续说道:“说起来可真是话长了,你义父的远祖是唐朝时候在中原做官的胡人,后来因为天下大乱,他带了家人和一些亲信部属到白驼山开荒隐居,几代相传,倒把白驼山变成了世外桃源一般了。这位远祖是在中原长大的,他的妻子又是汉人,所以把中原的服饰和生活习惯也都搬到了白驼山了。他们这家还有个习惯,男子大都是喜欢娶汉女为妻的,所以传到了你义父这代,你要问他是汉人还是胡人,这就很难说。他的母亲、祖母、曾祖毋……都是汉人,以血统来说,恐怕是汉人更多了。”

  不过,她只是“略述家世”,对她夫家与武林人物有无来往,以及其他一些别的事情她就一字不提了。

  齐漱玉道:“我自幼父毋双亡,武功是爷爷和一位老仆人教的。”心里在想:“爷爷早已闭门封刀,除了寥寥几个至交友好之外,他是不愿意给外人知道他的踪迹的,要是义母问起他的事情,我说不说呢?”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宇文夫人并没有像她这样多间,只是笑道:“江湖异人,在所多有。你的爷爷想必也是和我家那位远祖一样,是厌倦了尘世的纷争,故而想做个世外高人的。”竟然连她的祖父的名字都没有问。

  齐漱玉也知道江湖上有许多避忌,尤其一些“遁世”的“高人”更不喜欢别人问及来历的。宇文夫人没有打探她的家世,她自也不便多问干娘了。

  马车跑得很快,第二天就到了河南西部的灵室县。齐漱玉听得远处水声轰鸣,似是波涛拍岸,知道已经到了黄河之边。崎山、岷山迫近黄河,互为犄角,古称“崤函天险”,但两山夹峙之中却是一大片盆地,数百里平川,土地富饶。

  宇文夫人笑道:“在崤山或岷山高处远眺黄河乃是一景,可惜咱们没这闲功夫了,但也不妨走得慢些,看看这里既有高山,又有平原的山川美景。”

  她卷起帘与齐漱玉指点山川形势,齐漱玉闷坐车厢多时,纵目弛怀,顿觉胸中一爽。

  忽听得杂乱蹄声,原来她们这辆马车正在走过一个交叉的路口,在另一条路上有五个骑者也正在赶路。她们走的方向是西南,是准备取道山西前往京师的。这五匹马则是向着正南面走,正南面是函谷关,过了函谷关就进入陕西境内了。

  驾车的宇文浩说道:“此处是三个省份的交界处,这些人跑得这样急,恐怕是黑道人物。”

  齐漱玉道:“何以见得?”

  宇文浩道:“大凡在省份交界之处的边境,那是最适宜绿林人物出没的地方。因为各省的统兵长官大部是喜欢推卸责任的。只要强盗从他的辖区逃过边境,他就不管了。”

  齐漱玉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次恐怕是你看错了。我瞧这些人的服饰好像是道士。”

  两条路交叉穿过,那五骑马虽然是在另一条路,而且已经离开交叉的路口约有半里之遥,但还是可以约莫看得见的。此时他们正转过一个有山坳阻拦视线的地方,看得更加清楚了。

  宇文夫人笑道:“管他是强盗或是道士,各走各的,不必多理闲事。”

  哪知他们不理“闲事”,那些人却是要理“闲事”。

  走在前面的那个道土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咦,你们快看,是不是那个妖妇?”

  后面的一个道上说道:“不会吧,那妖妇怎会在此处出现。咱们不是,……”他似乎是害怕给他们这边听见,声音越说越小,后面的话听不见了。

  本来这些人在半里之外交谈,又不是特别提高声音,她们是很难听得到的。不过齐漱玉是练过武功的女子,耳目异于常人,除了最后那一句听不完全之外,其他的话都听见了。

  宇文浩面色一沉,说道:“娘,这些牛鼻子无礼之极,好像是在议论咱们呢。要不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宇文夫人沉吟片刻,说道:“这些道士好像有点来历,别理会他们。”

  宇文浩气愤道:“娘,你没听见他们胡说八道吗?管他们什么来历,难道咱们还怕了他们不成?”

  宇文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害怕他们。但一来我怕你这火爆的性子,一言不合,只怕就要闹出事来。二来你的弟弟也要赶着前往京师,何必为一点小事,耽搁行程。”

  字文浩见母亲坚决不许,只好忍住气继续赶车。

  哪知他没有过去兴师问罪,那五个道士反而来了。他们离开大路,穿过田亩,跑到宇文夫人的马车正在行进的这条路上,兜头截住,一字摆开。

  宇文浩按辔道:“你们意欲何为,想抢劫么?”

  那五个道士见他一副贵公子模样,倒是不觉一怔。为首的那个年纪最长的道士答道:“我们是华山道士,不是强盗。”

  宇文浩道:“你们是想化缘?”

  那道士合什说道:“贫道亦非化缘!”

  宇文浩道:“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那道士道:“请公子恕贫道冒味,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宇文浩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道士面色一端,说道:“好,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公子,你腰悬宝剑,想必是武林中人。”

  宇文浩道:“是又怎样?”

  那道土道:“你这辆车子上坐的是什么人?”

  宇文浩怒道:“你这牛鼻子臭道士好生无礼,这样问,什么意思?”

  宇文夫人隔着珠帘小声说道:“浩儿,说给他们听也无妨。”

  宇文浩冷冷说道:“是我的母亲和弟弟,你问她们干吗?”双目圆睁,只待他们答得无礼,就要动手。

  那道士说道:“可否容我们见一见令堂和令弟?”

  宇文浩大怒,喇的拔剑出鞘,喝道:“臭道土,放你的屁,敢对我娘亲无礼——”

  宇文夫人却道:“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见我?”

  那道土道:“请公子息怒,贫道决无轻薄之意。我们是出家人,善男信女在我们眼中都是一样。”言外之意,出家人心无杂念,本来无须避男女之嫌。

  宇文浩冷笑道:“看你们也不像有道之士。哼,既非化缘,因何求见家母?快说!”

  那道士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华山派的道家弟子。这次下山,是奉了掌门之命,寻访一位与敝派大有关系的女施主的。”

  宇文夫人隔帘问道:“什么关系?”

  那道士迟疑片刻,说道:“掌门没有说明,请恕贫道无从奉告。”

  齐漱玉从帘缝里偷看他说话的神情,暗自想道:“看来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不过白驼山宇文这家人远在藏边,和华山派怎么拉得上关系?华山派的掌门天权道长和六大长老之一的天璇道长与爷爷都有交情,假如他们和白驼山的女主人不论有恩还是有怨,应该不会瞒住爷爷的。爷爷曾把江湖上较为重要的人物都对我说过,可从没提过白驼山的宇文夫人。这几个华山派道土所要我的那位女施主,按常理推断,应该不会是我新拜的干娘吧?”

  心念未已,只听得宇文浩已在问道:“你怀疑家母就是那位女施主吗?”

  为首的道土道:“只求一见,便可释疑。”话中之意,不啻承认了他确实是有此怀疑。

  宇文浩冷笑道:“我也老实告诉你吧。家母和我是刚从西域来到中原的,连华山在哪里都不知道。焉能与你们华山有甚关系?”

  那道上道:“彼此同属武林一脉,贫道又是出家人。就算我们误会,容我们拜见老夫人料亦无妨?”

  宇文夫人忽道:“你见过那位女施主吗?”

  那道士道:“不久之前我们才见过她的,只因当时追不上那位女施主,故此无法完成任务。”

  宇文夫人道:“好,那我让你们见一见吧。玉儿你也出来,让他们见见,免得他们还有疑心。”

  为首的那个道士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先礼后兵,五个人同时下马,这是遵守江湖的礼节,人家既然以礼相待,他们就不能高高坐在马上。

  这霎那间双方眼睛都是目不转瞬,隐隐藏着杀机,宇文浩这双眼睛是盯着那五个道士。

  珠帘高卷,宇文夫人与齐漱玉携手下车。

  盯着宇文夫人那五双眼睛定住了,似是感到十分惊异,目光一片迷茫。

  有一个道土失声叫道:“大胆妖……”为首的那道土喝道:“别胡说!”那个道上本来是想骂“大胆妖妇”的,硬生生把一个“妇”字咽了回去。

  宇文夫人面色一变,问那为首的道士:“你说的那个女施主亦即是他说的妖妇吧?”

  为首的道士不敢作声,在他背后说了半句话的那个道士抬头道:“不错。”

  宇文夫人冷笑道:“那么你们看清楚没有,我是不是那个妖妇?”

  为首的道土神色显得有点迟疑,没有立即回答。他心里暗自想道:“相貌倒是一模一样,但服饰却是完全两样,神气也大不相同。那妖妇轻功再好,谅也不能这样快就来到这儿,而且从头到脚都换过打扮吧?这个妇人的雍容华贵风度似乎也不是那个妖妇所能假扮得来。”

  他正想道歉,不料他那鲁莽的师弟却已说道:“天下决没有这样相像的人,那妖妇诡计多端,师兄,你别给他骗过了。”

  为首的道士喃喃说道:“不对,不对!”

  宇文浩喝道:“什么不对?”

  那道士瞿然一省,连忙合什说道:“对不住,我们认错人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原来我竟然像个妖妇,今天我才知道。”

  宇文浩猛地喝:“你们就想走么?”

  为首的那道士怔了一怔,说道:“贫道已经赔过礼了。”

  宇文浩喝道:“我要你们各自打五十下嘴巴,外加十个响头!”

  脾气最暴躁的那个道士大怒说道:“华山派弟子只能接受本派掌门刑罚,决不向妖妇低头!”

  话犹未了,只觉劲风飒然,宇文浩已是扑到他的面前。这道士名叫凌霄,是天玑道人的徒弟,精于大擒拿手法,见宇文浩扑到,立即一个怪蟒翻身,身形半转,掌托敌时,正待用个高探马的招式,抓着宇文浩就摔。哪知宇文浩的擒拿手法比他更精更狠,只听得“咔嚓”一声,不知怎的宇文浩早已脱出手来,手腕一翻一绕,把凌霄右臂的关节拗折了。

  为首的那个道士迅即来媛,却想不到仍是慢了一步。宇文浩兔起鹘落,一个照面就把凌霄摔倒,回过头来,刚好迎上敌招。

  这个为首的道土道号凌虑,是天权道人的首徒,武功比凌霄高出甚多。他见宇文浩如此狠辣,不禁也动了怒气。

  凌虚喝道:“小子胆敢伤人,我与你拼了。”五指如钩,欺身直进,抓宇文浩的琵琶骨。

  宇文夫人在旁观战,点了点头,对齐漱玉道:“不错,这是华山派的龙爪手功夫。”齐漱玉不禁有点奇怪,心想他们这家远在藏边,怎的对华山派功夫了如指掌?要知龙爪手功夫乃是华山派镇山三宝之一(其他两宝是无极剑法和五行拳),门下弟子倘非遇着强敌,轻易是不肯使用的。齐漱玉也只是听得爷爷说过,未曾见过。

  宇文夫人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华山派是中原六大门派之一,我们僻处边陲,对中原各派武功当然是孤陋寡闻,但六大门派的看家本领,倒也略知一二。”她谈笑自如,似乎丝毫也没为儿子碰上强手担忧。

  宇文浩笑道:“华山派的龙爪手是不错的,可惜这臭道士练得还没到家!”说话之间,早已避开了凌虚连环三招的龙爪手,掌势斜飞,反劈凌虚肩脚。凌虚识得厉害,一个移形易位,肘锤撞宇文浩左胁的愈气穴。这是五行拳的杀手绝招,攻敌之所必救。

  宇文浩霍的一个风低头,骈指如戟,戳凌虚咽喉,招数后发先至。凌虚招数使出,横了心肠,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双掌齐发,不护自身,反而向前猛击,如此打法,已是豁出性命,拼着同归于尽的打法。

  宇文浩冷笑道:“想拼命么?凭你这点本领,那是做梦。”只听得“蓬”的一声,宇文浩早已变指为掌,变招之快,难到形容。双掌相交,凌虚顿时便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宇文浩掌势未衰,喝道:“给我跪下!”掌锋收回之际,一捺他的肩头。

  凌虚踉踉跄跄退出了六七步,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并没跪下。

  宇文浩喝道:“哪一个不跪下磕头,我就杀哪一个!”

  那个首先被他摔例的凌霄右臂脱臼,痛得在地上打滚,忍着疼痛喝道:“华山派宁死不辱!”左肘支地,跳起来反扑,可是究竟气力不济,跃不到三尺远,“卜通”又跌倒了。

  凌虚在五人中武功最好,也不过五六招便受了伤,余下三人明知不敌,但在激愤之下,却是不约而同的一涌而上,这三个人是天梧道长的徒弟,练有一套互相配合的三才剑法,三柄长剑暴风骤雨一般杀来,完全放弃防御,威势之猛,看得齐漱玉也有点胆颤心惊。

  她正想上去调停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得断金裂玉之声不绝于耳,原来宇文浩亦已拔出宝剑迎敌,把对方的三柄青钢剑都削断了。

  三柄青钢剑同时削断,火星蓬飞。宇文浩冷笑道:“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冷笑声中,宝剑抖起三朵剑花,已是使出了一招“云麾三舞”。“云麾三舞”乃是一式三招,剑点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候落到那三个道士的身上。

  齐漱玉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只道他当真是要杀这三个道士,大吃一惊,连忙跑上去叫道:“大哥,不可!”但已经迟了,三个道都中剑倒地了!

  齐漱玉暗暗叫苦,但仔细一看,三个道士的身上都没有见到血迹。宇文浩收剑人鞘,说道:“不可什么?”齐漱玉惊魂稍定,笑道:“我只道你杀了他们呢,原来只是刺了他们的穴道。”

  宇文浩道:“不可以杀他们吗?”受了伤的那个年纪最长的道士凌虚,此时正是向他冲来,宇文浩口中说话,一伸手又抓着了凌虚的琵琶骨,说道:“我已经说过,他们若不磕头赔礼,我决不轻饶!”

  凌虚怒道:“我是他们的大师兄,你先杀了我吧!”

  齐漱玉道:“大哥,请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们吧。”

  宇文浩道:“哦,你认识这班臭道士?”齐漱玉道:“不认识。”宇文浩道:“那你为何替他们友情?”开漱玉道:“他们是华山派的道士。”宇文浩道:“华山派的道士就杀不得么?”

  齐漱玉不想说出她的爷爷与华山派的交情,只好说道:“华山派在中原算得是名门正派,依我之见,还是从宽发落好些,杀了他们似乎太过。”

  宇文浩道:“怎样从宽发落?”

  齐漱玉道:“这就要请干娘示下了。”

  宇文夫人说道:“浩儿,你玉弟的话是对的,咱们不可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杀人!”

  宇文浩道:“娘,他们口出污言,得罪了你,可不是小事啊!”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不知他们怎的会把我当作妖妇,其中恐怕定有误会,我倒是不能不有好奇之心了。这样吧,只要他们把个中原委对我明言,我也不用他们磕头赔礼了。玉儿,你替我问问他们。”

  但三个道士都被宇文浩点了穴道。她看也不看,随手一挥,便拂在了相应的穴道上。这手解穴功夫,看得凌虚心服口服,心想:“这妖妇的本领可比她的儿子又高得多了,但听说那个妖妇是并无儿女的,她虽有几分妖气,却一定不会是那妖妇。”

  凌霄托着断臂,一破一拐走近能来。宇文夫人说道:“浩儿,用灵玉膏给他敷伤。”这是白驼山秘方制炼的治外伤药膏,化瘀止血之外,兼有续骨生肌之功。凌霄哼了一声,正眼儿也不瞧宇文夫人母子,径自走到凌虚跟前,说道:“师兄,请你替我接臼。”宇文浩讨了个没趣,要不是母亲有言在先,他几乎忍不住又要发作。殊不知凌霄对他已算好了。凌霄脾气最为暴躁,只因他见师兄已有与对方和解之意,方始不作声的,他如何还肯接受对方恩惠。

  倒是凌虚有点过意不去,心想纵然对方“路道不正”,但这件事总是自己做错在先。当下淡淡说道:“多谢夫人费心,我们自有金创药,无需你们的了。”他的手法甚为纯熟,一面说话,一面握着凌霄断臼的手臂,对准部位,立即就接了臼,跟着敷上金创药。

  齐漱玉待他做完手术后说道:“干娘叫我问你,你愿意说出实情吗?”

  凌虚说道:“你尽管问,当说的我就说,不当说的我就不说。”

  齐漱玉道:“请问你是华山派哪一位前辈的弟子?”

  宇文夫人已经不用他们磕头赔礼,凌虚是个比较老成持重的人,对方既已让步,他也不敢太过傲慢无礼。于是以不卑不亢的态度说道:“先师道号天权。”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天权道长不是华山派的现任掌门吗?”

  凌虚说道:“正是,但家师不幸,已仙逝了!如今是由天梧师叔暂代掌门。”

  齐漱玉诧道:“什么时候的事?”因为她的爷爷和武当派的六长老之一的天璇道人乃是知交,如果事情发生了较久,武当派应有讣闻寄来的。除非这是最近发生的事。

  凌虚说道:“这个月初三那天羽化的。”齐漱玉道:“令师是否有甚难言之隐?”

  凌霄按捺不住,愤然说道:“什么难言之隐,他是给人害死的。我们追踪的那个妖妇,就是疑凶之一!”他心里仍然有点怀疑那个“妖妇”就是宇文夫人,心想反正宇文夫人不敢承认,乐得乘机骂骂妖妇!

  宇文夫人道:“如此说来,我很像那个妖妇吗?”

  凌霄不理师兄的眼色,径直说道:“要是不像,也就不至于有这场误会了!”他口中说是误会,心中却实是悬疑。

  宇文夫人道:“那妖妇姓甚名谁?”

  凌虚、凌霄两人都不说话。

  宇文夫人说道:“好,你们不愿意泄露仇人是谁,我也不勉强你们。就用妖妇称呼她吧,令师被害那天,你们是否在毕山见过那个妖妇?”

  凌虚答道:“有人见过,但不是我们华山派的。”

  宇文夫人道:“你们这五个人,可有谁以前曾经见过那个妖妇?”

  凌虚答道:“没有。我们是根据见过她的人所说的形貌追踪的。”

  宇文夫人道:“那么你们是几时碰上她的?”

  凌霄目不转睛的盯着宇文夫人说道:“就在我们碰见你的一个时辰之前!”

  宇文夫人道:“你们已经看清楚了是她?”

  凌虚说道:“她的轻功极好,我们刚发现她的踪迹,她就发出一枚能放毒烟的暗器,她在烟雾之中便逃得无影无踪了。说老实话,我们只是见着一个轮廓。”他怕师弟不知轻重,一口咬定是“像极”了宇文夫人,那时难以转留,反而不妙。要知他虽然敢断定那个妖妇和宇文夫人并不是同一个人,但亦己推想得到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极其亲密的关系。

  齐漱玉对那“妖妇”的身世来历毫无所知,听了他们说的这许多事实之后,心里反而坦然,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只是凭别人所说的形貌‘认识’那个妖妇,刚才也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那么你们说那个妖妇像我的义母,恐怕也只能说是捕风捉影的吧!”

  凌虚说道:“公子责备得对。只因我们要为掌门报仇之心急切,眼花看不清楚,胡乱认错了人,也是有的。”他是不愿多生枝节,但求能免受辱,便即早早回山,把这件事情禀告本门长老,再作打算。

  脾气最暴躁的那个道士凌霄,懂得师兄的用意。但他不愿帮腔,歪着眼睛望过一边。他是怕和宇文夫人的目光接触,激起他的怒气。

  齐漱玉道:“你们说是一个时辰之前碰上那个妖妇的,没错吧?”

  这次凌虚、凌霄齐声答道:“没错!”

  齐漱玉哈哈笑了起来。

  凌虚、凌霄见她突然大笑,不觉都是愕然。

  齐漱玉笑道:“一个时辰之前,我们正在和一伙自称‘秦岭三英’的强盗打架。你们碰上的那个妖妇,决不会是我的干娘!”

  凌霄似乎颇为诧异,说道:“哦,秦岭三英?他们怎的也会来到这里?”

  齐漱玉有点不大高兴,说道:“你们想必认识秦岭三英吧?他们的长相很特别,一个又高又瘦,像枝竹杆,一个是矮冬瓜;还有一个则是书生打扮,对吧?”

  凌虚说道:“不错。”

  齐漱玉说道:“那就证明我们碰到的,的确是自称‘秦岭三英’的那伙强盗,并非假冒的了。你倘若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问他们。”

  凌虚忙道:“我们早已知道是认错人了,请恕适才无礼!”他生怕师弟多事,暗暗使个眼色,凌霄等人都跟着他一齐合什施礼。

  宇文夫人敛衽还礼,微笑说道:“不知不罪,道长请便。”

  凌虚施礼之后,说道:“多谢夫人海量汪涵,不予怪责。但我们实是过意不去,不知是否可以示知两位公子的大名。”他不便直接请向宇文夫人的夫家姓氏,于是转个弯儿,按照一般的礼节,间接问她的儿子名字。

  宇文浩望一望他的母亲,宇文夫人点了点头。

  宇文浩冷冷说道:“我也不怕你们找我报仇,就说给你们听吧。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浩字,我们母子二人是从白驼山来的。他是我新结拜的义弟,姓齐,单名一个玉字。”

  凌虚陪笑道:“宇文公子言重了,错在我们,多承宽恕,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说到这里忽地转向齐漱玉问道:“请问这位齐相公,令尊的大名可否见告?”

  齐漱玉不愿意泄露身份,皱眉道:“我的爹爹早已死了,你问我的爹爹干吗?”

  宇文浩已是极不耐烦,斥道:“我的娘亲已经饶了你们,你们还不快滚,罗里罗嗦作甚。”

  凌虚陪笑说道:“是,是。贫道并非多事,只是忍不住一点好奇之心。”说罢便走。

  他这么一说,倒是引起宇文浩的好奇之心了,说道:“且慢!”凌虚回过头来,说道:“公子有何吩咐?”

  宇文浩道:“你好奇什么,说了再走!”

  凌虚迟疑片刻,转过身来,面向着齐漱玉说道:“请问齐公子和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可是一家?”他没有说出齐燕然的名字,那是因为他对宇文夫人的来历已经猜到几分,但却又摸不透齐家和白驼山的关系,有所顾忌之故。

  齐漱玉不愿表露身份,佯作不知,淡淡说道:“哦,我们姓齐的竟有这么一家奢拦的人家么,我还是一次听见你说。”

  凌虚说道:“如此说来,齐公子是和这家齐家全无关系的了,可惜可惜!”

  齐漱玉怔了一证,问道:“可惜什么?”

  凌愿说道:“贫道再问一个人,这个人是扬州大大侠楚劲松的儿子楚天舒,不知齐公子与他可曾相识?”说到楚天舒的名字之时,特别留意齐漱玉的表情。

  齐漱玉的心上人虽然不是楚天舒,但对楚大舒还是甚为关心的,听他口气,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难道楚天舒遭遇什么意外?”立即说道:“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凌虚说道:“若不认识,那就不必说了。”

  齐漱玉只好说道:“我与楚天舒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勉强也算是朋友吧。又怎么样?”

  凌虚说道:“先师不幸去世,楚公子也曾前来吊唁。他是准备上京寻父的。因为有一个对他楚家极为不利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是和武林第一家的齐家有关的!”

  齐漱玉暗暗好笑:“江湖上以讹传讹的事情在所多有,楚天舒在我的家中遭人暗算,这个消息可能已传到华山派耳中,这个道士是华山派晚一辈的弟子,没资格听楚天舒亲口讲述,大概是从他的师长口中听到。而楚天舒因受爷爷告诫在前,对这件事恐怕也只能含糊其辞,不便细说。传到这班小道士口中,那就无怪要乱加枝叶了。楚天舒的性命也是我爷爷救的,我家怎会对他不利?”

  心念未已,只听得凌虚已在说道:“不知齐公子知不知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大魔头名叫齐勒铭的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的。他失踪多年,如今已重现江胡,听说这个齐勒铭和扬州楚家有仇,他要杀姓楚的全家!”

  齐漱玉虽未见过生身之父,但父亲的名字她是知道的,不觉大吃一惊,心道:“他说的不是我的爹爹吗?但是爹爹早已死了,焉能复活?”

  凌虚继续说道:“楚劲松虽然足以列名当世十大高手之内,但要杀他全家的人是齐勒铭,只怕他也难逃此劫!齐公子,假如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同出一支,有亲属关系的话,我倒想请你替楚劲松说情,劝齐勒铭得罢手时须罢手!可惜你并不是。”

  齐漱玉苦笑道:“原来你说的可惜是这个意思。”

  宇文夫人道:“你还有什么故事要讲给我们听么?”

  凌虚陪笑道:“贫道罗里罗嗦,惹夫人讨厌了。不敢阻误夫人行程,贫道这就告辞。”

  宇文夫人笑道:“你说的事情虽然与我们毫不相干,倒也可以令我增长见闻。不过,我也不想耽误你们回山,你们要走就走吧。”

  那五个道士上马走了之后,齐漱玉那是不由得心乱如麻了。

  她想:“莫非另有一个与我爹爹同名同姓的人,也是叫做齐勒铭的?但这个齐勒铭能够使到华山派的人都相信他有本事可以杀掉楚劲松,天下还有哪一家齐家的人有这种本事?”再想:“倘若我的爹爹当真还没死,他又真的要杀楚家的人,那我怎么办呢?”不觉打了一个寒噤,但接着又再想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爹早已死了,在我未出娘胎的时候早已死了。爷爷和丁大叔都是这样说的,他们倘若不是确实知道我爹已死,怎会这样说呢?何况,爹爹若是真的还活在人间,他岂有不回家中的道理?”她的心情矛盾非常,一方面是希望爹爹真的还活着,一方面又怕凌虚说的果是事实,她的祖父救活了楚天舒,她的父亲却要杀楚天舒。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宇文浩笑道:“那几个道士武功平常之极,说话却是喜欢夸张,真正可笑!”

  宇文夫人道:“你总是喜欢乱发议论,我倒不觉得他们说的话有什么可笑?”

  宇文浩道:“娘,你不是常说武学之道,相生相克,各家各派都是各有所长吗?哪有武功天下第一的道理?”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齐漱玉笑道:“贤弟,你别怪我贬低你们姓齐的人,我只是不相信有谁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你相信吗?”

  齐漱玉本来还有点踌躇难决,假如义母义兄重复凌虚那个问题,问她和武林第一家的齐家究竟有无关系的话,她要不要说真话。此时一听宇文浩用这种口气议论齐家,她自是决定隐瞒到底了。

  齐漱玉笑道:“我当然不信。这几个臭道士懂得什么,大概他们说的齐家,武功要比他们华山派的师长高明一些,他们就以为是天下第一了。莫说本来就没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理,即使有的话,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恐怕也只有义父才当得起。”

  宇文浩笑道:“你又没有见过我的爹爹,你怎么知道?”

  齐漱玉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义父的武功,但大哥和干娘的武功我是见过的。大哥,你的武功比华山派那几个道士高明得多,干娘的武功又比你高明许多,但依我猜想,于娘的武功恐怕还比不上干爹吧?”

  宇文夫人笑道:“我的武功有一大半是出嫁之后跟他爹学的。浩儿的功夫最多能及他爹三成,我恐怕最多也只能得到他爹的五成本领。”


  华山五道士中毒身亡

  华山派五个道士跑了一程,心神定了下来。凌霄忽道:“那个姓齐的少年似乎是个女扮男装的,你们看得出来吗?”

  他们走的乃是一条山路,凌虚四顾无人,策马缓行,笑道:“师弟,你一向粗心大意,想不到这次你倒是粗中有细,看出来了。”凌霄得意说道:“我虽然粗心,尚未至于是个大浑人。但说老实话,你们都不说破,我还有点怀疑自己不知是否看得准呢。师兄,你既然早已看出她是女子,为何不说?”

  凌霄苦笑道:“我若当时说破,只怕早已连累你们都送了性命。师弟,我考考你,你看得出她是女子,但你可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么?”

  凌霄心中一动,连忙说道:“我怎能知道。但你这么说,莫非你已知道她是谁了?”

  凌虚说道:“不错,她就是齐勒铭的女儿,齐燕然的孙女,芳名叫做漱玉!”

  凌霄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凌虚正在回答,他身旁的一个道士已说道:“那妞儿跳下马车所用的身法,似乎正是齐家的独门轻功。师兄,你是从她的身法看出来的,对吗?”这个道士名唤凌云,是天敬道人的徒弟。他的师父和齐燕然乃是至交,曾与他谈过齐家独门轻功的特点的。

  凌虚说道:“不错。但还不仅是这一点。当时宇文浩这小贼正在拔剑作状要杀我们,齐漱玉就是在这时候跳下马车跑上来想要阻止他的。假如她不是齐燕然的孙女儿,她就不会替我们华山派的弟子说情了。她当然是知道她的爷爷和我们华山派的交情的。”

  凌霄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兄你不厌其烦的和她谈及齐楚两家之事。敢情你是特地试探她的?”

  凌虑继续说道:“说老实话,我试探她的口风,已经是颇为危险的了;倘若我自己露出口风,让那个宇文夫人知道我知道齐漱玉的身份,我敢断定,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凌霄吃了一惊,说道:“她就是那个绰号银狐的妖妇吧?师兄,当时你却认是看错了人,是否因为不愿吃眼前亏才这样说的?”

  凌虚说道:“你猜对了一半。不错,我是为了避免吃眼前亏才认错的。但那位宇文夫人依我看的确不是银狐;而是银狐的姐姐金狐。”

  凌霄说道:“金狐何以会跟齐勒铭的女儿一起,我倒是弄不懂了。”

  凌虚说道:“银狐是齐勒铭的情妇,你知不知道?”凌霄说道:“我好像听人说过。但金狐却似乎与齐家无关呀。再说,银狐是她爹爹的情妇,她对父亲的情妇纵使不当作仇人,按说也不会拜父亲情妇的姐姐为义母的。”

  凌虚说道:“据我所知,她的母亲早已失踪,有人说是跟人私奔的,是假是真,无人知道。齐家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骗她说她的母亲早已死掉,或许银狐是想讨齐勒铭的欢心,她自己不敢到齐家,却由她的姐姐出面,去求齐勒铭父亲的谅解,接他的女儿出来。齐燕然年纪已老,想与儿子和解,经过金狐说项,也只好接受她的安排了。他让孙女认金狐为义母,或许正是达成和解的第一个步骤。”

  凌虚老于世故,想得很深,也不能说他的猜想不合情理,不过,事实却是猜错了。

  他只对了一样,那个宇文夫人的确是“银狐”穆娟娟的姐姐——闺名“好好”的“金狐”。

  金狐是经过精心设计,布下巧局,诱导齐漱玉坠入她的彀中,终于心甘情愿的拜她做义母的。她布的这局并非出于她的妹妹授意,实是她自己另有企图。

  凌虚错得更厉害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金狐才是那个真正的“妖妇”。

  华山派的六个长老,连同武当派的玉虚子在内,全都错了!

  他们都以为那天在华山出现的那个“妖妇”,是银狐穆娟娟,其实却是金狐穆好好!

  他们以为穆娟娟是谋害他们掌门人的疑凶之一,其实这个疑凶也该说是穆好好。虽然她并不是亲自行凶的凶手,却是最主要的帮凶。

  凌虚说出他的推理之后,凌霄苦笑道:“原来其中有这许多复杂的关系,也难为师兄你有这样曲折的心思,当真好像抽丝剥茧一样识破了她的诡计!”

  这五个道士之中,凌云也是个心思比较慎密的人,他想起一事,忽地说道:“不好!”

  凌霄道:“什么不好?”

  凌云说道:“齐家父子若然和好如初,齐燕然这老头子又肯授纳银狐做他媳妇,这,这就证明了本派几位长老所担心的一件事情了!”

  凌霄问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

  凌云说道:“杀害掌门的凶手,可能是齐家的人!”

  凌虚说道:“不错,天玑师叔最初是曾怀疑到齐燕然的身上。但楚天舒力证决不会是齐燕然所为,因为他刚离开齐家没有几天,他走的时候齐燕然是还在家的,不可能在他之前就来到华山杀害咱们的掌门。而且齐燕然和掌门的交情也很不浅。”

  凌云说道:“你还记得天璇师叔怀疑是齐燕然的理由么?”

  凌虚说道:“他们是因为能不动声息就杀得了咱们的掌门的人,天下之大,数来数去,也只有寥寥几个。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齐燕然。”

  凌云说道:“是呀,这个凶手必须武功卓绝。但他们数来数去,却忘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齐燕然的儿子齐勒铭!”

  凌虚说道:“当时本门六位长老尚未知道齐勒铭尚还活在人间的消息。”

  凌云说道:“后来武当派的玉虚子来了,不就知道了么?”

  凌虚说道:“但据玉虚子所云,他打听到的消息是齐勒铭已经到了京师。”

  凌云说道:“这个消息未必是真。齐勒铭的大姨金狐和他的儿子一同上京却是咱们眼见的事实。”

  凌虚沉吟片刻,说道:“好,你把你的推断说与我听听。”

  凌云说道:“齐家父子和好如初,那么金狐、银狐和他们父子都是一家人了。齐勒铭无须顾忌父亲的责备,他也就敢放心杀害咱们的掌门。齐勒铭的武功纵然未必胜得过咱们的掌门啦,但加上善于使毒的银狐之助,那就可以办得到了。”

  凌虚说道:“此事非同小可,齐勒铭也没把握他的父亲一定宽恕他吧?”

  凌云说道:“父子之情无论如何深过朋友之清,齐燕然肯让他最疼爱的孙女给金狐带回去认父亲,齐勒铭当然会估量得到后果,这后果大不了也只是给父亲痛骂一顿,难道还会取他性命么?何况你别忘记齐燕然这老头子根本也不是什么侠义道,他只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他又怎会大义灭亲?”

  脾气最为急躁的凌霄哼了一声,说道:“倘若那妖妇不是得齐燕然这老不死的点头,焉能把他的孙女儿带走?哼,齐家的人已经与穆氏双狐做了一路,这是咱们亲眼看见的事实,还能有甚怀疑?齐燕然本来就是行事乖僻的老怪物,依我看来,他不仅是父子同心,恐怕主凶还是他呢!咱们不必多议论了,还是赶快回去向师长禀报吧!”

  他说话之际,已经是催马疾驰,话刚说完,忽然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跌下来。

  凌虚大吃一惊,叫道:“师弟,你怎么啦?”

  话犹未了,年纪最轻的那个道士闷哼一声,跟着也倒了下去。跟着又是一个。

  凌云叫道:“不对吧!呀,师兄,我、我……”晃了两晃,究竟有什么“不对”还未说得出来,他也滚落马背了。

  就在此时,凌虚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不知怎的,气力似乎突然消失!

  凌虚在五个人之中功力最高,眼前虽然金星乱冒,神智尚未迷糊,他强自撑扎,慢慢的爬上前去,靠近凌云,凌云本来是面白无须的,此时只见他的脸色一片灰暗,有如抹上淡墨一般,一缕气息已绝。

  凌虚大吃一惊,心想:这似乎是中毒的迹象。再爬上几步路,用手接触年纪最轻那个道上,更糟,只觉他的身体都已僵硬了!

  本来他还要去试探凌霄死了没有的,但他自己的身体亦已麻木了,此时就是想动一根指头也难,他尚有几分清醒,从亲身的体验,毫无疑问,这是中了剧毒无疑了!他弄不明白的只是:他们五个人谁也没有接近金狐,怎的金狐却能在他们的身上下毒?若说下毒的另有其人,那又是谁。是齐漱玉么?是宇文浩么?似乎都不可能!像这样的下毒功夫,是需要非常巧妙的手法,本身也要具备上乘的武功的,宇文浩的武功虽然比他们高明,但若要同时对他们五个人下毒,五个人都毫不知觉,宇文浩是还没有这样本领的。齐漱玉那就更不必说了。

  不过凌虚此刻已是在垂死的边沿,神智也在逐渐模糊了。他没有时间去想谁是谋害他们的凶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样才能让师长们知道齐勒铭乃是杀害掌门的疑凶,甚至不仅仅是嫌疑,而是可以接近证实的了。(临死的人,心里想着一件事情,自是无暇反复推敲,越想越以为己是事实的。)凌虚想以指代笔,在地上写血书,勉强伸出了中指,但已是全无气力书写。

  天从人愿,正在他绝望之际,忽见两骑快马跑来,那两个人似乎亦已发现他们了,同时骇叫:“凌虚、凌云,你,你们怎么啦?”

  这两个人都是华山派的弟子,前面那个就是那天接引楚天舒上华山的涵谷道人。涵谷是华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地位比凌虚高得多。后面那个是天玑道人的徒弟,道号凌宝。

  凌虚叫道:“你们快、快来!”但他只能在心里叫,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原来他的舌头都已麻木了。

  涵谷、凌宝二人急忙下马,逐一察看。凌宝心惊胆战,颤声说了:“呀,他们都已死了!”此时他刚刚模到凌虚的胸口。

  凌虚心道:“我不能马上就死,我不能马上就死!”把残余的一点点气力集中,突然咬破自己的舌头。一阵痛楚,刺激他的手指能够暂时活动,立即就在地上写字。

  指头醮血,凌虚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写出一个简体“齐”字。

  简体的“齐”字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已经耗尽他的气力!

  不过他虽然写不出“下文”,涵谷和凌宝都已“会意”了。涵谷问道:“你想告诉我们凶手的名字,对吧?”凌宝接着问道:“是齐燕然还是齐勒铭?”

  凌虚喉咙咕咕作响,说不出话。本来他还可以勉强摇一摇头或点头的,但由于涵谷这佯问他,他既不能摇头表示否认,也不能点头表示承认。

  因为“凶手”这两个字太笼统了,他要说的是杀害掌门的凶手,不是杀害他自己的凶手。

  涵谷人急智生,手掌按着他的背心,在他耳边大声说道:“凌虑,你听清楚,你是否想说暗杀咱们掌门的凶手是齐勒铭?是的话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涵谷的内功未到一流境界,但亦已有了相当功力,他手掌贴着凌虚的背心大穴,一股真气输送进去。但此际凌虚的头部已经麻痹,动也不能一动。只是小指头微微抖了一下。

  涵谷续运玄功,冲击他的手少阳经脉三处大穴,这一冲击和用针灸刺激穴道的功效相同。指头的动作要比头部的动作省力,凌虚的小指头勉强可以活动了。

  涵谷说道:“暗杀掌门的凶手是齐勒铭的话,你划一横,不是,你划一竖。”

  凌虚的小指头划了一横。涵谷再问:“杀害你们的凶手也是齐勒铭吗?”这次凌虚的指头点在地上,但既不横拖,也不直竖。

  凌宝心念一动,说道:“但杀害你们的人,总之是与齐家的人有关的,对吧?”

  凌虚一想,金狐、银狐可都是与齐家有关的人,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同时也没有气力去用动作表示怎样区分,只能用了最后一点气力,划了一横,短短的一横,就好像第一次学写字的儿童写一个最简单的“一”字。

  划了这一横,凌虚就断气了。

  但这个最简单的“一”字,已足够了。最少是在涵谷和凌宝的眼中,认为已足够了。

  涵谷说道:“齐家只有三个人,祖孙三代,齐燕然、齐勒铭和齐漱玉,但瞧他临死的神气,大概不会是齐勒铭,否则他不用我再问就当划这一横了。齐漱玉未必有这本领,但以齐燕然的辈份,似乎又不该是他亲自出手!”

  凌宝说道:“师兄,你忘了一个人。”

  涵谷道:“是谁?”

  凌宝说道:“飞天神龙卫天元。他是齐家长大的,名义上他是齐燕然的徒孙,实际是齐燕然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兼有师徒和祖孙的情感。”

  涵谷霍然一省,说道:“不错,飞天神龙卫天元的确可以算是齐家的人。那么你认为刚刚行凶的是卫天元了?”

  凌空说道:“我并不认为卫天元一定是凶手,只能说他有最大嫌疑。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你认为最不可能的人或许就正是他。不过我们也不必猜测是齐燕然或者是齐漱玉了,反正范围已经缩小到只有四个疑凶。还是赶快回华山去禀报长门吧。”



  被骗上京

  齐漱玉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经走过了崎岖的山道,正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疾驰。

  拉车的是千中挑一的骏马,可是齐漱玉还嫌这辆马车跑得不够快。

  她的心早已飞到京城了。

  她要找到卫天元,她要问她的“元哥”为什么不肯回家?

  她要揭开父亲的死生之谜,她要知道这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是否当真如华山道土所说那样,如今是正在京师?

  还有,她也要在京师找到楚天舒,她愿意尽一切力量帮楚天舒和楚天舒的家人解除灾难。如果凌虚说的那个消息是真的话。

  “为什么父亲要杀尽楚家的人”,她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敢完全不信凌虚的话。她想起爷爷从来不肯和她谈及她的父亲,甚至有一次还曾因为丁大叔在除夕之夜提及她的父亲而把丁大叔骂了一顿:“爹爹做过什么忤逆的事,为什么爹爹死了,爷爷都不能原谅他呢?太不近情理了。”但由于爷爷的态度,这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在她的心中就更有神秘之感了。这也正是她对凌虚所说的那个消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原因。

  忽听得宇文夫人柔声问道:“玉儿,你在想什么?”

  齐漱玉如梦初醒,说道:“没,没想什么。”

  宇文夫人笑道:“我瞧你好像有点心事,告诉干娘也无妨吧?”

  齐漱玉心满意乱,说道:“真的没有什么心事,我不过是想早日赶到京师罢了。”

  宇文夫人微微一笑,忽地说道:“和你在京师约会的那位朋友,就是楚天舒吧?”

  齐漱玉道:“不,不是。”

  宇文夫人没有再问,齐漱玉却有点不好意思,她迟疑片刻,说道:“我本来应该告诉干娘的,不过我那位朋友——”

  宇文夫人摇摇手淡淡说道:“我知道江湖中人有许多避忌,你那位朋友大概不愿意不相干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若然如此,你就不必告诉我了。”

  齐漱玉松了口气,心想:“干娘倒是通清达理。”但也正是因此,她觉得应有解释的义务,便道:“实不相瞒,我那位朋友是和反对朝廷的帮会有来往的,我不知他是否那些帮会中人,但未经他的同意,只能为他保守秘密。不过干娘当然不是外人,我想只要我到了京师,找着了他,和他一说,他必定乐意跟我来拜见干娘的。”

  宇文夫人笑道:“原来你那位朋友是反清义士,像他这样身份的人,的确是不宜多在人前露面的,你也不必多事了!

  她歇了一歇,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是谁,我只是对楚天舒有点兴趣而已。楚天舒是名门公子,大概不会是反清的帮会中人吧?”

  齐漱玉道:“我不知道。但大概不会是的。”她是根据楚天舒敢于公开来到洛阳,参加中州大侠徐中岳的盛大婚礼这点来推测的。

  她有点好奇,接着问道:“干娘,你远在西域的白驼山上,也知道有个江南楚家么?”

  宇文夫人道:“听说他抢了中州大侠徐中岳的新娘,这件轰动武林的艳闻,已经传到玉门关外了。”

  齐漱王道:“我很少在江湖走动,的确是还未知道。”心中则在好笑:“这可真是以讹传讹了。那天是元哥和我大闹徐家的婚宴,弄得徐中岳不能拜堂成亲的。这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后来姜姐姐虽然是逃出徐家,而且是和楚天舒一同来到我的家里,但可不是楚天舒在‘抢新娘’呀!唉,若然流传江湖的谣言说是元哥要抢新娘,那还比较近乎事实。”想到她的元哥为了姜雪君闹出这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不觉又是心里一酸。

  宇文夫人继续说道:“我这次来到中原,到处听见有人在说楚天舒的风流艳事,倒是想见见他这个人。”接着笑道:“我是个老太婆,不怕别人说我是喜欢风流小子。”

  宇文浩也跟着笑道:“是呀,我和玉弟都是男子,也不怕和楚天舒结交。若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那就必然提防他了,玉弟,要是到了京师,你有机会见得着楚天舒的话,可以介绍给我们认识吗?”

  齐漱玉说道:“当然可以。不过只怕你见着他时,反而会令你失望。”

  宇文浩道:“为什么?”

  齐漱玉道:“恐怕他并不是像别人所说的那样风流惆傥的!”

  宇文浩大笑道:“玉弟,你真是岂有此理,我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楚天舒风流也好,不风流也好,我又怎会对他失望。”

  嘻哈大笑之中,却是各自掩藏自己的心事。

  齐漱玉正在为她的父亲要杀楚家的人心烦,她说愿意介绍楚天舒给她的义母义兄认识,倒并不是随口敷衍的。因为她想到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她的义母出头救楚家父子,她知道以义母的武功是不能伤她的父亲的,但在必要关头总可以挡他一挡,她就有机会与父亲相认,为楚天舒说情了。

  宇文夫人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们虽然远处边陲,有时也会有中原的武林朋友来访的。扬州大侠楚家,是江南的武林第一家,就像中原六大门派那样有名,我们怎能不知。”

  齐漱玉道:“不错,江南楚家确是有名。不过,那是因为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声名很大之故,楚天舒是楚劲松的儿子,他出道不过几年,在江湖上的名气可还不能算是十分响亮。”言外之意,知道江南楚家和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名字都不足为奇,但远在白驼山的武林隐士,能够知道楚天舒的名字,那就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夫人微笑道:“玉儿,你大概和楚天舒也不是很熟的朋友吧?”

  齐漱玉道:“我只和他见过一两次面。”

  宇文夫人笑道:“那就难怪你不清楚他的为人了。”

  齐漱玉诧道:“哦,楚天舒的为人怎样?”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是听得别人说的,听说他是个潇酒风流的美少年,他喜爱拈花惹草的名气比他在武功上的名气可大得多。”

  齐漱玉道:“哦,他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呢。”心中暗暗好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倒不见他使出什么拈花惹草的手段来沾惹我,想不到在别人眼中,他却变成了是个风流成性的人了。不过,他说话风趣,举止潇酒,和他一起,倒是似和元哥一起开心得多。”想至此处,不觉心头一震:“怎的我会有这个想法,要是元哥知道我曾经在心里将他和楚天舒比较的话,恐怕元哥一定会生气的。楚天舒能够令我开心是一回事,我真正喜欢的人当然还是元哥!”

  她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得宇文夫人已是又在说道:“楚天舒最近做的一件事情,大概你还未知道吧?”

  齐漱玉道:“什么事情?”

  宇文浩则心里想道:“我也不必操之过意,反正此去京师,还得走个十天八天,我仍然装作不知道她是女子,只要她相信楚天舒并不是可靠的如意郎君,我就可以渐渐讨得她的好感了。楚大舒纵然文武双全,我自信也不会输给他的,哼,假如这小妞儿还是放不下楚天舒的话,我也用不着杀她,只须请娘亲出手下毒,就可以将她变成白痴。”

  原来宇文夫人母子,由于齐燕然曾为楚大舒治病一事,他们也像玉虚子和银狐穆娟娟一样,以为楚天舒已经是齐燕然心目中的孙女婿的。

  宇文夫人则在心用想道:“楚天舒这小子侥幸逃过一吹,这一次我若是在京师能够见得着他,是决不能让他逃出我的掌心了。哼,天下虽大,除了齐家父子,只怕也没有第三个人有这功力可以化解我的毒针。上次有齐燕然这老不死助他,这次他还能靠谁?齐勒铭虽然是在京师,但齐勒铭和楚家有深仇大恨,只要不让他知道他的女儿是爱上了这个小子,齐勒铭不杀他已算好了,当然决不会助他。”

  可叹齐漱玉还指望她的义母义兄必要时能助楚天舒一臂之力,她哪知道,她的义母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上,用责针暗算楚天舒,害得楚大舒几乎丧命的“金狐”。不但她不知道,连她的祖父和见多识广的丁大叔也都错把“金狐”当作银狐了。

  宇文夫人母子这欢安排下巧妙的陷饼,骗得齐漱玉坠入彀中,当然是对齐漱玉怀有目的的。不过他们的目的在大同之中也有小异。

  宇文浩是为齐漱玉的美色所迷,一心一意只想能够合她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妻子。

  宇文夫人当然也想齐漱玉变成她的儿媳妇,不过最大的目的则是要利用她来控制齐勒铭。因为她知道只靠她的妹妹,也是不能控制齐勒铭了。

  嘻嘻哈哈笑罢,宇文夫人道:“玉儿,如此说来,你的心事已是最少可以了却一半。”

  齐漱玉怔了一怔道:“什么一半心事?我,我并没有什么心事呀。”

  宇文夫人道:“你此次上京不是为了赴一位朋友的约会与寻找楚天舒么?”

  齐漱玉笑道:“原来你是说这两桩事情,如果要说是“心事”的话,那也勉强可以。”

  字文夫人道:“先说第一件,你说那位朋反是早你六七天上京的,我没记错吧?”

  齐漱玉道:“没错。”

  字文夫人道:“你是怕他不能在京师久留,所以耽着心事。”齐漱玉点了点头。字文夫人问道:“他是在什么地方起程的?”齐漱玉不便明说,只道:“大概是在离此不远的地方。”

  字文夫人道:“那么你坐上这辆马车,最少可以比他骑马快个三五天,即是差不多可以和他同时抵达京城了。无论地怎样不能久留,也不会一到京城就走的吧?这件心事岂非可以了结?”

  字文夫人歇了一歇,继续说道:“现在剩下来的只是能否在京师见得着楚天舒了,是么?”齐漱玉点了点头。字文夫人道:“你和他是没有约会的吗?”齐漱玉道:“没有。”字文夫人道:“那倒是比较难我了,不过他在京师总有熟人的吧。要是你能够找到和他相熟的人——”齐漱玉道:“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熟人?”

  字文夫人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打探楚天舒在京师可能藏身的线索,以防万一在路上碰不上楚天舒。

  字文浩却以为母亲当真没有想到在路上就大有可能碰上楚天舒,笑道:“娘,这你也不用替玉弟担心,华山派那个名叫凌虚的道士不是说过吗,他们的掌门是在六天之前被人害死的,楚天舒曾往华山吊丧,那即是说他最多也只能是四五天之前从华山动身,从华山到这里骑马也要走两天,咱们与他只不过相差三天左右路程,谅他骑的马也不能快过咱们的马车,未到京城,就大有可能在途中相遇!”他当然知道他的母亲曾经在华山见过玉虚子和楚天舒,但为了在齐漱玉面前不露出破绽,他才煞有介事的推算行程,装作是完全根据凌虚所透露的华山掌门被暗杀的日期推算的。”

  殊不知他力求不露破绽,反而露出破绽了,齐漱玉不觉心中一动,想道:“义兄说过,他和义母是从来没有到过华山的,他又怎知从华山到这里骑马要走两天?”

  不过她虽然起了一点怀疑,却仍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的。她想起自己几乎被“秦岭三英”中那个老大所擒之事,心中犹有余悸:“若不是干娘出手,我纵然不至丧命,只怕也是难免受辱了。他们对我这佯好,即使他们说的话有不尽不实之处,我又何必多疑。江湖中人,往往有许多避忌,我不也是有许多事情瞒着他们吗?”如此一想,神色便恢复正常,说道:“这都是多亏干娘的提携,不但救了我的性命,还使我得以早日到京,说真的,我现在的确是没有什么心事了。要是能够在路上碰上楚天舒那就更好。”

  字文夫人笑道:“我们都已经以母子相称,你怎么还说这样客气的话。”她当然观察得到齐漱玉对她感激是出自真心,心中不禁暗暗得意,想道:“我的布局虽然因为碰上华山派这几个臭道士,出了一点破绽,但这破绽,想也不难弥缝。”

  齐漱玉道:“救命之恩,难于图报。干娘不许我说,我只好永远记在心头。”

  她只知感激字文夫人“救命之恩”,却哪知道:“秦岭三英”根本就是字文夫人指使出来,与她为难的。

  字文夫人何等老练,鉴貌辨色,早已知道齐漱玉心里可能是起了一点怀疑,她暗暗盘算如何替儿子说错了的话掩饰,方能不露痕迹。计上心头,故意向儿子问道:“你的玉弟已经抛开心事了,你呢?”

  字文浩怔了一怔:“我有什么心事?”但他毕竟也是个七窍玲珑的聪明人,一怔之后,便即恍然大悟,猜到了母亲的用意。

  他故意搔搔头,笑道:“娘猜得不错,玉弟是没有心事了,我倒是有着心事呢。”

  字文夫人道:“好,那你就告诉娘吧,你有什么心事?”

  字文浩道:“实不相瞒,我的心事是患得患失。”字文夫人道:“这话怎讲?”字文浩道:“华山派那五个道士吃了我的亏,他们回到华山,说不定又会请求他们的师长出马,来找咱们的麻烦。”

  字文夫人道:“咱们的马车跑得快,待他们道来京师要找麻烦之时,咱们已经回白驼山去了。”

  字文浩道:“但我怕连累玉弟。”

  齐漱玉道:“大哥,这你倒不用替我担心,华山派不会和我为难的。一来,我刚才是替他们说情的。二来——”

  字文浩道:“怎么样?”

  齐漱玉道:“二来那几个道士已经知道我是楚天舒的朋友,纵然对我不满,也得给楚天舒一点面子。”其实她心里想的是爷爷和华山派的交情。不过为了遮瞒身世,信口把楚天舒的名字说出来“顶替”而已。说了之后,心中暗笑:“楚天舒的面子怎比得上我爷爷的面子,可笑大哥这一家人只知道有个江南楚家,却不知道有我这家齐家。”(她哪知道他们是故作不知,而华山派也早已把她的爷爷当作敌人了。)

  字文浩道:“这么说我是无须为你担心了。”马车跑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一程。齐漱玉笑道:“本来就不必担心。他们既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的。正如干娘所说,即使他们要来,也追不上你们。”

  字文浩道:“我不担心他们来找麻烦,但却担心恰恰相反的一桩事情了。”

  齐漱玉道:“什么叫做恰恰相反的一桩事情?”

  字文浩道:“那五个道士都是或多或少受我所伤的,道号凌虚的那个道士伤得尤其严重,我怕他们回不了华山。”

  齐漱玉是知道华派的内功颇有独到之处的,她倒并不怎样担心,闻言笑道:“你又怕他们回华山报讯,又怕他们回不了华山,怪不得你说是患得患失了。”

  字文浩道:“我下手不知轻重,是不能不有点担心啊。”

  字文夫人笑道:“你也别大小看人家,你没听见他们在说,他们在明月中午之前,就可以回到华山吗?这几个道土虽然比不上你,骑着马走一天半日总还可以支持的。那个凌虚虽然伤得最重,但在五人当中他也是功力最高的。依我看,他和你不过相差一线而已。你不要把自己估计过高,把别人估计过低。”

  字文浩作出如释重负的模样,说造:“娘亲的眼力当然比孩子儿高明,娘说不怕那就不怕了。”接着问道:“我只听见他们说华山离此有路,后面的话却听不清楚,娘,想你必是听清楚了。”

  字文夫人道:“那也怪不得你听不清楚,他们是骑马跑了约莫三里之遥方始交谈的。玉儿,考考你的功力,你听见几句?”

  齐漱玉笑道:“大哥比不上你,我又比不上大哥,我是一句都听不见。”

  字文夫人道:“那几句话是凌虚安慰他的师弟而说的,他那四个师弟也像你的大哥,担心他不能支持两天的路程,问他要不要歇息。”

  她捏造谎言,丝毫不着痕迹的就替儿子弥补了破绽。齐漱玉听后,以为他们当真是从那几个道士的交谈之中方始知道此去华山要走多少天路程的,最后的一点疑心也消除了。

  齐漱玉大为欢喜,说道:“如此说来,大哥和我都是不必为那个道士回不了老家而担忧了。”

  字文浩道:“是啊,如今咱们只盼能够在路上碰上楚天舒了。”

  字文夫人则是在心里笑开了花,暗自想道:“一点不错,那几个臭道士是非回老家不可的。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时辰,药力应该在半个时辰之前发作,此刻,正是他们回到老家的时候。不过不是他们的坐骑把他们驮回老家,是我略施小技把他们送回老家的。”

  原来她在那五个道士向她告辞之际,她对那五个道士还礼之时,袖中已经散发一种毫无气味的毒香,以袖风吹人他们的鼻子的。

  齐漱玉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路遇贵人,满怀欢喜的跟他们上京。

  路上字文夫人母子一直装作不知她是女扮男装,甚至当投宿客店之时,她推说平生不惯与人同睡,字文夫人母子也没多问半句,就给她多要一间房间。他们母子的计划是放长线、钓大鱼,宇文浩虽然垂涎她的美色,也决不会露出急色儿的本相的。

  字文夫人精心安排的圈套,几乎是每一样都按照她的设计实现了。只有一桩事情,未能尽如他们理想。

  他们在路上并没碰上楚天舒,这一天他们已经来到都门,仍然未见楚天舒踪迹。

  并不是她计算错误,而是她没有计算楚天舒的情况也起了变化,而帮助楚无舒赶在她的前面到达京师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妹妹银狐。

  银狐穆娟娟送给楚天舒的那匹坐骑乃产自大宛的名种良驹,虽然还比不上字文夫人这两匹拉车的骏马,但也相差不了多少,他早三日动身,字文夫人飞车疾驶,已经把距离拉近了许多,但也还是追他不上。到达京师的时间仅仅差了一天。

  齐漱玉第一个要找的人是飞天神龙卫天元,第二个才是她的父亲。

  并不是因为她把卫天元看得比父亲还更重要,而是因为她根本无从查探父亲的踪迹,甚至父亲还活在人间的消息她也只能半信半疑。必须找到了卫天元方能请卫天元想法为她打探是真是假。

  她曾听得卫天元提过,他在北京城外的西山有个方外之交,是香界寺的主持无色大师。但她不愿意字文夫人母子陪她前往,是以一入都门,她就在盘算怎样砌辞摆脱他们了。

  楚天舒比她早一天到达京师。楚天舒第一个要找的人是自己的父亲,第二个才是师妹姜雪君。

  和齐漱玉的情形刚刚相反,齐漱玉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打听师兄的消息,他却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打听师妹的消息。但另一方面,齐漱玉是想找父亲也不知从何找起,他则是知道父亲的下落的。

  他知道即使父亲不是住在震远镖局,但只要找到了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就一定可以找得到父亲。正是:

  为揭奸谋来会父,谁知罗网已张开。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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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0 13:21:5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回 弹剑京华 龙争虎斗 伤心家国 凤泊鸾飘

        
  女儿的新朋友

  楚劲松正在客寓赏菊。在他旁边陪他赏菊的是他的夫人庄英男和他的女儿楚天虹。

  正如他的儿子所料,他不是住在震远镖局,但住的却是震远镖局总镖头汤怀远给他安排的别墅。

  是闹市中的花园式别墅,正在震远镖局的后面,震远镖局是京师第一大镖局,镖局围墙之内是几十栋房屋的建筑群,占地之广可想而知。因此在大镖局后面的小别墅,由于有大镖局给它隔断了闹市的喧嚣,倒是显得分外幽静了。

  庭院里种有名种菊花,其势若伞,丝垂金缕,葩吐丹砂,紫红、黄白相间,悦目非常。

  他赏菊的悠闲神态,若是不知他底细的人看见,一定以为他是文人雅士,谁想得到他是名闻天下的扬州大侠楚劲松,更加不会想到他是准备来参加一场势将轰动武林的虎斗龙争的。

  不但在琴棋诗画这方面的兴趣相同,在爱好花草树木这一方面,他的夫人庄英男也是和他志同道合的伴侣。

  庄英男道:“这盆菊花名叫金缕玉衣,听说已是京师菊花中的极品,但依我看来,也未必能够胜过咱们家里那些名种菊花。”

  楚劲松笑道:“花木之胜,当然是以江南最好。你看古人的诗词,说到赏花,总是要到江南去赏花的。不过在京师能够看到这样好的菊花,也算很不错了。”

  庄英男道:“江南气候暖和,一年四季都有名花可赏,当然不是北方寒冷的地方所能相比。但有一样,据我所知,却是京师胜于江南的。”

  楚劲松道:“是什么?”

  庄英男道:“是枫叶。”她的女儿楚天虹忽地插口道:“娘,你说的可是西山枫叶?”庄英男道:“哦,你也知道有西山枫叶?”

  楚天虹道:“是锦瑶姐姐和我说的。”她说的“锦瑶姐姐”乃是中州大侠徐中岳的女儿。楚劲松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庄英男道:“不错,据说西山枫叶,一到秋来,层林如染,漫山红透。比起苏州天来山的枫叶还更壮观。杜牧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如二月花’本来是吟咏天平山的枫叶的,但有人说,这两句诗若是移赠北京的西山枫叶,那才更为适当。”

  楚天虹道:“爹,咱们反正闲着,不如就到西山去看枫叶吧?”

  楚劲松道:“你不知爹爹是因何而来京师的吗?莫说我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即使有,现在也还不是去看枫叶的时候!”

  楚天虹道:“我知道爹爹是应剪大先生和徐大侠之请来京师给他们助拳。他们那个对头很厉害吗?”

  楚劲松道:“我只知他们那个对头绰号飞天神龙,单从这个绰号看来,本领已是非同凡响了。”

  庄英男道:“这是当然的了,否则焉能逼使剪大先生和徐大侠也要跑到御林军的统领家中躲避。”

  楚劲松道:“我倒不是害伯飞天神龙的本领厉害,但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应了剪徐二人,帮他们擒龙伏虎,这条‘飞天神龙’都还未曾发现,我怎可擅离京城。”

  楚天虹噘着小嘴说:“如此说来,一天未能擒获飞天神龙,咱们就一天不能到外面游玩了。那岂不闷死了人么?”说到此处,忽地向父亲恳求:“爹,你不能出去,让我出去玩好不好?”

  楚劲松道:“哦,你要一个人出去吗?”

  楚天虹道:“爹,我正要告诉你呢。徐姐姐约我陪她去看西山枫叶,你肯让我去么?”

  楚劲松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却问女儿:“哦,你几时又去找这位徐家的大小姐了?”

  楚天虹道:“爹,你这一个‘又’字,好像我找过她已经不知多少次了。其实我总共不过和她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你带了我到统领府去回拜剪大先生和她的父亲的;第二次是她到镖局来玩,恰好和我碰上,也并不是我去扰她。”

  楚劲松道:“原来你昨天去过镖局吗?我都未知道呢?”

  楚天虹道:“这幢房子就在镖局后面,和镖局不过一墙之隔,我是从角门走过去的,根本就没见过镖局外面的人,你也不放心么。”

  楚劲松道:“不是不放心,不过,不过……”

  楚天虹道:“不过什么?你不也是每天都过去的么?你不要我跟着你,我唯有自己去了。”

  楚劲松道:“你是个未出嫁的大闺女,怎能和我相比。我去镖局,是和汤总镖头谈正经事的。”

  楚天虹“噘”着樱桃小口,说道:“整天关在这屋子里,不闷死也要闷出病来。在扬州的时候,你也不禁止我出去玩的。汤总镖头又是你的好朋友,你怕有人吃了我?”

  庄英男道:“这里不比扬州,爹和我也不是怕你在镖局碰上坏人,不过,总是以少些抛头露面为好。”

  楚天虹道:“为什么?”

  楚劲松道:“有些事情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的,总之你听我的话就是。待爹爹大事一了,你喜欢到哪里去玩,爹爹都可以陪你去。”

  楚天虹赌气道:“好,不问就不问。但,徐姐姐陪我出去玩也不可以么?”

  楚劲松沉吟半晌,说道:“还是推掉她的约会为好。对啦,我还没有问你,她昨天是和她父亲来的,还是一个人来的?”

  楚天虹道:“不是和她父亲来的,但也不是独自一人。是有两个姓穆的少年陪她来的。”

  楚劲松道:“哦,姓穆的少年?”

  楚天虹道:“他们是兄弟,听说是穆统领的儿子。”

  楚劲松道:“穆家兄弟和你说了话没有?”

  楚天虹道:“只是寒暄几句,汤总镖头就请他们进去了。徐姐姐说她不愿陪大人谈天,拉我去游园。原来镖局里还有个花园的。”

  楚劲松道:“你真是少见多怪,震远镖局是京师第一大镖局,也是最有钱的镖局,它设在扬州的分局也有花园呢。不过镖局的花园是兼作练武场用的。”

  楚天虹道:“爹,你为什么不住在镖局里面,那可热闹得多了。”

  楚劲松道:“我就是为了贪图清静,才要汤总镖头给我另外找个地方的。要是我喜欢热闹的话我早已住到御林军统领的府中了。统领府比起镖局更加繁华热闹。”原来剪大先生和徐中岳都是在统领府中住的,楚劲松一到京师,他们就替御林军统领穆志遥代为邀客,邀请楚劲松一家搬到统领府中和他们同住,但却给楚劲松拒绝了。

  楚天虹道:“爹,剪大先生是你的老朋友吗?”

  楚劲松道:“不错,我和他在二十年前已经相识了,虽然见面次数不多,老朋友是可以说得上的。”

  楚天虹道:“爹,好像你也说过,你和那个中州大侠徐中岳中岳也是彼此闻名、互相佩服的朋友。”

  楚劲松怔了一怔,望着女儿说道:“是呀,好端端的你为何这样问我?”

  楚天虹道:“我觉得有点奇怪,既然他们一个是你的老朋友,一个是你闻名已久的新交,但你到了京师,又好像不大喜欢和他们来往!”

  楚劲松道:“我只是不喜欢结交权贵而已。”

  楚天虹道:“你是说他们住在统领府中,就是为了巴结穆统领么?”

  楚劲松道:“你别缠夹不清,我可没有这样说。但各人有各人的交情,他们和穆领的交情深,做穆统领的客人,外人不会说他们闲话。我和穆统领则是素不相识,倘若也住到他的府中,就难免给人误会我是巴结他了。”他虽然作了解释,但在楚天虹听来,却还是感觉得到,父亲好像有什么隐衷不愿意告诉她似的。

  楚劲松继续说道:“而且我一向也不喜欢作无谓的应酬,因此我这次虽然是接受剪大先生的邀请而来,但他们既然是穆统领的贵宾,我也就不想和他们私下多往来了。你和那位徐家的大小姐也是以少些来往的好。”

  楚天虹道:“爹,你已经叮嘱过两次啦。我和她不来往也不打紧,但,不过、不过……”

  楚劲松道:“不过什么?”

  楚天虹忽道:“爹,你想不想知道哥哥的消息?”

  楚劲松道:“哦,你向徐小姐打听过你的哥哥吗?”

  楚天虹道:“是呀,她说了一个令我觉得很奇怪的消息。”

  楚劲松道:“什么奇怪的消息?”

  楚天虹低声道:“她的新母亲跟人跑了,爹爹你知道么?”

  楚劲松面色一沉,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可以打听人家这种事情?”

  楚天虹道:“不是我去向她打听的,是徐姐姐她自己告诉我的。其实也用不着她告诉我,她家的那件丑事,江湖上又有哪个不知,我早已听得人家说了。”

  楚劲松造:“我要问的是你哥哥的消息,你怎么扯到徐家这件丑事上去?”

  楚天虹道:“哥哥不是去徐家喝喜酒的吗?”

  楚劲松道:“不知多少人去喝喜酒,有甚相干?”

  楚天虹道:“说不定有相干呢!因为哥哥和别的客人不同。”

  楚劲松道:“什么不同?”

  楚天虹道:“哥哥是个未婚的美少年,那位徐大侠的新夫人恰好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爹,你别皱眉,我知道女孩儿家不该疯言疯语,但这些话都是徐姐姐说的,不是我说的。她说得更难听呢,她骂她的继母是贱货!”

  庄英男心里一酸,暗自想道:“说不定我的大女儿也会这样骂我!唉,但虹儿却怎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她当然不是有意刺伤我的。”当下柔声说道:“虹儿,你不要管人怎样说,你知道是难听的话,你自己不要去说好了。”

  楚天虹道:“但我若不转述徐姐姐的话又怎能把爹爹要想知道的事情说得清楚?”

  楚劲松道:“好,那你说吧。但据剪大先生告诉我,徐中岳的新夫人是给飞天神龙抢走的,又怎能扯到你的哥哥头上?”

  楚天虹道:“徐姐姐也没说她的继母是跟哥哥私奔,她只是怀疑哥哥和她的继母也有勾勾搭搭的情事而已。爹,你别瞪眼,我不知道用什么字眼来代替勾勾搭搭这四个字,只好依书直说。”

  楚劲松道:“她凭什么有此怀疑?”

  楚天虹道:“我从头说起好不好?”

  楚劲松道:“好,我也想你说得详细一些。”

  楚天虹道:“最先我问她有没有见过我的哥哥,她说贺客太多,她也不知道谁是我的哥哥。后来我说出哥哥的名字,她才记起……”

  楚劲松道:“且慢。她既然不知道谁是你的哥哥,又怎会注意到他是美少年?”

  楚天虹道:“爹,你好糊涂。她纵然没有见过哥哥,也会听得人家说过的呀。哥哥在洛阳曾经到过鲍崇义家里,徐姐姐有个姓郭的师兄和鲍崇义的儿子鲍令晖是好朋友。”

  楚劲松道:“是鲍令晖说你的哥哥称那位徐夫人有、有——好,且待我到洛阳去问老鲍。”

  楚天虹道:“爹,你别胡猜,不是鲍令晖说的。”

  楚劲松道:“那又是谁说的?”

  楚天虹道:“爹,你不要心急,让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事情是这样的,先说前因,在徐大侠续弦那天,被飞天神龙跑来大闹礼堂,结果弄得他不能拜堂成亲,还受了重伤。这件事情,爹爹想必是已经知道的了。但在第二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更为骇人的事情,爹爹,恐怕你就不知道了。”

  楚劲松道:“是否飞天神龙再次偷入徐家,抢走新娘一事?”

  楚天虹道:“不错。但爹爹,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劲松道:“其二为何?”

  楚天虹道:“据说那天晚上,不仅是飞天神龙夜入徐家,另外还有一个人比飞天神龙更早来到。这个人和徐夫人幽会在前,但最后却是飞无神龙和徐夫人一起逃出徐家。徐家的人猜测,这个先来的人可能是被飞天神龙赶跑的。”

  楚劲松道:“他们怀疑这个人就是你的哥哥?”

  楚天虹道:“徐姐姐没有见着这个人,她只是听底下人说的。但她第二天去问那位姓郭的师兄,由那个姓郭的向鲍令晖打听,却证实了哥哥在那天晚上是半夜离开鲍家的。”

  楚劲松道:“因此徐小姐就怀疑是你的哥哥了?”

  楚大虹道:“徐姐姐没有对我说,但听她的口气,的确似乎是有些怀疑。”

  楚劲松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相信你的哥哥会这样胡作非为!”他口里这样说心里则在想道:“怪不得我问徐中岳何以舒儿迟迟不见回家,问他知不知道舒儿的下落之时,他的神气好像颇为古怪,什么都推说不知了。莫非那天晚上当真是有两个人夜入徐家,而徐中岳也像他的女儿一样,怀疑到了我的舒儿头了?”

  楚天虹道:“我也不相信。我说不知多少人家曾托人做媒想把他们的女儿许给哥哥,哥哥都不要呢。哥哥怎会勾搭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有夫之妇?”

  楚劲松哼了一声,淡淡问道:“那位徐大小姐怎样说?”

  楚天虹道:“她没说什么。我听她的口气,她最憎恨的是她的继母,其次是飞天神龙。据她说她的继母和飞天神龙本来是一对旧情人,飞天神龙和她的爹爹是有阴谋的,他们要害得她的爹爹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楚劲松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小孩子的见识。飞天神龙的行事纵然邪恶,但看他的行事,也不失为一个敢作敢为之士,但他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他要用到卑劣的美人计来对付徐中岳。何况,如果他当真怀有那样的阴谋的话,他就应该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又何必去破坏徐中岳的婚事呢?”

  楚天虹道:“我只是把徐姐姐的话告诉你,她说得有没有理我可不管。”

  楚劲松道:“好,那你继续说下去。”

  楚天虹道:“我听她的口气,她对哥哥倒是并无憎恨的,但是觉得哥哥有点可怜。”

  楚劲松道:“什么,我的舒儿要她可怜,可怜什么?”

  楚天虹道:“她说她也不能断定哥哥是否曾有与她继母勾搭的情事,但即使有的话,也不能怪哥哥的。只能怪她的继母,爹,你要知道在她的口中,她是把继母说成一个喜欢玩弄男子的‘贱人’的,除了飞天神龙本来是她继母的老情人之外,其他男子,谁人受到她继母的诱惑,谁就可怜。”

  庄英男道:“她的继母跟飞天神龙私奔,也难怪她恨她继母。不过,若然如她所说,他们本来是一对情人的话,则她的继母肯嫁给她的爹爹,恐怕内中也还有别的原因,只是她和我们都不知道罢了。再说我也不相信你哥哥会这样容易受人勾引。”

  楚天虹道:“有关哥哥的消息,徐姐姐昨天只是说了一点,似乎尚未说完。穆家兄弟一出来,她就和他们一起去了,爹,要是你肯让我和她去看西山枫叶,我可以继续向她打听。”

  楚劲松道:“你不必多事了。若是偶然碰上,她说什么,你可以姑妄听之。但不必特地向她去打听。”

  说罢,若有所思,半晌忽道:“英妹,我倒是有点后悔来这一趟了。”

  庄英男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要比咱们原来所想的更为复杂?”

  楚劲松没有正面回答,却道:“英妹,你觉得徐中岳这个人怎么样?”

  庄英男想了一想,笑道:“你是扬州大侠,他是中州大侠。按说中州的范围比扬州更大,但依我看来,他这个中州大侠可是远不如你这个扬州大侠。”

  楚劲松哈哈笑道:“老王卖瓜,自赞自夸,嘿,嘿,多谢贤妻给拙夫脸上贴金了。”

  庄英男道:“我不是开玩笑的,说老实话,这位中州大侠给我的感觉,当真是见面不似闻名!他很会应酬,对咱们招待得殷勤备至。但我总觉得他与‘大侠’二字似乎不大相称,这样的人放在官场上倒是一块好的料子!”

  楚劲松道:“不错,他是很会结交朋友。我也曾听人说过他的许多义举。”

  庄英男道:“所谓义举,大概是指他肯花银子帮助别人吧?”

  楚劲松道:“当然还得加上他的面子。有许多事情不单单是银子就能办妥的。比如说要替江湖朋友排难解纷,往往就得银子加上面子。”

  庄英男道:“他帮助的是些什么呢?”

  楚劲松道:“据说黑道白道,三教九流,什么人物都有。”

  庄英男忽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一件事了。”

  这句话突如其来,楚劲松不觉怔了一怔,问道:“你明白什么?”

  庄英男道:“你是武林世家,徐中岳不过是这十多年才窜起来的。为什么他的名气更大呢,我现在才懂得这个道理。那是因为他的银子比你多,他用银子又买来了面子,渐渐面子也要比你大了。银子加上面子,真是无往而不利啊!”

  楚劲松笑道:“英妹,你说的话也未免太尖刻了。不过也可说是一针见血。”

  庄英男道:“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要后悔来这一趟了。你是后悔为徐中岳这样的人所用吧?”

  楚劲松道:“说老实话,我答应帮他对付飞天神龙,一大半是冲着剪大先生的面子,小半则是抱着为武林除害的念头,倒并不是为了讨好徐中岳的。”

  庄英男道:“飞天神龙是怎么样一个人?咱们也未曾确实知道呢。”

  楚劲松道:“许多人都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连剪大先生都这样说的。”

  庄英男道:“耳闻未必是实,眼见方始为真。”

  楚劲松道:“你这话是不错的,不过,我既然答应了剪大先生,那也只能姑且相信他是不会骗人的了。”

  庄英男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唯有既来之,则安之了。”

  楚劲松点了点头,说道:“大丈夫一诺干金,即使错了,我也不能反悔的。”说罢,双眉微皱。

  庄英男安慰他道:“剪大先生侠名播于天下,他是真正的大侠身份,和徐中岳不同。但以他的身份既然肯替徐中岳出头发英雄贴,这件事料想也不会错在哪里去的。”说至此处,发现丈夫蹩眉,诧而问道:“松哥,你好像还有什么心事,难道你对剪大先生……”

  楚劲松道:“你知道我和剪大先生是相交二十多年的朋友,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古人云: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一向都以为我和剪大先生是够得上称为知心的朋友的。”

  庄英男吃了一惊,问道:“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发现他不是你原来想象的那样一个朋友?”楚劲松道:“他对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诚恳、豪爽,不过,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是些什么不对,我又说不上来。”

  庄英男道:“他和以前有什么两样?”

  楚劲松道:“这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我总觉得在他的诚恳与豪爽当中,似乎多少有点伪装成份,我但愿这是我疑心生暗鬼的缘故。”

  庄英男笑道:“我看你的疑心,恐怕就正是因为你已看破徐中岳不配称为大侠的原故,由于剪大先生和他的关系太亲密,你就连带疑心剪大先生亦已变了。其实徐中岳纵然不配称大侠,也不失其为一个‘好人’吧?而且这次的事情是由于他的妻子被飞天神龙抢走而引起的,剪大先生为他打抱不平,那也是应该。”

  楚劲松道:“我也没说他们不应该。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何有那念头,但我总觉得剪大先生好像不是以前那个推心置腹的剪大先生了。”

  庄英男道:“既然你接了他们的英雄贴,又已决意承担允诺,那就不必多疑了。”说至此处,想起一事,回头对女儿道:“虹儿,爹爹今天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和别的人说。”

  楚天虹笑道:“我懂得的,你当我是小孩子吗?”话刚说完,忽听得有人敲门,叫道:“楚姐姐,我和穆家兄弟来看你了!”楚天虹望了父亲一眼,楚劲松低声道:“你去开门吧。”

  大门打开,一个年方及笄的少女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走了进来。庄英男避进后堂。

  少女是中州大侠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那两个少年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孪生子,哥哥名叫良驹,弟弟名叫良骅。

  穆家兄弟倒是很懂礼貌,一见楚劲松在场,立那上前拜见,说道:“楚伯伯好雅兴,在赏菊么?我们是奉了家父之命,特地来向伯伯请安的。”

  楚劲松淡淡说道:“不敢当。”

  徐锦瑶噗的一笑,说道:“楚伯伯,他们在说假话骗你,他们知道我和天虹姐姐有约,冤住我要我带他们来的,哪里是什么奉他们的爹爹之命。楚伯伯,我不会讨大人喜欢,你不怪我吧?”

  楚劲松哈哈笑道:“你肯说真话,我喜欢还来不及呢!”他是真的喜欢徐锦瑶这副天真烂漫的性格,心里想道:“徐中岳是个伪君子,想不到他的女儿却是和他完全两祥。”

  穆家兄弟大为尴尬,穆良驹咳了一声,说道:“徐姑娘,你不知道,爹爹是早就这样吩咐过我们的了。恰好你和楚伯伯的令千金有约,所以我们就和你一起来,只是未曾告诉你而已。”

  徐锦瑶笑道:“是吗,那就算我怪错你吧。但你不是说,难得今天天气这样好,正好咱们一起到西山游玩的吗?”说至此处,她扮了一个鬼脸,底下的话就不说了。但谁都知道她是取笑穆家兄弟刚才说的那句“特地来向楚伯伯请安”的。鬼脸的意思是说,即使他们“奉父亲之命”是真,这“特地”二字则分明是假。

  穆良驹倒也能言善辩,说道:“是呀,我们一来是向楚伯伯请安,二来也是想请楚伯伯一家人,大家一起到西山看枫叶的。目前西山枫叶正是漫山红遍的时候,最宜观赏。家父因为事忙,不能尽地主之谊,陪楚伯伯到各处游玩。因此我们兄弟意欲替家父稍尽地主之谊。”

  楚劲松道:“多谢你们好意,只可惜我是人闲心不闲。我想令尊大概也不希望我离开京城的。”

  徐锦瑶道:“楚伯伯,要是你不能够离开,就让天虹姐姐和我们一起去吧。”

  楚劲松沉吟不语,楚天蚯撒娇道:“爹,人家专程来请,你就让我去吧!”

  徐锦瑶继续说道:“楚伯伯,我知道倘若只是找来约虹姐去玩,你一定放心不下。但有穆统领这两位公子陪伴,你总该可放心了!”

  楚劲松的性格虽然是孤芳自赏,不愿随俗浮沉,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他见穆家兄弟登门邀请,自己的女儿又执意要去,心里想道:“我若不让虹儿前往,只怕要给穆志遥误会我是看不起他这两个儿子。误会也有两个方面,误会我认为他们穆家也没有力量保护我的女儿那还好些,误会我看轻他这两个儿子的人品那就更糟了。”他不喜结交权贵,但身在京师,可不能不给御林军统领几分面子。于是说道:“你们年轻人结伴同游,我也不想扫你们的兴。只盼你们不要乐而忘返,早去早回。”

  一直未有说话的穆良驿笑道:“老伯放心,我们准备了四匹坐骑,是从御林军的战马中挑选出来的。包保可以日头落山之前回到这里。”要知御林军的战马已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名种良驹,何况更是从良驹之中挑选出来的?不过,他这番说话却露出一个老大破绽,他们兄弟只准备了四匹坐骑,那岂不是刚好只能供给他们四个年轻人乘坐?先前说的什么邀请楚劲松上家人都去同游的话分明是欠缺诚意了。不过楚劲松当然不会说破。

  女儿走了之后,庄英男出来笑道:“想不到竟有两位贵人不请自来,看来咱门是沾了女儿的光了。”

  楚劲松听出是反话,笑道:“穆志遥这两个儿子倒还彬彬有礼,没什么贵公子的架子。”

  庄英男道:“他们有所求而来,当然不能不对你有点礼貌了。”

  楚劲松心头一动,说道:“英妹,你以为他们是……”

  庄英男道:“依我看,咱们的女儿恐怕是给人家看上了,就不知是弟弟还是哥哥?”

  楚劲松道:“不会吧,女儿不过昨天才和他们见过一面,今天才交谈的。”

  庄英男道:“你没听见那位徐小姐怎样说吧,他们知道徐小姐和虹儿有约,就马上自告奋勇陪徐小姐来的。这些豪门公子,若然不是另有目的,怎会无事来献殷勤?”

  楚劲松道:“让他们同游一趟,料想女儿也不会给他们骗了去。此间事情一了,咱们就离开京师了。”

  庄英男道:“但愿是我多疑就好。老实说,我是不喜欢女儿嫁给这种人家的。”

  楚劲松道:“女儿还小呢,咱们也用不着就为她的婚事担心。过两年我再替她物色一位佳婿不迟。”

  说话间,忽又听得人敲门。

  楚劲松笑道:“这次来的大概不是什么贵人了吧?”他只道是震远镖局的人来找他,哪知打开一看,来的仍然是统领府的人。

  这个人的来头可还当真不小,他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倚为心腹的老管家彭大遒。

  彭大遒曾经当过宫中二等待卫,今年已有七十多岁,精神还很健铄。他是在六十五岁那年因大内总管嫌他年老而被逼退休的,他和穆志遥的父亲穆扬波是老朋友,穆扬波虽然早已逝世,两家的交情还在。穆志遥那时刚升任御林军统领,正需要一个像他这样阅历极丰,武功不错且又熟悉官场情况的人帮忙办事,是以就请这位老“世叔”来当官家。彭大遒不甘寂寞,在“世侄”殷勤礼聘之下,也就不嫌屈就了。

  楚劲松一见他,怔了一怔,说道:“彭总管,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

  庄英男则笑道:“劲松,看来咱们好像是要交上好运道了。”

  彭大遒不觉也是一怔,说道:“楚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英男笑道:“贵人登门,不是交运么?”

  彭大遒苦笑道:“夫人请莫取笑,说老实话,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请贤伉俪帮忙呢。”

  楚劲松道:“我有什么本事帮得上彭大总管的忙?”

  彭大遒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穆统领的两位公子的。他们来过这里没有?”

  楚劲松笑道:“你的消息也真灵通,不错,他们刚刚来过这里,是和徐大侠的千金一同来的。”

  彭大遒道:“楚大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楚劲松道:“他们邀小女前往西山游玩。”

  彭大遒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这就不大妙了!”

  楚劲松道:“什么不妙?”

  彭大遒低声说道:“我们刚刚接到消息,飞天神龙已经来到京师。而且正是在西山上发现他的踪迹的。”

  楚劲松也不禁大吃一惊了,连忙问道:“那么你们已经有人前往西山了么。”

  彭大遒道:“我们刚刚接到消息,据那个发现疑似飞天神龙的人说,他是在昨天午时发现的。稍后又有探子来报,昨晚在陶然亭附近也曾发现有一个疑是飞天神龙的人。因此我们目前即使能够抽出人手,也没有适当的人可派往西山!””

  楚劲松道:“为什么?”

  彭大遒道:“一来西山这样大,搜索不易;二来我们也怕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庄英男道:“我早已听说陶然享是京师名胜之一,却不知是在城里还是城外?”

  彭大遒道:“陶然亭在东门外数里之地,可说是在近郊。从统领府到陶然享,只须走半个时辰。”

  楚劲松恍然大悟,说道:“敢情你们是怕飞天神龙在京师还有党羽,更怕他们到统领府偷袭?”

  彭大遒道:“按常理说,他们是不敢这样胆大妄为的。但飞天神龙的行事往往出乎情理之外,委实是胆大包天,所以我们也不能不防他有此一着。”

  楚劲松道:“徐大侠和剪大先生不是都在府中么?”

  彭大遒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咱们不妨说说真话。徐中岳虽有中州大侠之称,武功却是稀松平常。府中虽然也还有几名武功不错的卫士,但用来对付飞天神龙,恐怕还是对付不了。目前我们倚靠的只有剪大先生一人而已。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你说我们还有什么适当的人可以抽调出来,前往西山。”

  楚劲松道:“震远镖局里的人呢?”

  彭大遒道:“我们还未曾把已经发现飞天神龙的消息告诉汤总镖头。”

  楚劲松道:“为什么不赶快告诉他?”

  彭大遒道:“一来是怕镖局人多嘴杂;消息泄漏出去,反而打草惊蛇,二来说老实话,镖局里除了汤总镖头之外,能人也是有限。”

  楚劲松道:“镖局这两天来的客人不少呀。”

  彭大遒苦笑道:“可惜真正有本事的,除了你老兄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了。”

  楚劲松道:“彭大总管太夸奖我了。但镖局的客人多半是剪大先生发贴请来的,我不相信他们之中没有能人。”

  彭大遒道:“据我所知,有一两位高手可能在明天或后天来到。但截至目前为止,真正有本领的人除了你楚大侠之外,可都还没有来呢。来的是武功声望比较次一等的,还有一些,根本就没有发帖请他们,而是他们闻风自来的。”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穆统领现在宫中,我们准备等他回来之后,才能布置搜捕飞天神龙的计划。但在目前,我们急需做的一件事,则是必须保护他的两位公子!”

  楚劲松道:“你不是说飞天神龙昨天已经进城了么?”

  彭大遒道:“他只是在陶然亭一显!昨晚是否在京城住宿,无人知道。说不定他又回西山去呢?何况昨天在陶然享发现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我们也还未敢断定。万一两位公子刚好在西山碰上了他,这,这——”

  楚劲松道:“你是想我去西山保护你们两位公子?”

  彭大遒道:“也是为了你的女儿啊。”

  楚劲松是个外圆内方的人,心里想道:“我可以替剪大先生助拳,但若给达官贵人做保镖,传出去可是有失我的身份,飞天神龙不管好歹,总也算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该不至于是欺负妇孺之辈吧?不错,如今我是来帮助他的仇家,但按江湖规矩,他对我不满,也该冲着我来。”

  彭大遒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古语云: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样道理,也不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飞天神龙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是无恶不作的魔头啊!令媛千金之体,万一给他掳去,以后你就是杀了他也难解恨!”

  楚劲松虽然并不完全相信飞天神龙有如别人说的那样邪恶,但毕竟还是不敢冒这个险,终于答应了彭大遒,和他一起前往西山。


  偷窥接风宴

  丈夫走后,庄英男闷坐家中,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女儿来了。

  不过她想起的这个女儿,却并不是去西山游玩的这个女儿楚天虹。而是她留在齐家的女儿齐漱玉。

  “我是在漱玉周岁时候离开她的,算来今年她已是十八了。唉,不知她知不知道她的亲生母亲还活在人间?”

  她离开齐家是得到公公的默许的,但只有一个条件,不许她再回齐家探望女儿。这个条件是她的公公叫老仆人丁勃转告她的。

  “我的儿子行为乖谬,本来配不上她。何况这不肖子如今恐怕亦是多半不在人间。她不愿意留在齐家,那就由她去吧。但家丑不可外扬,告诉她,她一踏出齐家,我也只能把她当做已经死了。”这是她在离开齐家那天晚上,丁勃退出来,将她公公的说话,一字不打折扣转告她的,说了之后,丁勃且曾向她致歉:“请少奶奶原谅小人是奉了主公严命,不能不照他的话实说。”

  这些话她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伤心,虽然她认来没有后悔自己改嫁。

  “要是她知道我还活在人间,她一定会骂我是个最狠心的母亲,十六年来都没回去看她一看。唉,她怎知道我有苦衷?但我也宁愿她把我当作已经死了。不愿她以有我这样一个母亲为耻!”

  她又联想起眼前的“新闻人物”:“那位徐夫人和飞天神龙私奔,给许多人臭骂,我倒是佩服她有此勇气。当年我是因为不忍拂逆老父的心意才嫁给齐勒铭的,那位徐夫人却不知她是什么原因,但可以断定的是,她嫁给徐中岳一定不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飞天神龙也真‘胆大妄为’,敢于去闯中州大侠的婚筵,把情人抢回自己的怀抱!”这些消息她只是得自传闻,当然她不会知道,其实那位徐夫人姜雪君是尚未重归飞天神龙的怀抱的。不过,她由于有类似的遭遇,倒是不知不党的有点同情起这对情侣的了。

  但跟着想道:“那位徐夫人是尚未正式和徐中岳拜堂成亲的,她悔婚出走,尚且受到这许多人的唾骂,要是人家知道我抛夫弃女,另抱琵琶,不知道又要如何骂我呢!虽说那时候已经传来勒铭的死讯,但这死讯究竟未曾证实。”

  她又想起徐锦瑶那些狠毒的言辞骂她继母,更是心伤。虽然她和徐锦瑶继母的情形并不相同,但也有几分相似。徐锦瑶本是个纯真的少女,只因继母与人私奔,就那样看不起她。“要是我的亲生女儿也像她那样骂我,那我倒是宁愿死去的好了。”接着她又想道:“这么多年了,都未听到齐勒铭的消息,若说在我离开齐家之时,他的死讯尚未证实,现在总可以证实了。齐家是武林第一家,齐家的家风是历代相传并无改嫁之媳,但夫死再嫁,在别的人家,却也是事属寻常!”她本来并不是重视“礼法”的人,但为了恐防女儿免不了要受这些礼法的薰陶,她倒是希望齐勒铭确实是已经死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是震远镖局总镖头汤怀远的儿子汤秉乾。

  汤秉乾是奉了父亲之命来清楚劲松的。

  庄英男道:“少镖头,你来得不巧,他刚出门去了。”

  汤秉乾诧道:“楚大侠自从来到京城之后,从未到过外边游玩,怎的今天突然有此兴致?”

  庄英男不愿把穆家管家和楚劲松到西山的事情告诉他,只能说道:“他不是去游玩的,他是去找朋友的。什么朋友,我没问他,恕我无法回答。”

  汤秉乾顿足道:“唉,这可真是不巧极了!”

  庄英男道:“有什么紧要的事么?”

  汤秉乾道:“镖局刚刚来了两位客人,他们都是久慕楚叔叔的大名的。家父如今正在准备给他们接风,是以特地差遣小侄前来请楚叔叔过去宴会。”

  庄英男心中不悦,脸上却在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请他去做陪客。好吧,待他回来,我告诉他有这回事就是。”

  汤秉乾有点尴尬,说道:“我知道楚叔叔是不喜欢作无谓应酬的,但这两位客人却非一般客人可比!”

  庄英男道:“哦,这两位是什么奢拦人物。”

  汤秉乾道:“一位是梅花拳的掌门人梅道生。他是剪大先生、徐大侠和家父联名发出英雄贴请来的朋友。听他说,他和楚叔叔也是颇有交情的朋友。”

  庄英男淡淡说道:“不错,我曾听得你的楚叔叔提过他的名字。另一位呢?”

  汤秉乾道:“另一位是我二叔请来的客人,听说这人是位不求闻达的风尘异人,二叔对他非常敬重。二叔曾再三叮嘱家父,叫家父千万不可怠慢此人的。”

  汤秉乾口中的“二叔”,即是汤怀远的弟弟汤怀义。庄英男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心里想道:“汤怀义的武功和见识与乃兄相比,都是远远不如。他所物色的‘风尘异人’未必就有真实本领。俗语说知子莫若父,知弟莫若兄。怎的这次汤总镖头却听信了弟弟的说话。”问道:“这位令叔特邀的贵客高姓大名?”

  汤秉乾道:“姓齐,名大圣。”

  庄英男怔了一怔,说道:“齐大圣,这个名字可是好怪。大约不是他的真名吧?”

  汤秉乾道:“我也不知他是真名还是假名,家父最初从二叔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之时,也曾开过玩笑说,这人大概是要自比齐天大圣吧?但刚才家父与他会过面后,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谈过一些什么,但见家父的神情,却委实似是对他另眼相看!”

  庄英男如有所思,默不作声。

  汤秉乾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家父和他单独见面的时候谈过什么,但他一来到镖局,首先就问起楚大侠,却是我亲耳听见的。看来他比梅掌门对楚叔叔更为仰幕。”

  庄英男惊疑不定,说道:“他怎样问起你的楚叔叔。”

  汤秉乾道:“也没什么。他说对楚大侠慕名已久,但是听说楚大侠已经来到镖局,他才应二叔之邀的,因此他一到镖局、就想和楚叔叔见面了!”

  庄英男道:“他是何方人氏?”

  汤秉乾道:“他未透露过自己的来历。”

  庄英男道:“连籍贯都不肯说么?”

  汤秉乾道:“不错。据二叔说,他本身的一切都好像讳莫如深!不过——”

  庄英男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汤秉乾见她如此仔细,不觉有点诧异,但想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突然来了这样一个神秘人物,也难怪她要多问,便道:“二叔是在河南与他相识的。听他的口音也好像是河南的口音。”

  庄英男心头一震,连忙强自抑制,半晌说道:“哦,他是河南口音!”

  汤秉乾笑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隐居在河南王屋山,楚夫人莫非怀疑他是齐家的人?”

  庄英男不敢作面回答,只道:“依你看呢?”

  汤秉乾道:“我没见过他的武功,但即使当真是正如二叔所说,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他也决不会是武功天下第一那一家齐家的人。”

  庄英男道:“何所见而云然?”

  汤秉乾道:“道理十分浅显,此人年纪大概不过四十多岁,当然不会是齐燕然。齐燕然若还在世的话,最少也该有七十岁。”

  他歇了一歇,继续说道:“齐燕然只有一个儿子,大约二十年前,早已死在武当五老之手,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婶婶大概不会不知吧?”

  庄英男道:“是,我知道,江湖上蔽龙卧虎,到处都有能人。此人是河南人氏,又恰巧姓齐,那也不足为奇。可惜你的楚叔叔恐怕要很晚才能回来,今天是不能去拜会你们的贵客了,接风宴上,请你向他道个歉吧。”

  汤秉乾走后,庄英男心乱如麻,不住在想:这齐大圣是谁?

  蓦地她想起一件事情。这是她做齐家少奶奶的时候,老仆人丁勃告诉她的。据丁勃说,她的丈夫自小顽皮,有个小名就叫做“小猴儿”。他只有在父亲面前才装作循规蹈矩,因此底下人又把“小猴儿”“升级”,私下称他为“小猴精”。当时她正在新婚,她的丈夫已经瞒住她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丁勃把这件事告诉她,大概是想她明白,她的丈夫自小是野性难驯,希望她更多一点忍耐的。

  她喃喃自语:“小猴儿”,“小猴精”,陡地心头一震:难道是他?他并没死,他活着回来了!

  说到“猴精”,古往今来,名头最大的猴精,不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么?虽然这位花果山的美猴王不过是神话中的人物,但自有《西游记》以来,这位由“美猴王”晋封为“齐天大圣”的孙悟空,哪一个时代不都是妇孺皆知?

  “莫非正是因为他自小被人家叫做小猴儿,他长大了就要做一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庄英男心里想道。

  她这猜测倘若不错的话,那个“齐大圣”可不正就是“他”的化名了?

  她住的这幢房子和镖局不过一墙之隔,墙的那边就是镖局的花园。她只要打开卧室的后窗,就可以看得见那边的情景(她的卧房是在楼上的);最妙的是窗外有棵枣树,园子那边的人却是不会发现她的,即使她是站在窗前。

  园子那边传来嘈嘈杂杂的声音,似乎正在开筵宴客。庄英男躲进卧房,轻轻打开一扇窗子,心头卜卜的跳。

  庄英男猜得不错,震远镖局的接风宴正是设在园中。

  主客是梅道生和齐大圣。

  汤总镖头为了替他们接风,特地请来几位来头不小的陪客。

  陪客中有武当派的俗家弟子叶忍堂,他在武当派的地位仅在掌门人与武当五老之下。

  有少林派的还俗弟子印新磨。他的罗汉拳和伏魔杖据说已经得到少林寺的真传。

  有洛阳的名武师谢国堂,他是徐中岳的好朋友。一套五虎断门刀法在江湖上大大有名。

  还有一位名气比上述三人更大,辈份也比他们更高的特邀陪客,是京师武术界的老前辈,曾经做过禁军总教头的雍惊涛。他在六十岁那年退休,今年已有七十三岁了。

  筵开两席,除了特邀陪客之外,镖局有头面的大镖头也都来了。

  梅道生是梅花拳的新任掌门,(前任掌门是他的哥哥梅清风。梅清风年纪并不大,但不知怎的,在洛阳喝了徐中岳的那顿结不成亲的“喜酒”之后,回去就把掌门让给弟弟。)和这些人都是熟悉的。

  但这些人最注意却是那个陌生的“主客”齐大圣。

  齐大圣却是神情落寞,似乎盛筵方设,便已意兴阑珊。

  他只主动说过一句话“不知哪一位是扬州楚大侠?”

  这是在主人汤怀远正要给他介绍那些特邀的陪客之时,汤怀远未曾开口,他就先发问的。

  当他知道楚劲松不能赴宴之后,他就不发一言了。

  “这位是我们京师辈份最高,德望俱隆的武林前辈雍老先生:

  “这位是武当派的名宿叶大侠”:“这位是少林派的印大侠……”

  这些响当当的名字从主人口中说出来,他只是点一点头,连“久仰”之类的客套话都不屑一说。

  似乎只有一个扬州大侠楚劲松才是他想要结交的人,其他人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这样的情形,当然令得主客都很尴尬。

  主人介绍完毕,应该是请客人入席的时候了。

  按礼节来说应该请最尊敬的客人来坐“首席”。

  “首席”只有一个,如何安排?

  本来梅道生和齐大圣是刚从远方来到的客人,接风宴也是为他们而设的,应该请他们之中的一个来做首席贵宾。

  汤怀远默察眼前形势,他清来的陪客显然是对齐大圣甚为不满。他若一开口就请梅道生“上坐”,又恐齐大圣对他不满。他当然不会忘记,他的弟弟是曾再三叮嘱他对这位客人必须特别优待的。

  他不能“得罪”齐大圣,但更不能“得罪”其他客人,怎么办。梅道生甚会观风察色,似乎已经知道主人的为难,抢先说道:“雍老先生辈份最尊,请雍老先生上坐。”

  雍惊涛虽然是“陪客”身份,但这“身份”只是主客双方心照不宣的身份而已;汤总镖头请他来的时候当然无预言明只是请他做“陪客”的。

  汤怀远如释重负,立即以主人身份再加敦请:“雍老先生众望所归,请上坐吧,别推让了。”

  雍惊涛连连摇头,说道:“这怎么行,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应该请他们上坐!”

  梅道生首先推辞:“雍老先生,我比你矮两辈呢,乡党论齿,我纵然面皮再厚,也怕人家笺我狂妄自大啊!”

  雍惊涛道:“这是替你们两位接风的宴会,不要你推我让了。梅老弟,你不肯坐首席,那就这位齐先生坐吧!”

  齐大圣竟不推辞,金刀大马的就坐下来!

  雍惊涛涵养功夫极好,心里虽然不悦,却不作声。

  正当齐大圣摆好大马金刀的姿态要坐下去的时候,印新磨忽道:“且慢”,挥袖在他那张椅子一拂,这才笑嘻嘻道:“有点灰尘,我给你拂试干净,请坐。”

  印新磨在江湖上以脾气暴躁闻名,他本是少林寺僧人,后来就是因为他火气太大,屡犯戒律,才被方丈饬令他还俗的。他此举当不是为讨好齐大圣。

  原来他因为看不过眼,有意要令这位首席贵宾出丑的。在他这一拂之中已是用上了少林寺的般若神功。虽然只是轻轻一拂,那张椅子木质已经“软化”,一坐下去,非得四分五裂不可。

  齐大圣好像丝毫不知,一屁股就坐下去,并且说了一声“多谢。”

  印新磨笑道:“不必客气。”睁大眼睛,看他出丑。

  不料他所等待的“结果”并未出现,尽管他的眼睛越睁越大,齐大圣仍是稳坐如山。

  其中的奥妙,只有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看得出来。在印新磨以袖拂椅之时,他已知道印新磨不怀好意,因此特别留心齐大圣的举动。齐天圣侧身让印新磨替他拂试椅子之时,曾用指头一按椅背。

  汤怀远是个武学大行家,虽然看不懂齐大圣用的是什么功夫,但已知道他坐下去椅子不至碎裂乃是因为印新磨的内力早已被他这一指之力抵消之故。

  齐大圣一坐下,其他的人亦依次就座。只有印新磨还呆若木鸡。

  齐大圣微一欠身,作个手势,说道:“印大侠,你也请坐呀!”

  印新磨发现自己失态,心里想道:“好在旁人尚未识破”,此时只有齐大圣对面那张椅子空着,他就坐了下来。

  只听得“咔嚓”声响,椅子塌了。印新磨事先并无防备,吓得连忙跳起,只见椅子已经裂开。

  齐大圣道:“紊闻少林寺有七十二种武林绝学,名称我都说不上来。不知印大侠这门功夫是不是叫做铁屁股功?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印新磨惊魂稍定,面红红的说不出话来,不过此时他亦已知道是怎么样着了对方道儿的了,“这厮刚才作手势请我坐下之时,想必是已用劈空掌力在我这张椅子捣了鬼了。”但以劈空掌力而能震松木质,在“出事”之前,印新磨是怎也料想不到的。这也就是他不加防备的原因,事后发觉,已经迟了。

  汤怀远哈哈一笑,说道:“印大侠卖弄功夫不打紧,我可得多准备几张椅子才行。”当然他知道椅于的倒塌不是由于印新磨卖弄功夫,他是故意这样说来为印新磨解窘的。

  换过椅子后主客俱都就座。汤怀远为了冲淡不愉快的气氛,频频劝客人饮酒。

  齐大圣与雍惊涛、汤怀远干杯之后,叶忍堂站了起来,说道:“齐先生,我和你也干一杯。”

  齐大圣淡淡说道:“好,我是来者不拒,干杯!”

  叶忍堂和印新磨是好朋友,他是籍“干杯”为名,想替好友泄愤的,武当派的内功擅能以柔克刚,碰杯之时,他使出了阴柔之极的内功。只须再过片刻,酒杯就会在齐大圣手中爆裂。这一时刻,可能就正是齐大圣在干杯过后,把酒杯拿回来凑近唇边的时刻。

  齐大圣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叶忍堂这一点弄鬼的手段如何能够瞒得过他?

  酒杯相碰未碰的霎那,齐大圣心念电转:“我把他的酒杯震碎易如反掌,但主人对我优礼有加,我可不能扫了主人的面子。”要知酒杯震碎,当场就会破片纷飞,虽然料想不至伤及客人,但做主人的可就不知如何下台了。

  他心念一转:“我用七招剑法和欧阳镜天交换的雷神指功夫,正好派得上用场!”

  双方一碰杯,叶忍堂发觉对方并未用上内力,心里暗暗欢喜。

  齐大圣把酒杯拿回来,口饮而尽,说道:“先干为敬。”随即把酒放下,酒杯连一点裂痕也没有。

  叶忍堂暗暗吃惊:“难道他的内功比我练得还更阴柔?”过了一阵,见酒杯并没碎裂,这才战战兢兢的拿起来喝酒。

  哪知酒杯没有异状,杯中的酒却有古怪。

  酒本是烫得半温,最适宜入口的。但叶忍堂把酒喝入口之时,却几乎给烫坏了舌头!

  叶忍堂毫无防备,骤吃一惊:“哇”的一声就把酒吐了出来!

  原来这雷神指的功夫能发出高热,是一种极为怪异的邪派功夫,功夫练到深时,这根指头点到敌人身上就似烧红的烙铁一般。齐大圣由于本身的内功已差不多到炉火纯青之境,所以更能青出于蓝。他把雷神指的功夫化为掌力,热力凝聚掌心,在碰杯之时,同时使出了隔物传功的绝顶内功!

  神功传入杯中,酒热如沸,杯却毫无异状。叶忍堂纵然加意提防,又如何能够察觉?他哇的把酒吐出来,当场出丑,尴尬之极。

  这一次连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杯远都看不出其中奥妙了。

  但他虽然看一不出其中奥妙,亦已知道叶忍堂着了齐大圣的道儿。

  他连忙替叶忍堂掩饰,故意怔了一怔,这才笑道:“叶兄,你不过喝了几杯,怎的就退席了?”把叶忍堂的呕吐当作是他不胜酒力。

  叶忍堂讷讷说道:“小弟酒量甚浅,今日幸遇良朋,不觉喝过了量,失礼之罪,尚请包涵!”

  雍惊涛也当作不知,打“圆场”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筵前醉闽又何妨?今日之会,正宜尽欢!谁都不必客气。”说罢哈哈大笑。

  说话之间,仆人已经收拾干净,替叶忍堂端上醒酒汤来。

  大家都觉得这个齐大圣确实可以称得“高人”,初时讨厌他的,经此一来,也就一变而为钦服了。

  庄英男在楼上偷窥,这边的情景,尽都收入她的眼帘。

  她没有喝酒,但身躯已是禁不住摇摇晃晃,颤抖起来。眼前、心底都是一片迷茫,就似喝醉了酒一般!

  她咬一咬手指,很痛:不是醉,也不是梦!她轻轻掩上窗门。

  那个人给她关在窗外,她的一颗心却似乎要跳出口腔!

  她最担心的事果然变成了事实,那个人是“他”!是她的前夫齐勒铭!



  果然是他

  不错,齐勒铭的面貌已经改变许多,变得她都几乎认不出来了。

  她看见的是个面有伤疤、形容枯槁的流浪汉。留在她记忆中的齐勒铭虽然并无潘安之貌,也算得是个相当英俊的美少年。

  要不是“齐大圣”这个名字引起她的疑心,她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个绝不相同的形象揉和,从“眼前人”联想到此人的。

  但她毕竟还是认出来了,因为他们到底曾经做过夫妻。虽然是一直没有感情的夫妻。

  从这个似是潦倒不堪的丑汉身上,她终于看到当年齐家大少爷的几分影子。

  齐勒铭说话不多,她听得不很清楚。但她可以感觉得到齐勒铭那份冷傲,是自尊也是自卑的冷傲,当年她曾经受过齐勒铭这种冷傲(后期更是变成冷酷!)的折磨!

  声音虽有改变,改变得不如面貌之多。

  齐勒铭说的话她听不见,但只听见一句便已足够——“哪一位是扬州楚大侠?那许多响当当的客人他都不屑应酬,一见主人劈头就问松哥!不是他还能是谁?”庄英男心想。

  还有那两声接连的叹息!当主人说出楚大侠今日不能参加宴会之后,齐大圣接连的叹息!

  或许别人只当作是失望的叹息,她却感觉得到那是愤憋甚至气恨的叹息!

  一个自称是“齐大圣”的人,除了是“他”还能是谁!

  正如对那边的齐勒铭一样,庄英男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不知是伤心、是愤怒、是怨恨、还是同情?

  不错,她和齐勒铭的感情早已破裂,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女儿。

  女儿是唯一的维持他们关系的纽带。但想起了女儿,也挑起了她的旧恨!

  她记得那天晚上,齐勒铭从情妇的香闺里喝得醉熏熏回来,她没有作声,而他就因为不满意她的冷淡将她殴打!那天晚上,她正是想告诉丈夫她已经怀孕的。也正因为这件事情,她才决意离开齐家的。

  愤火重燃,她真是宁愿这个丈夫还是死了的好!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无可置疑的事实,齐勒铭是活着回来而且是变成这个样子回来了。

  人被关在窗外,影子还留在她的脑海。

  那脸上的伤疤,憔悴的颜容。

  用不着齐勒铭告诉她,她已经从齐勒铭的脸上看到了他经历的烙印。

  “这些年来,他也是受尽折磨了。”愤恨的情绪逐渐减轻,她倒是不觉得有点怜悯起他来了。

  不错,齐勒铭对她的虐待她是记忆忧新,但齐勒铭亦已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了。

  齐勒铭之所以弄到今天的田地,是有许多原因,但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不正是为了她吗?

  那天晚上,齐勒铭醉后失了理性,几乎将她扼死。她知道齐勒铭就是因此事怕受父亲的责罚而离家出走的。本来已经误入歧途,离家出走,就更加误入歧途了。

  “唉,他以为逃过了父亲的责罚,却哪知换来更大的惩罚。是他以荒谬的行为给他造成的惩罚。但愿他如今是浪子回头!”

  但齐勒铭这次回来,却不像是因为有了悔悟而回来的!

  “假如他是真的悔过自新,我会原谅他的。虽然我不会再跟他。可惜我这希望只能像肥皂泡一样,甚至还不能和肥皂泡相比呢,肥皂泡尚可保全片刻,我的希望却早已破了!”

  那愤怒的声音,那冷漠的神情,还有那两声叹气……刚才的所见所闻,像利针一样刺着她的心。

  她知道齐勒铭是要回来报仇的!

  “他一来就要找松哥,不用说他心目中的第一个仇人就是松哥了”

  她也不觉愤激起来,心里想道:“你恨我改嫁他人,应该向我报复才对,为何牵连松哥?我并不后悔离开你,即使当时我知道你没有死,我也是非要和你离婚不可的!或许我是有错,我的确是不愿意嫁给你,因而对你冷淡,但你又是怎样对我呢?在你娶我之前你已经有了姘头,在新婚那段日子,你也还是几乎每天晚上去陪你的饼头。为什么你只知责备别人,不知责备自己。”

  但她心中的不满却是只能在齐勒铭背后发泄的,她知道齐勒铭是决不会和她说理的,本来就是带着几分疯狂性格的人,要是他肯讲理,也不至于弄成今天这样了。

  讲理讲不通,她只能冷静下来,想一想应该如何应付齐勒铭。

  心乱如麻,她只盼楚劲松能够快快回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两个人商量总是比较好些。

  日影渐渐西移,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丈夫还未回来。

  丈夫是去找女儿的,两人都不见回来:“难道虹儿在西山出了事了?”

  她本来只是担心丈夫的,此时加上了担心女儿,越发坐立不安了。

  楚劲松回来了,女儿跟在他的后面。

  像是疲惫的旅人,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好像和女儿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低着头向前走,一步一个脚印。要是人们知道他只是从西山回来,而且是骑着马去的,决不会相信他就是名震武林的扬州大侠楚劲松。(不过半大的远足,一个大侠怎会显得如此疲劳?)

  他的坐骑,虽然在进了京师之后,就交还穆府管家彭大遒,但也不过是步行走过一条东长安街而已。

  连他的女儿都为他担心了。他是身上受了伤还是心上受了伤呢?

  “爹,你不碍事吧?”

  楚劲松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没什么,你放心。你看就回到家了,难道你还担心爹爹走不动这几步路吗?”

  可是就差这么几步路,他却不能踏家门。虽然这个家只是临时借住的“家”,此时他也是渴望和亲人相会的。但他不能如愿回“家”,因为有一个突如其来的邀请。

  他这个临时的家是镖局后面的,镖局后门有个看门的人。

  往日这个看门人不过是由镖局里无足轻重的下人担任,今天却换上了一位镖师。

  这个镖师一见他回来,立即就上前说道:“楚大侠,我们的总镖头可把你盼得苦了。好在你回来得还算及时!”

  楚劲松吃了一惊,说道:“有什么事发生?”

  那镖师道:“总镖头有一位远方来的朋友,指名要见你!”

  楚劲松初时颇有啼笑皆非之感,但转念一想,汤怀远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应酬,但还是请一位镖师专诚“截驾”,那就可断定不是寻常的应酬了。

  “说不定他碰上什么为难之事,必须见了我的面才能说的。”他不方便细问镖师,唯有说道:“好,虹儿你先回去告诉你妈,说我大约要迟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楚天虹忐忑不安,讷讷说道:“爹,你不能明天再见那位朋友吗?”

  那镖师急道:“楚姑娘,你不知道、这位朋友是汤二爷亲自请来的,他一来镖局,就找你爹,想必是有紧要的事情。等到明天,恐怕会误了事!”

  楚天虹撇撇小嘴:“什么奢拦人物?什么紧要事情?”

  楚劲松斥道:“虹儿,住嘴!大人的事,不要你管。”回头向那镖师赔礼:“小孩子说话不懂礼貌,你别怪她。咱们这就去吧。”

  楚天虹道:“爹,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楚劲松柔声说道:“傻丫头,爹几时骗过你,你放心回去吧。”

  这镖师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自想道:“十五六岁的姑娘也不算小了,怎的对爹娘如此撒娇,好像一步都离不开爹娘似的。”他只道楚天虹是父亲保证“半个时辰回去”的允诺兑现,却不知楚天虹另有所指!指的是他父亲所说“并没受伤”的话,她确实担心爹爹受了伤却瞒着她。

  众人看见楚劲松到来,都是大为欢喜。

  只有汤怀远吃了一惊。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楚劲松有点不对。虽然不敢断定他是身体受伤,但却可以断定他是元气大伤!

  “原来他不是去会友,却是去和人打架!他这对头不知是谁,居然能令他最少掼六成功力!”汤怀远心想。

  雍惊涛哈哈笑道:“楚大侠,大家都似盼凤凰似的盼你呢,好在席还未散。来,来,来,你坐这个位子,和这位齐兄多多亲近,你不知道这位齐兄是多么渴望见你呢!”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让座。

  齐大圣亦已站了起来,说道:“楚大侠,你来了,我这个位子应该你坐!”

  楚劲松初时以为是汤怀远约他和“那位朋友”在密室有事相商的,哪知却是宴会。不禁有点不悦,心里想道:“早知如此,我应该等到他们散了席才来。”他估计女儿此刻想必已经把他们刚才的遭遇告诉了母亲了:“英男一定也像虹儿这样担心我是受伤,除非我让她亲眼见到,她才会相信我不是骗她。现在却累她多着急半个时辰!”他打算过了半个时辰,宴会未完,他也要走。

  但为了礼貌,他虽然心里不悦,也只能挤出一点笑容。

  此时齐大圣已在向他伸出手来,说道:“闻名已久,今日方始有幸识荆。楚大侠果然是名下无虚,别推辞了,请上坐。”

  楚劲松道:“楚某浪得虚名,不敢当局人谬赞。齐先生你是远客,请莫客气!”一面说话,一面伸出手与齐大圣相握。

  以握手为名,暗中较量功夫,这是常有的事。何况齐大圣口口声说是“慕名已久”,众人都道他定是存心要伸量楚劲松的了。

  刚才印新磨与叶忍堂接连受挫,众人已经见识过齐大圣的功夫,虽然对他的武功极为佩服,但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给一个陌生人抢尽风头的,故此都是希望楚劲松能够在这场较量中给他们挽回一点面子。

  汤怀远则是更加吃惊。心里想道:“楚大侠功力受损,我都看得出来。这姓齐的不应不知!他还是要伸量楚大侠,莫非他正是想乘人之危,以重挫这位名震天下的扬州大侠为快!”

  心念未已,两人的手已经握在一起。

  只见齐大圣眉头一皱,楚劲松脸上则有诧异的神色,但随即就露出笑容。

  众人松了口气,心中俱是想道:“这姓齐的武功虽然怪异,毕竟还是咱们的楚大侠比他更胜一筹。”

  只有汤怀远则惊疑不定,他是对楚劲松的功力知道得比较清楚的,在武学上的见识也比同席其他的人高明,心里想道:“凭这姓齐的刚才所显露的那两手功夫,他的实力只有在楚劲松之上,决不在楚劲松之下,倘若楚劲松元气未伤,胜负难测;但如今楚劲松的功力最少已打了六成折扣,怎的还能应付得如此从容。咦,难道他们不是较量内功?但为什么又不肯放手?”饶是他见多识广,这回可也真是莫测高深了!

  按说他们用这种方式较量内功,应该是点到即止的。因为在名义上他们总是在行握手的见面礼,怎能把时间拖得太长?但如今他们竟然是双手一握,就不放开。而且也看不出有松手之意。已经比普通人握一次手的时间多了十倍都不止。”

  汤怀远正自心里嘀咕,忽又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楚劲松本来是面色苍白的,此时却红润起来;失了神采的眼睛也变得明亮了!汤怀远心中一动,方始猜到几分。

  原来齐大圣并不是乘人之危,相反却是帮助楚劲松恢复功。

  楚劲松和齐大圣握手,只觉一股热力,透过掌心,转瞬之间,流转全身。楚劲松本来准备在回家之后,用两个时辰静坐运功,方始能够把散乱的真气纳入丹田,然后令血脉畅通的;得到齐大圣以上乘内功相助不过半枝香时刻,便已真气凝聚,奇经八脉,尽都通畅。用不着楚劲松行功导引,真气已是自行纳入丹田。

  半枝香的时刻,比平常握一次手的时间多十倍不止;但在半枝香时刻之内,便能令楚劲松的功力几乎恢复如初,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了。

  众人正自等得纳闷,忽见齐大圣放开手笑道:“楚大侠果然是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席上诸人,本来十九都认定了他们是暗中较量内功,听得齐大圣这么一说,只道这场比试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是楚劲松胜了,心中都是大为高兴。印、叶二人更是争着要向楚劲松恭维。

  哪知他们恭维的说话还未出口,只见楚劲松已是向着齐大圣长揖说道:“齐兄大恩,楚某感激不尽!佩服二字,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我实话实说,齐兄的大名我是前所未闻,但齐兄的武功,我则是衷心佩服!”

  众人听得此言,不由得都是为之愕然,要知“佩服”二字还可以说是客气的套语,但感激大恩之类的说话,却绝对不是在比试武功之后所应用的。

  齐大圣还礼说道:“楚大侠何用谦虚,你那位朋友的武功在当今之世已属罕见,你只是元气少损,身体无伤,论功力你纵然不一定在贵友之上,至少也不在他之上了。”

  汤怀远本已料到几分,此时从齐大圣的话语中得到证实,便笑道:“原来楚大侠刚刚是和朋友印证武功回来的么?”

  年纪最老武学造诣仅次于汤怀远的雍惊涛说道:“印证武功却伤了元气,不知是真的‘印证’还是借印证为名的比试。楚大侠,请恕老朽冒昧,再问一句,你是真的去找朋友还是碰上对头?”

  楚劲松笑道:“他是否把我当作朋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并不把我当作对头。我与他拆了一招,说是印证固然可以,说是比试也未尝不可。”这答复模棱两可,答了等于不答。

  雍惊涛半信半疑,齐大圣忽道:“我相信他是把你当作朋友的!”

  雍惊涛问道:“你怎么知道?”

  齐大圣道:“我只是猜猜而已,”随即转过头来,对楚劲松微笑道:“楚大侠,要是我说得不对,你别见笑。”

  楚劲松道:“请说。”

  齐大圣道:“你和那人试了一招,是对掌吧?”

  楚劲松道:“不错。”

  楚劲松元气受损,并非身体受伤,任何人都可以猜想得到他们只是比试拳脚功夫,决非白刃相见。齐大圣猜中他们乃是双掌,自是不足为奇。

  但再说下去,可就令得众人惊奇不已了。

  齐大圣跟着问道:“楚大侠,那一掌你固然未施杀手,那人所运的内力也只是七守三攻,而且是带上卸字诀的。不知我说得对否?”

  楚劲松吃了一惊,说道:“说得对极了!简直就像亲眼看见一般!不,不,比亲眼看见,还更清楚!”

  这活倒是毫不夸张,要知内功的比试,只是比试的双方的手能感受到的。实难想象,旁观者只凭一双肉眼就可以观察出来。

  底下的话已经是无须再说了,因为像齐大圣所说的这种比试情形,当然不是要一决死生的拚斗,而只能说是点到即止的。

  雍惊涛呆了一呆,睁大眼睛说道:“齐先生,你敢情是知道楚大侠那位朋友来历的吧?”此话亦是无须解释,若非深悉那人的武功门派,深浅如何,怎能猜得如此准确?

  齐大圣微笑道:“我说过我只是据理推测的,刚才我和楚大侠握手,大约用了半枝香的时刻吧,在这半枝香的时刻之中,我认楚大侠的内息运行的变化,试猜对方的功力深浅与运功的诀窍,侥幸猜中。”

  雍惊涛半信半疑,问道:“楚大侠,你那位朋友是谁?”

  楚劲松道:“是一位初相识的朋友。”他只回答一句就没再说下去。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情就不宜多问,这是江湖禁忌之一,众人只好心里存着疑团,不便再问了。

  众人固然是惊疑不定,齐大圣的心里也是藏着一个闷葫芦的。

  原来他能够猜中楚劲松和那人过招的情形,一半固然是由于他从楚劲松的内息运行中有所察觉,但另一半却是因为那人所用的内功正是他的家传的独门内功,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够在半枝香的时间内就替楚劲松化解由于对方内功所引起的经脉闭塞,令他惭复如常的。

  齐大圣思疑不定,心里想道:“楚劲松碰上的这个人,莫非也正是我要我的那个人?但这个人是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的仇家,楚劲松就是为了在帮他们对付这个人才到京师来的。为何他们今天碰上,却又彼此手下留情?难道他们当真是偶然碰上,不知对方来历?”

  但这个疑问齐大圣自是不便当众问楚劲松,只好把闷葫芦藏在心里。

  另一件他渴欲知道的事情则是非问不可了,酒过三巡,他绕着弯儿问道:“楚大侠,听说你不是住在镖局,不知寄寓何处。”

  楚劲松道:“哦,汤总镖头还没告诉你吗,我就是住在镖局后面汤总镖头的那座别墅。”

  齐大圣故意说道:“一个人住一座别墅虽然舒服,恐怕也嫌寂寞一些吧?为什么不搬到镖局来和大家同住。”

  汤怀远道:“楚大侠是有家眷同来的,分开来住方便一些。”

  齐大圣心卜卜的跳:“原来英男果然来了,这倒省得我到扬州多跑一趟。”他哈哈一笑,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说道:“原来楚兄夫妻如此恩爱,小弟不知,请恕失言。”

  楚劲松道:“齐兄取笑了。小弟并非舍不得老妻,只因她从未到过京师,故此带她来开开眼界。还有小女也一起来的。”

  齐大圣道:“明天楚兄有没有旁的事情?”

  楚劲松道:“齐兄有何见教?”

  齐大圣道:“要是楚兄没有旁的事情,我想专诚去拜访贤伉俪。”

  楚劲松道:“不敢当。小弟随时候驾。”

  齐大圣道:“楚兄,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可完全恢复如常了!”

  楚劲松道:“是,多谢齐兄关心。其实我得齐兄之助,耗损的真气早已复原了。大恩不言报,我只能借花献佛,敬齐兄一杯。

  宴会尽欢而散。

  汤怀远特地送楚劲松出门,但走过一座假山之后,他却忽然低声说道:“楚兄,你本来应该早点歇息的,但我还有点事情要和你谈谈,想多耽搁你半个时辰。”

  楚劲松正是想知道他何事见教,便即笑道:“我的精神比令早出门时候还好,莫说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也行!”正是:

  会无好会君知否,莫问恩仇怪客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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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3 12:21:44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三回 忍陷火坑 拒婚受辱 忽来侠士 惩恶扶危

        
  进退两难

  汤怀远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请随我来。”假山洞里有条地道,通往一间密室,汤怀远带领楚劲松进入密室,这才告诉他道:“飞天神龙恐怕已经来到京师了!”

  他以为楚劲松听到这个消息,纵然不是大吃一惊,也会交了面色,哪知楚劲松仍是神色如常,毫无反应。

  汤怀远怔了一怔,继续说道:“这消息是剪大先生派人暗中通知我的,据说飞天神龙昨天曾在西山出现。虽然还不敢断定是他,但是他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楚劲松仍然没有搭话,只是淡淡说道:“是他又怎样?”

  汤怀远道:“若然是他,当然是要老兄出手了。”

  楚劲松道:“新来的这位齐大圣,武功胜我十倍。”

  汤怀远道:“这位齐先生的武功虽然高强,毕竟是初相识的朋友,他曾与舍弟有言在先,此次他只是为了想见识飞大神龙的武功而来,是否出手,要凭他高兴,他说,倘若他看出飞天神龙的武功与他相差太远,他就没兴趣出手;但倘若比他高出很多,他又不敢出手的。”

  楚劲松笑道:“要找到一个功刚好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可就难了。”

  汤怀远道:“是呀。而且出手的目的也和咱们不同。用他的话说,他只是想见识飞天神龙的武功,不想卷入漩涡的。但你知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侠则是希望咱们能替武林除害,杀了飞天神龙的!”

  楚劲松道:“人各有志,咱们也不能勉强他替咱们去出死力!”

  汤怀远道:“还有一层,他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有些事情,恐怕还不能告诉他。比如说飞天神龙藏在西山的消息,我就未便敢告诉他。”

  楚劲松道:“你疑他是替飞天神龙来卧底的吗?”

  汤怀远道:“料想不至如此。但防人之心则不可无。再说,倘若他只是泄漏出去,也会误事的。总而言之,他只是一枚非到不得已时不能运用的棋子!”

  楚劲松道:“那么就不必再谈他了。你只说你们希望我怎样做?”

  汤怀远道:“剪大先生请你我二人明日到穆统领府中商议,依我看恐怕他要你第一个出手!”

  楚劲松道:“明天我与齐大圣有个约会。”

  汤怀远道:“我知道。但这约会不过是拜访性质,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

  楚劲松道:“不错,他是这样说的。但我瞧他神气,恐怕还有别的事情。”

  汤怀远道:“如何对付飞天神龙,是目前的大事!什么事情都不会比这件事情更为紧要。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陪他去拜访你,即使他有别的事情要谈,中午之前也可谈完了。剪大先生的约会是在正午,我猜他很可能请你下午就去西山打探虚实。你可得先有个准备才好!”

  楚劲松道:“准备什么?”

  汤怀远小声说道:“楚兄,咱们是老朋友,我知道你和剪大先生是过命的交情,但这个秘密我不告诉你,我觉得对老朋友不住!”

  楚劲松怔了一怔,道:“什么秘密?”

  汤怀远的声音更小了:“这秘密是关于飞天神龙的身份,你不必问我是从哪里打听得来,总这不会骗你!”他们是在密室私谈,但当汤怀远说到“飞天神龙的身份”这句话时,好像还在害怕隔墙有耳似的。

  楚劲松笑道:“你我相交多年,我几曾不相信你的说话。但你尚未说出他的身份,怎的就这样紧张?”

  汤怀远道:“你不要笑我紧张,他的来头当真是非同小可!”顿了一顿,缓过口气,这才继续说下去:“你猜飞天神龙是什么人,他,他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的徒弟!”

  楚劲松笑道:“你给齐燕然的名头吓住了吗?不过,你这消息未必确实。”

  汤怀远道:“你因何这样说?”

  楚劲松道:“据我所知,齐燕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徒弟,儿子和徒弟都已死了。”

  汤怀远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飞天神龙就是他那个已经死了的姓卫的徒弟的儿子,在齐家长大的。名义上齐燕然是他的师祖,实际却是齐燕然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正因为他的儿子和徒弟都已死了,他最疼爱这个徒孙!我不敢劝你临阵退缩,但也不敢鼓励你去打头阵。”

  楚劲松笑道:“我知道,倘若我打头阵,不论结果是否杀掉飞天神龙,齐燕然是决不会放过我的了。甚至他不仅要杀我替他徒孙偿命,还要祸延我的家人呢。”

  汤怀远道:“是呀,所以我不能不告诉你,请你自己决断。”

  汤怀远继续说道:“他那个姓卫的徒弟,生前和我交情更深。你知道他这徒弟是怎样死的吗?”

  楚劲松道:“不知道:“

  汤怀远几乎是咬着楚劲松的耳朵说话:“他这徒弟名叫卫承纲,是一个反清帮会的重要人物,被八名大内卫士围攻,他杀尽敌人之后,本身也受了重伤,没几天也死了。”

  楚劲松道:“如此说来,飞天神龙倒是反清义士的后代呢,怎的却会变成了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汤怀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你知道干我们镖局这行,是必须交游广阔,黑道白道都要卖交情的。何况我这镖局又设在京师,当然更加不能避免和官府往来、但说句心底的话,我还是比较同情反清的义士的。”

  楚劲松道:“这点,我和你一样。如此说来,你是不想插手此事吧?”

  汤怀远叹口气道:“为难之处就在此了,若论交情,我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和齐家的交情深厚得多,这次邀请各方朋友来帮忙对付飞天神龙的英雄帖,就是由我和剪大先生与徐中岳一同具名的,你说我怎能中途退出?”

  楚劲松道:“你和他们联名发出英雄帖之时,是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身份的。按说中途退出,也不能算是失信于人!”

  汤怀远苦笑道:“楚兄,你是懂得世故的老江湖,怎能说出此话?徐中岳要向飞天神龙报仇!这件事是有穆统领替他撑腰的。即使我可以不顾剪大先生的交情,但若穆统领问我因何退出,我怎生回答?”

  楚劲松道:“这可真是为难了!这事情已逼在目前,你总得有个主意才好!”

  汤怀远皱眉思索,半晌,仍然苦笑说道:“我实在拿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求教于你。”

  楚劲松道:“急切之间,我也想不出好主意。不过……”

  汤怀远道:“不过什么?”

  楚劲松道:“我倒想问你另一件事情。”

  汤怀远道:“请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劲松道:“剪大先生知不知道你和齐燕然相识?”汤怀远道:“不知。”

  楚劲松再问:“依你看,那个齐大圣的武功是否齐家的武功?”不用画蛇添足,他所说的“充家”,指的自是号称“武林第一家”的齐燕然这一家了。

  汤怀远恍然大悟,笑道:“敢情你怀疑那个齐大圣是和齐燕然有关的家人么?”

  楚劲松道:“我知道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不过齐大圣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测,我实在不能不有一点怀疑。纵然他不是齐燕然的家人,说不定也曾得过齐燕然的传授。”

  汤怀远笑道:“我对齐家的武功,知道得恐怕比你还少!”

  楚劲松怔了一怔,说道:“那怎么会?你和他是朋友……”

  汤怀远道:“他是把我当作朋友。但在我来说,我只能说是和他相识而已。而且只是见过一次面的。”接着他把怎样与齐燕然相识的经过说了出来。“就是他那徒弟卫承纲出事那年,他曾经来过一次镖局,打听他徒弟的消息。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居然能够信任我,向我打听消息。就凭这一点,我已经是不能不感激他了。

  “那次我对他毫无帮助,他的徒弟惨死的消息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但我知道之时,料想他亦早已知道了。有一个未证实的消息,听说卫承纲身受重伤之后,仍然去找师父,他是死在师父家中的。”

  楚劲松道:“如此说来,飞天神龙想必就是那次由他的父亲带往齐家的了。”

  汤怀远道:“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飞天神龙确实是在齐家长大的。”说至此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倒是希望飞天神龙当真是像徐中岳他们说的那样,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否则我找徐中岳来对付他,那就更对不起齐燕然了。”

  楚劲松默然不语。汤怀远道:“你想什么?”

  楚劲松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汤怀远怀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可是认为飞天神龙并非如人们所说那样坏么?不知你是何所见而云然。”

  楚劲松道:“我这只是偶然的感触。这感触是刚刚听了你说的那段有关齐燕然的故事而引起的。齐燕然不是给许多人说成是行为乖谬,不近人情的老怪物么?但在你所说的那段故事中,他却似乎也有古道热肠的一面呢。以此例彼,焉知经他亲手调教出来的飞天神龙不也有好的一面?”

  汤怀远沉默半晌,说道:“可惜这‘人言’,不是普遍的‘人言’,而是剪大先生说的。”

  楚劲松忽地说道:“你觉不觉得剪大先生好像和以往有点不同?”

  汤怀远睁大眼睛,说道:“我,我没想过。咦,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真的好像和以往有点不同了。但怎样不同,我又说不上来。”

  楚劲松道:“就有一点想不通,想不通他为什么和徐中岳这样要好。不错,徐中岳是众xx交誉的中州大侠,手段阔绰比他的武功更为人乐于称道。但我感觉他有点沽名钓誉之赚。这只是我私底下和你说的话,我想你不会认为我是出于妒忌才低毁徐中岳的。”

  汤怀远笑道:“你当然不是这样的人,倘若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把心里的话对你说了。”

  楚劲松道:“那么你不觉得剪大先生如今竟然和他好像是一个人一样,是有点奇怪吗?依剪大先生往日的为人,他去喝中岳的喜酒,替他证婚,都还可以说是不违背他的本性的普通应酬,但这么卖力要替他报仇,甚至不惜为他而做穆统领的门客,是不是有点不大像他往日为人?”

  汤怀远只能苦笑,不能替剪大先生分辩了。他心里在想:“不错。剪大先生和我不同。我开镖行,有时甚至不能不巴结官府;剪大先生闲云野鹤之身,他本来无须去奉承穆志遥的。”

  沉默了一会,汤怀远方始说道:“楚兄,你是冲剪大先生的面子才接英雄帖的,和徐中岳并无多大交情,要是你认为犯不着为徐中岳卖命,你就走吧。我可以替你向剪大先生解释。”

  楚劲松道:“你呢?”

  汤怀远道:“他们不会叫我去打头阵,慢慢再想不迟。但你若不走,很可能明天下午,你就要应他们之请,到西山去会飞天神龙了”

  楚劲松道:“我不走!”

  汤怀远怔了一怔,说道:“你决意为朋友两肋插刀?”

  楚劲松道:“我和剪大先生是有交情,但徐中岳可还不能算是我的朋友!”言下之意,显然是认为不值得替徐中岳卖命了。

  汤怀远苦笑道:“你倒是把我弄糊涂了,你即要顾全与剪大先生的交情,又不想为徐中岳卖命,这两者怎能得兼?除非他们那个消息是假的,在西山上发现的那个可疑人物不是飞天神龙!”

  楚劲松缓缓说道:“消息不是假的,但我也无须去会飞天神龙!”

  汤怀远无暇问他怎的知道消息不假,说道:“你不肯走,又不肯去会飞天神龙,那、那怎么向他们交待?”

  楚劲松道:“我不是不肯定,是不必定!”

  汤怀远不禁又是一怔,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楚劲松道:“他们想请我打头阵,无非是要我试探飞天神龙的实力而已,我已经试过了!”

  汤怀远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已经会过飞天神龙?”

  楚劲松道:“不错,我是刚从西山回来的。在那里不但见着了飞天神龙,而且和他对了一掌!”

  汤怀远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就是因为和他交了一招,以至大伤元气的!”

  楚劲松苦笑道:“不错,飞天神龙的武功的确是比传说的更高!”

  汤怀远道:“比你更高?”

  楚劲松道:“纵然不是在我之上,也决不在我之下。我年纪比他大,久战下去,只怕多半还是我输。试一招我已元气大伤,你说还用得着再试吗?”

  汤怀远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楚天虹正在把碰见飞天神龙的经过告诉母亲。

  她只有十六岁,过去的日子都是平静无波,这一天的经历,在某种意义。据说,超过了十六年来值得记忆的事情的总和。

  如今她虽然回到母亲的身边,心情还是未能平静。

  她定了定神,希望说得有条理一些。这半日来的遭遇,一幕一幕,重现眼前。


  统领公子调戏双姝

  第一幕的场景是秋郊试马。回忆中,最先在她眼前出现的是穆良骅那张讨厌的脸。

  本来穆家这两兄弟,纵然算不得美少年,也长得相当英俊的。当然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讨厌穆良骅,否则她也不会和他们兄弟一起出去玩了。

  本来是印象不错的人,为什么会引起她的讨厌呢?最恰当的解释是: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由于语言无味,令她在不知不觉之间,觉得对方的面目也可憎了。

  她记挂着锦瑶昨日说的她哥哥的事情,昨天似乎还未说完。出了城,她就一直想找机会和徐锦瑶谈话,可是却没有和徐锦瑶单独在一处的机会。甚至四个人同在一处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穆家的大公子穆良驹在缠着徐锦摇,老二穆良骅则在缠着她。

  穆良驹和徐锦瑶跑在前面。那四匹马似乎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穆良驹和徐锦瑶那两匹跑得快一些。她的坐骑则是和穆良骅的坐骑跑得一样快慢。

  穆良骅在她父亲面前表现得沉默寡言,在她的面前却是哗里哗啦的说个不停。

  他不是不会说话,相反是太会说话了。

  他不是不想讨她的欢心,但可惜他自以为讨得她的欢心的那些设,却得来了相反的结果。

  因为他根本就不了解楚天虹。

  楚天虹是个小美人儿,但虽然十六岁尚未足龄,却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样容易受甜言蜜语哄骗的。

  不错,她是少不更事,但她是楚劲松的女儿,有她父亲那一份高傲的气质。平时,她是好像普遍被父母宠坏的孩子那样贪玩,也喜欢别人奉承。但要是别人在她身上动念头的时候,或者是自以为看准了她的弱点引诱她的时候,父亲遗传给她的那份气质就自然而然使得她对那人产生反感了。

  穆良骅不停的说话,说的无非是夸耀他父亲的权势,夸耀他随时可以拿来当作“礼物”,送给楚天虹的富贵荣华。

  “京城内外,好玩的多着呢。你跟着我包你玩得痛快,更不用担心有人会欺负你。”接着如数家珍似的给楚天虹介绍“好玩”的地方,“好玩”的事物。

  “京城里好去处多着呢!女孩子没有不喜欢珠宝的,你想不想开开眼界,想的话,明天我就和你先去火神庙逛逛。

  “哈,你问火神庙和珠宝古玩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老北京,难怪你不明白了。不错,火神庙供的是华光菩萨(火神),不是珠宝古玩。但京师的火神庙却是个珠宝市场,庙里供的是火神菩萨,庙门外摆卖的则是珠宝首饰,据说有五六十个珠宝玉器摊子呢。有许多饰物都打造得精巧的。所以说逛火神庙,就是去逛珠宝摊子的意思。

  “不过,这些珠宝玉器摊子是给一般平民逛的,虽然也有许多老艺人打造的花巧饰物,拿来作小玩意可以,真正值钱的东西就不能在这些摊子买到了。另外有两间大珠宝店,一间也是在火神,一间在谍里的东长安街。在那里才能找到配得上咱们身份的好东西。比如说猫儿眼宝石啦,碧玉西瓜啦,玉树珊瑚啦,汉玉罢啦,夜明珠啦,每一样都要上万两银子的珠宝都有。但这些奇珍的宝物,必须我带你去,掌柜的才会拿出来给你看的。

  “说到珠宝,我家中藏的珠宝也很不少,种类是没有珠宝店的多,担据识货的人说,有几件东西珠宝店里也找不到那样名贵的呢。‘价值连城’四个字或许夸大一些,一件珠宝饰物值十万八万两银子是不稀奇的,你要听听名字么……”

  楚天虹听他说了一大堆珠宝的说话,早已听得不耐烦了,皱眉说道:“对不住,或许你认识的女孩子都是喜欢珠宝的,但我却是例外。你有价值连城的珠宝那是你的事情,我不想听。”

  穆良骅给她打断话柄,甚为扫兴,愕了一会子,这才勉强笑道:“对,对。听说令尊文武双材,最喜欢的是名家书画,你家学渊源,想必也是喜欢这些风雅的玩意了。那么,我带你去逛琉璃厂,琉璃厂是京师最著名的书画市场,唐宋元明以及本朝的名家书画,那里都有。”

  楚天虹笑道:“你找错人了,你陪我的爹爹去逛琉璃厂那才合适。我虽然是他的女儿,对于鉴赏字画,我可是一窍不通的。”

  穆良骅道:“你喜欢游览名胜,那也行。明天我和你去逛万里长城,后天去芦沟桥,芦沟桥上有四百七十三头狮子……”

  楚天虹道:“明天我爹没空。”

  穆良骅笑逍:“我是和你一起去呀,谁说要和你的爹爹一起?”

  楚天虹道:“我要和他一起。”

  穆良骅道:“令尊曾经来过京师,这些地方我知道他都游玩过了。他未必有兴趣再去,你又何必麻烦他呢?”

  楚天虹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没兴趣再去。我告诉你吧,你说的这些地方,也正是爹准备和我一起去玩的地方。我们一家人去,用不着你来陪伴。”

  穆良骅好生没趣,静默半晌,忽地笑道:“别的地方,你爹都可以带你去玩。但有一个地方,却是他不能去的,只有我才可以有法带你进去。”

  楚大虹道:“什么地方?”

  穆良骅傲然说道:“皇帝住的地方!我爹爹是御林军统领,大内卫士都得给我面子。只要你肯委屈点儿,扮作我的书僮,我就可以带你去逛御花园,说不定你还可以见着皇帝呢!”

  楚天虹小嘴儿一撇,冷笑道:“好希罕么?我又不想做皇帝的奴才,见了他也不见得就会长命百岁。这御花园逛不逛也罢。”

  穆良骅变了面色,说道:“你怎么可以胡言乱语,好在这里没外人听见。”

  楚天虹道:“我说错什么了?难道你的爹爹不是皇帝的奴才么?”

  穆良骅苦笑道:“你是真的这样不懂事呢,还是故意来气我呢。皇帝乃九五之尊,王侯将相,都是皇帝的奴才呢。做皇帝奴才,那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

  楚天虹道:“你们做惯了奴才,当然是引以为荣了。我可不想委屈自己。做皇帝的奴才我尚且不屑。更不用说做奴才的奴才了。”

  穆良骅苦笑摇头:“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你不喜欢进宫去玩,那就不去好了。别说得这样难听。”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是到了西山。

  北京的西山是三座山峰的总答。这三座山峰依次是:翠微山。卢师山和平坡山。他们最先到了翠微山,翠微山山如其名,景色极为秀丽。此时正是枫叶经霜、漫山红透的时节,一眼望去,但见层林如染,令人看得目眩神摇。楚天虹吐出胸中的浊气,方始觉得不枉此行。

  一来是山路崎岖,骑马反而不及步行安道;二来他们的目的既是来赏丹枫黄菊,自也不宜跑马看花,因此,他们一到翠微山上,便即下马步行。他们的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用不着马夫看管,让它们到林中自行寻觅草料,也不怕走失。

  上了翠微山,楚天虹只看见徐锦瑶那匹坐骑,却看不见她和那二大少爷。

  楚天虹加快脚步,走了一程,这才隐隐听到前面高处似有人

  他是自小就练听风辨器的功夫的,听觉特别敏锐。当下凝神静听,听出了果然是徐锦瑶的声音。

  徐锦瑶好像是正在和那位穆大少爷吵架。

  声音断断续续飘来:“胡说八道,谁和你配对儿?”

  “嘻、嘻,你的爹爹巴不得你嫁给我呢,你不知道么?”这是穆良驹的声音。

  接着听得追逐的脚步声,徐锦瑶似乎是喘着气叫道:“你阻拦我干什么,我要去找楚家妹子!”

  穆良驹笑道:“她有老二陪伴,你去找她干什么?”

  徐锦瑶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们兄弟不安好心,想欺负我们的!哼,哼,你欺负我还不打紧,楚家妹子可是容许你们欺负的么?你知不知道她的父亲——”

  穆良驹笑道:“我知道她的父亲是扬州大侠楚劲松,但我们兄弟的父亲可是御林军统领呢!”

  徐锦瑶冷笑道:“御林军统领的官衔或者可以吓得住我的爹爹,只怕未必吓得了楚大侠吧!他要是知道女儿受人欺侮,只怕你们兄弟都得大吃苦头!”

  穆良驹道:“我才不怕呢!你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

  徐锦瑶道:“什么秘密?”

  他们走的方向不对,楚天虹听到此处,已是听得不大清楚了。楚天虹连忙加快脚步,向声音来处飞跑。

  穆良骅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叫道:“你刚才还说跑马看花乃大煞风景之事,为何你跑得这样快?”

  楚天虹道:“用不着你管!”被他一打搅,上面的语声,更加听不清楚了。

  穆良骅笑道:“别人正在卿卿我我,你想去做比跑马看花更煞风景的事么?”

  楚天虹道:“你胡说什么?”

  穆良骅道:“我说的是正经话!你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刚刚好和他哥哥对徐锦瑶说的那句话一样。

  楚天虹心中一动,说道:“哦,居然还有什么秘密吗?说来听听。”

  穆良骅道:“徐中岳想把他的女儿许给大哥,托剪大先生试试之我爹口风。”

  楚天虹暗自想道:“怪不得爹爹看不起徐中岳,原来他果然是趋炎附势,空有大侠之名。”便冷笑道:“这算什么秘密,徐中岳想和你们结成亲家,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穆良绑道:“还有呢。你猜我爹怎说?”

  楚天虹道:“我懒得猜。”

  穆良驹道:“好,那我告诉你吧。我爹爹看中的人却是你!”

  楚天虹怒道:“穆少爷,你拿我们穷丫头寻开心,也不该说这样的话!你不怕侮辱了你自己的父亲吗?”

  穆良骅怔了一怔,笑起来道:“你误会了。我爹爹看中你,是想你做我家的媳妇!”

  楚天虹道:“胡说八道,谁做你家媳妇?”

  穆良骅道:“你不是想要知道这个秘密吗,如今我只是转述他们的话。你愿不愿意做穆家的媳妇那是另一回事,但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你想不想听下去?”

  楚天虹不作声。穆良骅继续说道:“爹爹说他和徐中岳即使不是亲家,也不怕徐中岳不为他用。他最希望的是和扬州楚大侠结成亲家。剪大先生说,你想和楚大侠结成亲家,恐怕还得徐中岳父女帮点忙。不如这样吧,反正你有两个儿子,一个娶徐家的女儿,一个娶楚家女儿,岂非两全其美。嘻嘻,秘密已经告诉了你,现在看你答不答应了?”

  楚天虹掩耳疾走,说道:“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我也不想再听你的胡说八道。”

  穆良骅面色涨红,飞步追来,说道:“我已经看上了你,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楚天虹道:“你想干什么?”

  穆良骅轻声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你做我的小媳妇儿。嘻嘻,你用的是什么香料,好香,好香。让我闻闻好不好?”他追上来,伸手就想楼抱楚天虹。

  楚天虹喝道:“滚开!”穆良哗笑道:“你要试我的武功吗?”使出穆家家传的蹑云步法,一闪闪到楚天虹背后,出指点她的一处软麻穴。

  哪知楚天虹年纪虽小,功夫却是自小得父亲传授的。楚家的点穴功夫世上无双,穆良骅要点她的穴道可说是班门弄斧。楚天虹反手一挥,姿势美妙之极,以兰花手的手法,尾指先点着了穆良骅肘尖的曲池穴。

  就在此时,山上隐隐传来一声尖叫,听得出是女子的叫声。

  以此例彼,楚天蚯用不着多费疑猜,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想道:“徐姐姐为人甚好,我可不能让她受穆良驹的欺负。”

  楚天虹冷笑说道:“你要欺负我还得再练三年!”她一摆脱了穆良骅的纠缠,立即向前飞跑。

  穆良骅给她点着了“曲池穴”,一条手臂麻木不灵,但双腿还可活动。他恼羞成怒,又再追来,喝道:“你这不识括举的丫头,胆敢和我动粗。我是喜欢你才让你的,你以为我的武功就当真不如你吗?哼,你不吃敬酒,那就吃罚酒吧!”

  楚天虹无暇与他纠缠,只冷冷说道:“好呀,你要和我比武,上了这座山头再比。”

  她的轻功本来比穆良骅稍胜一筹,穆良骅手部的穴道被点,轻功也不免受了影响,楚天虹展开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说话之间,已是把穆良骅远远甩在后面。但穆良骅的内功比楚天虹深厚,此时他亦已自行通关解穴了。恼羞成怒,大呼小喝的紧追不舍。

  楚天虹跑了一程,上面说话的声音,又听得清楚了。

  “傻丫头,楚家那小妮子如今和我家老二正在打情骂俏呢,你去惊散鸳鸯做什么。乖乖的和我亲热亲热吧。他们一对,咱们一对,各得其乐,岂不极好!”是穆良驹的声音。

  楚天虹心中恼怒,但也稍为宽心,听这语气,徐锦瑶尚未落入魔掌。

  徐锦瑶冷笑道:“楚家妹子会看上你家老二?哼,我学艺不精,受你欺负;楚家妹子本领可比我高得多,你家老二也未必就能欺负她了。”

  穆良驹笑道:“别用欺负这个字好不好?你爹还巴不得我这样欺负你呢。”

  徐锦瑶斥道:“胡说八道,你不要脸,还敢诬赖我的爹爹!”

  穆良驹大笑道:“什么诬赖?好,老实告诉你吧,这主意就是你的爹爹出的。他要我们兄弟陪你们游山,特别叮嘱老二,叫他不必顾忌,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楚天虹这小妮子。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他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就不怕楚劲松不答应这门亲事了。

  徐锦瑶满面通红,喝道:“胡说,胡说!我爹爹决不会是这样的无耻小人!”

  口中虽说不信,声音却已发颤。楚天虹听在耳中,一面为她叹息,一面也替自己庆幸。要知她们两人的父亲都有“大侠”之称,论名气恐怕还是徐锦瑶的父亲。“中州大侠”更为大些,但人品则不大一样。此时楚天虹也正是如此想道:“好在我的爹爹不是和她的爹爹一样。”

  上面又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穆良驹的哈哈大笑:“看你还逃得出我的掌心!”上一次的尖叫徐锦瑶还能够脱身,这一次则似乎是真的被捉住了。

  楚天虹听得徐锦瑶惶急的叫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加快脚步,叫道:“徐姐姐,徐姐姐!”

  徐锦瑶果然是已经被穆良驹搂在怀中,正在挣扎,听见楚天虹叫她,喜出望外,立即呼唤:“天虹妹子,你……”

  穆良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叫她上来,我立即撑破你的衣裳,让你在她面前出丑,看她敢把我怎样!”

  穆良骅也正在紧追楚无虹不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喝道:“叫你别管闲事。你听不听?回来,回来!否则我可真要对你不客气了。

  徐锦瑶不知道穆良驹打不过楚天虹,更跑不赢楚天虹,一想楚天虹即使有心救她,亦是无能为力,一颗心不觉又沉下去。想道:“天虹妹子是自身难保,我若受了侮辱,爹爹恐怕是不会替我出头的。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生怕穆良驹撕破她的衣裳,吓得连忙改口:“天虹妹子,你别上来,这里山路险峻,很不好走,待会儿我们就下去了!”

  楚天虹惊疑不定,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蓦地省起:“不对!徐姐姐是知道我的轻功比她好的,她能够上去,我岂有上不去之理?”她年纪虽小,智力可是不弱,想到徐锦瑶因何要说假话的道理,她一声不响,又再加快脚步。

  徐锦瑶的武功比不上穆良驹,不过她虽然挣扎不脱,穆良驹却也不能在急切之间令她就范。穆良驹嘻皮笑脸说道:“反正你是我的人了,和我亲个嘴儿有什么打紧?只要你知情识趣,对我温柔一些,亲了嘴儿,我就放你。”

  徐锦瑶怒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人儿!”着急起来一个肘锤撞去。可惜两人武功相差甚远,这一肘锤,撞着了穆良驹左胁,虽然令得穆良驹感觉疼痛,但却未能令他放手。穆良驹使个小擒拿手法,反扭她的双臂,徐锦瑶不能动弹了。

  经过一番挣扎,穆良驹虽然用强将她制服,但如此一来,穆良驹也自感到好生没趣了。要知他一向风流自赏,以为只要凭他大爷喜欢,天下哪个美人都会向他献媚,几曾受过如此奚落?

  他中了一记肘锤,余痛未消,亦自有些恼怒,心里想道:“要用强才能到手,那也没有什么意思,我要这小姐儿心甘情愿才行。待她动了真情要缠上我的时候,我才抛弃她,这才出了我的心头之气!”

  他哼了一声,说道:“你爹爹将你许给我,你却不肯依从,莫非你是另有心上人么?”

  徐锦瑶道:“不错,我是有心上人,那又怎样?”

  穆良驹道:“那人是谁?”徐锦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总之他比你好得多!”

  穆良驹本来想用“软功”的,但他毕竟还是不脱大少爷脾气,一听此言,不觉又恼怒起来了,说道:“哦,他比我好得多?他的家世比我好么?他的武功比我强么?他的文才比我好么?他的相貌比我俊么?……”

  徐锦瑶道:“你说的这些,也许他都比不上你,但我佩服他,他就比你好!”她想起的是她的师兄郭元宰,郭元宰的确不能算是出色的人物,但在她父亲门下的众弟子中,却是唯一有“铁骨”的人。

  穆良驹道:“哦,我就没有你值得佩服的地方么?”

  徐锦瑶道:“待我想想看。对不住,我可还没有想到,你放了我再说吧。”

  穆良驹此时已是意兴萧索,但大少爷的脾气,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她,说道:“好吧,你对我笑一笑,叫我一声亲哥哥我就放你。”

  徐锦瑶叫不出口,也笑不出来。

  不料她没有笑,另一个人却在笑了。

  这个人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来,此时正倚着一棵离他们不到十步之遥的松树,面对他们冷笑!

  冷笑刺耳之极,穆良驹听得尤其难受,他一惊之下,不觉就放开了徐锦瑶,猛地跳起来。

  一瞧,只见这个肆无忌惮发声冷笑的人是个年纪似乎比他还轻的少年。

  穆良驹喝道:“你是什么人,你笑什么?”

  那少年人道:“我是什么人,待会儿自然有人会告诉你。至于你问我笑什么,我倒是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看见一头癞蛤蟆,这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禁不住笑了!”

  穆良驹大怒喝道:“你敢笑我是癞蛤蟆!”



  碰上了飞天神龙

  说话之间,楚天虹与穆良骅,一前一后,都已来到。楚大虹避过一旁,不与穆良骅站在一起。

  那少年哈哈一笑,说道:“我说错了,原来不只一头癞蛤蟆,是两头癞蛤蟆!”

  穆良驹哪曾受过如此辱骂,唰的就拔出剑来!

  穆良骅虽是弟弟,却比哥哥较为慎重,心里也较细密,见这少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想道:“这小子胆敢如此猖狂,走必有几分本领,我们和他打架,纵然可以打赢,伤了皮肉也是不值。”于是连忙叫道:“哥哥且慢!”

  穆良驹道:“什么,你怕这小子吗?用不着你帮手!”

  穆良骅道:“不是这个意思。他刚才的口气,似乎咱们这里有人认得他,不如问清楚再作区处。”说罢把眼睛望向楚天虹。

  楚天虹对这少年倒是颇有好感,问道:“喂,你敢情是和我的爹相识的吧?”她只道这少年早已知道她的来历,故此特地骂穆家兄弟做癞蛤蟆,替她出口气的。

  那少年道:“令尊是谁?”

  楚大虹道:“扬州楚劲松。”

  那少年啊呀一声,说道:“原来姑娘是扬州楚大侠的千金,失敬,失敬。令尊我是钦仰已久的了。”

  楚天虹回过头来,瞪了穆良骅一眼,说道:“你还盯着我看做什么,我只可惜爹爹未曾交上这样一位敢骂你们做癞蛤蟆的朋友。”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姑娘看得起我。”

  穆良驹惊疑不定,心道:“莫非这小子就是她的意中人?”哼了一声,径自向徐锦瑶道:“你认识他吧?”

  自从那少年出现,徐锦瑶立即面色大变,竟然好像呆了一样。

  此时穆良驹向她一问,她方才如梦初醒的猛地叫了出来:“他,他烧变了灰我也认识!”

  少年微笑道:“徐姑娘,我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你还恨我吗?”

  徐锦瑶咬牙道:“我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少年笑道:“对不住,要我舍弃别的那还可以,要我舍了性命给你解恨这就做不到了。”

  穆家兄弟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他是谁?”

  徐锦瑶道:“他就是我家的大仇人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摇了摇头,说道:“徐姑娘,你错了。我和令尊虽然结有梁子,和你并无冤仇!”

  徐锦瑶怒道:“你伤了我的爹爹,抢了我的继母。令我徐家蒙受奇耻大辱,你还能说不是我的仇人?”

  飞天神龙笑道:“那天你不是赶走姜雪君的么,怎的现在又认她作继母了。你给我定的这两条罪名,我只能接受一半。姜雪君不是我抢走的。至于伤你爹爹,过错也不在我!”

  徐锦瑶怒道:“是你跑到我的家中伤人,难道反而是我爹爹错了不成?”

  飞天神龙道:“你是徐中岳的女儿,我不愿意在你的面前辱骂你的爹爹。我只能说,要是你的爹爹的人品能及你一半,我也不至于和他结怨了!”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已是等于骂她的父亲人品卑劣。徐锦瑶气得咬牙切齿,只因自知本身的武功和飞天神龙差得太远,动手就是送死,这才不敢鲁莽从事。

  穆家兄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当如何才好。

  飞天神龙笑道:“两位贵少爷,你们现在知我是谁了,你们打算怎样?我在这里恭候你们区处!”

  穆良驹胆子较大,喝道:“你知道我们是谁,还敢这样大胆!”

  飞天神龙哈哈一笑,说道:“我不但知道令尊是谁,还知道令尊正要捉我呢!嘿嘿,我既然敢来京师,那是准备令尊和我为难的了。我不大胆也不行啊!”

  徐锦瑶心念一动,说道:“穆大哥,你不是夸说你爹爹的蹑云剑法是天下无双的么,你又说你已得了令尊的衣钵真传,那么即使你比不上令尊,也可以进入当世高手之列了,为何你害怕飞天神龙呢?”

  穆良驹满面通红,说道:“谁说我害怕他,只不过,只不过……”

  徐锦瑶道:“不过什么?”

  穆良驹道:“我与他无怨无仇,何必和他动手。”

  飞天神龙哈哈大笑:“两位穆少爷,我倒是佩服你们呢。”

  穆良驹怔了一怔,说道:“你佩服我什么?

  飞天神龙道:“佩服你们的涵养功夫。你是穆领大人的公子,我骂你们是癞蛤蟆,难得你们竟不动气。嘿嘿,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虽然与我无怨无仇,令尊却是把我当作眼中钉的,你们不肯盲从令尊!这就更难得了!”

  飞天神龙说的当然乃是反话,但在“反话”之中,实也含有指点是非的深意。不过这对活宝贝却能领略他的深意,听在耳中,难受之极!

  徐锦瑶火上加油,冷冷说道:“穆大少爷,你听见没有,原来飞天神龙之所以对你佩服,是佩服你不肯与你的爹爹同流合污!不过这倒令我糊涂了,令尊是御林统领,你不是一向以有这样一个父亲为荣的吗?怎的现在又鄙弃令尊了。”

  穆良驹本是唯我独尊的大少爷脾气,只因惮忌飞天神龙了得,这才不敢发作。此时被徐锦瑶一激,忍无可忍,大怒喝道:“这小子胡说八道,你也跟他胡说八道。”

  徐锦瑶道:“哦,你不要他佩服你吗?”

  穆良驹道:“谁要他佩眼?我只要你佩服!”

  徐锦瑶笑道:“你要我佩服你,这也容易得很,你给我把这小子拿下来吧!”

  穆良驹无可退缩,唰的拔出剑来,喝道:“好小子,你胆敢侮辱我的爹爹,是可忍孰不可忍!”口里这样说,但却并没立即出招。口中说话,眼睛则是望着弟弟。

  飞天神龙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说道:“累闻穆家的蹑云剑法,以轻灵飘忽见长,两人合使,尤其厉害……”

  穆良驹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就好!嘿嘿,要是你不敢和我比剑的话,那也……”

  飞天神龙哈哈笑道:“你错了,我的话尚未说完呢。我是想请你们兄弟俩并肩子齐上!一来可省我功夫;二来我不愿以大欺小;三来我也想看看穆家的蹑云剑法是否真的厉害,还是浪得虚名。”

  穆良驹正是想要与他弟弟联剑攻敌,闻言便道:“飞天神龙,你欺我太甚。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们要以多为胜。弟弟,并肩子上吧!”

  穆良骅比较谨慎,但此时亦已万难退避,心里想道:“我们双剑合壁,纵不能胜,料想亦可保持不败。不过我们兄弟上去拼命,这两个丫头却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未免有点不值!”

  心念未已,只听得飞天神龙又在说道:“我不能占小辈的便宜,这样吧,我先让你们十招我才出手,我一出手,三招之内,要是不能将你们击败,我愿束手就擒,任由你们处置!”

  他的年纪其实比穆良驹还小,却以长辈自居,令得楚天虹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但穆家兄弟虽然生气,却也放下了心上一块右头。要知他们家的蹑云剑法以轻灵迅捷见长,蹑云剑法本来就是克制轻功高强的圣手的,两人俱是想道:“你若不还手,十招之内,我们伤不了你,除非我们是瞎了眼睛,又即使伤不了你,也决无在三招之内,被你击败之理!”

  穆良驹喝道:“此话当真?”

  飞天神龙道:“这两位姑娘可作证人。我若是言而无信,岂不怕给她们耻笑!”

  穆良驹一抖长剑,喝道:“好,这是你自作自受,死了可别怨我!”

  穆良驿忽道:“哥哥,且慢。”

  穆良驹怔了一怔,说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这话未应是飞天神龙说的,他怕弟弟临阵退缩,抢先说了出来。

  穆良骅暗笑哥哥草包,不知道乘机勒索,说道:“哥哥,这小子是徐家的大仇人,你替徐姑娘报父仇,也该向她讨个彩啊!”

  穆良驹霍然一省,说道:“对,我给你报仇,不能只博你一声称赞,总得有点实惠才行。你说、你准备怎样报答我?”

  徐锦瑶踌躇未答,飞天神龙笑道:“徐姑娘,你尽管答应他,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穆良驹怒道:“小子,你别挑拨离间,难道她还能希望我们打败不成!”

  徐锦瑶一咬牙根,说道:“好,你们若是能够替我报得家仇,不管是杀掉了这小子也好,活捉这小子也好,你要我怎样,我都可以依从!”

  穆良骅道:“哥哥,你的彩物已经有了,我也得讨个彩物啊!”说罢,眼睛望着楚天虹。

  楚天虹撇撇小嘴,说道:“你们打你们的,与我何干?”

  穆良骅道:“你怎能说不相干呢?令尊此次来到京师,不就是为了要对付飞天神龙这小贼的么?”

  飞天神龙道:“楚姑娘,我也听说令尊是接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联名所发的英雄帖,只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虹低声道:“是真的。不过……”她本来想向飞天神龙解释她的父亲已有侮意,而她和她的父亲也并非完全一样的。但一想当能如此“交浅言深”?何况,严格说来,“交浅言深”这四个字都不能用,因为她和飞大神龙根本就没有交情!

  飞天神龙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多谢姑娘没有把我当作敌人。”穆良骅怪叫道:“哦,原来你们两个已是一见如故么?”但我好像并未听见楚姑娘这样说过。楚姑娘,他以你的朋友自居,你承不承认?”

  楚天虹面上一红,冷冷说道:“不是敌人,未必是朋友,这里的人,只有徐姐姐是我朋友!”

  穆良骅变了面色,冷冷说道:“如此说来,你竟是把我们同这小子一视同仁了?”

  楚天虹板起面孔不作声,心道:“如果要我说出真话,恐怕更要气得你们暴跳如雷!”要知她虽然尚未把穆家兄弟当作敌人,但讨厌他们之情,已是溢乎辞色。

  穆良骅不知趣,又冷笑道:“楚姑娘,你想置身事外,但可惜此事却是与令尊有关!”

  飞天神龙哈哈笑道:“光明磊落的敌人往往胜过口蜜腹剑的朋友。楚姑娘,我不知令尊是否把我当作敌人,但你若是为了令尊的原故,站在他们那一边,我也不会怪你的。”

  楚天虹已经得了一个主意,说道:“我谁也不帮。不过,穆二少爷要我凑这个热闹,我倒不妨和他下个赌注!”

  穆良骅一愕,瞪眼说道:“什么赌注?”

  楚天虹道:“你不是要和我比武的么?”

  穆良骅气往上冲,说道:“你要我先比一场?这还不是帮这小子?”

  楚天虹道:“我说过谁也不帮。我只想问你,比武之约,你不想取消吧?”

  穆良骅道:“不想取消又怎么样?”

  楚天虹道:“那么你和飞天神龙比个高下就行了。只要你们兄弟二人联手,能够胜得了他,我就当作是我输了给你!”

  穆良哗道:“哦,原来你是把赌注落在他的身上。好,我和你赌。但你可不能只承认输了就算!”

  楚天虹道:“按江湖规矩,比武输了,任由对方处置。只要你胜得飞天神龙,你拿我去为奴作婢也都可以。”

  穆良骅笑道:“小美人儿,我可舍不得拿你作奴婢呢。”

  楚天虹喝道:“住口。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们输了,那又如何?”

  穆良骅道:“你意欲如何?”

  楚天虹道:“不许你再来与我纠缠!我不想要你这样的朋友!”

  穆良骅几曾受过如此轻蔑,心中自是恼怒万分。但他自以为已是稳操胜券,是以心中虽然生气,却反而大笑起来。说道:“丫头你自抬身价,我也不屑与你计较。待会儿胜负一决,看你来不来求我?”

  飞天神龙冷笑:“两位穆少爷,你们只是光会耍嘴皮子的么?”

  穆良驹一抖长剑,朗声说道:“徐姑娘!麻烦你替我们记一记招数,免得他抵赖!小子,瞧着,第一招来了!”

  经过许多“做作”,方始出招。楚天虹几乎要笑出来。

  但出乎她的意料的是,穆家兄弟虽然诸多作态,倒不是虚张声势。

  只见两道剑光,疾如电闪,登时就把飞天神龙笼罩在剑光之下。他们自小就练家传剑法,果然是配合得恰到好处。这一招名为“十字穿梭剑”,正是蹑云剑法的绝招之一。

  楚天虹年纪虽小,见识却是不浅。一见他们使出此招,便知他们的剑势是要织成十字穿梭,飞天神龙的身形容然不能摆脱“十”字的笼罩,身上就非添了两个透明的窟隆不可。但而今飞天神龙的身形刚好是在“十”字交叉之点!

  楚天虹大吃一惊,心里想道:“难道飞天神龙竟是浪得虚名?”她本来想笑的也笑不出来了。

  但心念未已,只觉眼睛一花,耳中已是听得徐锦瑶说道:“第二招!”这第一招飞天神龙是怎样避开的,楚天虹看也看不清楚。

  蹑云剑法越展越快,也越来越见凶狠好几招在徐、楚二女看来,剑尖似乎已经刺到飞天神龙的身上,但不知怎的,一转眼又见飞天神龙似笑非笑的脱出剑光圈外。有时他甚至迎着剑势跑过去,但穆家兄弟仍是刺不着他。

  徐锦瑶看得惊心动魄,不知不觉,已是忘记了数第几招。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穆家兄弟得胜还是希望飞天神龙能够得险。

  忽听得飞天神龙说道:“穆家的蹑云剑法本来是可以列为上乘剑法之一的,可惜你这两个草包还未学得一成,莫说十招,一百招也不能伤我。”在他说话之间,穆家兄弟又已连出三招。这三招楚天虹则是看得较为清楚了,两兄弟的剑尖,连飞天神龙的衣角都没沾着。

  飞天神龙接着哈哈一笑,说道:“已经是第十二招了,该轮我出手啦!”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是谁在上面打架?”隔着一段山腰,声音还是好像在耳边吆喝一般。楚天虹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内功倒是不弱,虽然比不上我的爹爹,相差恐怕也不太远。不知他是来帮谁的?”

  穆家兄弟喜出望外,不约而同,齐声应道:“是我,彭总管,你快来!”楚天虹这才知道,原来来的是就是以前当过大内一等待卫,如今是在御林军统领穆志遥军中做“总护院”的彭大道。

  穆家兄弟口中呼唤,脚底一个移形易位,已是并肩而立,剑法也突然变了。从急攻变为固守,双剑交叉挥舞,互相弥补破绽。楚天虹的剑法造诣较深,看出厉害,心里想道:“飞天神龙只凭一双肉掌,若要击败对方,非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可,空手入白刃必须有空门可乘,他们兄弟的剑法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怕水也泼不进去。飞天神龙却又如何能够在三招之内击败他们?”

  飞天神龙明知对方强援将到,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哈哈一笑,说道:“狗腿子来得正好,待我打了主人,再打恶狗。”

  穆良驹冷笑道:“看你如何能在三招之内打败我们?”他生怕飞天神龙食言,特地又再出言提醒。

  飞天神龙朗声说道:“我说过三招当然就是三招!你瞧着吧,第一招来了!”

  这第一招“出手”其实还不是“出手”,而是“出袖”。只见他笼手袖中,挥袖向穆良驹的长剑卷去。

  穆良驹不敢轻敌,用了一招“横云断峰”,他拿的是把宝剑,心里想道:“我这把剑吹毛立断,你以为可以柔克刚,那是做梦!”只待他的衣袖卷来,登时就可削去他半截衣袖。打着如意算盘,要是飞天神龙缩手不快,说不定还可削断他的手臂。

  袖风剑影之中,只听得“铮”的一声响,穆良驹的宝剑没削断飞天神龙的手臂,却和他弟弟穆良骅的宝剑碰个正着。

  原来飞天神龙是用“借力打力”的手法,衣袖只是轻轻在穆良驹的剑脊上一挥,便将他的剑势引过一边,恰好和他弟弟的宝剑碰上。

  两兄弟剑法相若,功力相当。飞天神龙这一从中牵拔又恰到好处。只听得“锤”的一声响,双剑同时脱手。

  飞天神龙出手如电,立即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穆家兄弟两记耳光。

  飞天神龙喝道:“这是第二招,还有一招,怕你们禁受不起,权且记下,以后再讨。你们给我滚!”大喝声中,穆家兄弟滚出数丈开外。他们各自受了两记耳光,脸上都好似开了颜料铺一般,皮绽肉裂,满是血污。

  一个转身,飞天神龙到了楚天虹面前。楚天虹料想他不会将自己难为,也不禁吃了一惊。

  只听得飞天神龙低声说道:“有句话想请姑娘转达令尊,不知姑娘可肯答允?”

  楚天虹定了定神,说道:“多谢你替我出了口气,请说。”

  飞天神龙道:“令尊是正派侠士,何必沾这种浑水?有个秘密,那剪大先生!……”他似乎不愿意让徐锦瑶听见,说到“秘密”二字,声音越发小了,身体也不知不觉向楚天虹靠近,好像要和她咬着耳朵说话。

  楚天虹心头一跳,记起父亲也曾说过剪大先生和以前判若两人的话,暗自想道:“爹爹对剪大先生早已起了怀疑,只不知他为何会变得这样?飞天神龙说的秘密,莫非与此有关?”

  她忐忑不安,正在等待飞大神龙说出秘密,不料飞天神龙在说出“剪大先生”这四个字后,忽然怔了一怔,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只听得霹雳的一声大喝:“鼠子胆敢欺侮我的女儿!”

  声到人到,原来是楚大虹的父亲,扬州大侠楚劲松到了。

  他用的是狮子吼功,狮子吼功,因人而施。对方内功造诣越深,感应也越强。飞天神龙在他的一声断喝之下,也禁不住心头一震,耳鼓嗡嗡作响。飞天神龙大吃一惊:“楚劲松果然名不虚传,比彭大遒强得多了。”一时之间,无暇自辩。

  楚劲松远远的看见飞大神龙和他的女儿头并着头,只道飞天神龙心怀不轨,暴怒之下,飞快赶来,一照面就下杀手。

  楚天连忙叫道:“爹,他没欺负女儿,你别冤……“好人”二字尚未吐出唇边,楚劲松那一掌已经劈了下去,“篷”的一声,与飞天神龙对了一掌了。

  但也好在楚天虹这句话说得还算“及时”,虽然说得尚未完全,楚劲松已经知道是误会了。

  他的功夫己练到收发随心境界,听了半句,本来已是使出十成力道的立即减为只用五成功力。

  也幸而他及时收回了五成力道,方始避免了两败俱伤。

  原来飞天神龙见他掌势来得急猛之极,虽然不欲与他为敌,但逼于无奈,也只好施展本门绝技,力图化解。

  飞天神龙用的是齐燕然所创的独门武功,名为“大挪移五行推手”,乃是当今之世最巧妙的一种借力打力功夫。刚才他用来对付穆家兄弟的第一招,就是这种功夫。不过刚才所用只是小试其锋,如今用来对付楚劲松则已是全力施为,不敢稍有怠慢了。“大挪移五行推手”一招之中藏有五个变化,可以把敌人攻来的力道反弹回去,反伤敌人。

  楚劲松所练的内功门道和他不同,可以说得是异曲同工,各尽其妙。倘若换了一个功力较差的人,飞天神龙可以把他攻来的力道全部反震回去,但对手是楚劲松,他只能把楚劲松攻来的力道“挪移”一半。本身仍是不能不受另一半力道的侵袭。

  双掌一交,飞天神龙立即发觉对方已是手下留情,他的五个变化,也就只使了三个。结果给他反震回去的力道又再减了一半。

  楚劲松本来已经只是用了一半力道的,如此一来,双方身受的力道,只是楚劲松那一掌力道的八分之一。

  他们功力相当,若然各受一半的话,亦必将两败俱伤。如今只是各受八分之一,内伤是大家都可以避免了,但仍是不免大耗真力,损了元气。

  楚劲松哼了一声,身形连晃三晃。飞天神龙亦不免脚步踉跄接连退了几步。

  彭大遒刚好赶到,一见有机可乘,立的飞身扑上,一招“雷电交轰”,双掌齐发!彭大遒练的是大摔碑手,这一掌用上了十成力道,端的是有开碑裂石之能!

  飞天神龙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只一掌就把彭大遒打得跌出一丈开外。飞天神龙冷笑道:“算你今天运道不错,便宜了你!”冷笑声中,飘然而去。穆家兄弟惊得目定口呆。

  过了半晌,彭大遒方始满面通红,爬了起来。飞天神龙那句话的意思,旁人不懂,他自己则是心中明白的。要是飞天神龙不与楚劲松对掌在先,真力未耗,这一掌就可以把彭大遒打得重伤。如今虽然也受点伤,却是并无大碍。

  穆家兄弟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敢朝指大骂。骂的内容,无非是说要回去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替他们报仇,谅飞天神龙也逃不出他们父亲的手心。

  忽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来。飞天神龙的声音又在他们的耳边响起来了。

  “两位穆少爷,你们还欠我一招,你们无力偿还,我只好向令尊索取。你们回去告诉他,叫他准备替你们还债吧!嘿、嘿,他欠我的债不只一笔,还有几笔陈年旧欠,也得着落在他的身上一并偿还。你们回去告诉他,我随时会到府上讨债,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也不知飞天神龙是否听得他们刚才所说的话,但这段说话却恰像是“针锋相对”的答复。

  飞天神龙用的是“传音入密”功夫,穆家兄弟闻其声而不见其人,惊魂未定,又给吓得面如士色了。

  彭大遒爬起来,摇摇手指,嘘了一声,低声说道:“少爷,别再多言惹祸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飞天神龙我可招惹不起。赶快回去吧。”

  说罢,他掏出一颗药丸塞入嘴内,接着把另一颗递给楚劲松,说道:“楚大侠,今日多亏了你,我老彭才得保全性命。这是大内秘制的九天琼玉丸,治内伤的功效不在沙林寺的小还丹之下。”

  楚劲松苦笑道:“多谢好意,我不需要。只是想请你回去转告剪大先生,说是楚某无能,有心无力,帮不了他的忙。我不准备再去拜会他了,或许过两天我就回家,请你代我告辞吧。”

  穆家兄弟也知道这次是全靠楚劲松之力,楚劲松和飞天神龙对了一掌,不分高下,这才给他们多少挽回一点面子。是以他们虽然对楚天虹不满,看在她父亲的份上,也不敢稍露辞色。两兄弟已是惊弓之鸟,虽然飞天神龙业已说明,准许他们“子债父偿”,他们也还是心惊胆颤,生怕飞天神龙再来。于是他们赶快自己敷上了金创药,便即回家。

  楚天虹把日间的遭遇,告诉了母亲。令她感觉意外的是,母亲对他们碰上飞天神龙这件事情,倒似乎并不怎么担忧,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情。

  庄英男听罢女儿所说,说道:“如你所说,飞天神龙确实是对你爹爹并无恶意。我相信你爹所说,他和飞天神龙都只是损了元气,并没受伤。唉,但他却不该到震远镖局赴宴,这倒不能不令我担心了!”

  楚天虹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爹役受伤就好,他到镖局赴宴,娘亲何用担忧?”

  庄英男掀开一角窗帘,只见月亮已经高挂天空,镖局那边的园子却是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亦无灯火。她心头越发沉重,闷声说道:“酒席都已敬了,怎的还不见你爹回来?”

  楚天虹道:“听镖局的人说,有一位新来的朋友对爹爹甚为仰慕,一到镖局,就想和爹爹会面,这宴会就是为他而设的。想必是爹爹和他谈得投机,宴会人多,谈得尚未尽兴,所以席散了他们还要继续再谈吧。”说罢笑道:“爹爹谈得高兴,忘记回家,虽然不对。但好在他是和慕名的朋友交谈,并非身在龙潭虎穴,待会儿他回来了你说他儿句就是,但却不必担心。”

  庄英男有苦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叹气:“唉,这都是我造的孽,虹儿怎会知道,这个对她爹爹慕名已久的朋友,其实乃是处心积虑要取她爹爹性命的仇家。”

  楚劲松从镖局的后门走出来,抬头一看,月挂天心,已是三更时分。

  这条街道在镖局后面,由镖局出钱修路,两旁种有树木,甚为幽静。有镖局坐镇,而宫府担忧治安,故此在这条短短的街道上,是连更夫也没设的。

  从镖局后门到楚劲松那幢住宅约有百步之遥,镖局关上了门,楚劲松在街上才于独行,就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了。

  他走了二三十步光景,忽然路旁闪出一个人来,笑道:“楚兄,多年不见,你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我吧!”

  这人是个道士,楚劲松定睛一看,又喜又惊,“咦”了一声,说道:“真是料想不到,玉虚道长,你怎么会从武当山跑到这里来的!”

  原来这个道上不是别人,正是楚劲松的好朋友——武当五老之一的玉虚子!

  玉虚子笑道:“贫道在此已经久候多时了,实不相瞒,我正是为了找你来的!”

  楚劲松道:“有什么事吗?”

  玉虚子游目四顾,好像要知道确实是没有第三个人在这条街上,这才放心。但他还没有明确的回答楚劲松的问题,只是说道:“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你!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有十年未下武当山了!”

  楚劲松见他神情诡秘,更加惊疑不定,说道:“你既是有紧要事找我,为何不进镖局,却在这里等候?”

  玉虚子苦笑道:“我怎能踏迸震远镖局?”

  楚劲松道:“为何不能?据我所知,你们武当派虽然有一条规矩,不许门人做强盗,也不许门人做镖师。但与黑道以及镖行的人来往却是无禁的。”

  玉虚子道:“不是为了这条规矩。……”楚劲松道:“那是为了什么?”玉虚子忽地低声说道:“你还没有和令郎见面吗?”

  婪劲松怔了一怔,说道:“你是说天舒吗?他几个月前去了浩阳,一直未见回家。你怎知道我已经来了京师,而且他会到京城找我呢?”

  玉虚子道:“原来你们父子尚未会面,那就怪不得你莫名其妙了。我是上月中旬在华山与他分手的,他不但知道你来了京师,还知道另一个人也来了京师,故此他连忙赶来京师,想你避开别人。想不到动身在我之前,反而落在我的后面!”

  楚劲松起了无数疑团,但已无暇多问有关儿子因何会在华山出现等事,急不及待先问:“那人是谁,我为什么要避开他?”

  他们边走边说,此时已是行近楚劲松的寓所了。

  玉虚子道:“你是和嫂子一起来吗?”

  楚劲松道:“不错,还有小女。就住在前面那座房子。”蓦然一省,说道:“你是不是怕这里说话不方便,那就请进屋子再说。”

  玉虚子本是有这个意思的,但一听他说是妻子同来,登时脸上不觉现出有点尴尬的神情,反而停下脚步,小声说道:“还是在这里说好。”

  楚劲松也急于知道,但见他如此神情、举动,却禁不住问道:“为什么?”玉虚子几乎咬着他的耳朵说道:“让尊夫人听见恐怕有点不便。那人是齐勒铭!”

  声音虽然有如蚊叫,听在楚劲松耳中却似乎地起了焦雷,他大吃一惊,连忙低声问道:“他还没有死吗?”

  玉虚子道:“我们还未得到确切的消息,但据已知的消息,齐勒铭恐怕是还活在人间!”

  楚劲松道:“你,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玉虚子道:“长话短说,我先告诉你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齐勒铭上个月与震远镖局总镖头的始弟汤怀义一同进京,因此我料想他一定是住在震远镖局?”

  楚劲松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他、他就在这镖局?”

  玉虚子轻轻一嘘,说道:“小声点儿。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来到,但你可不能不防!”

  楚劲松苦笑道:“你叫我如何提防?”

  玉虚子霍然一省,拍了拍脑袋,说道:“对,是我糊涂了。他存心来对你报复,自必改名换姓。你又是从来没见过他的,对面也不会相识。不过你可以从我给你的这些线索,仔细观察。”

  楚劲松若有所思,半晌,忽地喃喃自语:“不,不对,不应是他!”

  玉虚子连忙问道:“你说的是谁?”

  楚劲松道:“镖局今天新来的一位朋友,这个人正是汤怀义引荐与他哥哥的。”

  玉虚子道:“他用什么名字?汤怀义可曾说明他的来历?”

  楚劲松道:“这人自称姓齐,名大圣。汤怀义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玉虚子道:“那一定是他了!”

  楚劲松道:“但你猜想的好像有点不符。”

  玉虚子道!你是怀疑他何以这样大胆,只是改名并未换姓吗?姓齐的人很多,改不改姓都属寻常。但以齐天大圣自居,却正符合这厮性格!”

  楚劲松道:“我不是推敲姓名小节。”玉虚子道:“那你因何认为不应是他?”楚劲松道:“他非但对我并无敌意,而且于我有恩。”

  玉虚子说道:“你和他今天第一次见面;怎能就接受了他的什么恩惠?”

  楚劲松道:“今天我在与他会面之前,还曾经碰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此事说来话长,你也不必问那人是谁。简单的说,我和那人对了一掌,颇伤元气。齐大圣与我行握手礼之时,暗中助我打通经脉。虽非救命之恩,但能助我迅速复原,此恩亦是不小!”

  玉虑子道:“哦,有这样的事?”忽地问道:“此人是何形貌?”

  听了楚劲松的描绘,玉虚子沉吟片刻,说道:“相貌虽然不对,但脸上那道伤痕却已证实是他。那一剑正是我刺他的。何况改容易貌之术,在江湖上也是常见的!”

  楚劲松道:“但他因何助我,你又如何解释?”

  就在此进,忽听得屋内传来一声尖叫!

  正是妻子的叫声。

  玉虚子还没有对他解释。他也用不着玉虚子的解释了。

  片刻之前,楚劲松尚未能置信的事情,此刻已是出现在他眼前的事实。

  他一声大吼,好像发了狂似的跑回自己的寓所,冲入自己的卧房。

  可惜已经迟了。

  往往有些“阴差阳错”的事情,在关键时刻发生,造成难以挽救的损失。楚劲松今晚的遭遇,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假如他刚才在一见着玉虚子的时候就跑回寓所,结果或许就会两样。因为他最恐惧的事情,正是在他和玉虚子见面的时候,开始发生的。

  那个时候,也正是庄英男忧心如焚的时候。

  她盼不见大夫回来,窗帘已经放下来了,但她还是独自倚窗呆呆出神。

  忽听得女儿充满惊喜的声音叫道:“爹爹回来啦!”这一声叫喊,登时把庄英男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她神智一清,果然听得见是有很轻的脚步声走上楼来了。

  狂喜之下,她无暇去想为什么丈夫回到“家”里不先叫她一声。她欢喜得跳起来叫道:“松哥,你回来了,这就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正在为你担心呢?我等你等得心焦了!”

  话音刚落,那个人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和她期待的刚刚相反,庄英男的满怀喜悦登时化为乌有。

  这人一声不响,也没什么动作,但却好像带来了一阵阴风。他像是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令人一见,就禁不住皮肤起栗。

  庄英男如坠冰窟,不由自主的发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楚天虹当然也是大为失望,不过,她还没有母亲那样害怕。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这个突如其来的面上有伤疤的怪人。她想这人莫非是爹爹的朋友,但为何如此不顾礼貌?她猜疑不定,问道:“你是谁?我爹不在家,请你出去!”

  那怪人没有回答,也没出去。半晌,只听得他冷冷说道:“庄英男,你的心目中就只有楚劲松,没有我了吗?”正是:

  流水落花春已暮,何堪回首旧时情?

  欲知后事如何了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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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3 12:23:3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四回 孽债难偿 不分皂白 前缘未证 难说恩仇

        
  从坟墓里爬回来的人

  楚天虹呆了一呆,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她回过头来,望她母亲,眼神的含意十分明显,是要母亲告诉她此人是谁。

  至亲莫如母女,楚天虹无法想象母亲有什么秘密不可告诉她的,但此际庄英男面对女儿质疑的目光,却仍然是呆若木鸡!

  那“怪人”踏前一步。冷笑说道:“庄英男,你不敢告诉她我是谁吗?还是,你已经不认得我了?”

  庄英男一阵惊惶过后;旧恨涌上心头,突然嘶声叫道:“勒铭,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如今又要来欺侮我!”

  齐勒铭哈哈大笑:“总算你还知道我是谁,嘿嘿,我害了你?你看看我变成什么样子?不错,或许我曾经对不住你,但如今我已是妻离女散,无家可归,你却是得偿心愿,过得很快活啊!哼,哼,我也不知究竟是我害了你,还是你害了我!”

  楚天虹虽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事,但也听得出不是“好话”了,他无法忍受母亲受这怪人的侮辱,面色铁青,唰的拔出剑来,喝道:“你,你给我滚出去!”

  齐勒铭动也不动,只是冷冷的注视着楚天虹的剑尖,目光似乎渐渐现出杀机,说道:“我不滚你又怎样?”

  他这傲慢而又充满怨毒的眼神激得楚天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口而出喝道:“我杀了你!”

  齐勒铭淡淡说道:“好,那你来吧!”注视着楚天虹的剑尖,缓缓举起手来……

  庄英男大吃一惊,连忙叫道:“勒铭,你恨我你来杀我好了。可别伤害我的女儿!”

  齐勒铭忽地又哈哈大笑起来。”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我以为你早已把女儿当作已经死了,你这狠心的母亲,哼,哼,你还记得你有女儿?”

  原来此时他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但楚天虹却怎知他口中的“女儿”是另一个人?大怒斥道:“疯子!疯子!你凭什么骂我的母亲?”

  庄英男叫道:“别在我女儿面前说这些话,我可以自刎以求消解你的恨意,你饶了她吧!”

  齐勒铭道:“我不要你死,我要你跟我走!我要你和我去见女儿!嗯,你怎么啦?你不肯走呀!难道你当真要做一个狠心的母亲!”

  庄英男人如其名,本来是个女中丈夫的,但此际亦已支撑不住了。齐勒铭的言语好像一把尖刀,在她尚未结疤的伤口上重新割上一刀,心上的创伤令她摇摇欲坠!

  楚天虹再也受不住,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铛”的一声,楚天虹的青钢剑坠地,人也跟着倒下!

  庄英男这一惊非同小可,扑过去大叫:“你,你将我也杀了吧!”

  齐勒铭道:“你急什么,你看她死了没有?”

  庄英男一探女儿鼻息,这才放下了心头石头。原来齐勒铭只不过是点了楚天虹的穴道。他点的是晕睡穴,楚天虹失了知觉,骤眼一看,好像死了一般。

  庄英男试替女儿解穴,毫无结果,心中暗暗吃惊:“看来他的点穴功夫已是在松哥之上,他们齐家本来不是以点穴见长的,如今他的点穴功夫己然如此厉害,其他功夫可想而知,松哥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要知扬州楚家是素来以点穴功夫号称天下第一的,庄英男嫁给楚劲松已有十多年,楚家的点穴解穴功夫,她亦已差不多比得上楚劲松了,但仍然解不开齐勒铭的点穴,她焉得不惊!

  点穴手法各有巧妙不同,有些手法对身体无害,穴道一解,便即如常;但有些用重手法点穴道的,时间一长,穴道解了也会变成残废,庄英男自己可以宁死而不流泪,但解不开女儿的穴道,却是不禁惴惴不安。

  恳不恳求前夫为女儿解穴呢?她不甘受辱,但更害怕女儿残废,正当她踌躇之际,齐勒铭继续说话了。

  “不错,我是要对楚劲松报复,但我是不会用伤害他女儿的办法报复!”说罢,他端起一张椅子,放在房子当中,大马金刀的坐下来。

  庄英男虽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又压上来了。他不肯走,分明是要等待她的丈夫回来。

  “你,你到底想要怎样报复?”庄英男颤声说道。

  齐勒铭道:“这就要看你了!”

  庄英男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勒铭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刚才我在镖局已经见过你现在的丈夫了,你猜我对他怎么样?”

  庄英男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跳出来叫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齐勒铭笑道:“你放心,我非但没有杀他,而且还替他治好了伤呢!”笑得令人神秘莫测,但也带着几分凄凉意味。

  齐勒铭瞧一瞧前妻的面色,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却是事实。他在与我会面之前,不知碰上什么高手,元气颇受损伤,是我用齐家的大周天内功心法助他把真气凝聚,纳入丹田的。”

  庄英男信了几分,但仍是冷笑说道:“你有这样好心?”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存着好心。我替他治伤,为的是要他死而无怨,最迟到明天一早,功力便可恢复如初,我不想占他的便宜,故此准备在明天早上,方始与他决斗!”

  庄英男道:“如今不过三更,为何你就来了。”

  齐勒铭道:“我本来是准备明早才来的,但一想不如先来探明你的心意。趁他尚未从镖局回来,你我也好把话说个清楚!”

  庄英男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决计不能做你的妻子了。其实你我分离,也不关劲松的事。”

  齐勒铭妒火中烧,不待她把话说完,便即愤然说道:“我知道你们相爱在前,我知道你从来不把我当作丈夫,我知道你恨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是以为我死了才改嫁的!。

  庄英男冷静说道:“你知道就好,要是你只知责人,不知责己,好吧,那我愿意承担一切过错,你要杀杀我好了,与劲松无关!”

  齐勒铭涩声道:“你说的都对,按你所说,其实非但不应该怪楚劲松,也不应怪你。但你可知道,我是因为你对我冷淡,我才去找另外的女人的;我之所以险死还生,也是因为你的缘故,不敢回家,方始走上歧途的。但谁是谁非,咱们如今也不必说了。我此来也不是要求覆水重收,我只是恨楚劲松,恨他在你心中所占的位置,我不能与他相比。我要向他报复,你别和我说什么道理,我是无理可喻的!”

  十多年来独处荒山,受尽折磨,令得他的性情越趋偏激,甚至明知仇恨并不合理,这个结亦是无法解开。如今他似火山爆发一样,把十多年来郁结于心的愤懑全都发泄出来,心头才觉得舒服一些。但对庄英男而言,则是觉得他又可怕,又可怜了。

  庄英男心意已决,说道:“好吧,你既然非杀楚劲松不可,那么待他回来,我和他一起死在你的面前好了,我这女儿是无辜的,你就饶了她吧。”

  齐勒铭忽道:“我也不是非杀楚劲松不可,因此才来探明你的心意,你真的愿意他和你同死吗?”

  庄英男燃起一线希望,说道:“劲松是被我连累的,我不能与他同生,只有与他共死!”言外之意,自是无须明说了。

  齐勒铭妒意更浓,强自抑压,冷冷说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惜牺牲一切,也要保全他的性命了。和他同死,不过是在毫无办法可想之下,迫不得已才行的最后一步棋!”

  庄英男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点头。

  齐勒铭道:“我可以不杀他,不过仍然要用另一个办法对他报复!”

  庄英男道:“好,那你划出道儿来吧;除了我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之外,只要你肯放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灾!”

  齐勒铭满肚皮的愤懑都化作笑声,笑得难听之极,说道:“我得不到你的心,要你的身体又有何用?如果我只是想做你的丈夫,当年我也不会弃家出走了!哼,哼,我早已说过,我此来不是为了覆水重收!英男,请你别把我看的太过,……好歹我还有几分傲气!”

  庄英男道:“好,那你说吧,你要怎样才能解恨?”

  齐勒铭道:“我要你们母女跟我走,从今之后,不许你们再见楚劲松!”

  庄英男大吃一惊,说道:“关我的女儿什么事?”

  齐勒铭道:“你知道我这十多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要楚劲松也尝一尝这个滋味——失掉所有亲人,孤零零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的滋味!”

  庄英男颤声叫道:“不,不,你不能这样报复,我的女儿是无辜的,她不应该受到连累!”

  齐勒铭道:“我的女儿失掉爹娘,难道她不也是无辜的吗?如今我不过是要你的女儿离开她的爹爹而已,已经不为已甚了!”

  抛开留在齐家的女儿,这是庄英男平生最为自疚的事。齐勒铭又一次刺痛她的创伤,她已是不能保持清醒和他争辩了。她把尚在昏迷的女儿紧紧抱在怀中,好像生怕齐勒铭抢走似的。

  齐勒铭继续说道:“我是不会强逼你做我的妻子,更不会强逼她做我的女儿。我只要你们陪我留在荒山,到我死的那一天为止!”

  说至此处,他好像又想起一件事情,停了片刻,继续说道:“对啦,楚劲松还有一个儿子,听说在江湖上已经挣出一点名头。他的儿子名叫天舒,对吗?”

  庄英男惊道:“你还要打什么歹毒主意?”

  齐勒铭淡淡说道:“你忘记了吗,我刚刚说过的,我要楚劲松失掉所有亲人!”

  庄英男道:“天舒是他前妻的儿子,你更没理由恨到他的身上!”

  齐勒铭道:“不错,你的女儿还可以手下留情,他和前妻生的儿子,我何须看谁情面。多谢你提醒我,除非他不给我碰上,碰上我就把他杀掉!”

  庄英男大怒道:“你,你还是个人吗?怎能这样不讲道理!”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我早就不是人了,我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我也说过我是无理可喻的,你这样快就忘记了吗?”

  庄英男叹口气道:“好吧,我跟你走,请你别伤害楚家的人!”

  齐勒铭道:“你不愿意我用这种办法报复,那我唯有用第一种了。如今已过了三更时分,楚劲松在天亮之前总要回来,他一回来我就和他决斗!”

  庄英男道:“我和女儿都跟你走,只求你放过劲松父子!”

  齐勒铭妒火如焚,说道:“想不到你连他前妻的儿子也是如此爱护!”

  庄英男道:“你究竟答不答应?”

  齐勒铭道:“我又不是和你做买卖,哪来这许多讨价还价!”

  庄英男冷笑几声,神情反而好像镇定许多,拿起一把梳子梳头。

  齐勒铭倒是忍不住说道:“咦,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梳头?”

  庄英男冷笑道:“你是铁石心肠,我不会再求你了。女为悦己者容,我如今已决意与松哥同生共死,当然得为他梳妆灯扮。大不了你把我们一家三口杀掉,我们在泉下仍然可以一家团聚,胜于你一个人留在世上!”

  齐勒铭又是生气,又是悲伤,说道:“你、你的心肠比我还狠!”

  庄英男道:“这是给你逼出来的!”

  齐动铭道:“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还有第三种报复办法!”他要杀了楚劲松一家,然后自尽。把痛苦只留给庄英男。

  庄英男死志已决,也不再问他要怎样报复了。两人都不作声,这种“暴风雨前的寂静”特别令人心悸!

  在异样的寂静中,庄英男起初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忽然她打了个寒噤,不知不觉的把女儿放下,缓缓站了起来,好橡察觉什么似的,竖起耳朵来听。

  齐勒铭冷冷说道:“你不用仔细听了,我告诉你吧。不错,是你的前任丈夫回来了。在他的后面还有两个人,想必是他约来的高手,嘿、嘿,楚劲松也真厉害,镖局无人知道我的身份,我还当可以瞒过他呢,原来早已给他识破了。他不但知道我是谁,连帮手都已约好了。好呀,楚劲松,你要对付我就尽管来吧、何必鬼鬼祟祟!”他身具上乘武功,听觉特别灵敏,听得出屋顶已有衣襟带风之声,轻功之高,比他原来的估计还高一些,他料想一定是楚劲松。另外两个人则还在大门外小声交谈,声音大小,他只是隐隐有所察觉,却听不出这两个人是在说些什么了。

  他存心气楚劲松,说破楚劲松的“鬼祟行为”之后,嘴角挂着冷笑,仍然大马金刀的端坐不动,等待楚劲松从窗口跳进来。

  庄英男虽有所觉,尚还未敢断定是否是夜行人。一听齐勒铭说得这样如同眼见一般,她自是不敢再有怀疑,只道果然是楚劲松约了帮手回来了。

  这霎那间,她的心情混乱之极。不错,她是准备与丈大同生共死,但盼得丈夫归来,她又不忍看见丈夫在她面前为她死了。

  她转了几个念头,这是死生系于一念的时刻。她突然拉开窗帘。

  她想叫丈夫赶快逃走,但又蓦然想到,她的丈夫是为她回来,若然知道齐勒铭已经在她的卧房,她叫他逃走,结果一定是适得其反,她的丈夫非加速进来不可。

  她的声音在喉头梗住,突然她整个人也僵硬了。就在她拉开窗帘之际,她发现了一个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人。

  她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已经着了那个人的暗算。

  “你还是请他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来吧!”当庄英男拉开窗帘之时,齐勒铭冷笑说道。

  但他笑声未已,笑声也突然被“冻结”了。

  因为庄英男的尖叫声已盖过他的笑声。

  庄英男一声尖叫,身形晃了两晃,软绵绵的就倒在他的怀中。他是飞步抢上前想把庄英男抱起来的,但已经迟了。

  只见庄英男双目紧闭,脸上隐隐和笼罩着一层黑气。一探她的鼻息,虽然还能够呼吸,却已是气若游丝!

  齐勒铭一掌劈开窗门,那个偷施暗算的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当然,他也无暇去追凶手。

  他连忙取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塞入庄英男口中。这颗药丸是天山剑客白英奇所赠,用天山特产的雪莲制炼的碧灵丹,功能祛除百毒。

  齐勒铭助她咽下了碧灵丹之后,呼吸似乎稍为畅顺一些,但仍是昏迷不醒。脸上的黑气也还是一般浓淡。

  碧灵丹能法除百毒,但这是“百毒”之外的剧毒,碧灵丹并非对症解药,只能暂时保住庄英男的性命。

  毒性这样厉害的暗器,齐勒铭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知道一个时辰之内,若然设法替庄英男解毒,庄英男必死无疑!

  悔恨莫及,怪只怪自己太过粗心,他只道来的是楚劲松,哪知却是存心来杀害庄英男的凶手。

  凶手当然不会是楚劲松。那是谁呢?毒性这样厉害的暗器,当然是出于擅于使毒的名家。他们也如不同宗派的武学名家一样,各有各的独门手法、独门暗器、独门毒物的。

  齐勒铭不是使毒的大行家,但由于他与穆氏双狐中的“银狐”穆娟娟同居多年,对有关使毒这一门的常识,他也略知。

  第一步必须知道是哪一家的毒药暗器,方始有线索可寻。有了线索,方始能判断是何种毒药,这种毒药对人体造成的损害又是在什么地方等等,然后才能设法解毒(假如找不到对症解药的话)。后面几个步骤是超乎齐勒铭的能力范围之外的,但他已是不能放弃思索,纵然仅仅知道是哪一家的暗器,也总比不知道好些。

  擅于使毒的大名家寥寥无几。

  蓦地里他想起来了,他虽然没有见过毒性这样厉害的暗器,但中毒后相同的症状他是见过的。

  大约在六七年前,那时他还在深山养伤、行动不便。穆娟娟与他作陪,做他的看护。有一日来了一个要杀害他的仇家,穆娟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但好在穆娟娟新炼成一种毒针,毒性十分厉害,在紧急关头,穆娟娟用毒针杀了此人。

  不过穆娟娟的毒针,也还没有此际庄英男所中的毒这样厉害。那个人在中毒之后,述能够破口大驾,过了大半天方始死亡。不错,那个人的内功相当深厚,但据齐勒铭所知,庄英男的内功是只有在那个人之上,决不在那个人之下的。

  如今,庄英男一中毒便即昏迷,而且凭他的经验判断,一个时辰之内,若然设法替决英男解毒,庄英男必死无疑!

  这样厉害的剧毒,比起穆娟娟当年所用的毒针更加厉害十倍!

  不过毒性虽然更加厉害,中毒的症状却是相同。

  莫非庄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这种毒针?而凶手不是别人,也正就是他的情妇穆娟娟?

  脑海中闪过穆娟娟当年为了救护他而用毒针杀人的这幕往事,齐勒铭很快得出这个推论。

  但立即又发现了疑点,那个人的轻功高明之极,比起当年的穆娟娟,恐怕最少也要高明一倍。

  所谓“当年”,不过是七年之前。

  不错,有七年的时间,穆娟娟的毒针是可以“精益求精”,令得毒性强十倍的;但轻功的基础,则必须是在年轻时候打好的,一般来说,过了三十岁的人,轻功很难再有长进的。七前之前,穆娟娟已经有三十岁了,按常理推断,不可能练成这样高明的轻功!

  而且才不过一个月前,齐勒铭也曾见过穆娟娟的,那时所见的穆娟娟的轻功和七年前她的轻功一样。虽然她可以弄假,有意在他的面前隐瞒自己的功夫,但相差太远,凭着他的武学造诣,穆娟娟纵然装虚弄假,也决计瞒不过他的眼睛。

  因此,他可以判断,庄英男所中的暗器,就是穆娟娟当年所用的这种毒针。但凶手是谁,他可就不敢断定是穆娟娟无疑了。

  时间急迫,他已无暇寻思凶手是谁。

  他知道这种毒针,留在身体内是可以继续发挥毒力的,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必须把这口毒针先找出来!

  他随身携带有可吸暗器的磁石,为难的是,毒针比绣花针还小,要在庄英男的身体上找寻针孔,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剔亮油灯,想要在庄英男的上衣仔细找寻裂缝,然后对准部位,就可以在她的身体找到针孔。

  虽然他不会解毒,但只要把毒针吸出来,凭着他深湛的内功把真气输入庄英男体内,庄英男就可以避免死亡,最少也可以多活几年。

  还未找到衣裳上的裂缝,已是有人冲进这间屋子了。

  时间更为急迫,他无暇思索,唯有撕破庄英男的上衣!

  在洁白光滑的肌肤上找寻针孔,当然比在衣裳上找寻容易得多,要是有一丝血迹,那就更容易找了。毒针是从窗口射进来的,只能射着她的上身。

  但他刚刚撕破庄英男的上衣,还未来得及仔细找寻针孔,楚劲松已是冲进卧房。

  楚劲松一见,几乎气炸心肺,大怒喝道:“你干什么?放开她!”

  齐勒铭冷冷说道:“我干什么,你不是已经瞧见了么?我不过把她抱在怀中罢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楚劲松双手握着判官笔,指着齐勒铭道:“我知道你是齐勒铭,你要对我报复,只该冲着我来,岂能做出如此卑鄙的事?”

  齐勒铭一肚皮闷气,他也要令楚劲松受气,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她是我的妻子,我一天没写休书与她,她就仍然是我的妻子。丈夫抱着妻子,有何卑鄙可言?”

  楚劲松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倒是不觉呆了一呆。

  跟在楚劲松背后上楼的玉虚子也想不到房间里会出现这样情景,他在门口一张,赶忙转过脸,不好意思立即跟着楚劲松进去。

  但此际双方已是如箭在弦,一触即发。他深知齐勒铭的厉害,要是自己不与楚劲松联手,只怕楚劲松一交手就要吃亏。他把道袍脱下,反手抛进房中,喝道:“是好汉子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道袍飞进房中,向庄英男的身体罩下。齐勒铭心想道:“十多年不见,这牛鼻子臭道上的功夫,倒是颇有长进,不可太过小觑他了。”当下轻轻一掌拍出,道袍登时卷作一团,倒飞回去。这手功夫,内力的运用更见奇妙。五虚子觉劲风袭来,知道厉害,赶快避开。

  齐勒铭淡淡说道:“原来玉虚道长也来了么,我正要和你们武当五老算帐,但此际我可没功夫出去,你进来吧!”

  楚劲松沉声喝道:“齐勒铭,你不要脸也不该这样糟蹋英男!你站起来,我和你单打独斗!”齐勒铭如是站起来打,当然是不能不放开庄英男了。

  齐勒铭道:“我不理会你怎样想,总之我不能放开我的妻子。但你也无须顾忌,我决不会把自己的妻子当作盾牌的,你的判官笔尽管向我身上招呼!”

  说话之际,他把庄英男的身体翻转过来,平放膝上,口中说话,一双眼睛却是眼角儿也不瞟向楚劲松,只顾低下来头,在庄英男的身上找寻针孔。

  楚劲松怎知他是为了救庄英男的性命,眼见自己心爱的妻子受人如此“狎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怒不可遏,陡地一声大喝:“无耻淫魔,我与你拼了!”一双判官笔立即向齐勒铭插去!

  楚家的惊神笔法天下无双,楚劲松虽在盛怒之中,认穴亦是不差毫厘,双笔交叉,一招之内,疾点齐勒铭上半身的阳维、阴维、任脉、督脉的八个穴道!

  齐勒铭冷笑道:“岂有此理,我不骂你勾引有夫之妇,你反而骂我!”冷笑声中,伸指疾弹,瞬息之间,连弹四下。楚劲松双笔给他弹开,虎口发热。楚劲松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可惜我的功力尚未恢复,否则这一招至不济也可点着他一处穴道,大不了与他拼个同归于尽。”要知判官笔不过二尺八寸,和高手的近身相搏也差不多。碰上功力高过自己的敌人出仗着笔法的精妙,纵然可以点着对方穴道,但在笔尖与对方的身体接触之际,自己也必须力贯笔尖,方始能够令对方难以运功防御,立收点穴之效。但虽然是瞬息的胶着,自己既已全力贯注笔尖,亦是难以逃避对方运功的掌力了。

  齐勒铭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哼了一声,说道:“我忘记你还有一个多时辰,功力方始能够完全恢复,用力大了点儿。但你的功力虽然只是八成,我也只是用一半功力对付你,不算占你的便宜。”

  他说的非但不是假话,实际用来对付楚劲松的还不到五成。因为他在急切之间,找不到庄英男身七的针孔,生怕毒针留在体内,庄英男受毒更深,是以只能腾出左手,按着庄英男的胸膛,为她推血过宫,阻止毒气侵入心房。

  楚劲松一面恨他傲慢狂恣,二面也看出了他的确是不会把自己的妻子当作盾牌,当下去了顾忌,狠起心肠,暗自想道:“纵然误伤英男,只要能够与这魔头同归于尽,那也值得了。”双笔暴风骤雨般的向齐勒铭猛攻。但在猛攻之中,却也恢复了他平日对敌的那份冷静沉着。猛而不躁,俨如靖蜒点水,笔笔指向对方的要害穴道,笔法之妙,无以复加。

  齐勒铭赞道:“扬州楚家的惊神笔法号称武林一绝,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你碰上齐某!”说到最后两个字,他把左掌从庄英男的胸膛移开,左手一招,右手中指使出“弹指神通”,蓬的一声,把楚劲松的一支判官笔弹得出手坠地。

  玉虚子在他们一开始交手的时候,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背靠房门,以耳代目,听他们的战况。

  此时他听得判官笔铛的一声坠地,情知不妙,若再避忌,只怕非但报不了仇,楚劲松亦将性命不保。

  人急智生,他背靠房门,反手一掌,以劈空掌力,打灭了房中灯火。灯火一灭,他就可以避免看见楚夫人的赤身裸体,使自己难为情了。

  武功高明之士,大都懂得听声辨器的功夫,玉虚子尤其是个中高手。

  房中黑漆一团,伸手几乎不辨五指,但敌人的一对眼珠,在黑暗中却是最容易辨认的目标。玉虚子一进房中,唰的一剑就向齐勒铭的眼睛刺去。

  这十多年来,他为了报仇,苦练剑法,心中积愤,全部发泄在这一招之中,其狠辣可想而知!

  只听得嗤的一声,齐勒铭的衣袖被割开一道裂缝,但玉虚子手中的长剑也还是给他的衣袖轻轻一拂,就拂开了。

  齐勒铭骂道:“你瞎了眼睛,你以为用这种下流的剑法就可以杀到我么!”

  玉虚子面上一红,回骂他道:“遇文王兴礼乐,遇粱纣动刀兵,我的剑法是因人而施的。对付你这等下流贼子,难道我还要和你讲究什么文雅的打法吗?哼,你不下流,那你就放开楚夫人,咱们出外面打!”口中说话,手上的剑却是丝毫不缓。

  齐勒铭冷笑道:“你们懂得什么,你们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也不屑对你们解释。”

  楚劲松不觉心中一动,想道:“是啊,打了这许多时候,他并没有利用英男来使我投鼠忌器,我固然害怕误伤英男,他也好像我一样,害怕误伤英男,好几招我本来已是甚为不利的,他没有进击,那自是为了不肯放开英男的原故。他挟持英男对他毫无好处,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只是为了气我的原故,不惜冒着性命的危险?”

  不过,他虽然找不出可以替对方解释因何要这样做的理由,但妻子抱在别人怀里,无论如何,他总是难以忍受的,一得到玉虚子助他减轻了对方的压力,他攻得更加狠猛了。

  他只剩下一支判官笔,掌中夹笔,打法又有不同。点穴的功夫虽然减了几分,但单笔点穴,力道则是比前更大。而且他还可以用掌力替玉虚子抵挡齐勒铭的袖风,让玉虚子的剑法可以加倍发挥。

  灯火熄灭,齐勒铭只能用手在庄英男的身上触摸,凭触觉找寻那一毒针。

  他刚刚替庄英男推血过宫,阻止毒气上升,侵入她的心房,此时已是稍稍见效,庄英男的呼吸比前稍为顺场了。但这点功效,亦已耗了他不少真气。

  凭触觉去找寻毒针,非得心神专注不可,虽然不籍功力,却也大耗精神。在激斗之中,两者比较,后者的影响可能更大。

  高手搏斗,不能精神专注,危险可想而知。齐勒铭一个疏忽,右臂中了一剑,幸而他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功夫,剑尖触着他的身体,便即滑过一边。结果只最挑破他的衣裳,皮肉也没伤着。不过玉虚子由于这招得手,却是大为兴奋,越打越精神了。

  激斗中玉虚子又出绝招,一招“白虹贯日”,欺身进扑,剑尖直指齐勒铭的咽喉。

  齐勒铭使出大挪移手法,两根指头轻轻一拨,把楚劲松的判官笔拨过来抵挡玉虚子的长剑。大挪移手法是齐家独创的借力打力功夫,齐勒铭使得出神入化,若在平时,对付第一流高手也可见功,但此际却是冒着极大的危险。

  此际,他功力只及平时的一半,且又不能全神贯注,结果他虽然能够把楚劲松的判官笔引过去格开玉虚子的长剑,但却未能完全卸去楚劲松这一招的劲道,楚劲松余力未衰,格开长剑之后,笔尖向外一指,“卜”的一声响,刺中了他的肩头。只差少许,几乎就要在他的琵琶骨刺个正着。

  没刺着琵琶骨,虽然是不幸中之幸,但伤了肩胛骨,这个伤也不能算轻了。

  楚劲松喝道:“你苦想要性命,快快把英男放开。我念在你曾助我复原的份上,可以让你养好了伤再打。否则你死期就在目前!”

  忽听得齐勒铭一声欢呼:“至不济性命是可以保全了,哈哈,我还怕你们什么?”

  楚劲松哪里知道他说的乃是保全他妻子的性命,原来他已经在庄英男的身上找到了那口毒针,而且用握在掌心的磁石吸出来了。楚劲松喝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口出大言!哼,我劝你还是依我划出的道儿,明天再打的好!”

  玉虚子喝道:“这魔头至死不悔,你又何必手下留情!”说话之间,第三次使出杀手绝招,力贯剑尖,刺向齐勒铭的太阳穴。

  齐勒铭陡地一声大喝,身形微侧,忽然站了起来,左掌拍出,右掌一招“乘龙引凤”,从剑底穿过来,硬抢玉虚子手中兵刃。

  他一直是盘膝而坐,单掌应敌的,此时突然起立,双掌齐飞,已是大出玉虚子意料之外,这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精奇老辣,几乎是从绝不可能的方位攻来,更是玉虚子始料之所不及。

  玉虚子招数用尽,急切间无法回剑自保,唯有赶忙扔剑,以掌对掌,接他这招。

  双掌相交,齐勒铭的掌力倒并不如何沉重,但玉虚子只觉掌心好像被蚂蚁叮了一口似的,不过片刻,一条手臂便即麻木不灵,有极度的麻痒之感,令他忍不住呻吟,再过片刻,全身都已麻木了。

  玉虚子大惊骂道:“你,你用这等下三流的手段暗算伤人!”

  齐勒铭哈哈笑造:“遇文王兴礼乐,遇粱纣动刀兵,这是你自己说的!”

  原来齐勒铭是用拔出来的那口毒针,挟在指缝,刺入玉虚子的掌心的。

  这枚毒钉,在庄英男体内多时,毒力已减了一半,故此玉虚子尚未至于立即昏迷。但他中的毒虽然没有庄英男的毒那么深,他亦已是禁受不起。

  他只骂得一句,便觉地转天旋,倒了下去,再也骂不出来了。

  但齐勒铭也笑不出来了。

  当他夺剑伤人之际,楚劲松也是正在一掌向他劈下的,他只能用左掌接招,这一掌楚劲松用尽全力,他所用的内力则还不到平时的三成。

  双掌相交,毫无声响,便似胶着一般,楚劲松全力运到掌心,左手那枝判官笔直指齐勒铭的咽喉,距离不到三寸。但只二寸的距离,笔尖已是无法向前插去。因为此时已经变成了内力的拼斗,楚劲松全力以赴,犹恐抵敌不住,若再分出一点精神、气力,只怕笔尖未触及齐勒铭的咽喉,自己先就要被齐勒铭的掌力雳毙。

  齐勒铭肩上早已受了两处伤,肩胛骨被判官笔戳穿的伤尤其严重,只能施展出三成内力,抵挡楚劲松的全力进攻,已是不免相形见绌。

  待得玉虚子倒了下去,齐勒铭这才缓过口气,把残余的内力尽数发挥,但伤上加伤,所能发挥的功力也还是不及平时的一半。

  齐勒铭突然咬破舌头,喷出一口鲜血。

  说也奇怪,他这口鲜血一喷,楚劲松登时就感到一股强劲之极的内力,好似排山倒海的涌来。

  原来齐勒铭已是施展了天魔解体大法。天魔解体大法是一种刺激功能的邪派内功,在自残身体之后,功力可以立即倍增。

  齐勒铭虽然只剩下不到五成的内力,但如此一来,则是差不多恢复了平时的功力了。楚劲松即使元气未伤,功力也还及不上齐勒铭的七成,此时齐勒铭的功力突然恢复如常,他如何还能禁受得起了。

  庄英男得齐勒铭替她拨掉毒针,说也真巧,恰恰在这个时候醒,她一醒就叫:“求求你别要杀他,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任何事的。”

  其实房中黑漆一团,她刚刚醒来,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清,她的丈夫已经回到她的身边,她也是还未知道的。

  但自从前夫人在她的面前出现;她就担心这样的结果了,她在中毒昏迷的片刻之前,就是因为听见有夜行人的声息,误以为是丈夫回来,想叫楚劲松赶快离开尚未叫得出声的。因此她一苏醒,神智未消,就叫出来。不过是把向楚劲松报警的呼喊改为向前夫求情罢了。

  她知道楚劲松的性格,楚劲松如果知道她正在受前夫威胁,他决不会听她的劝告离开。

  如果她知道她的丈夫已经是在房中,她也不会向前夫求情。因为这会伤了丈夫的自尊,她知道她的丈夫是宁愿死在“情敌”手中也不能向“情敌”求饶的。

  好在她不知道,这一声叫喊倒是把楚劲松的性命从死门关上拉回来了。

  要知道最令并勒铭伤心痛恨的事情还不仅是因为妻子并不爱他,而是因为妻子对她的那份冷傲:新婚蜜月期间,他遇上姘头,妻子不闻不问,妻子的心目中只有旧日的爱人。这份冷傲太过伤了他的自尊,令他感觉到妻子对他的轻视,在妻子的心目中他是处处也比不上楚劲松。

  如今,从来没向他求过任何事情的妻子向他求情了,“骄傲的皇后”向他“低头”了,这霎那间,他甚至连想也没有声想这个旧日的妻子是求他做什么事,做了这件事对他的“得失”如何,只要是妻子求他就行了。一听到“别要杀他”这四个字,他不假思索,就把内力撤了回来。

  卜通、卜通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

  然后,先是一声沉郁的闷哼,接着是一声充满激愤的狂号。

  齐勒铭是被自己撤回来的内力所伤。本来他的功夫早已练到收发随心的境界,但也必须是正常的情况下才能到达的境界。如今他是用天魔解体大法刺激功能,这才突然爆发出来的内力,就不是他可能随心控制的了。何况他事先毫无心理准备,突然就把内力收了回来?攻得猛,收得急,又焉能不受反震之力?他受自主己的内力反震,这霎那间几乎窒息,只能闷哼了一声软绵绵的倒了下去。受的是内伤,比起刚才被楚劲松的判官笔插入骨头的外伤,伤得更重!

  他的内力虽然是一发即收,但楚劲松亦已被他这股好像排山倒海般的内力抛了起来,重重跌在地上!这霎那间,他只觉百骸欲裂,五脏六腑都似乎要翻转过来。不过他所感受的屈辱,比他身上的痛苦还更令他难受。他不能责备妻子,只能愤怒狂号。

  庄英男听见丈夫号叫声音,登时又晕过去了。接着来的是一片寂静。楚劲松与齐勒铭,两个人都是奄奄一息,如同油尽灯枯了。

  齐勒铭受了重伤,此时方始知道悔恨:“她最关心的还是楚劲松,为了保存他的性命她才不惜忍受委屈求我。哼,哼,我是死是生,她是毫不放在心上的,只有楚劲松的性命才最紧要!”其实他这是错怪了庄英男的,庄英男根本不知道要他饶了丈夫的性命却可能累他送了性命!

  与悔恨而俱来的是愤激,他嘶哑着声音说:“楚劲松,你赶快走吧,趁我还未改变主意!”这话无须解释,他若然改变主意,当然就是要把楚劲松杀了!

  楚劲松心中充满屈辱之感,同样是嘶哑着声音叫道:“你快快把我杀掉,楚某宁愿死在你的手里,决不要你饶命!”

  两人都伤,说的也都是气愤的话。说了这几句话,两人亦都已力竭声嘶!

  楚劲松不能走动,齐勒铭亦是无力杀他。

  他们并排躺在地上,距离不到三尺之遥,谁也不能向前移动半寸,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

  死亡的阴影压在他们的心头,但他们的神智却是渐渐清醒过来了。两人都已想到,自己固然是受了重伤,对方亦是受了重伤。他们只是不能忍受出辱,可不是真的想死!

  双方也都已想到:在这种情形底下,谁的功力首先惭复,哪怕只是恢复一两分也行。谁就能够杀死对方。

  他们也都是同样的想法,这个冤仇已是无法见解,自己纵然不想杀死对方,对方也必然要杀了自己。

  因此他们虽然未必想到杀死对方,也不能不害怕对方来杀自己。与其被人杀死,不如杀死别人!唯一的自救之道,就是抢在对方之前恢复几分功力。

  齐勒铭却有更多一层顾虑,天亮之后,震远镖局的人迟早也会来找楚劲松,甚至很可能是总镖头汤怀远亲自来找。楚劲松和镖局的交清当然远非他所能相比,那时即使双方都未恢复功力,楚劲松也无须亲自动手了。楚劲松只要说一句话,他就给镖局的人杀死!

  四更已经打过,天快要亮了。

  黎明前特别黑暗,也待别令人恐惧死亡!

  齐勒铭想要静下心来,凝聚真气。但偏偏不能心神宁静。心神不能宁静,他虽然是用上乘心法默远玄功,功效也是很微。

  异样的寂静中,他似乎又听到一点声音。他凝神细辨,不像是楚劲松的呼吸声音。不过片刻,这点声息也听不见了。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立即想到:莫非又是有夜行人来了,但这个人为什么不进来呢?

  他知道来的当然不会是他的朋友。他是根本就没有朋友,只有仇人的!

  他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道:好,你要来就快来吧,反正我是死定了的,迟死早死都是一样。

  但那个人仍然不见进来,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他也无法断定,那个人究竟是走了还是仍然匿伏窗外。

  躺在他身边的庄英男忽然发出梦呓:“玉儿,玉儿,妈妈对不住你!”她好像是翻了个身,又熟睡了。

  庄英男的梦呓,声音好像蚊叫一般,但已是令得齐勒铭的心灵大受震动。

  “她梦里惦记的是玉儿,是玉儿!”这个玉儿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他的女儿齐漱玉。

  为了女儿,齐勒铭决意求生。他不顾那个夜行人是否楚劲松的朋友,不顾那个人几时进来杀他,只要有一点时间,他就要争取这点时间。他静下心来,默运玄功。用的是一种见效最快的逆运真气的法子。明知这样逆运真气,功方恢复之后,也会留下后患。但此时此际,他已是只能顾得目前,不能顾及将来了。

  楚劲松连一根手指也不能动,但虽然如此,比起齐勒铭来,他受的内伤还是稍微轻一些。

  此时他也正在以上乘心法,默运玄功,凝聚真气。他受的内伤较轻,但内功的造诣却不及齐勒铭,他只能一点一滴的凝聚真气。

  一个伤得较重,一个功夫略差。究竟是谁能够先恢复几分气力,实是难以预料。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中忽然有了光亮,看得见对方了。

  不知不觉之间,黑夜已经过去,拂晓的曙光,透过半掩的窗户。

  楚劲松看见齐勒铭盘膝坐在地上,看见庄英男身上已经盖上一张毯子。

  楚劲松不禁吃了一惊,大为气馁,心里想道:“我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怕还是逃不过这魔头的毒手!”要知他虽然不知道齐勒铭的进展如何,但最少齐勒铭已经能够坐起来,而且能够移动一张毯子盖在庄英男身上了,这已经比他好得多了。

  齐勒铭看见楚劲松还是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但奇怪的是玉虚子却已不见。

  “奇怪,他是中了毒针的,怎能逃得出去?”

  但令得齐勒铭最担忧的还是天已亮了。天亮之后,镖局一定会有人来的。

  心念未已,果然就听得见这条小胡同有脚步声了。

  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听得出是正在朝着这幢房子走来。

  虽然他早一就估计到镖局会有人来,但想不到来得这祥快,而来就是两个。

  脚步声到了门前,嘎然而止。

  只听得那个人说道:“楚少侠,我不进去了。请你提醒令尊,别忘了汤总镖头之约。”这人正是昨日接待齐勒铭那个镖师。

  齐勒铭只听见“楚少侠”三他字就已经呆了。

  “楚少侠,楚少侠,那个楚少侠?难道真有这么巧……”

  心念未已,“令尊”这两个字他也听见了。接着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说道:“好的,我和家父吃过早餐,马上就来。”

  齐勒铭那晚舟中夜探女儿,是曾经听见过楚天舒说话的声音的。

  丝毫也用不着怀疑了,来的果然是楚劲松的儿子楚天舒。

  原来楚天舒是昨晚到京城的,他急于会父,一打听到震远镖局的地址,天一亮就跑来镖局了。

  他到了镖局,才知道父亲就住在镖局后街一座属于汤怀远所有的别墅,那名镖师是奉汤怀远之命给他带路的。

  那名镖师陪楚天舒到了这幢房子的门前,就回镖局去了。

  楚天舒敲了敲门,叫道:“爹爹,妹妹!”不见有人答应,颇觉奇怪。心想我虽然来得太早,但爹爹也是习惯早起的。我又叫得这么大声,怎的会听不见。

  他再叫两声,仍是没人答应。他随手一推,发现那房扇大门竟是虚掩,一推便开,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他进了屋子,蓦地发现楼楼下有个人躺在地上。地上有一滩血迹。

  他大吃一惊,定晴瞧时,更吃惊了。这个人竟然是武当五老之一的玉虚子,不久之前才跟他在华山分手的。他把玉虚子翻转过来,只见五虚子面色乌黑,鼻孔还在流出黑应。

  “这不是中了我曾经中过的那种毒针之毒吗?”楚天舒大惊之下连忙再加细察,果然发现了刺入了玉虚子掌心的那口毒针。

  楚天
那晚在齐家被人突施暗算,中的就正是这种毒针。

  当时是齐燕然以绝顶内功为他法毒,并给他服下齐家独制功能解毒培元的一种药丸。这种药丸虽然不是对症解药,但也有减轻毒力的攻效。楚天舒是身体尚未完全复原就离开齐家的,齐燕然不放心,为了防患未然,在他辞行之时,送了他一瓶药丸。

  楚天舒当然没有齐燕然那样深厚的内功,但救人如救火,他有这瓶药丸,也只能试一试了,当下他把两颗药丸塞进玉虚子口中,立即以本身真力,为玉虚子推血过官,助药力运行。

  好在这枚毒针是齐勒铭从庄英男的身上拔出来,再插入玉虚子的掌心的。毒力已经减了一半,而掌心又非要害,毒气要从掌心沿着手臂的手少阳经脉一路开至心房,还得一些时候,此时毒气也未升至心房。

  玉虚子开始有了知觉了,一有知觉,含糊不清的就骂齐勒铭这个魔头。

  原来玉虚子在中了毒针之后,一时间尚未至于身体僵硬,他是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从楚劲松的卧房滚出来,滚下楼梯的。

  楚天舒听见“齐勒铭”三字,吓得更加慌了,连忙问道:“我的爹爹呢?”玉虚子睁开眼睛,视力还是朦胧不清,叫道:“你,你是谁?”

  楚天舒一掐他的人中,在他耳边大声说道:“我是天舒呀。我爹哪里去了?”

  玉虚子清醒过来,连忙嘶哑着声音叫道:“你爹在楼上,快去救他!”

  此时楚夫舒也开始听得见楼上传来的含糊不清的呼叫声了,他立即旋风也似的冲上楼去。

  玉虚子叫道:“小心,那魔头也在上面!”

  楚天舒蓦然一省,拾起玉虚子那把跌落在房门外的青铜剑,舞剑防身,这才敢冲入卧房。

  可惜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假如他刚才不是耗掉一寸香的时刻去救治玉虚子的话,一进门就冲上楼去,立即使可不费吹灰之力把齐勒铭杀掉,如今则是比较难了。

  齐勒铭已经恢复了一成有多、二成不到的功力。他的上身已经可以活动,但下肢仍然麻木。只待足小阳经脉打通,便可站起来行走了。

  当他听见楚天舒和玉虚子说话的时候,他正在运气冲膝部的“环跳穴”,他也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楚劲松头顶正在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他希望自己能够在楚劲松上来杀他之前,先把楚劲松拿作人质。但可惜他只是上身能够活动,手长还未够去抓着楚劲松。另一方面,他也不知道楚劲松究竟恢复多少功力,楚劲松头顶冒出的白气,那是正在紧急运用一种上乘内功以求凝聚真气的现象,齐勒铭没有一击成功的把握,未敢造次。

  齐勒铭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楚劲松运用的是正宗内功,真气只能一点一滴凝聚了,不及他逆运真气的恢复之快。此时楚劲松才不过恢复原有的一成功力,只是可以稍稍动弹而已。

  要是齐勒铭不顾一切、就在楼板上滚过去的话,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楚劲松抓在手中的。

  俗语说欲速则不达,他听见楚天舒跑上楼梯的脚步声,心中一急,冲向“环跳穴”的真气走歪,下半身更加麻木不灵了。

  齐勒铭的一颗心如坠冰窟,抽了一口冷气,暗自想道:“我的功力还未恢复两成,唉,只怕终于还是要死在楚劲松的儿子手上!”

  楚劲松本来早已可以开口说话,只因害怕他一呼救,齐勒铭便来杀他,故此不敢开口,只敢在喉头发出“咿哑”不清的声音。此时看见儿子来到,立即狂呼:“快,快杀掉那魔头!”

  虽是狂呼,声音也还不及平常人的响亮。而且沉浊嘶哑,一听就知是受了内伤。

  楚天舒吃了一惊,定睛瞧时,只见他的继母躺在齐勒铭的身边,身上盖着一张毯子,只露出头部,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虽然不知内情,但看见如此情形,小时候那一次他偷听到的父亲和继母的对话突然全都想了起来,他纵未能说得是“恍然大悟”,亦已猜到几分了。

  楚劲松见儿子呆了一呆,似乎还在踌躇,连忙再叫:“你别顾我,快,快去杀他,再迟就来不及了!”

  楚天舒也是个武学的行家,用不着父亲解释,他也看得出来,齐勒铭亦是正在运功凝聚真气,若然齐勒铭恢复几分功力,他们父子只怕都要死在齐勒铭之手。

  无暇思索,楚天舒一抖长剑,一招“李广射石”,向着齐勒铭的心窝便刺。

  齐勒铭冷笑道:“我后悔当初没有杀你,但你要杀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双指乎伸,搭着剑背,轻轻一带,把楚天舒的长剑引出外门。

  原来他此际的功力虽然是比不上楚天舒,但他所用的挪移手法,却是巧妙之极。楚天舒又不是擅于使剑的,急功之间,果然是杀不了他。

  但齐勒铭功力不济,手法虽然巧妙,也还是不能夺下他的长剑。楚天舒脚跟一旋,借腰力把长剑反圈回来,斩向齐勒铭的头部。齐勒铭霍的一个“凤点头”,楚天舒的长剑削过去,给他的肩头托住了。齐勒铭肩头一缩,把楚天舒剑上的劲道消了一半。齐勒铭抓紧时机,伸指一弹,虽然只是恢复一成多的功力,这一下“弹指神通”的功夫亦是非同小可,只听得“铛”的一声,楚天舒的长剑给他弹出了手!

  楚天舒拨出判官笔,喝道:“好,待我用家传的笔法杀你,叫你死得心服!”大喝声中,判官笔猛插过去。

  齐勒铭使出平生所学,堪堪化解了几招,只觉心跳已是加剧。自知决难活命,苦笑说道:“我本来并不想杀你的,说不得如今只好与你同归于尽了。”

  他这话倒非虚假,那晚舟中,他本来是可以杀了楚天舒的。他之所以不杀楚天舒,那是为了女儿的缘故,不错,从女儿的梦话之中,他已经知道女儿爱的是卫天元,不是楚天舒,但他又已知道了女儿的“情敌”是姜雪君,而楚天舒则在追求姜雪君。因此他才要保全楚天舒的性命,希望楚天舒能够追求成功,间接也就是为了成全女儿的心愿了。

  不错,他曾经对庄英男恐吓,说是要把楚劲松和他的儿子一齐杀掉,但这是为了逼使前妻就范的,而且这也是一时的气愤之言,并非真的非把楚天舒杀掉不可。

  但现在他却是决意要杀楚天舒了,因为他不杀楚天舒,楚天舒就要杀他!

  尽管他杀了楚天舒,他也未必能够再活下去,结果十九是同归于尽,但由于和楚天舒拼斗了二三十招,自是不免又给削弱了几分。但若是施展天魔解体大法,以两成的功力,猝然一击,楚天舒的功力亦已比不上初来之时,结果亦是必难幸免!

  楚天舒怎知他的心情变化,盛怒之下,冷笑说道:“原来你是并不想杀我的吗?嘿嘿,多谢你的好心了!好,你有本领那你现在就杀我吧,能够与你拼个同归于尽,我也值得了。”

  说到“值得”二字,双笔陡地一振,朝着齐勒铭的脑门猛插下去。


  夜访楚家

  齐漱玉和宇文夫人母子来到了京城,第二天就单独上西山寻找师兄。

  她在路上已经认了宇文夫人做义母,同时亦已取得宇文夫人的谅解,她要寻找何人一事,以后再向义母禀明。

  宇文夫人遵守信约,到了京城,果然并不干涉她的行动,她也不去过问宇文夫人母子的事。

  她不便向义母借那辆马车使用,一大清早,就雇了一辆骡车登程,骑着的两匹骡子倒是甚为壮健,不逊于普通的马匹,不过当然是远远不能和宇文夫人那两匹马车的骏马相比的。她准备在西山住一晚,第二天才回京师。

  她一出门,宇文夫人就叫儿子改容易貌,暗地里“缀”(跟踪)着她。不但人改容貌,马也改了容貌。他们有一种秘制的颜料,只能用他们的药水才能洗掉的,不怕雨淋脱色的颜料,在出了京城之后,便用这种颜料把白马变为黄马。

  齐漱玉一点也不知道背后有人跟踪,但出乎她的意外,她在路上却碰上了相识的人。

  她碰上的是一行六骑,四男二女,年纪最大的是个红面秃顶的老头,少说也在六十开外。两个女的都很年轻,最小那个恐怕还未到十六岁。

  她认识的是年纪较大的那个少女,看来也只是十六七岁模样。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

  齐漱玉那次与师兄大闹徐家,曾经和徐锦瑶见过一面。她怕给徐锦瑶认出,赶忙放下帘子。好在这些人都急于赶路,谁也没留意她。

  但齐漱玉却是不能不感到奇怪了,马队过后,她暗自想道:这一行人是从西山那面来的,奇怪,徐中岳的女儿跑来西山做什么?”想至此处,不由得心念一动:“唔,莫非她就是为了侦查卫师兄来的?”但转念再想:“徐中岳只有这个宝贝女儿,他怎敢让女儿离开自己去冒这个危险?”

  不但徐锦瑶的出现引起她的疑心,其他五个人也各有奇特之处。她又再想道:“那两个少年长得一模一样,一定是孪生兄弟无疑。他们衣服都很华丽,但奇怪的是衣服却沾有污泥,似乎是打过架的模样。那个红面老头紧跟他们,摆出一副在小心照料他们的模样,大概是他们家的保镖。这老头太阳穴隆起,一看就知是练过北派鹰爪门内功的高手。他们家能够请起这样的保缥,来头也是不小。”那个中年汉子相年纪最小的那个少女像是父女,父亲面带病容,女儿和他并辔齐驱,一险惶恐的神气。那汉子既然有病在身,为何又要飞骑赶路呢?嗯,更奇怪的是这对父女我竟好像是和他们似曾相识的。”

  她并没猜得全对,但也猜中几分。这六个人正是刚从西山逃下来的,他们不但在西山上碰上了她的师兄飞天神龙卫天元,而且其中四个曾经和卫天元交过手。

  那对孪生兄弟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儿子,红面老头是穆府护院彭大逆。面带病色的中年汉子是楚劲松,年纪最小那个少女是他的女儿楚天虹,齐漱玉觉得他们似曾相识,那是因为他们或多或少和楚天舒有些相似之故。

  齐漱玉起了疑心,加紧催骡夫赶车。到了西山脚下,叫骡夫在一间专供游客歇脚的小茶馆等候。

  此时已是下午,山上并无游人,她一上山便施展轻功,找到了香界寺,寺门的大门在白天是打开的,她便径自走去。

  寺中只有一个老和尚,看见她一个单身少女,不觉有点诧异,合什问道:“女施主是来进香吗?”

  齐漱玉道:“上人想必就是此寺的主持无色大师吧?”

  那老和尚道:“不敢当,正是老袖。”

  齐漱玉道:“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这里可有一位卫施主?”

  无色大师惊疑不定,打量着她问道:“哪一位卫施主?”

  齐漱玉道:“江湖上绰号飞天神龙的卫天元,听说他寄寓贵寺。”

  无色大师面色一变,说道:“小寺没有此人。清问这女施主贵姓大名,哪里来的了你是听得何人所说,跑来佛门找江湖人物。”齐漱玉知他起疑,于是先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唰地拔出剑来。

  无色大师沉声说道:“女施主意欲何为?”

  齐漱玉一个转身,连人带剑,一个黄鹤冲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一丈多高。

  院子里有棵枫树,齐漱玉飞身跃起,挽了一朵剑花,只见七片树叶随着她的剑光落下。每一片树叶都是刚好齐根削断,七片树叶从不同的树枝削下,七枝树枝丝毫也不摇动。

  无色大师失声赞道:“好一招齐家的七星伴月剑法!”这才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

  齐漱玉收剑入鞘,微笑说道:“大师既然识我这一招齐家剑法,想必知道我是谁了。”

  无色大师哈哈笑道:“我和齐燕然老先生是老朋友,我知道他只有一个孙女儿,芳名漱玉。想必你就是这位芳名漱玉的齐小姐吧?””

  齐漱玉道:“不敢当,我是你的晚辈,你叫我名字就行。那么,想必你也知道卫天无是我的师兄吧?”

  无色大师道:“令师兄也曾和我提起过你,不过他却不知道你会来找他。”

  齐漱玉道:“我知道他在京师没有别的熟人,猜想他十有八九是在贵寺寄寓,因想来打听他的消息。”

  无色大师沉吟不语,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事情似的。

  齐漱玉急道:“大师还不放心和我说真话吗?请你叫他出来吧!”心里也有些疑惑,“师兄为什么听见她的声音还不出来?他是病了?伤了?还是已经离开此地了?”

  无色大师道:“老讷刚才说的也是真话,令师兄如今已经不在小寺。”

  齐漱玉大失所望,问道:“他是几时走的?”

  无色大师道:“说来也真是不巧,你要是来早两个时辰还可以见得着他。”

  齐漱玉道:“他去了哪儿?”

  无色大师道:“老讷不知。他走得很匆忙一下山之后行止如何,恐怕连他自己也还没有打算。”

  齐漱玉思疑不定,说道:“他在京师没有熟人,总要回来此处吧?不知他几时回来?”

  无色大师道:“恐怕也不会回来了!”

  齐漱玉吃一惊道:“为什么?”

  无色大师沉吟片刻,说道:“说给你听无妨,今天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他怕连累于我,故此匆匆离开。那些人是在前山和他碰上的,尚未知道他是住在这里。”

  齐漱玉道:“是些什么人?”

  无色大师道:“有穆志遥的两个儿子和他们家的护院。穆志遥你知道吗,他是御林军的统领。”

  齐漱玉道:“听得爷爷说过,穆家的蹑云剑法算得是有点名气的,不过我相信卫师兄也未必就会输给穆志遥,穆家那个护院又是何人?”

  无色大师道:“听说是曾任大内侍卫的彭大遒。”

  齐漱玉道:“爷爷也曾说过此人,他是黑道出身的大内高手。不过他只能在大内侍卫之中号称高手,本领则恐怕还是不及穆志遥。他碰上卫师兄,想必是苦头吃得不小了。”言下之意,卫天元何俱这些人来找他的麻烦,即使要走,也用不着走得那么忙。

  无色大师正容说道:“你也不能太过小视对方,在那些人之中,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齐漱玉笑道:“如何厉害,比得上我爷爷吗?”

  无色大师道:“当然比不上你的爷爷,但也可排名当世十大高手之内。你的师兄未必能够胜他。”

  此言一出,齐漱玉方始耸然动容,说道:“足以名列当世十大高手的人物,爷爷一定听我说过的,这人是谁?”

  无色大师道:“说出来你或者不会相信,这人是扬州大侠楚劲松!”

  齐漱玉果然不敢相信,说道:“爷爷曾和我说过,当今之世,被称为‘大侠’的人很多,真正名副其实的大侠则很少,楚劲松对大侠的称号却是可以当之无愧的,这样的人,怎会当上穆家鹰犬?”

  无色大师苦笑道:“你的师兄也是莫名其妙,认为其中定有蹊跷。

  齐漱玉亦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天下竟有这种出乎常理的事情!

  楚天舒是她的好朋友,她还答应过义母,到了京城要是找得到楚天舒的话,就介绍他们相识的。想不到楚天舒的下落未知,楚天舒父亲的消息倒是先得到了。更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她不禁又想起了楚天舒在她家中遭人暗算那件怪事,她的爷爷是被公认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居然有人敢来暗算住在他家中的客人!凶手是谁,迄今仍是毫无线索可寻。(其实她的爷爷已经猜到了几分的,不过她不知道。)

  她的爷爷甘愿损耗三年功力为楚天舒拔毒疗伤,这也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

  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爷爷救了楚天舒的性命,楚天舒的父亲却要来取她师兄的性命!其实楚劲松与卫天元都是手下留情,不过她不知道。

  无色大师见她神情古怪,觉有点担心,说道:“贤侄女,你在想些什么?”

  齐漱玉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何才能找得到卫师兄?”

  无色大师摇了摇头,说道:“你一定要寻找他么?此处风波险恶,我劝你还是回家吧!”

  齐漱玉愤然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剪大先生和徐中岳已经出了英雄帖,要对付卫师兄……”

  无色大师截断她的话道:“是呀,此际京师已是高手云集,你的师兄武功既好,人又机灵,我还不能不为他担心。贤侄女,要是你不责怪老讷唐突的话,我……我要说……”

  齐漱玉也截断他的话道:“我知道,武功与阅历,我都是远远不及师兄,你不说我也明白。”

  无色大师笑道:“所以我劝你回家。要是你也卷入了漩涡,我就不能不更担心了!”

  齐漱玉道:“正因为风波险恶,我更非找着师兄不可!大师,你不知道,卫师兄是我爷爷最疼爱的人,爷爷疼爱他,决不在疼爱我之下。”

  无色大师老于世故,一看她说话的神气,心中便已明白:“齐老头儿疼爱唯一的徒孙,这当然不会是假的。但这位刘姑娘爱上她的师兄,却是不敢亲口说出来了。”这次轮到齐漱玉问他了:“大师,你又在想些什么?”

  无色大师缓缓说道:“我在想你卫师兄说过的几句话。”

  齐漱玉连忙问道:“他怎样说?”

  无色大师道:“他说他虽然和楚劲松交了手,但他并没有把楚劲松当作敌人,楚劲松也似乎没有把他当作敌人,唉,此事真是莫名其妙!”

  齐漱玉道:“莫名其妙,那又能怎样?”

  无色大师道:“我与你的师兄相处的日子虽然不多,他的脾气我亦已略知一二。碰上莫名其妙的事,他是喜欢寻根究底的!”

  齐漱玉眼睛一亮,说道:“如此说他一定会去找楚劲松问个明白!”

  无色大师道:“一定这两个字我不敢说,这只是我的猜想。”

  齐漱玉大为兴奋,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正想找这位扬州大侠楚劲松。大师,你可知道他在京城的地址?”

  无色大师沉吟不语。齐漱玉说道:“大师不用为我担扰。他的儿子楚天舒和我是朋友,而且曾经受过我的爷爷一点恩惠的。楚劲松是名满天下的大侠!相信他决不会恩将仇报,加害于我。”

  无色大师这才说道:“听说他是住在震远镖局总镖头汤怀远的一座私宅,这幢房子就在镖局的后街,对正镖局的后门。不过,且慢——”原来齐漱玉尚未听他说完,站起身就想走了。

  “不过怎样?”齐漱玉只好暂且停下脚步。

  无色大师道:“我也相信楚劲松不会害你。不过,还是小心一点的好。汤怀远和你的爷爷有交情,我看你还是先去见他的好。但要秘密进行,不可让人知道。”

  齐漱玉道:“我懂得。震远镖局是在——”

  无色大师笑道:“震远镖局是京师第一大镖局,你随便找一个人,他都会带你去的。”

  齐漱玉哑然失笑,心里想道:“对,我真胡涂,眼前就有一个人可以给我带路,何须问他。”立即转身,说道:“好,那我走啦。”无色大师看她一溜烟似的跑出寺门,摇了摇头,笑道:“真是个急性子的姑娘,和她的师兄倒真是一对。”

  齐漱玉施展轻功,飞快下山,到那小茶馆找她的车夫。此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了,车夫刚刚吃过晚饭,在和掌柜的闲磕牙。

  这车夫也为齐漱玉的急性子吓了一跳。

  齐漱玉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立即套车,赶回京师!”车夫吃了一惊,说道:“不是说好明天才回去的么?”这车夫是和茶馆的主人相热的,已经和主人说好,许他借宿一宵。

  齐漱玉无暇多说,拿出一张银票和一把碎银,便即说道:“只要你能够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京城,这一百两银票就是你的。碎银赏给你买酒喝。”

  有钱使得鬼推磨,何况只是叫人去驾骡车?

  三更时分,齐漱玉来到了和镖局相邻的那条街了。骡车停在街口等她。

  齐漱玉悄悄进入震远镖局后面那条幽暗的街巷。她正在踌躇,是先去找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呢,还是径自去找楚天舒的父亲?三更半夜,敲镖局门,求见总镖头,难免也会惹人疑心的。

  正自踌躇不定,忽见一条黑影跳过墙头,进入一家人家的屋内。这幢房子正是对着镖局的后门,她已经知道楚劲松是住在这间屋子的了。

  奇怪的是,这黑影她竟是似曾相识。

  一时间她想不起是谁,但她知道一定不是楚劲松,

  从无色大师的口中,她已经知她在日间碰上的那一行六人当中的那个中年汉子就是楚劲松,楚劲松的身材可比这个人高得多,因此虽然只是见着背影,她也可以断定不是楚劲松!

  楚劲松是没有理由不走大门偷入自己的屋子的,楚劲松的朋友也无须这样!

  难道这个人是来找楚劲松的麻烦的,但这个人却又不是她的师兄卫天元。若是卫天无的背影,她一看就会认得出来。

  这个人是谁呢?

  她苦苦思索,蓦地想起来了。那晚她在舟中被人梦中惊醒,那人曾轻轻扶摸她的头发,她一惊醒,那人就跑。楚天舒追上岸去追他不上,她没有追上岸去,但在船头也曾见着他的背影,那个背影给她的印象甚深,对了,这个人也正就是那天晚上摸过我头发的那个人!”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有个微妙的感觉,那个人好象是把她当作女儿一样,对她是绝无恶意的。她还自己嘲笑过自己:“怎的我会有这个古怪的念头,我的爹爹早已死了,焉能还有人把我当作女儿?”

  想不到这个古怪的人如今又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齐漱玉好奇之心大起,登时放弃了先去拜访汤怀远的念头,决意去探个明白。

  她躲在屋外的一棵树上,这棵树在庄英男卧房后窗的侧面。卧房在楼上,齐漱玉伸手就可攀着窗沿,但她不敢从窗口就跳进去。呼吸也不敢粗重,她几乎是屏息静听。

  小楼上一男一女似乎正在吵架。她一听就呆着了。

  “庄英男,你还认得我吗?”男子的声音。

  “齐勒铭,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如今又要来欺侮我!”女子的声音。

  她一听就呆住了!

  她没有见过父亲,但父亲的名字她当然是知道的。

  她的母亲是她三岁那年失踪的,爷爷要她把母亲当作已经死了,但她知道母亲并没死,只不过王妈不肯告诉她母亲是在哪儿。

  这件事她一想就觉得奇怪,王妈是她母亲的奶妈,舍不得离开她的母亲,跟她母亲陪嫁过来的。母亲失踪之后,她自己也是在王妈的照料之下长大成人。王妈对待她的母亲像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也好像亲生女儿一样。丁大叔常常笑说,她们母女两代,都可算得是王妈的女儿。王妈对她疼爱无比,简直可说得是有求必应。但只有一样例外,每当她问起母亲的事情,王妈总是不肯回答。(偶而吐露几句,也好像做错了事情一般,害怕给她爷爷知道。爷爷更是从不向她提及她的母亲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母亲的名字都好像变成了家中的一种禁忌呢?

  但尽管他们避免提及她的母亲,她当然还是不会忘记母亲的名字的!

  齐勒铭、庄英男,这不正是她的父母的名字?

  但如今好却听得齐勒铭在和庄英男吵架!

  她呆若木鸡,内心则在颤抖!

  “原来爹爹还没有死,妈妈也果然还在活着!但妈妈为什么会在楚家?爹爹又为什么要和她吵架?”

  她呆了好一会子,神智刚刚恢复一点清醒,小小的心灵又给父母的吵骂声震撼了。

  “勒铭,你应该知道我是决计不能再做你的妻子了!”“这个名叫庄英男的的女人,是曾经做过齐勒铭妻子的。这就更没怀疑了,不会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庄英男了,啊,妈妈,为什么你不肯和爸爸复合?”

  忽然听得女声尖叫:“勒铭,你恨我来杀我好了。可别伤害我的女儿!”

  窗门紧闭,根本就没人出来。妈妈为何这样叫喊?

  咚的一声,房间似乎有人倒下。

  跟着是男声哈哈大笑:“你的女儿,你女儿!我以为你早已把女儿当作已经死了,你这狠心的母亲,哼,哼,你还记得你有女儿?”

  齐漱玉陡然明白了,父亲口中的女儿,母亲口中的女儿却是她的另一个女儿!

  她心痛如绞,但却清清楚楚的记起了她在童年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听见的丁大叔和她爷爷的对话。

  丁大叔远行归来,似乎是正在向她的爷爷禀告一桩事情。

  “我已经打听到她的下落,她在扬州楚家。你要不要我……”

  “不,不许你胡来!”爷爷对丁大叔一向是很和气的,这次的语意却颇为严厉:“楚劲松是真正的侠义道,不许你和他们为难!唉,她也怪可怜的,她能够在楚家安身立命,我也可以放心了!”

  那时她不知道爷爷和丁大叔所说的那个“她”究竟是男是女,如今方始恍然大悟。

  那个人是在楚家“安身立命”的,“莫非他们就是,就是——”

  父母变作仇人,必然是有极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才会弄成这样!齐漱玉心中隐隐作痛,纵然她已经猜到了事实的真相,她也在下意识的压抑自己,不去想这个事实,即使只是从心中说出来。

  她把苦痛关在心房,窗门却突然打开,她的母亲探首出来了。

  “好,你的丈夫回来了,但何必偷偷摸摸,你还是叫他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来吧!”是她父亲的声音。

  她是三岁那年失掉母亲的,母亲的容貌已经记不得了。但看见这个从窗口伸出头来的女子,她的心就在剧烈的跳动,这是出于天性的母女之情,在她心中冲击,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张口大叫妈妈!

  但她叫不出来,就在这霎那间,她忽地只觉痛心一麻,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了。她心里明白,她是受了别人的暗算,不知是用什么暗器,打中了她后心的穴道了。

  她叫不出来,却听到母亲的尖叫!

  跟着她看见一条黑影从楼上的屋檐后槽“飞”下街心。那个人不知是几时来的,是在她之前还是在她之后,她竟然一直都没察觉。

  咦,这个人的背影好熟!是谁?是谁。

  那人的身法快到极点,但虽然如此,仍然可以看出是个女人。

  蓦地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好像我见过的,哦,对啦,她是像我的义母!悟,不对,不对,恐怕不仅只是‘像’而已,除了义母,谁有这么高明的轻功?莫非真的就是我的义母。但她为何要来暗算我的母亲?”

  她的义母,就是这次在路上结识那个宇文夫人。她想起了宇文夫人母子一路上古怪的行径,心中疑虑益增!

  胸中无数疑团,却已无暇思索。

  接二连三意想不到的事情相继发生。

  楚劲松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武当派的玉虚子。

  她听见了楚劲松怒气冲冲的喝骂声,听见了父亲怒激的冷笑声,也听见了玉虚子对她父亲严厉的指责。

  房中灯火突然熄灭,恶斗已是在暗室展开。房中情况不明,心中则已逐渐明白。虽然疑团尚未完全解开。

  她懂得了大叔和爷爷说的那番话是怎么一桩事情了。原来她的母亲果然已经改嫁,嫁到了扬州楚家,变作了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妻子了。

  从玉虚子和楚劲松的说话中,她也知道了父亲竟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这是真的吗?怪不得爷爷一听见丁大叔提及爹爹就生气,更不许我问及爹爹,敢情是有几分真的,爹爹纵然不是无恶不作,也是做过许多坏事!

  “是妈妈对不住爹爹,还是爹爹对不住妈妈?唉,只怕他们都是曾经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他们从来没有做过恩爱夫妻,一开始就是怨偶!

  “妈妈有两个丈夫,爹爹另外也有一个情妇。唉,真是一塌糊嗓,一塌糊涂!

  “我怎么办?我怎么必?这样的父亲,这样的母亲,我应该认还是不认?”

  她的父亲在和仇家搏斗!她的心里也在搏斗!不过是自己和自己搏斗,是在思想极度混乱之中,这一个念头和那一个念头的搏斗!

  内心的搏斗恐怕比楼房内的搏斗还更厉害。

  兵器碰击的声音声声震耳,楼房内越来越激烈的恶斗终于还是分散了她的心思。

  骨肉毕竟关心,“爹爹斗得过这两大高手吗?”她刚刚抑制下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禁又为父亲担心了。

  忽地她听见玉虚子的叫骂声,跟着是“卜通”的倒地声。玉虚子受了伤了,不多一会,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她又听到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先是一声沉郁的闷哼,接着是一声充满激愤的狂号。

  狂号过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的身体不能动弹,一颗心则在狂跳!

  房间里的人都死了么?她的父亲、母亲,楚劲松和玉虚子在这一战中都已同归于尽了么?

  “爹爹,我还没见过你的面啊,你不能就这样死去。”

  “妈妈,我刚找到了你,难道又要失去了你么?妈妈,你虽然对我狠心,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活着看到我,希望你能够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啊!”

  她不愿意双亲死去,也不愿意楚劲松死去,连素不相识的玉虚子,她也不忍见他死亡。

  可是她又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他们的死亡?

  什么声音都没有,当真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究竟是死是生?

  要是他们还有一口气,说不定还可以及时施救。随便救得活哪一个人都是好的!

  她给封闭的穴道是要过了十二个时辰方能自解的,如今只是过一个时辰!

  心在狂跳,却连一根指头都不能刻弹!

  “急是没有用的,如今最紧要的事情是设法解开穴道,我才能够进去看他们!”

  三更已过,但也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等得到天明,这个时候,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镖局不会有人来的。要解开被封闭的穴道,唯有靠自己!

  她强摄心神,抑制住纷乱的情绪,开始用家传的上乘心法,运气冲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看得见周围的景物了。

  黑夜终于过去,黎明终于来了!

  但跟着来的却又是一道阴影,是一道死亡的阴影!

  这死亡的阴影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带来的。

  这个人是楚天舒!

  不错,她本来是要找楚天舒,但此际楚天舒的来到只能令她心灵颤栗!

  楚天舒要是回到家中,她的父亲就非死不可!

  东方才不过露出鱼肚白,曙光初现,景物依然朦胧。

  她是藏身树上的,她看见了楚天舒,楚天舒可没发现她了。

  急于和父亲会面的楚天舒根本就没闲心视察周围的事物。

  那个陪他来的镖师一走,他就朝那开着的大门进去了。

  “唉,他会不会杀我的爹爹呢?”

  不出齐漱玉的所料,楚天舒果然要杀她的父亲。

  她又听见了打斗的声音了。父亲说话的声音,楚劲松说话的音,她也都听见了。

  惊慌中她也稍稍得到一丝安慰,她的父亲和楚劲松都还活着。

  只听得楚天舒喝道:“好,待我用家传的笔法杀你,叫你死得心服。”

  “铮”的一声,接着又是“铮”的一声。这是齐勒铭施展“弹指神通”弹开判官笔的声音。

  楚天舒攻得越紧,运笔成风的声音她在窗外都听得见了。

  刚刚轻松了一点的心情,又像绷紧的弓!

  她害怕楚天舒杀了她的父亲,但她也不愿意见到楚天舒被她父亲所杀。

  最紧张的时候到了!

  只见父亲一声苦笑,说道:“我本来不想杀你的,说不得如今只好与你同归于尽了!”

  声音并不响亮,却像在她头顶爆炸的焦雷。

  “同归于尽”,这正是她最害怕的结局!

  人的潜力,往往是在最紧急的关头爆发出来的,她用了个把时辰运气冲关,还是未能冲开的穴道,突然冲开了!

  这个时刻,也正是齐勒铭将要运用“天魔解体大法”与楚天舒同归于尽的时刻。

  楚天舒陡地一声大喝,判官笔猛插过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齐漱玉捷如飞鸟的从窗口飞进来!

  来得正是时候,“铛”的一声,齐漱玉的判官笔把楚天舒的长剑格开了。

  “咦,是你!”楚天舒的惊诧实是不在齐勒铭之下。

  “我不许你杀这个人!”齐漱玉喘着气喝道。

  “他要杀我的爹爹,为什么不许我杀他?”

  “你爹没有死——就是死了也不许你杀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齐漱玉的目光朝楚劲松射去,她见楚劲松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情急之下,无暇思索,已是口不择言。

  楚天舒怒道:“哪有这样道理,他是你的什么人?”这句话其实他亦是明知故问的了。

  齐漱玉没有回答,只是将他阻拦。她出剑如风,每一招都是攻敌之所不及。

  楚天舒武功本来在她之上,但此际由于刚刚经过与齐勒铭的恶斗,气力不如,却是反而被她逼得步步后退了。

  齐勒铭看出女儿手下留情,大为着急,叫道:“玉儿,你还不赶快杀他!你知不知道,楚劲松和汤怀远是订有约会的,再过一会,他不到镖局去,镖局的人就会来找他的。”

  齐漱玉不理会她的父亲,却对楚天舒喝道:“天舒,你走开!我答应决不伤害……”她口中说话,剑招丝毫不缓,仍然是步步紧逼。

  楚天舒给她逼得连莲后退,不知不觉退到了父亲身边。

  齐漱玉本是要说“我答应决不伤害你的父亲的”,这句话还未说得完全,本来是躺在地上的动也不动的楚劲松突然坐了起来,吓了齐漱玉一跳。

  楚劲松趁她一呆之际,中指一伸,倏的就点了她膝盖的麻穴。

  齐漱玉好像着了定身法,登时不能动了。

  与此同时,只听得“咕咚”一声,楚劲松又再倒了下去。

  原来点穴是必须运内力的,楚劲松伤得甚重,在这两个时辰当中,他只能一点一滴的凝聚真气,此际,他不过稍稍有了一点气力而已,根本就不应该强用内力的。

  他一时着急,强自施为,虽然点中了齐漱玉的穴道,自己的内力亦已耗尽了,不但耗尽内力。刚刚凝聚的一点真气亦都散了。

  楚天舒大吃一惊,叫道:“爹爹,你怎么啦?”

  楚劲松嘶声叫道:“我不行啦,你、你要给我报仇!”又晕过去了。

  就在此时,齐勒铭忽地一声长啸,跳了起来,说道:“你现在才要他杀我,已是迟了。”原来他趁着女儿替他挡住楚天舒的这段时间,加紧逆运真气,恰恰在这个时候,冲开了足少阳经脉的枢纽——环跳穴。

  他已是可以行动如常了!

  楚天舒火红了根睛,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挥舞判官笔,猛冲过去。

  若然只论功力,齐勒铭还未恢复两成,是未必胜得过楚天舒的。但武学之道,更重要的是在运用之妙,胜负并非完全取决于功力的强弱。齐家武功天下第一,谈到手法的奇妙,临阵的经验,齐勒铭当然是比楚天舒强得太多了,他们两人,简直不能相比!

  他业已可以行动如常,楚天舒还怎打得过他?

  齐勒铭使出空手人白刃的功夫,长笑声中,不过数招,就把楚天舒的判官笔夺了过去。

  “好小子,你刚才说要用家传的笔法杀我,叫我死得心服,可惜你做不到!但我倒是做得到的,不信你瞧!”说到一个“瞧”字,他已是把夺来的判官笔反刺过去,用的正是楚家的惊神笔法。

  楚天舒对家传笔法当然熟悉之极,但却偏偏躲避不开,突然只是一招,就给齐勒铭点着了他的穴道。

  齐勒铭哈哈笑道:“你瞧我练得对不对?嘿嘿,我叫你败在你自己的家传笔法之下,那你应该死得更加心服了!””

  他把判官笔放开,缓缓举起手掌,朝着楚天舒的天灵盖拍下,说道:“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展不得我。我给你一个痛快吧,这一掌拍下,你就立即死亡,不会觉得痛苦的。”

  楚天舒不能动弹,但双目直视,仍是一副倔强的神气,丝毫没有惧色。齐勒铭心里想道:“这小子倒也算得一条好汉,杀不杀他呢?”踌躇片刻,心中再想:“今日我不杀他,他必然要为父报仇,我虽然不怕,但给他纠缠不已,总是麻烦。”他的手掌缓缓拍下,距离楚天舒的脑门不到一寸了。

  要不是他有爱才之念,要不是他踌躇这片劾,楚天舒早已不能活了。

  齐漱玉给楚劲松点中穴道,便自运气解穴。本来若在平时,楚劲松的使不用重手法点穴,她要自行解穴,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但如今却因楚劲松的内力不足,她只稍一运气冲关,不过片刻,被封闭的穴道便即解开了。

  就在这千钩一发之际,齐漱玉突然扑到楚天舒身上,楚天舒倒了下去,她的身体却挡住了齐勒铭,齐勒铭这一掌当然是打不下去了

  齐勒铭怔了一怔,说道:“玉儿,你干什么?”

  齐漱玉道:“我不许他杀你,也不许你杀他!”

  齐勒铭道:“你跑来救了我的性命,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了吧?你应该听我的话!”

  齐漱玉咬着嘴唇道:“我,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不能听你的话!”

  齐勒铭道:“你连一声爹爹都不肯叫我吗?”

  齐漱玉眼泪直流,却不说话。



  描红帖子护身符

  天色已经大亮,朝阳从窗口射进来了。

  杀楚天舒呢还是不杀他呢,齐勒铭必须作出决定了。时候已经不早,镖局的人恐怕很快就会来到了。如果是汤怀远亲自来,齐勒铭如何还堪再战。甚至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自己的性命也还罢了,更令他担心的还有庄英男的性命!

  庄英男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了,但他内心深处还是爱着她的。

  他把目光投到庄英男身上,这个他曾经爱过而又恨过的女人。

  庄英男尚未醒来,脸色似乎稍为好了一些,但眉心仍然隐现黑气。

  她是中了毒针的,虽说已经得到齐勒铭以上乘内功替她法毒(齐勒铭为此耗了一半功力!),但余毒未清,必须继续为她调治,而且必须赶快,因为已经中断了几个时辰了。齐勒铭输入她体内的真气,抗毒的效能逐渐减弱,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必须赶快离开此地,觅地为庄英男疗伤。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他一咬牙根,突然点了女儿的穴道。

  “玉儿,你别怪我,我必须把此间的事了结,赶快离开!”

  不用画蛇添足,齐漱玉已经知道他说的“把此间的事了结”是什么意思了,那就是要杀楚劲松父子!

  齐漱玉不能说话,但她的目光还是表露了她的心里又是气恼又是苦痛的心情。

  齐勒铭的一颗心禁不住又剧烈跳动,终于他还是避开了女儿的目光,把女儿拉开,准备要杀楚天舒了!

  但一把女儿拉开,他却发现一件新的事物。

  在楚天舒身边,有一本描红帖子。原来这本帖子本是藏在他的怀中的,刚才齐漱玉扑上来掩护他,两人一同跌倒,这本帖子也跌蒋了。

  “描红”是!日日学童习字的必经门径,老师用红笔写了一本‘己字帖”,学生跟着老师写的字一笔笔描画,称为“描红”,那本字帖,就叫做“描红帖子”。

  描红帖子差不多是每户人家都有的,但这本帖子却极不寻常!

  这是齐勒铭童年时的描红帖子,里面每一个字都是他亲手所描!

  他翻了一翻,几时往事,倏地都上心头!

  失去的童年突然回来了!

  当然不是岁月倒流,回来的只是他童年时代令他感觉温暖的记忆!

  描这本帖子的时候,自己是四岁、五岁、还是六岁?记不清了。不能忘记的是父亲为他所耗的心血!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总是坐在父亲的膝上“描红”的,父亲执着他的手,帮他把笔描红。

  他的“描红”是常常得到父亲称赞的,父亲夸他的字颇有秀气,描三两次就会自己写了,是个聪明孩子。

  但也有受到责骂的时候,他一不专心,“描红”就会描得歪歪斜斜了。

  那时父亲就会骂他做事没有恒心,功课没做完,一颗心就飞到野外,老是想溜出去玩了。甚至还会打他手心,骂他是个没出息的孩子!

  或许就是因为父亲管教过严,以至他从小就内心深处滋长了一种叛逆的性格吧?

  但如今他对着这本描红帖子,却忽地真正体会到父亲对他的这一份深沉的父爱了!

  他解开楚天舒的哑穴,喝道:“这本描红帖子你是怎样得来的,快说!”

  楚天舒的哑穴已经解开,但他仍然紧闭嘴唇。

  齐勒铭怒道:“你不肯说,我就毙了你!”

  楚天舒这才哼了一哼,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调说道:“你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他的女儿突然开口说话了。原来他点女儿穴道的时候,生怕女儿的身体受到损害,用的力道很轻。如今并漱玉的身体虽然尚未能够动弹,但已是可以开口说话。

  “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说!”

  齐勒铭怔了一怔,望着女儿道:“好,你知道你就告诉我吧!”

  齐漱玉道:“是爷爷给他的。爷爷给他的时候曾经这样说道:说不定这本描红帖子有一无可以变作你的护身符!当时他和我都不懂爷爷的意思,现在我开始懂了。我想,你也应该懂了!他不肯说,就是因为他不想要这道护身符!”

  齐勒铭回头望一望楚天舒,楚天舒一副傲然自若的神态,好像是在说,我宁死也不领你的情!即使你是看在你的父亲份上!我也不要你的这个人情!

  “啊,好个倔强的少年,就像我当年一样!”其实他父亲的用意以及楚天舒此刻的心思,他都是早已猜得到的!杀不杀楚天舒呢?

  他要杀楚天舒,却下不了手。

  他的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那本描红帖子又从他的手中跌下来。

  如今他才体会到深沉的父爱,不太迟了么?

  不,还未太迟。因为他已经知道父亲对他的要求了。

  描红帖子虽然从他的手中跌下来,他的目光仍然不离那本描红帖子。这本描红帖子似乎已是和他的心连成一体。

  这本帖子不是别的,是父亲给这个倔强少年的护身符。

  “我已经做了许多令爹爹伤心的事情,我还怎能拂逆他老人家的心意?”

  但这个楚天舒却是仇人的儿子,刚才还要杀他!

  爱恨恩仇是如此错综复杂,好像把他的心变作了战场!

  他的心还在颤抖,女儿又已开口说话了。

  女儿的说话,更加震动他的心弦!

  “我知道你是我的什么人!你骂这个女人是狠心的母亲,你呢?难道你不也是一个狠心的父亲?唉,你们为什么要生我出来,如今我真是宁愿死了更好!”

  这几句话当真像利箭一样刺伤了他的心,面前这个女儿,当年是几乎被他扼死在母亲的肚子里的。女儿未曾出生,就已经受到他的伤害了。他不知道女儿知不知道这个秘密,但“宁愿死了更好”六个字从女儿口中说出来,已是令他心头滴血,也差愧得无地自容。

  他真是宁愿死了更好,但他却不能死,因为他还希望能够听到父亲的责骂,女儿也还没有亲口叫他一声爹爹!

  “玉儿,我对不起你。但我总是你的生身之父!你不要用这样愤恨的眼神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齐漱玉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为我做过什么事情?你凭什么要我叫你爹爹?”

  齐勒铭抓着头发嘶声叫道:“你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齐淑玉道:“我知道你是铁石心肠,我不敢替楚天舒求情,但你若杀了他,我会更加恨你!”

  女儿绕着弯说话,但女儿的话中真意,他当然是听得懂的。只要他不杀楚天舒,女儿纵然还是不肯叫他“爹爹”,最少也可以恢复几分父女之情。

  他不能令老父伤心,更不能令女儿失望,他已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齐勒铭高高举起的手掌终于落下来了,并没打破楚天舒的脑袋,而在他身上相应的部位轻轻一拍,替他解开了封闭的穴道。

  不过,楚天舒的穴道虽然业已解开,内力却还一点都未恢复。齐勒铭刚才是用判官笔点他穴道的,力贯笔尖,比重手法点穴更加厉害,楚天舒最少也得半个时辰方能恢复如初。

  楚天舒穴道一解,立即去看父亲,一颗心急速跳动,生怕父亲已是一瞑不视。

  楚劲松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不但手脚冰冷,肌肉也僵硬了。这模样的确是活死人的模样。

  但他并没死亡。他还有呼吸。呼吸十分急促,喉头也在发出怪声。原来他的冠心脉有瘀血阻塞,是以血脉不通,呼吸难舒。

  虽然没有死亡,亦已接近死亡的边缘了!

  急救的办法,唯有立即替他推血过宫。

  楚劲松的内功基础极其深厚,只要瘀血化开,呼吸不至断终,他的内伤虽重,也还有医好的希望。

  楚天舒当然看得出危机所在,但他却是无能为力!

  他的内力已经完全消失,如何能替父亲推血过宫?

  楚天舒一颗心又沉下去了,他盯着齐勒铭,眼中好像要喷出火焰。他哼了一声,说道:“我不会领你的情的!你杀了我的父亲,最好将我一并杀掉,否则总有一天,我要替父亲报仇!”

  齐勒铭也禁不住哼了一声,但并没说话。他的心里在想:“你这小子也大不知足了,难道你还要我甘愿损耗内力!救活你的父亲,我的仇人?”

  一直昏迷不醒的庄英男,忽然又在说梦话了。

  “松哥、松哥,要死咱们一块死,你死了我决不能独活!”

  “勒铭,你饶了他吧。我求求你,你让他活下去吧!我从来没有求过你的!”

  女儿的目光也向他投过来了。目光充满期待的神情。

  齐漱玉忽然张开嘴巴,叫出了“爹爹”这两个字。

  “爹爹,我不想你给人怨恨一生!”

  啊,他的妻子要他让楚劲松活下去,他的女儿也要他救活楚劲松!

  妻子加上女儿,这份压力之大,决不在那本描红帖子之下!

  他叹了口气,向楚劲松走过去。

  他向楚劲松走去,楚天舒和齐漱玉不禁都是大吃一惊,只道他要加害楚劲松。

  齐漱玉叫道:“爹爹,你不能……”

  齐勒铭道:“为什么不能,我可以杀他,我也可以救他!”

  楚天舒怎敢相信他是来救自己的父亲,明知无力抗拒,仍是挺身挡住他。

  齐勒铭喝道:“浑小子,滚开!你知不知道,若不立即给你爹推血过宫,你爹就会死了!”他摔袖轻轻一拂,楚天舒登时跌了个仰八叉。齐勤铭立即把掌心贴着楚劲松的胸膛,替他推血过宫。

  过了一会,只听得“哇”的一声,楚劲松吐出了一口带血的浓痰,眼睛张开了。

  楚劲松有了知觉,神智尚未清醒,也还没有力气说话。他看见齐勒铭站他的身旁,他虽未十分清醒,亦已感觉得到呼吸顺畅许多,显然齐勒铭并非伤害他的了。“奇怪,难道竟是他来给我推血过宫?”楚劲松的脸上不觉现出一片茫然的神气。

  齐漱玉出是松了口气,又喜又惊,说道:“爹爹,原来你是真的将楚伯伯救活了!”

  齐勒铭满腔激愤,苦笑说道:“谁叫人家生得命好,我是注定受苦的!嘿,嘿,哈,哈,浮沉道力未能坚,世网撄人只自怜!谁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连。唉,或许也不是造物不公,只是我作茧自缚!我想避开尘世,却哪里去找一棵可以让我在树下做梦的古槐!”

  齐漱玉听得似懂非懂,但父亲心中的愤激,她却是可以感受得到的。这霎那间,她倒是不知不觉有点同情父亲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车轮滚动的声音,碾破了街头的寂静。从窗口望出去,有一辆马车,正好在距离不远处的那边巷口停下。

  大镖局后巷,向来很少车马往来的(客商多数是走前门),而且天刚亮未久,怎的这样巧就会来了一辆马车。

  但此际,正是齐勒铭急于离开的时候,他当然是不能背着一个女人在街上跑的,这辆马车来得正是时候,他没功夫去仔细推敲了。

  他解开了女儿穴道,随即抱起了庄英男,说道:“玉儿,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楚劲松见他要把妻子带走,大惊之下,哼了一声,又晕过去了。

  楚天舒跳起来大叫:“放下我的母亲!”

  齐勒铭冷冷说道:“她不是你的母亲,她是我玉儿的母亲。你的父亲我已经救活了,玉儿的母亲可还没度过危险,随便你们父子怎样想,我只是想要她活下去,并非是要你的父亲受辱蒙羞!玉儿,你的母亲是尚未知道你已经来了的,我希望她醒来的时候,也能够看见你在她的身边。你还等什么,快走吧!”

  齐漱玉呆若木鸡,心中搏斗得十分激烈,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伏在床上。

  齐勒铭知道女儿不肯跟他,心中痛如刀割,想道:“也怪不得玉儿,我们本来是不配做她的父母!”

  但为了挽救妻子的性命,女儿不肯走,他却是非走不可了。

  “玉儿,我不勉强你,到了你可以谅解我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他抱起庄英男,推开窗子,就跳下去。

  女儿还在房中抽噎,但他已是不敢回头一望了。正是:

  情孽牵连难自解,夫妻父女两分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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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3 12:25:37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回 陷阱自投 甘为宰割 良知未泯 肯作帮凶

        
  误投罗网

  天刚亮,镖局的门还未打开。这条街道上的每一户人家,恐怕也还是都在梦乡。

  街道上当然也还没有行人,只有四辆马车在巷口。车夫在车上打盹。

  车一停下,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了。

  车夫闭目养神,心中却是殊不宁静,他不住在想:“天已大亮,那个人也应该出现了。怎的还没出现?”

  忽然在这条街道上出现了第一个行人。

  但这个人却不是车夫期待的那个人。

  这人是个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是中州大侠徐中岳的独生女儿徐锦瑶。

  徐锦瑶是来找楚天虹的,楚天虹和她相识才不过几天,当然还说不上深交。但此际,楚天虹在她的心目之中,却已是她唯一可以一谈的朋友。

  因为她们不但年纪相近,而且有过一个共同的遭遇。昨天在西山上碰上的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些令她气恨不已的事情,同样也是发生在楚天虹身上的。

  她没有即将见到好友的喜悦,相反,满肚皮都是闷气。

  这一肚皮闷气不仅来自穆家的人,更多的是来自她的父亲。

  昨晚她向父亲哭诉日间的遭遇,碰上飞天神龙也还罢了,穆家兄弟对她的侮辱可是令她气愤难消。

  她不敢指望爹爹替她出气,但最少也该安慰她几句吧,最少也该对这件事情表示一点愤恨吧?难道背地里骂一骂穆家那两个“小畜生”也不敢吗?

  唉,她想得太天真了,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的父亲板起脸孔,首先就问:“听你这样说,你恨穆家的少爷倒好像比恨飞天神龙还更厉害?”

  她怔了一怔,说道:“不错,飞天神龙是咱家的仇人,我当然应该恨他的。但昨天他可并没有欺侮我,穆家大少爷调戏我的时候,他还帮了我的忙呢!”

  父亲哼了一声,说道:“穆少爷是喜欢你,你怎能当成是侮辱呢?飞天神龙插进一把手,那才是不安好心呢。”

  她做梦吐想不到父亲非但不安慰她,反而这样袒护那个欺侮她的人。她噙着眼泪,气得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爹,你不知道他的动作多么下流,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他、他简直是把我当作姘头,(泛指一般出卖色相的女子,不一定是娼妓。例如歌伎、女戏子之类,当时也是俗称粉头的。)玩弄!光天化日之下,将我如此调戏,若还不是侮辱,什么才是侮辱?”

  她的父亲板着脸孔不作声,脸色越发铁青了。

  她气怒难消,继续说道:“不错,我知道穆家有权有势,他们的老子是御林军统领,你也要靠他庇护。但是,你也别忘了你是中州大侠的身份,你的女儿受了人家调戏,你都不敢作声,那还算是什么大侠?爹,再道一步来说,你不敢和他们理论也罢了,咱们回家去吧,不要在这里受他们的气了!”

  她的父亲陡地喝道:“住嘴,不许你哭,再哭,我一巴掌打死你!”

  她倒不是害怕给父亲打死,但却给父亲这种暴君似的神气吓住了。父亲从来是疼爱她的,较重的说话也没说过她一句,想不到如今,竟然将她臭骂,还要把她打死!

  这霎那间她呆住了,她咬着嘴唇不说话,把愤怒藏在心头,眼泪倒是不知不觉的止了。

  她的父亲大发雷霆之后,也不知是否觉得对女儿过份一些,还是想到另外还有利害攸关之处,这才收了震怒,重新“安抚”女儿。

  徐中岳柔声说道:“瑶儿,穆家的大少爷看中你,这是你天大的造化。女该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穆家这样的人家哪里去找?”

  徐锦瑶暗暗吃惊,颤声说道:“爹,你,你要将我……”

  徐中岳微笑说道:“不错,爹爹是要将你许配给穆家的大少爷,前几天,穆统领已经和我提过了,怪只怪我没有把这桩事情告诉你,要是你早知道的话,你就不会这样生气了。”

  徐锦瑶不觉又气起来。说道:“我又没有答应嫁给他,他把我当作粉头,我为何不该生气!”

  徐中岳皱眉道:“阿瑶,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儿女的婚事,是由父母作主的。”说至此处停下来看一看女儿面色(徐锦瑶也正在思量今后如何自处,脸上毫无表情。)见女儿并没有吵闹,接着便笑道:“所以,假如是别的人对你不规不矩,我一定替你出头,不取他的性命也要把他要个半死。但穆家的大少爷已是我心目中的女婿,那自是另当别论了。依我猜想,他爹爹与我议婚之事,想必他已知道,故而他是把你当作未婚妻看待的,对未婚妻亲热一些,又怎能算是过分?”

  徐锦瑶对父亲的失望已是到了极点,她也不想和父亲吵架了。吵架是无济于事的。当务之急,只有先弄清楚事实,自己设法对付。

  “爹,你说的是议婚,那么,这亲事到底是说定了没有?”

  徐中岳只道女儿已经回心转意,笑道:“这几天大家都给飞天神龙闹得神魂不定,穆统领只是和我提过一下,尚未有空按照他们官宦人家的礼仪,托媒、纳聘、办理正式的走婚手续。不过,你也不用心急,穆统领既是有意和咱们结为亲家,这门亲事就跑不了。”

  徐锦瑶冷冷说道:“我倒是听得另一种说法。”

  徐中岳道:“什么说法?”

  徐锦瑶道:“那位穆大少爷说,你想高攀他们穆家,托剪大先生做媒。穆统领提出一个条件,他要同时替两个儿子订亲,但首先是希望和扬州楚大侠结为亲家,他知道你和剪大先生和楚劲松的交情不错,因此他想借你们替他说成这门亲事。楚家的亲事说成功了,他才要你的女儿做大媳妇。”尽管她已不想为父亲吵闹,但说至此,仍是禁不住心中愤激,冷笑说道:“爹,怪不得人家看轻咱们,你,你,你这不是自己作贱自己么?”

  饶是徐中岳脸皮粗厚,也不禁大感尴尬,他干咳两声,掩饰窘态,说道:“年轻人吵起架来,说话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只要他真心欢喜你就行了,你不要把他一时的气话放在个上。”

  徐锦瑶高声道:“谁要他喜欢我,我只要知道,他说的话是不是事实?”

  徐中岳道:“不错,穆统领是想和楚劲松结成亲家,我和剪大先生也乐意替他说成这门亲事。但这可不就主说是什么条件呀,这件事是对咱们也有好处的!”

  徐锦瑶冷笑道:“对你或者是有好处,对我和那位楚家妹子可就是给推入火坑了!”

  徐中岳道:“你怎能这样说,穆家的少爷有哪点配不上你们,即使他们脾气大一点,但只要你们过门之后,肯顺从丈夫,他们也会对你好的。”

  徐锦瑶道:“爹爹,你把穆家当作天堂,在我眼中只是火坑。老实告诉你吧,楚家妹子科我也是同一心思,我们宁愿嫁猪嫁狗,也不愿意嫁给穆家的少爷!”

  徐中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寻思只有动以父女之情,才能挽回这个僵局。他忽然站了起来,说道:“瑶儿,你不是不要爹爹向你磕头?”

  徐锦瑶吃了一惊,屈半膝拦住父亲,说道:“爹,你这话孩儿可担当不起!”

  徐中岳当然不会真的向女儿磕头,趁势让女儿扶他坐下,叹了口气,说道:“我只道你不把我当作了父亲了呢,你既然还叫我爹爹,那我问你,爹爹平时疼不疼你,你愿不愿意帮爹爹的忙?”

  徐锦瑶道:“爹爹,你是疼我。你要我粉身碎骨我也愿意。但……”

  她想说的是“但你若要把我的终身大事当作买卖,那可万万不能。”但她刚说到一个“但”字,徐中岳就截断她的话道:“这件事你粉身碎骨也帮不了我的忙的!你不会不知道吧,爹爹目前就有性命之忧!”

  徐锦瑶知道他说的是“飞天神龙”一事,心里想道:“飞天神龙抢走爹爹的新夫人,这冤仇的确是很难化解。我也的确没有本领帮他的忙。”

  徐中岳继续说道:“飞天神龙与我仇深似海,我知道他不杀我就决不肯罢休。并非只为了和我争夺姜雪君的。”

  “飞天神龙的本领你已经见过,我是打不过他的。要不是为了怕他寻仇,我也不用逃到京师避难,弄成今日寄人篱下的局面。”

  徐锦瑶心乱如麻,她无法再劝父亲,只是感到惶惑。”假如换了是我,我是宁愿挺身而起,宁愿战死在仇人手下呢?还是宁愿托庇豪门,甘心受人家的气呢?”她是宁愿挑选前者的,但她可不能劝父亲跟从她的选择。

  徐中岳继续说道:“飞天神龙如今已经出现京师,你还劝我搬出穆府与你回家,那怎么可以了这样做只是把我的性命交给飞天神龙罢了!”

  徐锦瑶道:“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年轻识浅,或许思虑不周,但决不是要爹爹送命……”

  徐中岳摇手道:“你听我说完再说好不好。我知道你还是不放弃和飞天神龙和解的念头,但这是决计行不通的,你不必再说了。”

  “瑶儿,对你我不怕说,我和楚劲松虽然同样是有大侠之称,但我有自知之明,楚劲松的武功何止比我高明十倍!目前虽说我已得到穆头领的庇护,还有剪大先生帮我的忙,但是否就能制服飞天神龙,恐怕也还没有十分把握。能够多一个本领高强的人对付他,我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这样显浅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他又一次看一看女儿的面色,徐锦瑶仍是在咬着嘴唇不说话,于是他又接下去说道:“假如楚劲松和穆统领结成儿女亲家,你和他的女儿将来就是她嫂了。还怕他不帮忙我对付飞天神龙吗?有他这么一个得力的人帮忙,那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徐锦瑶冷冷说道:“爹,你想得很美,但只怕这门亲事你未必说的成功!楚伯伯不比你,他不必依靠穆统领。楚家妹子更不愿意嫁给穆家的人!”

  徐中岳道:“是呀,所以我不但希望你嫁给穆家大少爷,也希望你帮我去劝那位楚小姐做穆家的媳妇。”

  徐锦瑶正在为着不知如何才能跳出“火坑”而烦恼,想不到父亲还要她做帮凶,把她的好朋友也推入火坑。

  她避开父亲恳求的眼光,心中好像塞了一团乱麻。

  “千言万语归一句”,父亲见她没有表示,又再说道:“我现在必须依靠穆统领,所以绝对不能和穆家闹翻。即使你不喜欢穆家的大少爷,你也得为了我的缘故,答应嫁给他。我再和你说实话吧,倘若我死在飞天神龙之手,你一样也逃不出穆家的手心,你又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

  “还有,我只靠穆家,尚未能保险,最好得到楚劲松的帮忙,你和他的女儿一般年纪,小姑娘彼此谈心,也比大人容易开口。瑶儿,你要不要我教你怎样去劝服楚天虹?”

  “不要,不要!”徐锦瑶连连摇手,她只是感到恶心,“要说,我自己会和她去说!”

  她的父亲这才面上露出笑容,说道:“乖女儿,我知道你能说会道,相信你能够帮上我这个忙的。那么,事不官迟,明天一早,你就去吧。”

  徐锦瑶如今已经来到楚劲松客寓所在的这条街道了。她来得比她父亲希望的还早,这镖局的后街冷清的尚未见有行人。

  不错,她是有话要和楚天虹说,但却不是打算帮她父亲去说服楚
虹。

  她另外有个主意,但必须得到楚天虹的帮助。

  正当她思量未定之际,忽地有一件极其意外的事情在她眼前出现!

  齐勒铭抱着庄英男从楼上跳下,向停在巷口的那辆马车跑去。

  也正是这个时候,徐锦瑶从巷口那边跑过来。

  两个人恰巧碰上了。

  徐锦谣不认识齐勒铭,但楚天虹的母亲却是她昨天才拜访过的。

  她看见有人“跳楼”已是大吃一惊,认出了楚夫人,这一惊就更加非同小可了!

  楚夫人怎会被一个丑汉抱在怀中一同跳楼呢?稍稍令她安心一点的是,这丑汉从楼上跳下,立即健步如飞,并不是要和楚夫人一同自杀。

  但楚夫人被那丑汉抱在怀中,一声不响,她却不知楚夫人是死是活。

  这霎那间,徐锦瑶哪里还有功夫运用心思?如果她有时间去想的话,她应该想得到楚劲松夫妻都是有一流武功的人,假如这丑汉有本领能够活擒楚夫人,连楚劲松都救不了妻子,她又如何能够从这个丑汉的手中把楚夫人抢回来?

  事情来得太突然,徐锦瑶大惊之下,无暇思索,立即拔剑出鞘,上前拦阻。

  “大胆狂徒,快把楚夫人放下!”徐锦瑶喝道。她本是想吓阻对方的,但见对方脚步不停,似乎根本看不见她这个人似的,她的剑也就不能不刺出去了。

  齐勒铭哪有心情答话,他哼了一声,身形微晃,单臂抱着庄英男,腾出右手,骄指就点徐锦瑶的穴道。

  一来由于他抱着个人,二来也由于他仅仅恢复原来的两分功力,出指虽快,步法配合不上,未能点个正着,本是要点肩井穴的,结果只是指尖触着徐锦瑶的肩头。

  徐锦瑶肩头一麻,她这一剑也就刺了个空,她脚跟一旋,正待变招来个拦腰截斩,齐勒铭陡地喝道:“给我滚开”,摔袖卷出,铛的一声,徐锦瑶的剑被他卷出手去,飞到数丈开外,方始跌下。徐锦瑶被袖风所拂,也禁不住脚步踉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兀是要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圈,方能站稳脚跟。齐勒铭早已跨上马车了。

  齐勒铭不理会那车夫如何惊诧,跨上马车,这才说话。他说话的时候,同时掏出一锭金子。他把金子放在车夫座位的旁边,轻轻一拍,这锭黄金嵌入木中,他沉声说道:“快驾车走,你这辆车子今天算是租给我了!”车夫颤声问道:“去哪里?”齐勒铭喝道:“开了车再说。”

  车夫不敢多问,立即驾车,马车经过镖局的后门,刚刚驶出这条街道,只听得开门的声音,镖局里有人出来了。出来的是两个值夜镖师,他们是被徐锦瑶尖锐的叫声惊动的。

  齐勒铭喝那车夫:“快,快,快跑!”隐约听得那两位镖师不约而同的“咦”了一声,齐声叫道:“咦,你,你不是徐姑娘吗,这、这是怎么回事?”

  好在徐锦瑶惊魂未定,一时说不清楚,那辆马车跑得又快,待到那两个镖师知道是楚劲松的夫人被人劫持,正是在刚刚经过镖局的那辆马车之上的时候,那辆马车早已去得远了。

  齐勒铭松了口气,心里想道:“幸亏有这辆马车来得正是时候,否则给镖局的人缠上,可是麻烦。”他定了定神,对那车夫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你大概以为我是强盗吧?”那车夫道:“小、小的不敢。”齐勒铭笑道:“我也不理会你把我当作什么人,把我当作强盗也好,把我当作坏人也好,我都不管!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就非但不会伤害你,而且还重重有赏!”

  车夫似乎镇定了一些,说道:“请大爷吩咐”齐勒铭道:“我的妻子受了伤,我要找个地方给她养伤。你有没有靠得住的朋友,给我借住两天。住一天我给他十两银子,另外再给你一锭黄金!”

  要知齐勒铭在京城没有朋友,庄英男毒伤甚重,必须就近觅地给她疗伤,若是到客店投宿,冒的风险更大,不如找这车夫一试。在普通的百姓家中借住,一来自己许以重金酬劳,谅普通百姓也不敢向官府告密;二来即使是碰上了坏人,凭自己的武功,也尽可镇压得住。

  那车夫想了一会,说道:“我有个亲戚,住在德胜门西边靠近什刹海的地方,他是个破落户子弟,家道虽然早已中落,还有一间古老大屋,家里又没有什么人,正好给你们静养。我那个亲戚是个怕事的人,不过他最近手头很紧,正等钱用。我替你老叮嘱他,包保他也不会说出去的。”

  齐勒铭道:“那地方离此多远?”车夫道:“大约有七八里路。”齐勒铭道:“听说什刹海是京城的一处名胜,那地方想必店户不多吧?”车夫笑道:“那地方本来是有钱人家的住宅区,我那亲戚祖上也算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户呢,只不过到他父亲这代家道才中落的。那地方离街市远着呢!”

  齐勒铭大喜道:“好,既然有这样好地方,那就快去吧!”

  清早行人稀少,马车可以加速在街奔驰,七八里的路程,不需半个时辰就到了。

  什刹海是北京一个著名的风景区,旧名“后三海”,包括什刹前海、什刹后海和积水潭(又名什刹西海)。这“三海”其实是三个湖(北方人往往把湖泊命名为“海”),从地安门、鼓楼的西边起,一直到德胜门西边,三个一水相通的湖泊,连成一片水乡。清波垂柳,游船古庙,显得朴素而幽静。

  在元代,什刹海是水运交通的终点,由南方经运河来的运粮船都停泊在这里。当时帆船云集,十分热闹。但到了明代,则因水源不畅而淤塞了。直到清代的乾隆年间,方始逐渐疏浚掏空,并砌了石岸。船只可以通行,但又不是作为运网使用,而是变为像杭州西湖那样的风景区了。湖边多的是富贵人家的别墅。

  车夫那个亲戚在积水潭北边的一个小岛上,有桥可通,环境十分的幽静。马车沿着垂柳夹道的堤岸北行过桥,水摇桥影,柳拂行人,齐勒铭虽然是心事满怀,也不觉精神一爽。

  岛上有座古庙,名汇通祠,那家人家,住在汇通祠的后面。

  马车在这家人家的后园停下,园门虚淹,一堆就开。庄英男星眸半启,似乎已经醒来了,但神智其实尚未清醒,她迷迷糊糊的靠在齐勒铭的身上,也还未能开口说话。齐勒铭揽着她的腰,扶她走进园门。

  只见园中一片荒芜,乱草丛生,但亭台楼阁,却还是应有尽有。这些亭台楼阁,虽然破旧不堪,也还可以看出这家人家昔日的豪华气象。

  齐勒铭不觉有点起疑,心里想道:“这个车夫怎的会有这门亲戚?虽说如今已是破落户,毕竟也曾是大富人家啊。听说北京的世家子弟最是讲究面子的,这个车夫凭什么和他们有亲?”但既来了,则安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心想:“我一身武功,难道还怕他们暗算?待会儿,要是看出有什么不对,我就一手拿着刀子,一手拿着金子,威胁利诱,双管齐下,所有在这里的人,都不许他们出去,包括这车夫在内。”

  忽听得一缕萧声,在树荫深处隐隐传出,齐勒铭道:“你这位贵亲倒是好雅兴啊!”车夫说道:“他虽然早已家道贫穷,但还是保持世家子弟的少爷派头,平日空着两只手什么都不做,整天不是弹琴、吹萧就是下棋、画画。大爷,你稍等片刻,待我和他先说一声好不好。”

  齐勒铭点了点头,说道:“你待他吹完了萧再说,别打断他的雅兴。”

  车夫离开之后,齐勒铭替庄英男把脉,她的脉息虽然微弱,却还没有凌乱的迹象。齐勒铭稍稍宽心,想道:“只要没有外敌到来打扰,我就可以迅速恢复功力,在恢复功力的当中,也可以同时为她运功法毒了。这样,即使没有对症的解药,至少也可以保得住她的性命。她的内功基础不弱,说不定无需解药,都可以慢慢恢复健康。”

  他的心定了许多,也就有心情再听那人吹萧了。细听之下,不觉忽地心头一动,怎的这人的萧声,竟是“似曾相识”?

  蓦地,他想起一段往事,一段刺骨刺心的往事!

  这件事正是发生在他新婚未久,他的妻子刚刚开始怀孕的时候,但他尚未知道妻子已经怀孕。

  那天晚上,他恼恨妻子将他冷落,又跑到情妇穆娟娟的家里喝酒。

  穆娟娟有意无意的同他谈起扬州楚家。因为他的岳父庄正光本来是在扬州震远镖局的分局做总镖头的,和扬州楚家交情不浅。

  穆娟娟盛赞楚家大少爷楚劲松文武全材,风流调傥,而且在言语之中含沙射影,暗示他的这位新婚妻子和那位楚家大少爷有嗳味关系。

  他早已听到一些风语,在穆娟娟的撩拨之下,自是更加郁怒于心了。

  他忍耐不住,怒向穆娟娟喝问:“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你是指有关楚劲松的事么。”穆娟娟问道,故意不提他的妻子。他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因为即使是在情妇面前,他也还未敢公然表露他是忧虑妻子偷汉的。

  那天穆娟娟告诉他的那个消息,正是触及他的避忌。穆娟娟似笑非笑的对他说道:“我倒是恰好听见一件有关楚劲松的事情,昨天有人曾经在孟津见过他。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高手,说不定他会到你的家来拜访你的爹爹的。不过听说你的爹爹刚好也是在昨天出门去了,对吗?”

  
津高他家不到一天路程,当时他的酒意立即上涌,好像看见了楚劲松在的他家里和他的妻子幽会;他突然把酒杯一摔,飞快的就赶回家去。

  妻子并没和情郎幽会,她是和王妈在房中说话。但从她们的谈话中,却证实了他心里早就藏有的怀疑。

  王妈劝他的妻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劝他的妻子忘记那位楚家的大少爷。对丈夫亲热一些,别再放任丈夫胡闹。

  他偷听了这些话,已经气得几乎要爆炸了,却还没有爆炸。

  引起了他爆炸的是一缕箫声。

  王妈一听见
声就大惊失色,说道:“小姐,你约了楚少爷来此与你相会吗。这可千万使不得呀!”

  尽管庄英男再三向王妈辩白,她没有约楚劲松,萧声也不像是楚劲松吹的,但王妈不信,她说她认得楚劲松的萧声。

  王妈不信,他更不信。只道这是妻子因为给王妈说破,故而不敢即时出去会见情郎、

  妻子还在向王妈辩白,她和楚劲松的交情是纯洁的,并非如王妈想象的那种私情。不过从妻子的言语,他也听得出她对楚劲松是有着深沉的怀念,她最后几句话是:“唉,不错,他是喜欢吹这个曲子,但可惜不是他。他的萧声我比你更熟悉。唉,他此际若然也是吹萧的话,那只能是在扬州的二十四桥边凄凉自奏!”

  他妒火如焚,他听不下去了!妻子不敢去会见情郎,他可要跑去抓那“奸夫”。

  他跑出家门,果然看见一个人在他屋后的松林,那人一发现有人出来,转身便逃入松林,他看见的只是一个背影。

  他追上去大喝:“姓楚的小子,我已经知道是你了,你往哪里跑?”

  那人并不否认是楚劲松,而且还用泥丸打他的穴道。那时他家恃的武功还未练成,被打中穴道,虽不至于不能动弹,但亦已双腿酸麻,追不上了。

  他大怒之下,回去就要杀庄英男,要是没有丁大叔来救,庄英男几乎被他扼死!

  假如那天晚上,他没有听见那个人的箫声,尽管他和妻子早已同床异梦,他还是不会对妻子下那样的毒手的。

  那缕
声,可说是谱出了他后半生的恶运!从此他不敢回家。终于自甘堕落,变成了江湖上臭名远扬的大魔头,他失去了妻了,失去了女儿,甚至父亲也不以他为子!

  他一直以为那天晚上吹萧的那个人定是楚劲松无疑。但想不到今晚他又听见了那个人的萧声了,吹的也正是那天晚上吹的那个曲子!

  他是刚刚从楚家出来的,楚劲松受的伤比他更重,此刻恐怕尚在昏迷之中。

  眼前这个吹萧的人,当然决不可能是楚劲松了!

  齐勒铭心头卜卜的跳,他放轻脚步,向萧声来处走去。

  拖看见吹萧的那个人了,但那车夫却已不见。那人刚好吹完一个曲子,正在抬起头来。

  是个中年汉子,年纪似乎和楚劲松差不多。侧面看过去脸形也有点相似,但脸上有短须蓬生,面貌是远不及楚劲松俊雅了。

  差不多二十年了,当年那个神秘客如今才始重现眼前!

  二十年前旧恨重上心头:“这人是谁,为什么他要冒充楚劲松害得我妻离子散?”

  齐勒铭按捺不下胸中怒火,喝道:“礼尚往来,当年你送三颗泥丸,今天我还你三枚铜钱!”

  铮、铮、铮,他使出弹指神通功夫,把三枚铜钱作钱镣!那人飞去。

  他虽然只剩下两成功力,但钱镖的破空之声仍是劲疾异常。

  二十年前,这人的功力在他之上,只用泥土捏成丸子,就可封闭他的穴道。因此他如今改用“钱镖”奉还,同样也是想封闭这人的穴道。

  那人哈哈大笑:“泥丸不值一文,齐兄厚礼,小弟愧不敢当!”笑声中把玉萧一挥,三枚铜钱全都给打落。

  齐勒铭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情知自己的功力倘若无掼,他一定可以打赢这个人。甚至只须恢复一半的功力,也可以和这个人打成平手。但此际他只有原来功力的两成,那是绝对打不过这个人的了。

  但他后半生的恶运可以说是因此人而起,此仇焉能不报?齐勒铭是极其倔强的脾气,旧恨在胸,明知打不过也要打!

  他把庄英男放下,拔出剑来,喝道:“你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当年你因何害我?快说!”

  那人笑道:“齐兄,咱们份属至亲,你这样对我,未免太不礼貌了吧?”

  齐勒铭怒道:“胡说八道,我与你有何瓜葛!你莫以为我已在你掌握之中,大不了我还可以与你拼个同归于尽!”


  金狐出现

  那人笑道:“愚夫妇一番好意,请你光临寒舍,你却要和我拼命,这是何苦?”

  他的话一说完,他的妻子也出来了。

  一个体态风骚的中年美妇,出现在齐勒铭的面前。齐勒铭大吃一惊,定了眼睛看那女人,几乎呆了。

  这个美妇人,不就是他的姘头穆娟娟么?

  那个美妇人开口道:“亲戚刚刚会面,怎么就要动刀动剑,这不是太笑话了吗?”

  齐勒铭喝道:“你,你是——”他已经开始发现这个女人和穆娟娟不同的地方,心里也隐约猜到几分了。

  果然那美妇人便即笑道:“你怎么连大姨都不认识了吗?虽然咱们只见过两次面,你也不该忘记我的呀!”

  穆娟娟有个孪生姐姐,两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笑起来的时候,穆娟娟有个酒窝,她的姐姐没有。

  齐勒铭道:“你,你是金狐穆好好?”

  穆好好摇了摇头,笑道:“妹夫,你也真是,一见面就叫我这个见不得人的外号,不赚失礼么?不过,总算你还认得是我。嘿、嘿,不打不成相识,你还没有见过你的襟兄,重新行个礼吧。他是我的丈夫,复姓宇文,单名一个冲字。”

  齐勒铭哼了一声,说道:“二十年前,我们已经见过了,哼,原来是白驼山的宇文山主,我真是闻名已久了。但想不到武林中号称世外高人的白驼山主,却专做见不得光的事!”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别怪他,当年那件事也是我叫他做的!”

  齐勒铭听得一个“她”字,怒气更旺,盯着穆好好冷冷笑值:“原来你和那个车夫是串通了的!”

  穆好好道:“不错,他本来是我的奴仆。你莫怪他没有在事先向你说明,若非如此,焉能请得动你的大驾?”

  齐勒铭陡地喝道:“庄英男身上中的那枚毒针是不是你发的?”

  穆好好笑遁:“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想必你误会以为是我的妹妹所发,一时没有想到是我吧?”

  齐勒铭眼睛喷火,喝道:“你因何这样狠毒,你害了我还不够吗?因何又要害她?”

  穆好好笑道:“妹夫,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糊涂?”

  齐勒铭哼了一声,说道:“不要脸,谁是你的妹夫?”

  穆好好并不动怒,反而格格一笑,说逍:“我为什么用毒针射庄英男,这个原因,你已经自己说出来了!”

  齐勒铭沉声道:“这是娟娟的主意?她以为害死了庄英男我就非娶她不可。”

  穆好好高声道:“这次来到京师,还没有见着娟娟呢。但你们的事情,我是早已知道了。我告诉你,这是我看不过眼,我不能忍受你欺负娟娟!”

  齐勒铭叹口气道:“你听我说……”

  穆好好用更高亢的声音把他的话语压下去:“我要你听我说!我问你,娟娟有什么对不住你?当年你险死还生,要不是娟娟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看护你,你早已死了!她对你有情有义,你反而将你抛弃。庄英男改嫁别人,你反而当她如珍似宝!你说,你对得起我的妹妹吗?”

  齐勒铭道:“我与娟娟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不错,她是曾救了我的性命,但我也为她而至身败名裂!是我对不住她也好,是她对不住我也好,如今都不必谈了。”

  穆好好冷笑道:“你不想谈,我却非谈不可!”

  齐勒铭又怒又急的说道:“此刻,我可没有闲功夫和你谈论是非!我只求你让我走吧!”

  穆好好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的大驾请来,你以为我会这样容易就放你走!”

  齐勒铭沉声道:“你不让我走我也要走,能不能够将我留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来吧,你们夫妻并肩子上吧!”

  穆好好冷冷说道:“或许我们没有本事将你留下,但谅你也没事将庄英男带走!我们杀不了你,杀庄英男却是易如反掌的事!”

  齐勒铭虽然气怒交加,可不能不向她求情:“你不过是想我和你的妹妹重归于好罢了,但你若杀了庄英男,我只有更加恨你,也更加恨你妹妹!”

  穆好好道:“那我可管不了这许多了,谁叫你如此负情绝义。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夫妻或许没有把握杀你,但要杀你的女儿,如是挺有把握。除非你今天就能将我们夫妻一起杀掉,否则,哼,

  齐穆铭当然有自知之明,情知自己的武功尚未恢复,他们夫妻联手,莫说自己杀不了他们夫妻,只怕两败俱伤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同归于尽,更做不到!

  穆好好似乎看透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庄英男中了我的毒针,已经过了六个时辰,她是全凭你的真气注入她的体内,才能苟延残喘的。但拖延至今,只怕你想救她,亦已迟了。”

  这话倒不是虚声恫吓,要知齐勒铭功夫已经大耗,只剩下的两分功力,要保全庄英男的生命,已是没有多大把握。何况在他施术之时,必须专心注意,丝毫不受打搅才成。但在目前的情况之下,穆好好与丈夫就在他的身边,又岂能容他从容施术?即使他们不加拦阻,齐勒铭也是绝对放不下心神来为庄英男疗毒的。

  齐勒铭悲愤填膺,沉声说道:“反正庄英男也活不成了,好,那我就和她一同死吧!”说至此处,已是如箭在弦,准备拼了性命,也要和对方决一死战了。

  穆好好冷冷说道:“你对庄英男倒是有情有义啊,可惜你这样做却是于事无补,白白赔上两条性命!”

  齐勒铭沉声道:“我和她总不能白死!”

  穆好好道:“没有人要你死!”

  齐勒铭道:“庄英男死了,我决不能独活!”

  穆好好忽地又是格格一笑,说道:“不错,你现在想要救她,已是迟了,但你救不了她,却并不等于她就非死不可。”

  齐勒铭的剑尖垂了下来,盯着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好好道:“你忘记了她是中了我的毒针吗?你没有解药,我可是有对症的解药的。只须她还有一口气,我就可以救活她。而且我还可以向你担保,明天她就能够自己回到她的丈夫身边。”

  宇文冲许久没有说话,此时忽地插上把口,笑道:“好好,你还立该说得清楚一些,你说的她这个丈夫是楚劲松,不是我们这位齐少爷。”

  穆好好笑道:“齐大少爷,要是你愿意让庄英男回到她的丈夫身边,咱们就谈一桩交易如何?”

  齐勒铭道:“怎样交易?”

  穆好好道:“你肯答允我们的条件,我马上就替庄英男解毒。”

  齐勒铭道:“好,你划出道儿来吧。要是我能够走的,我就依人。”

  穆好好道:“我们可以让庄英男回去,但你必须留下来,不得我了准许,你不能离开此地!”

  齐勒铭冷笑:“哦,你是要齐某这一生做你们的囚徒!”

  穆好好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要是你肯改变初衷,运气又好的话,说不定明天你就可以出去。”

  齐勒铭道:“此话怎讲?”

  穆好好道:“说老实话,我虽然恨你对娟娟寡情薄义,但谁叫她是我的妹妹,而她又喜欢你呢?因此我还是希望你有回心转意之日。我宁愿你是我的亲戚,并不想把你变作囚徒。”

  齐勒铭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要你的妹妹?”

  穆好好道:“不错,我是要你明媒正娶,到你和娟
拜堂成亲之日,那时你就是我的好妹夫了,我还能留难你吗,当然你可以来去自由了。不过,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娟娟,所以我说还是是看一看你的运气。”

  这样的条件早已在齐勒铭意料之中,但从穆好好的口中正式出来的,他的心还是混乱之极!

  能说是他对穆娟娟没有感情、穆娟娟对他的好处他是永远不会记的。因此那天他提出要和穆娟娟分手的时候,他也同时对娟娟许下誓言,要是穆娟娟受人欺负,有事要他帮忙的话,他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穆娟娟的平安。

  但他却不愿意和穆娟娟同居下去了,因为他已经后悔和穆娟娟过的那种生活了。过去,他做了许多错事,虽然不能把过错都推到穆娟娟头上,但最少这些过错却是因她而起。

  穆娟娟的生活圈子和他原来的生活圈子是截然不同的,简直可以说是处于两个世界的。穆娟娟在他父亲的眼中,在庄英男的眼中,在所有正派人的眼中,都是把她当作下贱的女人的。

  或许穆娟娟并不太坏,但她在那种生活圈子中长大,却是难免“同流合污”,正派人看不起她,她就会更加自暴自弃,齐勒铭回顾和穆娟娟过的那段月子,他不也正是和穆娟娟一样,歧路越走越远,最后不也是索性横起心肠,自暴自弃么?

  要是和穆娟娟再混下去,只怕愈陷愈深,永难自拔。

  父亲不能谅解他,前妻不能谅解他,甚至从未见过面女儿也不能谅解他,他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

  不过,尽管亲人都不能谅解他,他还是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够接受他的忏悔的。

  “一失足成千右恨,再回头是百年身。”这正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或许如今已是失足难返了,但他可不能愈陷愈深,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再失足了!

  他要跳出泥潭,穆好好却强逼他往回头路走!

  但若是不答应穆好好的条件,庄英男的性命先就不保!

  是庄英男负他还是他负庄英男,这笔帐是算不清的,他也不想算了,此际,他只感到内疚于心,最少当年他是不应用那样残酷的手段对待庄英男的,庄英男和她腹内的女儿都几乎被他亲手扼死。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庄英男,尤其对不起女儿。如今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庄英男再受他的连累而死!

  穆好好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姐妹,哼,哼,我也不想替妹妹求你施舍爱情,你若是宁死也不愿娶她,那也不妨直说!”

  齐勒铭苦笑:“我决无看不起令妹之意,但这是缘份,我和令妹缘份已尽,这我也早就和令妹说过了。再说,我愿意娶她,只怕她也未必肯嫁给我了。我已经伤了她的心,我知道她也一定是在恨我的!”

  穆好好道:“我也并不勉强你娶她,只要她肯原谅你,你不娶她,我也放你走。”

  齐勒铭道:“要是她不肯原谅我呢?”

  穆好好道:“那就没话说了!你应该知道,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你令娟娟受了那许多屈辱,我又岂能不为她出一口气!”

  红日已经高挂,庄英男昨晚中的毒针到现在也差不多七个时辰了。齐勤铭把目光向庄英男投去,只见在她的眉心黑气又已垂现。

  不能再拖延了!齐勒铭咬一咬牙,沉声说道:“好,你划出的道儿,我都依你!”

  穆好好眉开眼笑,拍一拍手掌,那马车夫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三杯酒。“好,那咱们该喝杯和头酒啦,祝你和娟娟早日破镜重圆,那时我们夫妻再喝你们的喜酒。”穆好好把一杯酒递给齐勒铭,说道。

  齐勒铭接过酒杯,却是止不住指头颤抖。他知道这杯酒一喝下去,只怕从此就要变成穆好好的奴隶了!

  穆好好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妹夫,当然不会用毒酒害死你。但你的武功实在太强,我不能不加点防备。这杯酒不会害死你,但却可以令你不能够离开此地。你有胆,就请喝吧。”

  齐勒铭道:“哦,你是要废掉我的武功吗?”

  穆好好道:“请恕我不能告诉你我是用什么药物,总之你喝了之后不能背你许的诺言。不过,为了让你安心,我可以告诉你,并不是要废掉你的武功。”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穆好好是要将他变成奴隶。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齐某纵然不是君子,说过的话也从不反海。我既然答应依你划出的道儿,大不了拼着终身受你软禁就是。好,把酒拿来吧!”齐勒铭接过酒杯,愤然说道。语调甚是苍凉。

  可是他接过了酒杯,却并没有马上就喝,他的手指仍在颤抖,目光也在呆住,神情若有所思。

  “怎么,你还是信不过我吗?”穆好好问道。“不是信你不过,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话还是先说清楚的好。”齐勒铭道。

  穆好好怔了一怔,问道:“哦,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放心的,说吧!”

  齐勒铭道:“刚才你说起我的女儿,你,你说,……”

  穆好好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错,我是说过,假如你不依照我划出的道儿,我杀你没有把握,杀你的女儿我却极有把握。但如今你已经依照我划出的道儿,我当然不会再为难为令千金了。”

  齐勒铭道:“好,我就是要你这句话。”但还是没有马上就吃了,想一想,又道:“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穆好好皱眉道:“你还要知道什么?”

  齐勒铭道:“你是不是早已认识我的女儿?”

  穆好好道:“我已经答应了你,不和你的女儿为难,我即使认识她,那又有什么关系?”

  齐勒铭道:“昨晚在你用毒针伤了庄英男之后,我的女儿也来到了楚家,见着我了。你大概早已知道她的行踪吧?”

  穆好好初时有点吃惊,心想:“昨晚我用暗器打漱玉的穴道,莫非她已经知道是我,对她的爹爹说了。”但听完齐勒铭的说话之后,这层顾虑便即消除,暗自忖测:“齐勒铭若然知此事,他不会这样问我。”于是笑道:“不错,我是见着了令千金,但她没有发现我。我并没有伤害她,你还担心什么。”

  齐勒铭道:“你还没有答复我呢,你是否知道她的行踪?”

  穆好好笑道:“你想我把令千金请来,让你们父女相会吗?”

  齐勒铭忙道:“不,不,我不希望你去招惹她。我只想知道她是住在什么地方,又是和谁同在一起?”他心中的这个“谁”,所想的乃是飞天神龙,不过,当然他是不会说给穆好好知道的。

  穆好好笑道:“你是怕我玷污了令媛么?嘿,嘿,令媛本来是一朵出于污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不过她如今已是开放在污泥之上,我当然也不忍让她沾上污泥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去招惹她的。我也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行踪。”

  齐勒铭吁了一口气,颓然说道:“出于污泥而不染,不错,是说得不错,我和你们姐妹都是满身污泥!”

  穆好好淡淡说道:“不要发牢骚了,庄英男还等着我给她解药呢!”

  齐勒铭一声苦笑,举起酒杯,一口就把杯中的药酒喝得点滴不留。”

  穆好好目不转睛的注视他,待他喝完药酒,忽地笑道:“令媛千娇百媚,可惜你不让我招惹她,否则我真想认她做干女儿呢!”

  齐勒铭愠道:“别说无聊的话了,我都不配做她的父亲,你又怎配做她的义母。快给庄英男解药吧!”

  穆好好道:“是,是。”一面把解药塞人庄英男口中,一面仍在笑道:“我当然不配做她的义母,但我只是想想,你都不许我吗!太霸道了。”

  齐勒铭哪里知道,他的女儿早就上了穆好好的圈套,认她做义母了。

  庄英男脸上渐渐有一点血色,忽地张开嘴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

  穆好好道:“她就要苏醒过来了,我以为你们还是别再见面的好,免得她受刺激。但你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害她的。因为我还想你做我的妹夫呢。你守诺言,我自必也守诺言!”

  齐勒铭心中酸痛,暗自想道:“她这话也说得是,英男早已是楚劲松的妻子,我是不宜再见她了。”苦笑说道:“只要你守诺言,我当然也是随你处置。”

  穆好好道:“当家的,你带咱们的准妹夫进后院安歇。我和这位楚夫人作伴。连老三,我要的静室收拾好了没有?”

  那马车夫道:“早已收拾好了。”

  穆好好道:“好,那咱们就各走各路吧。这位楚夫人还得我好好替她调治,不过至迟过明天,她也总可以自己走回家了。”

  白驼山主宇文冲笑道:“你还怕准妹夫不放心吗,罗里罗唆。好!准妹夫,你随我走吧。”

  齐勒铭跟着宇文冲走,回头看庄英男一眼,心中无限酸痛:“英男以后再也见不着她了。”

  住事如烟,做错了的已经是难以挽回了!

  他是怀着忏悔的心情,用自己的自由换回庄英男的性命的。

  但更加令他伤痛的还是女儿,假如说他对庄英男是怀着忏悔的心情,那么对女儿也不仅只竟只是忏悔的心情,而是一种“赎罪”的心情。

  他和庄英男有着爱恨难分的纠葛,他知道庄英男爱的并不是他,而他对庄英男也并不完全是“因爱成仇”,更多的恐怕还是由于他的自尊心受了伤害。

  因此,纵使今后再也不能见着庄英男吧,这虽然令他心中伤痛,但创痕还不能算是太深,他相信随着时光的流逝,伤痛将会渐渐减轻,甚至不能说是“伤痛”,只能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感!

  经过昨晚的一场险死还生的恶斗,他已经可以忍受妻子改投别人的怀抱了,虽然还是有着无可奈何的伤感。

  但他不能忍受女儿不认他的做父亲!这个打击,对他而言,是比得不到妻子的爱情更大的。

  见不到前妻还不打紧,见不着女儿,可是更加令他心中如割了。


  齐漱玉还在轻轻抽噎,无声的抽噎比嚎陶大哭更是伤心。

  楚天舒也为她难过,但却无暇去安慰她。

  他的父亲楚劲松已经醒过来了,齐勒铭的推血过宫很有效,楚劲松虽然还是有气没力,好像虚脱一般,坐也坐不起来,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一条性命算是拾回来了。

  他张开眼睛,妻子已经不见。

  “玉、玉虚道长怎、怎么样了?”楚劲松断断续续的发问,声音细如蚊叫。楚天舒是把耳朵贴到父亲的唇边,才听得见的。

  他不问妻子,那是因为他已知道妻子是给齐勒铭“掳”去了。齐勒铭抢了他的妻子,却又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有把悲愤埋在心底,当作妻子已经死了。

  “爹爹请放心,我已经给玉虚道长服下解药,虽然那不是对症解药,但料想他的性命是可以保得住的。”楚天舒说道。

  楚劲松望着儿子,目光好像含有诧意。似乎想问什么,但却没有气力说太多的话。

  不过楚天舒亦已知道父亲想要问的什么了,“爹爹一定是奇怪我何以会得到能解穆家毒针的药,虽然还不是对症的独门解药。”

  但是,他却不能告诉父亲这个解药的来源。

  这解药是齐燕然给他的,齐燕然可正是他爹爹的大仇人齐勒铭的父亲啊!

  那次他在齐家中了金狐的毒针,(本来他不知道是金狐的,但因为他已经看见银狐穆好好,他也相信暗算他的人不是穆娟娟了。那么,既然不是银狐,当然就只能是金狐穆好好了。)齐燕然用上乘内功,甘愿耗损几年功力,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但余毒未清,故此齐燕然在他临走之时,又给他两瓶药丸,一瓶药丸是可以解毒的,一瓶药丸是可以补身的。事实证明,这两种药丸都很有效。如今他不但余毒早已拔清,本身的功力亦已更胜从前了。

  刚才他用第一种药丸保住了玉虚子的性命,如今在父亲含着满意的目光注视下,不觉又想起了第二种药丸。

  那两瓶药丸他是贴身收藏的,但他身上藏着的却不是两个药瓶,而是三个药瓶,三个药瓶,恰好都是一模样大小,只恁指头的触、觉,他不能分别,只能都拿出来。

  原来另外一瓶是银狐穆娟娟送给他的酥骨散。

  他拣出那瓶功能固本培原的药丸,取了一颗,说道:“爹爹,迟些我再告诉你我是怎样得到这些解药的,这药丸名叫九天琼玉丸。据我所知它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爹多,你先服下一颗吧。”

  还在抽噎的齐漱玉听他说出“九天琼玉
的名字,似乎受了触动,不知不觉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目光充满悲伤,悲伤中还带着几分幽怨。但也只是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轻轻辍位了。

  假如楚劲松知道这是齐家的灵药,他一定是不会要的,如今是儿子把药丸塞人他的口中,他当然是服下了。

  可惜他的内伤实在太重,灵药再灵,也不能立即就见大效。不过,已是,已是又好了许多,他的真气渐渐能够吞聚,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楚天舒把药瓶重新收好,最后拿起那瓶银狐穆娟娟给他的酥骨散,不觉心头一动,想起了穆娟娟把这瓶酥骨散交给他的时候,和他所说的那番说话。

  穆娟娟把这瓶酥骨散给他,当然是有目的的。目的在于得到齐勒铭。为求达到此一目的,首先就要使齐勒铭消失武功,故此她求楚天舒帮她的忙,帮忙设法下毒。

  楚天舒记得自己当时曾哑然失笑,说道:“你倒说得容易,齐勒铭的武功天下第一,我如何能对他下毒?”穆娟娟道:“你当然不能对他下毒,但你可以设法假手别人。这个人即使齐勒铭明知他要害他,他也决不会杀这个人的。”

  原来穆娟娟心目中早已有了这样一个可以帮她下毒的人了,这个人就是齐勒铭的女儿齐漱玉。

  她这个连环计拆穿来说乃是“双重利用”,一方面利用齐漱玉对楚天舒的情感(她以为他是齐漱玉的意中人),一方面是利用齐勒铭的父女之情。

  当时他没有时间解释误会,穆娟娟也不会相信他“不是齐漱玉意中人”的分辨。他只能嘲笑穆娟娟这个计划未免太过“异想天开”,女儿怎会反而帮忙外人(这个外人且还是她父亲的饼头)毒害自己亲生的父亲呢?

  但穆娟娟说:“我这样作,并不是害齐勒铭,恰恰相反,是为了救齐勒铭。你求她帮忙,告诉她这只是为了挽救她的父亲,她会相信你的。这是一举三得之事,你这样聪明,难道你想不明白吗?”

  当时他认为这是“异想天开”,穆娟娟把这瓶酥骨散硬塞给他,他虽然藏在身上,却并不放在心上。

  但此际他拿着这个药瓶,却是有点为之心动了。

  不错,要是能够使得齐勒铭消失武功,可以为父亲去了强仇,二可以使穆娟娟得回情人。(齐勒铭失了武功,非受她控制不可。她得不到齐勒铭的心,也可以得到他的人。)三可以便齐勒铭再也无力作恶,在这个意义上说,的确可以说得是帮齐漱玉挽救了她的父亲的。

  何况还有第四个好处,齐勒铭回到穆娟娟的怀抱,说不定他的父亲也可以得回继母了。

  但无论好处多大,他总觉得这并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哼,甚至简直可以说是卑鄙,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能帮银狐搞这种阴谋诡计?”

  但他也不忍看见父亲失了爱妻的伤痛,不忍看见齐漱玉把生父当作死了的伤痛。

  楚劲松已经坐起来了,他看一看还未醒的女儿,又看一看尚在哭泣的齐漱玉,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眼泪。

  只有楚天舒才懂得父亲的心情,也只有楚天舒才懂得齐漱玉的心情。

  楚劲松看着还在哭泣的齐漱玉,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眼泪,他的心情也是和儿子一样的动荡。

  齐勒铭几乎杀了他,又抢走了他的妻子;但最后却也是齐勒铭替他推血过宫,挽救了他的性命。

  这笔帐真不知应该如何算法,楚劲松心里想道。此时他的神智已经恢复清醒,虽然心情还在动荡不安,但对齐勒铭的仇恨已是减了儿分。

  对齐勒铭他都觉得“情有可原”,对齐勒铭的女儿更是无须说了。

  要不是齐漱玉几次三番拦阻她的父亲,他们父子早已死在齐勒铭掌下。

  更难得的是,他曾经要儿子杀齐漱玉,但当他性命垂危之际,齐漱玉如是要她的父亲为他推血过宫,这才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唉,虽然我不愿意受她的恩惠,但事实上我已经是受了她的恩惠了。”

  他和齐勒铭之间是有着一笔难以算清的糊涂帐,说不上谁欠谁。但对齐勒铭的女儿,则他欠了她的情了。

  如果说对齐勒铭他都已经觉得“情有可原”,那么对齐漱玉,他就只能感到惭愧,要求原谅的只能是他了。

  楚天舒看见父亲张开嘴唇,似乎是想要说话的模样,他把耳朵贴到父亲的唇边,凝神细听。

  楚劲松说得很慢,声音虽然细如蚊叫,但第一个字楚天舒都能听得清楚。

  “你劝一劝这位齐姑娘吧,刚才我误会了她,我很惭愧。你要帮我报答她的恩情。”

  楚天舒走过去对齐漱玉轻轻说道:“漱玉,你的爹爹不是坏人,虽然他做错许多事,但本性还是善良的。咱们不要像一般人的见识,把他当作魔头。”

  他知道齐漱玉已是伤心到了极点,空泛的劝慰那是无济于事的,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这样说,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结。

  不错,齐勒铭抢走了他的继母,又几乎杀了他的父亲,两家的仇恨实是难以化解。他也知道父亲还是在恨着齐勒铭的,问题只是或多或少而已。但父子心意相通,他相信父亲会同意他的见解。

  当他说到齐勒铭不是坏人时,曾注意偷窥父亲的脸色,见父亲闭上眼睛,状若沉思的模样,但脸色则并无不悦。他放下心上的石头,后面的话就说得更加流畅了。

  这番话果然有效,齐漱玉止了哭泣,抬起头来看他了。她没说话,但目光已是露出一线希望,不过也还是有显露信心不足的惶惑神情。

  “你是令尊最爱的人,只要你拉他一把,相信你可以把他从歧路上拉回来。”楚天舒继续说道。

  齐漱玉的眼睛更明亮了,她颤声问道:“你真的有这信心?但我可不知怎样才能帮他改邪归正。”

  楚天舒已经得了一个主意,他把银狐穆娟娟给他的那瓶酥骨散拿在手中,说道:“我不想骗你,这个瓶里是可以令人武功消失的酥骨散。你愿意设法哄你爹爹服下吗?”

  齐漱玉吃了一谅,说道:“你要我废了他的武功,那不是害他吗?”

  楚天舒道:“不,不是害他,是挽救他,你怕令尊陷溺已深,难以自拔,对不对?”

  齐漱玉给他说中心事,轻轻点了点头。

  楚大舒接下去说道:“他若失了武功,就不能为恶了,那时他的一班坏朋友也不会利用他了。令尊如今无颜回家,但若失了武功,你也可以强迫他回家了!”

  齐漱玉明白了几分,问道:“回家那又怎样?”

  楚天舒道:“他回到家中,有你的爷爷开导,他会悔改过来的。你爷爷的武功天下第一,令尊在他保护之下,纵骤失了武功,也不用害怕有人寻仇。”

  齐漱玉轻声说道:“在此之前,虽然我从未见过父亲,但只见了这一面,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要是他失了武功……”

  楚天舒道:“不错,他失了武功,或许会觉得生不如死的。但时间是真寻好的医生,父女之情、父子之情,会弥补他失了武功的缺陷。我相信家庭的温暖,一定会令他恢复生气。何况你们齐家的武功天下无双,凭借你们齐家的武功心法,在你爷爷的帮助之下,说不定即使得不到解药,令尊将来也还是可以恢复武功。”

  齐漱玉心里想道:“不错,爹爹纵然失了武功,也好过他有武功作恶。失了武功,得回亲情,好处总是多过坏处,但如今爹爹却不知是身在何方,我怎能找到他呢?”

  楚天舒好像知她心意,说道:“令尊是决不肯失掉你的,不用你去找他,他也会找你。”

  齐漱玉抹干眼泪,便即接过那瓶酥骨散,低声说道:“楚大哥,多谢你替我设想是这么周到。好,我走啦,请代我向令尊致歉,我的爹爹弄得你们家散人伤,我、我也是很难过的。”

  她拿了药瓶,匆匆忙忙就走。也不知她是一时忘记还是避免追问根由,她没有问及这瓶酥骨散是怎么来的。

  她没有问,楚天舒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这瓶酥骨散是齐漱玉父亲的姘头给他的,假如齐漱玉问起的话,他真不知该怎么说好,他不想骗齐漱玉,但能够不说,总是不说的好。

  此时日影已上纱窗,早已到了汤怀远和他父亲约会的时刻了。

  他的父亲性命虽然暂时可以保全,但伤得这样重,他仍是不能无忧的。

  还有,玉虚子的伤也是要人帮忙调理。

  一方面是父亲的约会需要有个交代,另一方面他此刻也正是需要有个像汤怀远这样的人来帮忙。

  可是他恐怕父亲的病情万一恶化,又或者是另有仇家乘虚而入,那更不堪设想。

  他不敢离开父亲,于是他替妹妹解开穴道(幸好齐勒铭不是用重手法点穴道,此时又已过了八个时辰,否则功夫业已大减的楚天舒是决计解不开。)说道:“你过震远镖局,请汤总镖头快点来。”妹妹年纪小,武功、经验都远不如他,他当然不放心让妹妹看护父亲而自己走开的。

  楚天虹伸一伸拳,踢一踢腿,活活筋骨,说道:“好,我马上去告诉汤伯伯,那个姓齐的好像还是他镖局请来的人呢。”

  楚天舒皱眉道:“你别多说,只要你把汤伯伯请来,一切事情,我会对他说的。”

  楚天虹是在穴道未解之前已经恢复知觉的,齐漱玉如何救护她的父兄之事,她已看在眼中,她知道父亲性命无忧,心中大石头已放下。当下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那姓齐的丑八怪虽然可恨,他的女儿倒是好人。”她一面走出房间,一面还在似笑非笑的回头望着她的哥哥说道:“那样的丑八怪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儿,也算是奇事一桩。哥哥,你喜欢那位齐姑娘是不是?”说罢,扮个鬼脸,飞快的就跑出去,楚大舒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却也没有心情责骂她了。

  徐锦瑶还在楚劲松这座寓所的门外。

  齐勒铭已经和庄英男上了马车走了。从镖局的后门刚刚走什来的两上镖师呆在路旁。

  徐锦瑶的尖叫声停止了,马车的隆隆声也去得远了。这两位镖师方上来问道:“徐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锦瑶道:“你们没看见吗,楚夫人就在那辆马车上,她、她已经给人劫走了。”

  这两个当值的镖师一个名叫鲍胜,一个名叫雷超,在震远镖局中是二流脚色。不过,他们的武功虽不甚高,却是已经在镖局任职十多年的老镖师。齐勒铭抱着庄英男上车的时候,他们只是隐约看见一点背影。

  他们二人见徐锦瑶的说话,不禁都是大吃一惊。

  鲍胜还有点怀疑自己听错,问道:“哪位楚夫人?”

  徐锦瑶道:“在这里住的还有哪位楚夫人,当然是扬州大侠的夫人了!”

  雷超大惊道:“谁有这样大胆,敢劫楚大侠的夫人?那人是怎么个模样?”

  徐锦瑶道:“是个有马疤的丑汉!”她描述了齐勒铭的面貌,两个镖师更是吃惊不已。

  鲍胜湘湘说道:“徐姑娘,你说的这个人好像是昨天刚来到我们镖局的一位客人,是来助拳的,他名齐大圣,对吗?”

  徐锦瑶道:“我不知道他是大圣还是小圣,我只知道他是个凶恶的强盗。哼,你们镖局怎么搞的,竟然把无恶不作的强盗请来助拳。

  她刚说到这里,正好齐漱玉从楚家跑了出来。她听见徐锦瑶骂她的父亲,不自觉的就把眼睛瞪着她。

  齐漱玉那次和飞天神龙大闹徐家,徐锦瑶是见过她的。齐漱玉突然在她面前出现,吓得她连忙拔剑。

  齐漱玉道:“喂,徐大小姐,你那强盗父亲呢,为什么不见他和你一起?”

  徐锦瑶怒道:“岂有此理,我的爹爹是中州大侠,你才是强盗的女儿!”她可并不知道齐漱玉正好就是她刚才所骂的那个“丑八怪”的女儿,而齐漱玉也正是因此生她的气的。只因齐漱玉这样骂她,她就顺理成章的“回敬”。却不知是又一次的触及了齐漱玉的“疮疤”。

  齐漱玉正是满肚皮郁闷之气无处发泄,立即冷笑说道:“狗屁大侠,你听着,这是我说的,我说你爹爹口里是仁义道德,肚子里是男盗女娼,比强盗都还不如!”

  徐锦瑶已见过齐漱玉的本领,对她本来甚为忌惮,故此虽然拔出剑来,却只是为了防备对方进击,并非是要攻击敌人,但此际齐漱玉辱骂她的父亲,仍是不能忍受生身之父被一个妖女辱骂,小姐脾气登时发作,喇的一剑就刺过去,喝道:“小妖女,你敢骂我爹爹,我要你的命!”她粗中有细,一剑刺出,就着又大声叫道:“快上来,这小妖女是飞天神龙的师妹!”

  齐漱玉玲笑道:“大小姐要打架吗?好,让我这小妖女教训教训你!”身形一晃,徐锦瑶刺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齐漱玉使个“分光捉影”的手法,三只指头扣住了涂锦瑶的脉门。

  本来以徐锦瑶的本领,虽然比不上齐漱玉,也还不至于只是见面一招,就被她所捣的,只因她刚才吃了齐勒铭的亏,惊魂未定,对并漱玉又有忌惮,忍不住先行出手,又犯了以弱攻强之临敌大忌。她的情绪既急躁又虚怯,如何能抵御齐漱玉这变幻无方的“分光捉影”手法。

  “铛”的一声,徐锦瑶的剑跌落地上。这是在半个时辰之内她第二次被人夺剑了。齐漱玉一把抓着了她,稍稍加了点劲,登时令得徐锦瑶不能动弹。

  齐漱玉扬起手掌,冷冷说道:“你要杀我;我这小妖女可要比你这位大小姐心地好些,嘿嘿,我只想把人的脸打得稀烂,让你嫁不了人。”

  那两个镖师一听得这“小妖女”是飞天神龙的师妹,就已跑上来准备与徐锦瑶联手捉她的,哪想得到堂堂中州大体的女儿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反而一下子就给“小妖女”捉住了。正所谓投鼠忌器,他们如何还敢强来,不禁都呆住了。

  徐锦瑶本来也是倔强脾气,但哪个少女不爱惜自己容貌,她听得齐漱玉要把她的脸把得稀烂,可不禁吓得心里发毛了。

  这一瞬间徐锦瑶就好像待决的囚徒似的!等待刽子手那无情的一刀。但奇怪的是,这一“刀”却迟迟未见斩下。

  徐锦瑶咬紧牙根,心里想道:“她是要吓得我向她求饶,哼,哼,我是中州大侠的女儿,我决不能向她求饶,我宁可在给她毁容之后自杀!”

  齐漱玉的手掌终于落下来了,触及她的脸庞了。但他一点也不感觉疼痛,齐漱玉只是轻轻的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捏。

  原来齐漱玉在这片刻之间,心情也经过了几次变化。最初她怀着满腔郁怒之气,的确是想痛掴徐锦瑶的,待到徐锦瑶落到她手中,她的闷气已经发泄几分,觉得若然打得徐锦瑶满面伤痕,就此毁了她的容貌,这刑罚未免太重了,不如我打她两记耳光,出一口气,也就算了吧。但当她看到徐锦瑶闭着眼睛,闭着嘴唇,既是惊慌又是倔强的摸样,她的气又消了儿分,最后又改变了主意。她轻轻在徐锦瑶的脸上捏了一捏,笑道:“如此吹弹得破的粉脸,我真是舍不得打了。好吧,饶你这次,你可不许胡乱骂人了!”

  她一放开徐锦瑶,那两个镖师马上就扑上来。

  齐漱玉怒道:“我和你们镖局河水不犯井水,这位徐姑娘我也放过她了,你们还要怎地?”

  鲍胜说道:“你是不是飞天神龙的师妹?”

  齐漱玉柳眉一竖,说道:“是又怎样?”

  鲍胜说道:“我们的总镖头受了剪大先生之托,正想找令师兄,你既然来了,我们想请你提供一点寻找令师兄的线索,到我们镖局去坐一坐吧。”

  齐漱玉冷笑道:“恕我孤陋寡闻,竟不知你们的总镖头几时做了豪门的奴仆?”

  鲍胜怒道:“我们请你到镖局一坐、已经是对你十分客气了,你竟然敢辱骂我们的总镖头!”

  齐漱玉道:“你们是‘请’我的,是不是?好吧,那么我就依礼回答你们,我没功夫去你们镖局,多谢你们的邀请了。”

  雷超喝道:“姑娘,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齐漱玉冷笑道:“你们都还不配向我敬酒呢,居然胆敢口出狂音,要我喝下你们的罚酒。我没功夫与你们胡缠,滚开!”

  雷赶脾气比较暴躁,立即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向她抓下,喝道:“小妖女目中无人,这杯罚酒非要你喝不可!”

  话犹未了,只听得噼啪两声,他这一抓没有抓着齐漱玉,反而给齐漱玉打了两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鲍胜大怒,拔刀即上。他的武功比雷超高些,手上又有兵刃,齐漱玉空手要打他的耳光可不可能了。他练的是“五虎断刀法”,以内功见长,一扑上来就是连环三刀,招数狠辣之极。

  齐漱玉急于离开,空手夺不下他的兵刃,便将缠腰的藤蛇鞭解了下来,喝道:“你不滚开,好,那就只好请你也喝一杯罚酒了。”

  齐漱玉的武功本来就比他高明得多,这条藤蛇鞭又是一件武林异宝,鲍胜刀法虽然不错,却也抵挡不住。齐漱玉一招“去麾三舞”登时就把他的鬼头刀卷出了手,抛出数丈外。第二招“怒鞭平王”,反手挥鞭,扫着他肩头。鲍胜衣裳哪裂,肩上添了几道血痕。幸而齐漱玉手下留情,没有打碎他的琵琶骨。

  齐漱玉收回藤蛇鞭,冷笑说道:“还有谁要我喝罚酒吗?”正想离去,忽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胆敢在我的镖局门前胡闹!”

  齐漱玉冷笑道:“哦,你也要来强我喝罚酒吗?哼,那我只好胡闹到底了……。”话犹未了,忽听得鲍、雷二人齐声大叫道:“总镖头,你老人家来了可就好了,这小妖女是飞天神龙的师妹!”

  齐漱玉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竟然是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

  汤怀远也不禁吃了一惊,盯着齐漱玉道:“哦,你是飞天神龙的师妹?”

  要知道他手下的镖师不知道飞天神龙夺来历,他可是知道的。

  他知道飞大神龙的真姓名是:卫天元,卫天元是天下是第一高手齐燕然的徒孙,齐家除了卫天元之外,并无外姓传人,那么卫天元的师妹不会是别人,只能是齐燕然自己的孙女了!

  他自问惹不起齐燕然,更何况齐燕然还和他有过一段交情。

  十多年前齐燕然带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到到过他的镖局一次,他仔细打量齐漱玉,依稀还可以看出一点那个女孩的影子。

  齐漱玉不知他的用意,冷冷说道:“我也想请问汤总镖头,你是作了豪门的保镖还是作了衙门的捕快?”

  汤怀远面色一沉,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汤某人开镖局接待各路客商,做的是正当生意,并非专替某一个人保镖,更用不着卖身投靠!”

  齐漱玉道:“好呀,我就是要讨你这一句话。既然这两者你都不是,那么,我是不是飞天神龙的师妹又与你何干?”

  齐漱玉的辞锋咄咄迫人,倒是令得这位京师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有苦说不出来了!

  邀请各方高手前来京师对付飞天神龙的那张英雄帖,是他和徐中岳以及剪大先生联名发出的,(发帖之时,他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来历,)如今徐中岳的女儿就在她的身旁。

  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也还罢了,但在他们的背后还有一个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穆志遥亦已发出密令要缉拿飞天神龙的。尽管他并非在官府当差,可以无须理会穆志遥的密令,但穆志遥既然通知了他,他就不能不卖穆志遥几分面子,何况他本来就是发出英雄帖的“头人”之一呢。要是他放走飞天神龙的师妹,如何向穆志遥交代?

  他涩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姓齐?”虽然他己猜想到齐漱玉的身份,但还是要想要从她的口中得到证实,心里想道:“假如真的是齐燕的孙女,那我只好担当一点风险,放她走了。”

  但他虽然愿意担当风险,却也不能说放就放。不单为了自己,他还要考虑整个镖局。

  飞天神龙是穆统领下了密令要捉的“钦犯”,他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加掩饰的就放走“钦犯”的师妹?

  “怎样才能使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着痕迹的将她放走呢?”

  饶是精明老练,一时间亦是难筹善策。因此他只能找个借口,故意对齐漱玉详加盘问,暂行缓兵之计了。

  可惜齐漱玉却怎知他的心思,他正在盘算如何才能“两全其美”的时候,齐漱玉已是忍耐不住要发作了。

  “我姓什么关你屁事,你究竟让不让我过去?”她的藤蛇鞭扬起来了。

  汤怀远打个哈哈说道:“大姑娘怎可随便口出粗言,不错,你姓什么与我无关,但和飞天神龙却有关系,我要查明……”

  在一旁喘息未定的徐锦瑶忽地叫起来道:“对啦,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情,汤总镖头,你必须追究,楚大侠的夫人刚刚被人捉去了!”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兀,固然令得汤怀远大吃一惊,同时也令得他莫名其妙。他不明白楚夫人的被掳和这“小妖女”有何关系。

  鲍胜早就想向总镖头禀告的,此时方始有机会说话。“劫走楚夫人的那个人是齐大圣,他刚走这个小妖女就从楚家来,他们一定是同党!对啦,总镖头,你问问齐大圣是这小妖女的什么人?”他只道总镖头已经知道齐大圣的来历,并且已在怀疑这“小妖女”和齐大圣的关系了,否则他不会问这“小妖女”是不是姓齐?

  汤怀远大惊之下,本来想要放走齐漱玉的,此时论不能不改变主意了。

  不错,齐燕然是对他有过恩惠的武林前辈,但楚劲松却是他邀请来的好朋友!好朋友的妻子被劫去,他当然不能不管!

  “啊,原来齐大圣果然就是齐勒铭,这次倒是我走了眼!”汤怀远心想。

  他面色一沉,说道:“齐姑娘,不是我要和你为难,但这件事我必须查究明白。现在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见楚大侠,把你知道的事情说个清楚。

  齐漱玉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不过要找个借口留难我吧!”冷笑声中,藤蛇鞭倏的就打过去。

  汤怀远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娃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弓身进掌,拨开藤蛇鞭,倏地欺身扑进,就要来抓齐漱玉。

  齐漱玉武功虽然远不如他,身法却甚轻灵,一个退步抽身,藤蛇鞭卷地扫来,缠他双足。

  汤怀远见她不知进退,心里亦是不禁有气,想道:“我是看在你爷爷的份上,方始不下杀手。说不得如今只好给点厉害,让你瞧瞧了。”一个“移形易位”,藤蛇鞭几乎是贴着他的鞋底扫了过去,打了个空。汤怀远趁鞭势已去,左脚脚尖一挑,右脚就踩下去。他练的鸳鸯连环腿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有名的,腿上的功夫绝不在他掌上的功夫之下。

  不过齐漱玉的鞭法也比他的估计高明一些,而且她这条藤蛇鞭也不是普通的软鞭可比。他一脚踏下,齐漱玉的藤蛇鞭已经收了回来,舞起一团鞭影。此时她业已知道汤怀远的武功是远远在她之上了。故而不敢冒险抢攻,心想我的鞭长,你的手短,我只守不攻,总能支持一些时候,只盼楚天舒闻声出来,就可替她解围。虽然她也知道楚天舒要看护父亲,出来的希望并不很大,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些。

  哪知她的希望马上就破灭了。汤怀远竟然不理鞭长臂短。向她抖起的鞭圈中直扑进来,齐漱玉又惊又怒,心道:“你的武功虽然比我强,这样打法,也未免太过小看我了!”气愤之下,无暇考虑,喝道:“好,我与你拼啦!”抖起鞭圈,使出了锁喉鞭的招数。

  汤怀远是心中有气,想道:“小小年纪,出手这样狠辣,是该给她一点教训才行。”双指一夹,登时夹住她的鞭梢,冷笑说道:“知道厉害了吧。”

  不过他虽然夹着鞭梢,也还一点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本来他的指力有如利剪,一般的软鞭,被他双指一夹,必定可以“剪”去一段。但这条藤蛇鞭却丝毫无损,原来这条藤蛇鞭乃是用藏印边境大吉岭灵鹫峰上特产的山藤,浸入油中,百浸百晒而成,鞭上缠有钢丝,坚韧无比。即使练有金刚指力,也难将它剪断。

  汤怀远剪不断藤蛇鞭,用力一抽,喝道:“撤鞭!”齐漱玉给他拉近几步,冷笑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她想弃鞭而逃,但见汤怀远武功如此高强,情知亦是逃跑不了。

  汤怀远道:“谁叫你不吃敬酒吃罚酒,你跟我回镖局吧,我不会欺负你的,只要你说实话。”

  就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来了一辆马车。

  鲍雷两位镖头只道是齐大圣去而复回,忙把目光移过去看,只见拉车的是两匹毛色纯白的骏马,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异种名驹。驾车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头戴束发嵌金冠,身穿白色真丝衣裳,外罩石青绣花缎褂,脚登熊皮长统马靴,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饶是这两位镖师阅历甚丰,也未云曾见过如些华贵的马车,不禁都看得呆了。

  要知千里马已经难得,而千里马用来拉车,那更是极为罕见之事。竟是公子自己充当车夫,亦是奇中之奇,故此鲍胜和雷超二人,虽然是在他们的总镖头正在对付旁人之际,目光也都不知不觉给这辆马车吸引过去。

  那少年突然勒马停车,冷笑说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冷笑声中,把手一扬,暗器飞出。

  汤怀远右手两根指头夹着藤蛇鞭,这少年虽然来得有点奇怪,他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听得背后暗器破空之声,随随便便的便即反手把袖一挥。

  那少年发出的暗器是三颗铁菩提,汤怀远挥袖一拂,把一颗铁菩提打落,另外两颗却从他的头顶飞过。

  暗器功夫首先讲究一个“准”字,这少年打出的铁菩提,从他头顶飞高,“偏高”少说也有三尺,可说是大失准头。汤怀远正自己心中暗笑:“暗器打得如此之糟,居然也敢献丑。”心念未已,那两颗铁菩提突然倒飞回来,而且倒飞回来的速度比起刚才从正面飞来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

  这一下倒是大出汤怀远意料之外,急切间难以闪躲,暗器来得劲疾异常,袖风恐亦难以拂落,只好放开齐漱玉的藤蛇鞭,使出弹指神通功夫,“铮铮”两声把那两颗铁菩提弹开。

  铁菩提是给他弹开了,但他的两根指头竟是热辣辣的好像是触着火炭的感觉。汤怀远见多识广,知道铁菩提上涂上一层赤蝎粉,赤蝎粉渗进伤口毒性才能发作,他弹开铁菩提,皮肉都没擦伤。倒是无妨。但这么一来!他倒是不能不有戒心了,心里想道:“这少年不知是什么路道,暗器手法如此奇特,不像是中原的武功。”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年在叫道:“玉妹,别慌,我来帮你!”跳下马车来了。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齐漱玉的义兄宇文浩。



  白驼山妖人

  鲍、雷二人齐声喝道:“站住!”一左一右,上前拦阻。

  宇文浩道:“你们要我站住做什么?”鲍胜道:“浑小子!……”底下的话还未说得出来,陡然间只觉膝盖一麻,身不由己的就矮了半截。雷超也是同样情形,只说得半句:“叫你别管闲事……”便跪倒了。

  宇文浩哈哈笑道:“原来你们是要给我行大礼,不敢当。”原来鲍、雷二人乃是给用梅花针射中了膝盖的麻穴。

  说时迟,那时快,宇文浩己是向着霞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扑来了。

  “你们欺负我的妹妹,这可不是闲事,我非管不可”!”声出招发,双掌齐飞。

  汤怀远疑惑不定,他是知道齐家并无男丁的,心里想道:“齐燕然只有一个孙女,这妞儿既然是齐燕然的孙女,却哪里来的这个哥哥?嗯,莫非是飞天神龙?师兄妹也习惯了以兄妹相称。”但他虽然没有见过飞大神龙,却是听得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等人说过飞天神龙的相貌的,飞大神龙相貌虽不丑陋,却绝对不是俊雅的书生。

  正因他思疑不定,但见宇文浩与齐漱玉兄妹相称,齐漱玉并没否认,心想:他们即使不是亲兄妹,这个少年恐怕和齐家也是多少有点关系。顾虑到牵涉齐家的关系,宇文浩发掌打他,他就不敢用重手法还击了。

  四掌相交,登时把汤怀远吓了一跳。

  他最先接触到宇文浩的右掌,好像触及烧红的火炭一般,炽热如烫;随即接触到宇文浩的左掌,却又像触及一声坚冰,奇兼刺骨。

  好在他的功力深厚,碰上这样奇怪的事情,也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并没受伤。

  武林中练铁砂掌、甚至毒砂掌的人虽然不多,但也常见。宇文浩这种一冷一热的掌力,练的却就不知是什么掌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凭他丰富的经验,却可断定,不是毒掌,只是一种邪门的功手。

  宇文浩见他似有畏惧之意,得意非常,哈哈笑道:“原来天下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的功夫也过尔尔。”汤怀远心念一动,陡地喝道:“好呀,原来你是白驼山的妖人!”

  宇文浩面色一变,冷笑说道:“白驼山的人可没有你这样无耻,堂堂总镖头,甘为鹰爪孙!”

  汤怀远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们的底细么,说到厚颜无耻,恐怕任何人都得对你们甘拜下风。嘿嘿,白驼山有三门绝技,一是寒冰掌,一是火焰刀,一是把面皮练得厚如城墙的功夫。三门功夫,都是足以独步天下。你的寒冰掌与火焰刀稀松平宜,想不到练面皮厚的功夫倒是得了白驼山真传!”

  寒冰掌与火焰刀的确是白驼山所创的两大邪派奇功,寒冰掌能令人感受奇寒,火焰刀亦是以掌为刀,并非真刀,功夫练到深时,肉掌可以变成烧红的铁块一般。但所谓“练面皮厚的功夫”那却是汤怀远编造出来,用来嘲讽白驼山这一邪派的了。

  此时他已知道宇文浩的来历,下手绝不留清。掌打掌劈,有如铁斧开山巨锤击石,宇文浩这才知道厉害,哪里还敢硬接?他不敢硬接,寒冰掌与火焰刀又如何能伤对方?

  不过片刻,宇文浩已是汤怀远的掌风影笼罩,险象环生!若不是因为汤怀远恐防误伤齐漱玉,早已被打得筋断骨折。

  宇文浩也真精灵,假快就看出汤怀远是对齐漱玉大有所顾忌。于是每到紧要关头,他就紧紧靠着齐漱玉,甚至躲到齐漱玉背后。让齐漱玉替他抵挡。

  齐漱玉对这位义兄,本来已经起了一点疑心的,但此时却忽然过他有了好感。

  好感从何而来,是因为宇文浩帮他骂了汤怀远之故。

  她并非不知道汤怀远初她的爷爷的交情,小时候她是曾经随爷爷到过震远镖局一次。虽然那个时候她只有五岁大的小姑娘,这件事情总还记得。

  但也正是因此,她对汤怀远更加生气了,汤怀远和葛大先生。徐中岳联手对付她的师兄,这件事情,她一到北京就知道了。(可惜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汤怀远的难言之隐,她是无从得知的。)

  要是她得一点世故的话,或许她还会谅解汤怀远的为难之处。可惜她又是被爷爷和王妈等人宠坏了的,刚刚出道的、不通世故的姑娘。

  汤怀远已经占了绝对上风,齐漱玉与宇文浩的身形都已在他的掌风掌影笼罩之下,只因投鼠忌器,汤怀远仍是未敢即下杀手。

  汤怀远心中烦躁,暗自想道:“这丫头不识好歹,没奈何我只好冒点风险,拼着误伤她了。”主意打定,陡地一声大喝,重重的一掌向齐漱玉左肩猛劈过去,使的是“隔山打牛”的功夫。

  隔山打牛在武学中名为隔物传功,功夫练到深时,隔着一重障碍(这障碍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也能伤及对方,但隔在中间的物体却不至受到丝毫伤损。当然所谓“隔山打牛”乃是夸大其辞,并非真的可以隔着一座山打死一条牛。隔一堵墙那还勉强可以。

  忽听得有人大叫“汤伯伯手下留情。”是个少女的声音,声音充满惊惶。原来是楚天虹从家里出来了。她一出来,就刚好看见汤怀远对齐漱玉痛下“杀手”,她不知道这是隔物“传功”,焉得不惊?

  鲍胜、雷超二人见她出现,亦是又惊又喜,不约而同的对她发问。一个问道:“你爹怎么样了?”一个问道:“这小妖女是不是齐大圣的同党?”

  楚天虹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听就明白了汤怀远为何要对齐漱玉施展“杀手”的原故,她无暇回答鲍胜、雷超,连忙接下去尖声叫道:“这位齐姑娘是救了我们父女性命的恩人,你们千万不可将她误会。”

  汤怀远由于没有把握,虽然业已出掌,心中仍在忐忑不安。一听得楚天虹这么说,不知不觉,掌势缓下。要知他拚着冒误伤齐漱玉的危险,固然是因为不骨轻易放过白驼山的妖人;但另外一半原因,则是为了楚劲松死生未卜,他认定齐漱玉即使没有参与其事,至少也是父女同谋,老友若然死了,他也要从齐漱玉口中获知事情的真相,齐漱玉是“帮凶”,受点误伤亦是罪有应得。

  如今他一听得楚劲松没死,且还是齐漱玉救了他的性命的。他没有把握不至危及齐漱玉的性命,这一掌打下去呢还是不打,就难免犯疑了。”

  宇文浩已经看出汤怀远是要不顾一切取他性命,趁这稍纵即逝的时机,立即倒跃出汤怀远掌力之所能及的范围。

  汤怀远的五根手指,刚刚搭齐漱玉的肩头。

  齐漱玉好像皮球般给抛了起来,吓得楚天虹失声惊呼!

  但这霎那间,齐漱玉的感觉却是十分奇妙。她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又好像是给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似的,足踏实地之时,竟然毫发无伤。

  原来汤怀远用的乃是一股巧劲,将她抛出去的。由于宇文浩已经跑开,他自是不愿冒着没有把握的危险,在齐漱玉的身上试他的“隔物传功”了。把齐漱玉抓回去只有给自己添麻烦,他是特地用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放过齐漱玉的。

  汤怀远一掌推开齐漱玉,正要去追宇文浩,宇文浩已是先发制人,发出了一枚独门暗器。

  他这独门暗器名叫香雾弹,一飞出去便即爆炸,“轰”的一声,烟雾迷漫。所谓“香雾”,其实乃是一种可以令人中毒昏迷的“迷魂香”。

  宇文浩借着烟雾遮掩,早已到了齐漱玉身边,把齐漱玉拉走了。

  鲍胜和雷超刚刚站起来,他们首当其冲,吸进了迷魂香,登时晕倒。

  镖局里陆续有人出来,好在迷魂香并非剧毒,用冷水一泼,鲍、雷二人也就醒了。

  楚天虹道:“汤伯伯,我爹爹不能到镖局赴约,我是特地来请你过去的。”

  汤怀远见鲍、雷二人已经醒转,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我也正是想去看令尊的,咱们现在就去吧。”挥一挥手,叫手下把两名镖师招回镖局。

  楚天虹道:“徐姐姐,怎的你也这样巧跑来这里?”徐锦瑶苦笑道:“你家里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不幸事情,我的事情没这么严重,且待见过你的爹爹之后,我再与你谈心吧。”楚天虹七窍玲珑,猜到她几分心事,也就不再追问了。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回到楚劲松的寓所。

  楚劲松伤得甚重,幸在内功深厚,得到齐勒铭替他推血过宫之后,此时虽然尚未能够行动,却已有了说话的气力。

  “我听得外面好像闹哄哄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汤怀远还没慰问他,倒是他先发问了。

  楚天虹不想父亲为齐漱玉担心,说道:“没什么,是齐姐姐刚好碰上汤伯伯。”

  楚劲松道:“汤大哥,你没留难她吧?”

  楚天虹抢着回答:“我已经和汤伯伯说清楚了,汤伯伯当然不会留难她。我们已经将她送走了,她是坐马车走的!

  楚劲松松了口气,说道:“怪不得我听见车子的声音,这么早就有马车经过,也是她的运气,嗯,她走了我就放心了。不管她的父亲为人怎样,她可是位好姑娘。”

  汤怀远道:“她的父亲就是齐大圣吧?”

  楚劲松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对我有仇,也对我有恩,这件事就此算了。汤大哥,你也不必去追究那个齐大圣啦。”

  汤怀远叹道:“这次都是我连累了你,我实在过意不去。”要知楚劲松是他发帖请来的,那个“齐大圣”又是他的弟弟邀来镖局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自是不免内疚于心。

  楚劲松微笑道:“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汤怀远莫名其妙,苦笑问道:“楚大哥,你不是说反话吧?”

  楚劲松正容说道:“咱们是老朋友了,我怎会说反话。你想想,咱们最担心的是什么,如今我伤成这样,那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免役了。这不是因祸得福么?”

  楚天舒兄妹不懂父亲说的“免役“是什么意思,汤怀远则是懂的。所谓“免役”,那是可以用不着他去对付飞天神龙了。

  汤怀远道:“楚大哥,你觉得怎样,待我替你把一把脉。”

  楚劲松道:“没什么,伤虽不轻,大概死不了。倒是玉虚道长中了毒针,你应该为他多费点神。”

  汤怀远颇通医理,替楚劲松把过了脉,知道他所言不虚,内伤虽然甚重,却已过危险关头。

  玉虚子中毒昏迷,醒过来一阵又晕过去了,汤怀远仔细观察,拿起业已吸出的毒针看看,咦了一声,说道:“这似乎是穆家的毒针!”

  楚劲松心头一震,失声叫道:“穆家的毒针,不是唐家的毒针?”

  汤怀远道:“楚兄,你有所不知,陕北穆家,是新兴的暗器世家。所谓‘新兴世家’那是对唐家而言的。唐家号称‘天下暗器第一家’他们的暗器功夫世代相传,享誉数百年。穆家的暗器功夫开始为人所知,到如今才不过是第三代。而且虽然已经到了第三代,知道有这么一个新兴暗器世家的人也还是很少的。不过,据知道的人说,穆家的暗器功夫似乎是源出唐家,但若干种喂毒的暗器,穆家的暗器比唐家的还更厉害。毒针就是其中之一!”

  楚天舒暗暗佩服,心里想道:“汤怀远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当真是见闻广博,还在丁勃之上。”

  楚劲松呆呆出神,半晌忽地说道:“这就怪不得了!”

  汤怀远刚刚替玉虚子把过了脉,闻言诧道:“什么怪不得?”

  楚劲松一派茫然,那奇特的神情好像是混合着恐惧和悔恨。对汤怀远的发问竟似听而不闻。

  他的惊惧和悔恨是给“穆家的毒针”挑起的。

  昨晚他一回到家中,就看见齐勒铭抱着他的妻子,他心情的愤怒,可想而知。在怒火中烧之下,他想到的只是齐勒铭在“调戏”他的妻子,或许“调戏”二字不大恰当,因为他的妻子本来是齐勒铭的前妻,但无论如何,这也是对他的侮辱,一种报复性的侮辱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是不是还可能有别的原因。

  此际,玉虚子就躺在他的身旁,从中了毒针之后的玉虚子身上看到的情形,和当时他看到妻子的情形,何其相似!

  “莫非她也是中了毒针?”想到这点,他不禁恍然大悟了。

  本来中毒昏迷的迹象和被人点穴道的迹象是不同的,他是一个武学的大行家,假如当时能够细心观察的话,应该可以看得出来。但当时他被怒火遮了眼睛,又焉能仔细辨别?

  他继续想道:“当时齐勒铭只用一支手来对付我,甚至当玉虚子与我联手攻他,攻得险象环生之际,他也还是只用一支手。他不可能是因为要故意来侮辱我而甘冒性命的危险吧?他是不是为了要救治英男腾不出双手的呢?

  “庄英男中毒针是在他回家之前,齐勒铭是可以得到手的;但他不会用毒针来害英男,这想必是银孤干的勾当。我回来时,银狐已经被他赶走了。后来他用穆家的毒针来刺玉虚道长,那是另一回事?”

  汤怀远见他神情古怪,不觉有点担心,轻轻抓着他的手摇了一摇,说道:“楚兄,你怎么啦?”

  楚劲松霍然一醒,说道:“没什么,刚才你是不是说到穆家的毒针?”

  汤怀远道:“不错。”

  楚劲松道:“穆家我是知道的,穆家的第三代得到家传暗器功夫的听说是一对姐妹,人称穆氏双狐,对吗?”

  汤怀远道:“原来你虽然身在江南,对北方的武林情况也是如此熟悉。你说得一点不错,如今得到穆家暗器真传的就是江湖上称为金狐、银狐的这对穆家姐妹了!”

  楚天舒忽道:“不是银狐!”

  此言一出,徐锦瑶固然惊诧,但最惊诧的还是楚劲松。

  “你怎么知道?”楚劲松问他儿子。

  楚天舒道:“我见过银狐。我知道她和齐勒铭早已闹翻,我觉得她虽然恶名,心地却似乎并不很坏。”

  楚劲松吃了一惊,说道:“你见过银狐?她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吗?”本来他想问儿子和银狐说了些什么的,但事关“情孽”纠纷,父亲也不便和儿子开口。

  楚天舒点了点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待爹爹玉体安康之后,孩儿再向你禀报。”

  汤怀远道:“最近震动江湖的一件大事是华山派的掌门天权道长被人害死,这件大事,贤侄想必也早已知道了吧?听说天权道长遇害那天,银狐曾在华山出现。玉虚子当时在华山作客,发现了她,还曾经和她交过手。许多人怀疑天权道长就是被她用毒害死的。”

  楚天虹也忍不住问哥哥道:“是啊,既然玉虚子和银狐有过这段过节,何以你认为玉虚子中的穆家毒针,不是出自银狐的暗算?”

  楚天舒道:“害死天权道长的不是银狐,她也没有和玉虚子交过手。”

  汤怀远道:“啊,那么我听来的消息是假的了?”

  楚大舒道:“消息不假,不过是另一个人。是一个和银狐十分相似的人,可能就是她的姐姐金狐。”

  汤怀远道:“你怎么知道如此确凿?”

  楚天舒道;“天权道长遇害那天,我恰好路过华山。玉虚子和那个貌似银狐的女子交手,我是亲眼看到的。其后两天,我碰上了银狐,我并且知道在华山派出事那天,她曾在别的地方出现。还有,我曾仔细辨认,她和我那日所见的另一个女子,虽然十分相似,但也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汤怀远点了点头,说道:“你这样说就解开我心里的疑团了。我本来也怀疑这枚毒针不应该是银狐的。第一她和齐勒铭早已闹翻,第二以齐勒铭的性格,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即使他没有和银狐闹翻,他也不屑借用别人的暗器!”

  楚天虹道:“那么玉虚子怎会中了毒针?”

  楚劲松也是疑团难释,说道:“玉虚子中毒针是在我受伤之前,我亲眼看见是齐勒铭用毒针刺伤他的。”

  汤怀远道:“我只说他不屑借用别人的暗器,但他当时何以会有穆家的毒针在手,这就非我所知了。不过昨晚之事与己银狐无关,这点我倒是相信令郎的话。”

  楚劲松却是信不过银狐,暗自想道:“她和玉虚子没有过节,但和英男却是有过节的,齐勒铭抛弃了她,在她的心目之中,只怕到如今还是把英男当作情敌吧?这笔帐恐怕她也是要算在英男头上的了。”

  楚天舒好似知道父亲的心思,说道:“我知道银狐一心想得回齐勒铭,但她要对付的只是齐勒铭,我相信她是不会伤害别人的。”

  楚劲松不说话,楚天虹却道:“哥哥,你凭什么这样相信她?”

  楚天舒道:“她后悔她曾帮齐勒铭做过许多坏事,如今她只是想挽救齐勒铭,我相信她的忏悔是真心说话。刚才我给齐漱玉那瓶药散,可以令到齐勒铭武功消失的药散,就是银狐交给我的。”

  楚劲松虽然还是不敢相信银狐,但听得儿子都这么说,他是稍为放心一些了。从儿子的说话中,他亦可以猜想得到,他和齐勒铭结怨的原因,楚天舒从银狐的口中大约也已知道了。虽然至亲莫如父子,但这种涉及“私隐”的情孽纠纷,做父亲的在儿子面前也是不免感到尴尬。

  他咳了一声,清清喉咙,移转话题,问汤怀远道:“汤兄,你已经替玉虚道长把过脉,他的伤怎么样?”

  汤怀远道:“我甚感奇怪!”

  楚劲松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奇怪什么?”

  汤怀远道:“穆家的毒针,厉害无比,玉虚道长功力虽然深厚,按说也是难以活命。但我看他脉象,他中的毒却并不如我想象之深。现在我已点了他的睡穴。待他好好睡过一觉,我请京师第一名医赛华陀叶大夫给他治病,相信他可无性命之忧。”

  楚劲松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这或者是因为天舒已给他服了一颗灵丹之故。”

  汤怀远诧道:“什么灵丹?”心想穆家的毒针厉害无比,怎能还有什么的解药。

  楚劲松道:“我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他不但有解毒的药丸,还有能治内伤的药丸,这次若不是得到他带回来的两种灵丹,玉虚子固然早已身亡,我只怕也是见不到你了。”

  说到此处,楚劲松把目光移到儿子身上,说道:“舒儿,你老实告诉我,这两种珍贵无比的灵药,是谁给你的?他又因何肯送给你这份无价的礼物?”

  楚天舒说道:“实不相瞒,这两种药丸都是齐勒铭的父亲齐燕然送给我的……”

  楚劲松不觉为之愕然,脸上挂着苦笑,嘴巴却是说不出话。

  楚天舒道:“爹,我是怕你不肯服齐家的解药,所以刚才不敢对你说。”

  楚劲松叹道:“想不到我险死还生,原来都是拜齐家所赐的。齐勒铭几乎杀了我,但我这条性命却又是他们齐家的人救的,这笔恩仇织的糊涂帐真是不知从何算起?”

  当下楚天舒将他在齐家作客,被金狐用毒针暗算的事情,说给父亲知道。当然说的只是简单的事实,并非全盘托出。

  “给玉虚道长服的那种药丸,据齐燕然说,名为琼花玉露丸,虽然不是对症解药,但也可以减轻穆家那种毒针的毒力。爹爹,你服下的那颗药丸名为大还丹,齐燕然命名为大还丹,那是有意和少林寺的小还丹争胜的。”楚天舒这样告诉父亲。少林寺的小还丹是最有名的医内伤的灵药,武林传说是有起死回生功效的。

  楚劲松道:“这话倒也不算夸大,我本来是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的,现在好得多了。依我看来,齐家大还丹的功效的确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

  汤怀远恐他伤神,说道:“药石虽然有灵,但你还是以少说话多睡觉为宜。”

  楚劲松叹道:“我哪里睡得着觉,还是陪你们闲聊吧。”要知他有生以来从未受过这样大的打击,此时正是心事如潮,焉得抛开思虑?

  汤怀远笑道:“我自有妙法助你安眠,但请你容我放肆。”

  楚天舒正自不懂人说的“放肆”是什么意思,楚劲松已是盟然一省想了起来,说道:“对啦,你看我多糊涂,连你的独门点穴功夫都忘记了。好,那就请你点我的安睡穴吧。”

  原来点穴也分两种,一种是武功上用来伤人的点穴,一种是医学上用来治病救人的点穴。汤怀远兼通两种点穴功夫,以点睡穴来助病人康复就是他的拿手本领之一。武功上一般的点穴,点的即使不是死穴和伤残穴,时间久了,对身体也是有不利的影响的;但他点人的安睡穴,则只是帮助病人得到充分的休息,时间多久,对病人也是有益无损。

  说罢,汤怀远便即点了他的睡穴。他点的这个睡穴和耳门的玉府穴相差不过毫厘,而玉府穴则是死穴之一。楚天舒想道,若不是他先作了说明,只怕我也会给他吓了一大跳。

  汤怀远笑道:“好了,令尊这一觉包保他可以睡到明天天亮。”

  徐锦瑶这才有机会问他:“汤总镖头,白驼山的妖人是怎么一同事?”

  汤怀远道:“白驼山在中印交界之处,据说唐朝的时候有个姓华的剑客,为避中原战乱,跑到那里隐唐,后来就开创了白驼山一派。但近一百年来,白驼山的山主则是复姓宇文的一支人世代相传。论武功,白驼山原来的武功本不算邪派,但到宇文这一家族,不但练了邪派武功,行事也大违创派祖师的侠义之道了。近二十年变本加厉,故此中原的正大门派,就把他们视为妖人了。”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白驼山的妖人做了些什么坏事,可否略知一二。”

  汤怀远道:“他们最大的罪恶乃是贩毒。”

  楚天舒问道:“贩的什么毒?”

  汤怀远道:“白驼山上有一种野生植物,名叫大麻,当作烟草吸食,据说能令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因此白驼山妖人把用大麻作原料制炼而成的一种药丸,叫做神仙丸。实际上是一种慢性毒药。”

  楚天舒道:“如此说来,神仙丸大概是和鸦片差不多的毒品?”

  汤怀远道:“它的毒害比鸦片更甚,据说能令人迷失本性,服食过量,甚至会患了失心疯症而至死亡的。大麻在天竺被称为迷幻药,一个人若陷入迷幻的境界中,那就必将是身不由主,也容易被别人控制的了。”

  楚天虹伸了伸舌头,说道:“这可真是比鸦片更可怕了。”

  汤怀远继续说道:“白驼山妖人贩的就是这种美其名为神仙丸的毒品。二十年前,他们曾和中原的一些武林败类勾结,叫这些败类帮他们贩毒,据我所知,甚至有大名鼎鼎的武林人物,也因患上毒瘾以至给弄得身败名裂的。但事情已成过去,为存忠厚,是什么人,我不想说了。”

  楚天舒道:“既然二十年前,已经有人在中原贩卖神仙丸这种毒品,何以现在反而没有听说神仙丸的流毒情形呢?或许是我孤陋寡闻,吸鸦片的痫君子很多,我也见过。但神仙丸这种毒品,我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汤怀远道:“这是因为白驼山妖人刚在中原开始贩毒之后不久,主持贩毒的头子,亦即白驼山上一代的山主宇文博就给天山派的剑客杨炎杀了。杨炎是和当时好几位成名的武林人物,一同去铲平了白驼山的制毒机关的。他们大破白驼山之后,要白驼山余下的一众弟子共立誓约,从此不许再制炼神仙丸!杨炎听说现在尚还活着,他是现任的天山派的掌门。”

  楚天舒皱眉道:“但白驼山妖人如今又见在京师出现,他们当年所立的誓约恐怕是靠不住了。”

  汤怀远叹道:“我也正是有此顾虑。”

  徐锦瑶忽地说道:“你们说那位齐姑娘是好人,恐怕也靠不住了吧?”要知她的父亲是几乎给飞天神龙打死的,飞天神龙大闹徐家的那一天,齐漱玉是跟着他来到徐家又和他一起走的,徐锦瑶亦己知道他们是师兄妹了。故此徐锦瑶虽然对父亲不满,但对齐漱玉也仍是难有好感。

  楚天虹道:“姐姐因何会出此言?齐漱玉虽然是齐勒铭的女儿,但父女却并非同一路人。这次她的确帮了我们一家的大忙,我不是早已告诉了你吗?”

  徐锦瑶淡淡说道:“她和父亲或许不是一路,但和白驼山的妖人却是一路。”

  楚天虹是曾经听见汤怀远把宇文浩骂作“白驼山的妖人”的,但前面的事情她尚未知,正因她心有所疑,故此才向汤怀远请教“白驼山的妖人”是怎么”回事。

  此时,她虽然已经知道了白驼山的妖人是怎么回事,但心中的疑团却是更加重了。

  “汤伯伯,你以前没有见过那小子吧?”楚天虹问道。

  “没有见过。”汤怀远答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白驼山的妖人?”

  “寒冰掌与火焰刀是白驼山的独门武功,这小子两种功夫都会,恐怕他还不只是白驼山一个普通的弟子呢。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了是白驼山的人了!”

  “那就奇怪了,齐姐姐怎么会跟一个白驼山的妖人联手?”

  汤怀远若有所思,没有回答。徐锦瑶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却听见那小子叫齐姑娘做玉妹,齐姑娘也没否认。大概他们是结拜的兄妹吧。”

  楚天舒大吃一惊,说道:“他们真的以兄妹相称?”

  徐锦瑶冷冷说道:“你不相信,你可以问问汤总镖头。”

  楚天虹说道:“纵然如此,我仍是不能相信齐姐姐和白驼山的妖人做了一路。啊呀,不好,说不定是齐姐姐给他骗了。”

  楚天舒连忙问道:“汤伯伯,你的看法怎样?”

  汤怀远沉吟片刻,说道:“我也觉得奇怪!”

  徐锦瑶道:“奇怪什么?”

  汤怀远道:“奇怪齐家的人,怎能和白驼山的妖人有来往!”

  徐锦瑶道:“听说齐燕然的武功虽然号称天下第一,行事却甚妖邪。臭味相投,齐燕然和白驼山的妖人有来往,那也并不稀奇。”

  楚天虹道:“对,或许齐姐姐就是因为她爷爷的关系,和这个小子结识的。”她对齐燕然可说毫无所知,但她的内心却是希望这个过错是由齐燕然造成,和齐漱玉本身无关。

  汤怀远沉声说道:“不可能!”

  徐锦瑶道:“为什么不可能?”

  汤怀远道:“杨炎与一众侠义道大破白驼山之后,齐燕然虽然没有参加,但他却是早在杨炎之前,就和白驼山主交过手的。不过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我是从他的弟子卫承纲口中得知的的,卫承纲是他唯一的外姓弟子,此人亦即是飞天神龙卫天无的父亲,逝世亦有多年了。

  “据卫承纲说,齐燕然是和宇文博相约在藏边的青螺谷秘密比武,双方约定,倘若齐燕然输了,齐燕然就得把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奉送给宇文博,若是宇文博输了,就不许在中原贩毒。”

  徐锦瑶道:“那么一定是齐燕然输了!”

  楚天虹驳她道:“何所见而云然?”

  徐锦瑶道:“汤总缥头刚才说的,不是一直等到杨炎杀了宇文博之后,白驼山的妖人才停止在中原贩毒吗?”

  楚天虹道:“我说不对,要是齐燕然输了,他怎能直到如今仍然保有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

  汤怀远笑道:“你们不必争,你们都没有完全猜对。”

  楚天虹道:“是两败俱伤么?”

  汤怀远道:“也不是两败俱伤,胜是齐燕然胜了,但没有全胜。”

  楚大虹笑道:“那还是我猜得比较接近事实,但怎样叫做没有全胜呢?”

  汤怀远道:“结果他们斗了半天,齐燕然仅胜了一招。而且还是仗着他新得的一件名为藤蛇鞭的兵器方能获胜的。故此双方都退让一步,齐燕然家在河南,宇文博答应,不许白驼山的人踏入河南省一步,并包括不许他的党羽在河南贩毒。齐燕然则不干涉他在河南省以外的活动。”

  徐锦瑶道:“卫承纲是齐燕然的徒弟,他的话靠得住吗?”

  汤怀远道:“我想应是真的。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河南省的确是没有人贩卖神仙丸。”接着微笑道:“江湖上的传言,是有许多不尽不实的。比如就拿齐燕然来说吧,不错,他的确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但他的行事却非全属妖邪。”徐锦瑶面上一红,不再言语,原来说齐燕然行事妖邪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她的父亲。

  楚天舒呆了半晌,说道:“原来齐漱玉手中的那条藤蛇鞭是有这么一个来历,但她却好像并不知道这个来历。”

  楚大虹道:“奇怪,齐燕然为什么不告诉他的孙女呢?”

  汤怀远道:“这倒没有什么奇怪,齐燕然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他的武功一向也是破人认为天下第一的,但那一次他和白驼山宇文博比武,却靠了藤蛇鞭才能胜得一招,他自是不愿和人提起了。据我所知,他正是那次从藏边回来后就闭门封刀的。”

  楚天虹道:“和自己的孙女儿说也怕失了面子吗?”

  汤怀远叹道:“他在儿子失踪之后,己是万念俱灰。我猜他之所以闭门封刀,与白驼山主之战未获全胜恐怕还只是次要的原因,更加重要的原因则是他的儿子误入歧途给他的打击太大了。或许也是因为他早已厌倦江湖,只盼能够与孙女相依为命,度过晚年,故而不愿和孙女多谈自己的过去吧。”

  徐锦瑶淡淡说道:“可惜这位齐姑娘却是未能依顺她爷爷的心意,依然还是涉足江湖。”

  楚天舒无心听他们的议论,只是在一旁呆呆的想。楚天虹见他如此神情,拉住他的手道:“哥哥,你怎么啦?怎的好像傻了一般?”

  楚天舒道:“我是在想,在想……”

  楚天虹噗嗤一笑,说道:“我明白了,哥哥,你还是在想那位齐姑娘吧?”

  楚天舒正容说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是在想,如若汤伯伯所言,齐漱玉恐怕是还未知道白驼山妖人的来历的。她一定是上了那个小子的当了!”

  汤怀远道:“我的看法也是这样。”

  楚天舒搓搓手道:“那怎么办呢?那怎么办呢?我的命也是她救的,我总不能看着她坠入人家的陷阱呀!”

  汤怀远道:“你不必心急,我们镖局人多,我负责替你打听她的下落就是。白驼山那小子是乘马车来的,拉车的两匹白马是极为罕见的良驹,这就是一个可以侦查的线索。”

  楚天舒素知汤怀远耳目灵通,听他这么说,也只好倚靠他了。

  齐漱玉的确不知道白驼山的来历,对白驼山她所知道的只是宇文夫人告诉她的那些。但她心坚也并非毫无怀疑的,她最大的一个疑团就是关于她的义母宇文夫人的。

  马车跑得飞快,已经走过了十里长街,到了什刹海(地名)的湖边。

  什刹海是京师著名的风景区,虽然不算郊区,却很幽静。此时旭日初升,湖边的行人寥寥无几。

  他们松了口气,几乎同时开口。

  “玉妹,怎的你会跟汤怀远打起来,你不知道他是震远镖局的……”

  “宇文大哥,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我想请问你一件事情……”

  两人争着说话,宇文浩先停下来。他作了一个礼让的姿势,笑道:“好,玉妹,你先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说怎会知道我是女子?”齐漱玉问道。

  宇文浩哈哈一笑道:“其实我与娘亲早已知道你是女子了,只是不说穿,免你害羞罢了。”

  “干娘好吗?”齐漱玉红着脸又问道。

  宇文浩怔了一怔,答了个“好”字,接着笑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问我呢,多谢你惦记家母。”

  齐漱玉脸上却是毫无笑容,继续问道:“昨晚你是和干娘在一起吗?”

  宇文浩诧道:“是呀,昨天我们搬到一个朋友家里,晚上和他的家人聊无,很迟才睡。”

  齐漱玉道:“迟到什么时候?”

  宇文浩道:“大概是三更过后,四更未到。”

  齐漱玉沉吟不语,宇文浩反过来问她道:“玉妹,你怎么啦,因何这样问我?”

  齐漱玉道:“没什么,昨晚我碰到一件奇怪事情,你先别问我是在什么地方!那时大约是三更时分,我一个人正想进入一家人家打探一件事情的时候,突然给一个人打中了我的麻穴,她用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泥丸。”

  宇文浩道:“是什么人?”

  齐漱玉道:“我不知道。那个人的背影很像、很像……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说……”

  宇文浩先是作出惶惑的神情,接着才装着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那个人很像我的娘亲,是吗?怪不得你……”齐漱玉面上一红,连忙说道:“我当然不会怀疑是干娘打我的穴道,但背影那样相似,我忍不住好奇,所以才说给你知道罢了。”其实假如没有宇文浩刚刚来救她“脱险”这件事情发生,她的心里的确还是有点思疑的。如今她却是不能不相信宇文浩的说话了。

  宇文浩笑道:“你莫多心,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怀疑干娘。我说的怪不得,不是这个意思。”

  齐漱玉道:“哦,那是什么意思?”

  宇文浩道:“的确有一个人和我的母亲极相似,我也曾经误认过她是娘亲。”

  齐漱玉道:“哦。有这样相似的人吗?她是……”

  宇文浩道:“她是和我的母亲同时出生的。不过,她们虽然是孪生姐妹,却并不住在一起,自小就分开的。我也只见过她一次。对啦,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什么情形下被她打着穴道的”

  齐漱玉可不愿意把“家丑”外扬,她一面思量哪些是可以告诉宇文浩的,哪些是必须隐瞒的;一面说道:“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宇文浩道:“就是为了来找你呀!”

  齐漱玉道:“你怎知道要来这儿找我?”

  宇文浩道:“你不是说过你要找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儿子楚天舒的吗?昨天有一位朋友告诉我们,楚劲松应震远镖局总镖头汤怀远之请,住在镖局后街他的一座别墅。

  “你两天没有回来,娘亲是放心不下。昨天我们碰上一位家父的朋友,他邀我们到他家里住。我怕你回到那间客店找不到我们,更怕你出了什么意外,因此娘亲叫我试一试来访寻楚劲松,希望能够在他那里打听到你的下落,想不到我一来就碰见你和汤怀远交手,这是怎么回事?”

  齐漱玉已经编好一套故事,说道:“不错,昨晚我是要来找楚劲松的,也是想不到我还未到门前,他的仇家已是先我而来,那时他们已经在屋子里打起来了。就在此时,我被打着穴道。天亮时我的穴道刚刚解开,又碰上汤怀远来了,他不由分说,就要捉我,或许他误会我是楚劲松的仇家吧。”

  宇文浩道:“那位楚姑娘好像说你是她父兄的救命恩人?”

  齐漱玉道:“我哪有那样大本领可以救得扬州大侠,我猜那是因为天舒的妹妹知道我是她哥哥的朋友,故而这样说,好让汤怀远放过我们的。”

  两人都是编造谎言,不敢实说,同样,彼此虽然也都听得出对方的话里似有破绽,但为了掩饰自己,也都不敢盘问对方。

  尽管心中藏着疑团,她还是愿意见到宇文夫人的。因为她的感情正在受着巨大的冲击。像是一只在暴风雨底下已经欲飞无力的燕子,她是只能希望赶快回巢。甚至不管那个巢是否她的旧巢,只要能够聊避风雨就行。有人爱怜,那就更好。

  唉,这一晚之间,她所经历的变化,也实在是太多了。一切的变化都来得那么突然,完全是她意想不到的!

  她想不到她以为早已死了的父母原来都还活着,更想不到在父母的身上她发现了那许多丑恶。或许她的父母也有值得同情的地方(楚天舒就曾劝告过她,劝她原谅父亲。)但由于她的感情受到前所未有的挫伤,她那脆弱的心灵目前还是不能接受她认为是“丑恶”的事实。

  小时候她多么渴望能够像别的孩子一样,父母双全。但如今她见到了双亲,却又不能和双亲同在一起。

  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是特别令人沮丧的。

  爷爷远在千里之外,丁大叔和王妈也都不在她的身边,谁能给她安慰呢?她想要寻找的师兄,又仍是一点线索都还没有。

  宇文夫人要认她做干女儿的时候。她是无可无不可的顺她意思认干娘的,但如今她对宇文夫人倒是不觉有点“亲人”的感觉了。

  马车继续前行,过了积水潭的那座桥了。

  “玉妹,到了!”宇文浩将她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她盟然一省,抬头四望,说道:“这个小岛的风景倒是幽美得很,你那位朋友就是住在这个岛上的么?”

  “不错,你瞧,那座大花园就是他家的!

  “啊,这么大的园子,他想必非富即贵吧?”

  “那倒不是,他只是个破落户。园子里也没什么花木,不过你若爱静的话,倒还不错。”

  “啊,那太好了。我正想静养几天。”

  “不要我陪伴吗?”宇文浩带点嘻皮笑脸的神态和她说道。

  “不要,我只要干娘作陪。”马车已经停在门前了。宇文浩将她扶下马车,便即并肩而进。

  宇文夫人正在陪齐勒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在园子正中的一座小楼上。

  这座小楼正好是对着园门。

  齐勒铭听见车马之声,不觉抬头望向窗外。

  宇文夫人忽地格格一笑,说道:“妹夫,你最挂念的人是谁?”

  齐勒铭沉着脸没回答。

  宇文夫人笑道:“你不喜欢我叫你做妹夫是不是?好,那我就暂且叫你做齐公子吧。唉,你最挂念的人大概不会是我那苦命的妹妹了,那么是那位早已抛弃了你的、如今是现任楚夫人的庄英男呢?还是你那位不肯认你做父亲的宝贝女儿呢?”

  齐勒铭强抑怒气,应声说道:“不要你管!”

  宇文夫人笑道:“我本来并不爱管闲事,可是眼前却有一个人找上门来,要我管她的闲事,你说是管好呢,或是不管好呢?”

  说至此处,宇文浩已经扶着齐漱玉踏入园门。

  宇文夫人这才蓦地提高声音说道:“你瞧是谁来了?”

  齐勒铭吓得跳了起来!

  宇文夫人将他按住,轻轻笑道:“安静一些,不是我不让你们父女相会,你应该知道你的女儿对你的感想如何,恐怕她还不愿意承认你是她的父亲吧。”

  这儿句话象利箭一般刺伤他的心,齐勒铭颓然坐下。

  “你既然知道她不愿意见我,你把她抓来做什么?”齐勒铭双眼火红,瞪着她问。

  宇文夫人笑道:“你一开口就说错了,你看她像是被人强迫而来的么?”

  齐漱玉气力还未恢复,心灵的创伤更大,要不是宇文浩扶着她走,她的脚步都几乎踏不稳。

  齐勒铭惊疑不定,说道:“这小伙子是谁?”

  宇文夫人道:“是小儿宇文浩。你瞧他们亲热的样子,你该相信不是我叫浩儿把她抓来的了!”

  齐勒铭道:“她怎样会认识你的儿子的?”心里想说的却是:“你们怎样骗她上当的?”但因一来真相未明,二来自己是在人檐下,只好暂且忍气。但虽然他说话的口气较为缓和,脸上的神色仍是十分难看。

  宇文夫人道:“这你就暂且不要管吧,不过你应该相信我,我对你实是一片好心。”

  齐勒铭冷笑道:“你对我好心,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女儿那就好了。”

  宇文夫人摇了摇头,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设法把令媛请来,还不是因为你挂念她的原故。”

  “你要得回女儿,恐怕还得靠我帮忙。”宇文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对齐勒铭继续说道:“别的本事我没有,但你这位宝贝女儿对我的话倒是很能听得进去,这个忙我是有把握帮你的。你别心焦,等待一些时日,待她气平之后,我再慢慢劝她。那时你们就可以重为父女了。”

  齐勒铭再也忍耐不住,哼了一声,说道:“我不要你帮这个忙。听着,你若不想逼我和你决裂的话,你就得马上把我的女儿放回去!”

  宇文夫人笑道:“只怕我请她回去,她也不肯回去呢。你仔细礁瞧,他们是多么亲热。我的儿子也不至于辱没你的女儿吧?”

  齐勒铭冷冷说道:“说清楚点,你们到底想要怎样摆布我的女儿?”

  宇文夫人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你瞧他们不是很登对么?咱们亲上加亲,那就越发妙了!”

  齐勒铭沉声说道:“你也别以为我己在你的掌握之中,就必须听你摆布?你信不信我有把握与你同归于尽?我若用天魔解体大法,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你的酥骨散就会失了作用!”

  宇文夫人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倒是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了。”当下笑道:“有话好好的说,干吗发这样大脾气?”

  齐勒铭道:“你不放我的女儿?我再明白的告诉你,我宁愿自己死了,也决不能让她做你的媳妇!”

  宇文夫人道:“唉,你一定要棒打鸳鸯,那我只好劝小儿暂且和令媛疏远了。”

  齐勒铭道:“不是暂且,是永远!我愿意跟你们回白驼山,从今之后,不许你的儿子见到我的女儿。”

  宇文夫人苦笑道:“可不能操之过急啊,你瞧他们这样要好,怎能马上就要他们分开?再说,我还不想回山呢。这样吧,我把令媛留在我的身边,减少他们亲近的机会,这样你可以比较放心吧?”

  齐勒铭道:“我就是不放心她在你的身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要设法使她离开你,早日回家去跟她爷爷。”

  宇文夫人道:“你开天讨价,也该让我就地还钱吧?你既然看不起我们母子,亲事我是不敢高攀了,那就当作一宗交易来说吧!交易若谈不拢,嘿、嘿……”

  齐勒铭道:“谈不拢又怎么样?”

  宇文夫人道:“若谈不拢,我唯有撒手不管,听其自然!”

  齐勒铭道:“好,你划出道儿来吧!”

  宇文夫人道:“我可以设法劝你的女儿回家,但你得用一个人来和我父换。”

  齐勒铭道:“什么人?”

  宇文夫人道:“听说你以前有一位姓卫的师兄,令尊对他的宠信超过对你,你曾因此妒忌这位师兄。”

  齐勒铭道:“这位卫师兄早已死了。”

  宇文夫人道:“我知道。但他的儿子如今正是江湖上最出风头的人物,绰号飞天神龙的卫天元就是他了。”

  齐勒铭怔了一怔,说道:“你要我用这个师侄来交换女儿?”

  宇文夫人道:“不错,飞天神龙已经来到京师,我要你捕捉这条孽龙。”

  齐勒铭道:“你和他有何仇怨?”

  宇文夫人道:“这你就不必管了。总之你要把卫天元抓来给我,我才能让你的女儿回家。”

  齐勒铭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宇文夫人道:“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再告诉你。”

  齐勒铭道:“他的父亲在生之时虽然与我不和,那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说他好歹也是我的师侄,毫无理由的以大欺小,说不过去吧?”

  宇文夫人道:“随你的便。你若认为师侄比女儿更亲,那也只好由你。”

  齐勒铭心里想道:“卫天元是玉儿喜欢的人,我这次跑来京师,本来是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怎能反而害他?”

  宇文夫人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你的女儿本来可以成为我的媳妇的,我失了一个好媳妇,只要得回一个臭小子来作佣人,算来已是我大大吃亏了。你若还不答应,那咱们就只好做亲家了。”

  齐勒铭暗自思量:“我曾听见玉儿在梦中也叫师兄,她怎的又会喜欢宇文浩这小子?”但眼见他们“亲热”的情形却又不能不信几分。

  宇文夫人道:“说老实话,我还舍不得她呢。你知不知道,我是她的干娘!”

  齐勒铭跳起来道:“什么,你是她的干娘?”

  宇文夫人道:“你不相信,待会儿你可以竖起耳朵来听。我就要下去接我的子女儿了。”

  齐勒铭道:“你不是要我马上答应你的交换条件吧?”弦外之音,已是有了可以商量的余地了。

  宇文夫人的眼角眉梢都露出了笑意,说道:“好,你好好考虑吧,我怎会迫你?你喜欢什么时候答复我就什么时候答复我,十天也好,半月也可,甚至等你十年八年都行!反正我是铁价不二,做买卖也必须双方同意,这宗买卖才能做得成的。”

  “你要静静考虑,我不打扰你啦。你要考虑,我也要出去迎接我的干女儿了。”

  她满脸都是笑意,回过身袅袅娜娜就走出去了。齐勒铭留在房中却是心乱如麻,哪里能够平静下来?

  宇文夫人的意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期限不论,但却必须一边交人,一边才能放人。宇文夫人有他的女儿作为人质寻,等十年八年又有何妨?’

  但宇文夫人可以等十年八年,他却怎能放心把女儿留在她的身边?多一天他就多一分担心!

  齐漱玉见到了宇文夫人,果然就好象看见亲人似的,扑入她的怀中,叫她干娘。

  宇文夫人抚摸她的秀发,柔声说道:“乖女儿,你受了苦了。不要害怕,你可以把这里当作你的家,你回到我的身边,我必定保护你,决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齐漱玉叫道:“干娘,你为何对我这样好?我、我、我……”她不知应该怎样告诉干娘才好。

  宇文夫人道:“玉儿,你什么也不用说。你的房间我已经布置好了,现在你最需要的是休息。”

  齐漱玉深深感激她的体贴,不知不觉靠着她的肩头,当真就像一个小女孩倚靠慈母一样。

  齐勒铭在楼上倚窗偷看,看到这样的情景,一颗心却是如坠铅块,往下沉,往下沉。

  “怎的她能够把玉儿哄得如此贴贴服服,难道玉儿真的是爱上了她那宝贝儿子?”

  他本来是要来帮助飞天神龙的,那是因为他知道飞天神龙是女儿的意中人,为了女儿,他才爱屋及乌的。

  但如果不是呢,他的做法当然可以改变了。

  “唉,我倒是宁愿玉儿嫁给卫天元的,但谁叫他不会讨取玉儿的欢心,却叫玉儿给别人骗了。这只能怪卫天元这小子运气不好,我是决不能容许玉儿嫁给白驼山这小妖人的,没办法!好把卫天元抓来换回玉儿了。”

  心乱如麻,不知不觉触摸到贴身收藏的一件物事,好像触电一般,他的心头陡然一震,心中苦笑,把那件物事取了出来。

  是什么呢,是他童年时代的一本描红帖子。这本帖子是他的爹爹送给楚天舒作护身符的,这护身符已经发挥了它的作用,救过楚天舒的性命了,昨天他之所以不杀楚天舒。就是因为在楚天舒的身上发现这本描红帖子之故,如今已是由他收回来了。

  这本帖子凝结着父亲对他的爱,是父亲把着他的手教他“描红”的。一个个的红字都好像是父亲的心血。

  昨天他曾对着这本描红帖子在心里发誓,不能再伤老父的心的。今天就忘了么?

  卫天元是他的父亲一手调教出的,他也知道他的父亲是把卫天元当成孙儿一样疼爱的。

  “在爹爹的心目之中,楚天舒的地位当然不能称卫天元相比,连楚天舒爹爹都不许我伤害他,要是我伤害了卫天元。爹爹他、他会怎样?”齐勒铭不敢想下去了。

  宇文夫人虽然没有告诉他,她要卫天元有什么作用,但他也可以猜想得到,决不会有什么“好事”,多半是要拿卫天元当作礼物,送给徐中岳或穆志遥。

  “唉,我伤爹爹的心伤得还不够?我怎能在爹爹的垂暮之年还让他受到这样重大的打击,把他视同孙儿的卫天元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但他若不把卫天元拿来交给宇文夫人,他就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他爱父亲,也爱女儿。他不能伤老父的心,更不能让女儿落在坏人之手。

  怎么办,怎么办呢?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知道的只是,他的女儿已经被宇文夫人骗来,女儿落在她的手中,他是不能不听她的摆布了。正是:

  误坠奸谋难自拔,逼将师侄换亲儿。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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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3 12:26:46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回 仗势欺人 膏粱劫美 佯狂玩世 侠士惩凶

        
  中途截美

  卫天元已经下了西山,走向京城。

  卫天元的心里也是充满疑团,如今他就是去寻求答案。

  谁是当年出卖他父亲的那个人,以徐中岳的嫌疑最大。卫天元这次前来京师,也就是为了要查究他父亲当年被害的真相的。

  “想不到我还没有机会去找徐中岳算帐,却先是见着了他的女儿。”

  但最令他诧异的还是碰上了扬州大侠楚劲松。

  “奇怪,楚大侠怎的会当上了穆志遥的打手?他的女儿又和徐中岳的女儿同游西山?难道他已经和徐中岳同流合污?”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猜疑是不合情理的。他运了口气,把挡路的一块石头踢得飞了起来,在半空中裂成八块。他对自己这一踢的力道颇为满意。心里想道:“楚劲松的确是没有用上阴力,嗯,昨天要不是他手下留情,我焉能还踢得碎这块石头,恐怕走也走不动了。”

  昨天他和楚劲松对掌之后,虽然早已察觉楚劲松是无意伤他,未用全力,但多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的。因为上乘的武功中,有一种是用阴劲伤人,要过了十二个时辰之后方始发作,这时才知道是否受到内伤的。现在已过了十二个时辰,他的功力丝毫不减,当然知道是没受内伤了。

  不错,昨天的对掌他也是未用全力,但虽然如此,他还是感激楚劲松的,楚劲松非但没有把他当作无恶不作的“小魔头”,而且敢于在彭大遒的眼皮底下对他手下留情,彭大遒可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总护院啊。虽说以彭大遒那点道行,未必就能看得出来,但最少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楚劲松是并未堕落成为鹰爪孙的了。

  “穆志遥和徐中岳不知还找些什么人来对付我?楚劲松若不是他们找来的人,怎的又会跟彭大道混在一起呢?穆志遥那两个宝贝儿子也好像是把他当作了自己人?”

  卫天元百思不得其解,因此他倒是想冒险去见一见楚劲松,问个究竟了。

  不过,吸引他去找楚劲松的还不仅是这个原因。

  由于碰上了楚劲松,他自是不免想起了楚劲松的儿子。在洛阳徐家,曾经一度与他交过手的楚天舒。

  楚天舒虽然还不能说是他的朋友,但最少他已是可以相信他不是敌人了。

  他曾经误会楚天舒和姜雪君要好,如今虽然早已经过了姜雪君的解释,这误会也还是未能完全消除的。他曾经看见姜雪君称楚天舒同一条船,而且并肩坐在船头,形状颇为亲热。他也知道姜雪君和楚天舒都已来了京师。

  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姜雪君和楚天舒都己来了京师,但他们并不是结伴同来的。

  要找寻楚劲松并不困难,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楚劲松是震远镖局的客人。他依理推测,楚天舒若然到了京师,即使不是和父亲同住,他的父亲也必定知道他的住址。

  卫天元相信姜雪君不会对他变心,无论如何,他也要见到姜雪君一面。

  “其实楚天舒也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即使不是为了打听姜雪君的下落,我也应去找他的。”他想。

  此际他已打扮成一个样貌十分平庸的普通人,在他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什么特点,这样的普通人是不会有人注意的。他在山涧旁边临流照影,心里想道:“在这个世界上,要是还有人认得我的话,最多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我的爷爷,一个是我的师妹。除了他们二人,即使是姜雪君,恐怕也未必认得我了。”他对自己的化装,很感满意。只是在想起师妹之时,心情不觉有点波动。

  “师妹如今不知是在哪里,那天她虽然称雪君、天舒同在一条船上,但想必不会跟他们一起同来京师的吧?她以为我会回家,想必如今在家中等我。”

  想到还有一个在痴心等待他的师妹,他自是不免有点内疚于心。但虽然如此,他还是没有放弃去找姜雪君的念头。姜雪君的影子渐渐遮盖了师妹的影子,他加快了脚步。

  楚劲松和玉虚子已经由汤怀远命人把他们抬到震远镖局去了,在震远镖局养伤当然安全得多。楚天舒也到镖局随侍父亲去了。

  不过在这幢房子内还有两个人留下,是楚天虹和徐锦瑶。

  人已散,庭院飘香,她们就燕肩坐在梅花树林。

  徐锦瑶不知从何说起,先来一段“引子”:“你家里刚刚出了事情,我就来麻烦你,请你原谅我这不情之情。”

  楚天虹道:“反正已经有哥哥替我服侍爹爹了,我乐得松一口气。不过,徐姐姐,你却又是因何不愿到镖局去呢?”

  徐锦瑶道:“镖局里人多嘴杂,不是谈话的好地方。嗯,楚姐姐,我有麻烦的事情,却找不到人商量,只好不辞冒昧,交浅言深了。”

  楚天虹笑道:“我年纪比你小,你叫我一声妹子吧。你我一见投缘,姐姐你又何必客气,有什么事情,尽说无妨。”

  徐锦瑶道:“这固然是我的麻烦事情,但和你也有关系的。妹子,你是聪明人,想必也能猜到几分了?”

  楚天虹想了一想,说道:“敢情是和昨天在西山上发生的事情有关?”

  徐锦瑶道:“正是。穆志遥那两个宝贝儿子调戏咱们,我气愤不过,回去就告诉爹爹,哪知,哪知,当真是爹爹,有,有……”

  楚天虹道:“是你爹有意把你许配给穆家的大少爷的?”

  徐锦瑶又羞又气,红了脸说道:“也难怪你们看轻我的爹爹,我有这样的爹爹,也觉得羞愧。他,他不但要逼我嫁给穆家的大少爷,还要我来劝你,劝你也嫁给穆家的二不爷。你说这不是要把咱们往火坑上推吗?”气愤之下,把父亲胁诱她的那些话都说出来了。

  楚天虹听罢,笑道:“好呀,原来你是奉令尊之命替我做媒的。要是给你爹知道你反而是来找我商量对付他的办法,他一定后悔选错媒人了。”

  徐锦瑶道:“你还取笑我呢,我若不是假意答允他,我焉能跑来会你?”

  楚天虹道:“但若给你爹知道,你就做不成孝顺的女儿了。”

  徐锦瑶怒道:“谁说我还要做他的孝顺女儿?”

  楚天虹道:“若呀,既然你不是与他同流合污,那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也不必因他羞愧了。”

  徐锦瑶苦着脸道:“话虽如此,但目前我可还是跟着爹爹住在他们穆家的呀。就像住在狼窝一样,我真是有点提心吊胆。要是我不肯依从他们,只怕,只怕!”

  楚天虹笑道:“你怕给色狼吞了?”

  徐锦瑶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事情已经找到咱们头上,总得想个法子对付呀。你打算怎样?”

  楚天虹道:“我不相信他们敢来抢我,我爹虽然卧病在床,也决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

  徐锦瑶苦笑道:“你有好父亲,又有一个好哥哥,我可是没人保护的孤女!”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楚天虹道:“别急,别急。你把我当作妹妹,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哥哥,我们不会不理你的。你说吧,你希望我们怎样帮你的忙?”

  徐锦瑶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来是希望和你一起逃走的,但如今令尊正在养伤,你怎能还走得开?”

  忽听得一个人笑道:“徐姑娘,你说错了,我正是奉了爹爹之命,叫妹妹回家的。”

  原来是楚天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

  楚天虹喜道:“哥哥,你来得正好。”

  楚天舒笑道:“是来得正好,你们说的话我都已听见了。”接着又道:“徐姑娘,你有此心意,那也正是最好不过,有个人还在担心你不肯离开你爹呢。”

  徐锦瑶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人?”

  楚天舒道:“迟些再告诉你。你们既然决定离开京城,那就事不宜迟,我给你们准备车辆,妹妹!你也得收拾行装了。”

  楚天虹道:“且慢,急也不急在这一时,我想知道爹爹为何要我马上离京,难道他也知道了这件事?”要知楚劲松昨日从西山回来。立即就给汤怀远请去镖局,等他回到寓所之时,楚天虹早已给齐勒铭点了穴道了。楚天虹被穆志遥的儿子调戏的事情,一直还没有机会告诉父亲。

  楚天舒道:“爹爹要咱们回家,不是为这件事情。他是不想咱们留在这是非之地。爹爹的病有汤伯伯照料,用不着咱们操心。所以他认为咱们还是早日回家的好。”

  楚天虹喜道:“既然爹爹有命,那我马上准备行装。”

  徐锦瑶思疑不定,说道:“楚大哥,你说这许多话都有时候,为何不能现在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只要知道他的名字。”

  楚大舒笑道:“最多半枝香时刻,他就可以来到你的跟前,我先让你猜猜,看你是否猜得着。”说罢就走了。

  果然不到半枝香时刻,楚天舒就回来了,而且多了一个人与他回来。

  徐锦瑶一见此人,不觉又惊又喜,失声叫道:“郭师哥,真想不到是你!”

  原来和楚大舒一起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心上人郭元宰。

  郭元宰道:“我也想不到在这里能碰上你,我到震远镖局打听消息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和师父住在穆府的呢。”

  徐锦瑶道:“我是称爹爹住在穆家的,如今正是为了不想在穆家住下去才要离开的。我的事情,楚大哥已经告诉了你吧?”

  郭元宰道:“已经告诉了,所以我也不打算去见师父了,马上就和你离开!”

  三人上了马车,楚天舒道:“郭兄多多拜托你了。”

  楚天虹怔了一怔,说道:“哥哥你不走么?”

  楚天舒道:“有郭大哥送你们回去,我想留下来服侍爹爹。”

  楚天虹道:“这样也好,那么我称徐姐姐先走一步,只盼爹爹早点用药,你们也能够赶快回来。”

  徐锦瑶道:“家父不见我回去,恐怕会来找我的。还有穆家那两个少爷,恐怕也会来找麻烦,楚大哥,你最好避开他们。”

  楚天舒道:“我理会得,你们走吧。”

  送走妹妹,他就立即回镖局等候消息了。汤怀远答应过他,为他侦查齐漱玉的下落的。要知他之所以要冒险留在京师,固然是为了看护伤还未愈的父亲,但另外一个原因,则正是为了放心不下齐漱玉的。

  郭元宰等三人从西门出城,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条岔路,郭元宰打开一份地图,说道:“咱们是走官道还是走小路,官道是去怀柔的,小路是去涿鹿。”

  楚天虹笑道:“怪不得你好像熟悉道路,原来你早已准备了一份地图的。但我可是人生地不熟,连地图都不懂得看的。何必问我,那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问道于盲了。”

  郭元宰道:“这份地图,是一位热心的老镖师给我的。他们镖局绘制的地图,比市面出售的一般地图详细得多。”

  走上山道,马车虽然有点颠簸,徐锦瑶却是开心得很,笑靥如花。

  “来了京城大半个月,除了天虹妹子之外,我每天见着的都是令我讨厌的人,住在穆家,也好像被关在鸟笼里一样。哈,今天才算透一口气。”

  郭元宰趁她高兴,说道:“对啦,你和师父来到京师之后的遭遇如何,我还没有问你呢,你可以告诉我么?”

  徐锦瑶笑道:“发生的事情那可多了,我真不知从何说起。”

  她说了几桩在穆家的所见所闻,虽然她不会说自己父亲的坏话,但从她所说的那些事情中,郭元宰已是知道外间所传不虚,他的师父,有中州大侠之称的徐中岳,即使还不能说是“卖身投靠”,最少也可说得是以巴结权贵为荣了。

  他的心里暗暗叹息:“在洛阳之内,鲍老伯曾经骂过我的师父是伪君子,我几乎和他反脸。想不到师父的行为,比鲍老怕骂的更恶劣!”

  还有一样令他感到遗憾的是,从徐锦瑶的口中,听不到姜雪君的消息,他怕师妹多心,又不敢问她。

  徐锦瑶忽地笑道:“有一件事,你一定猜不到,飞天神龙原来并不像爹爹说的那么坏,他还曾经帮过我和天虹妹子的忙呢……”

  郭元宰吃了一惊,说道:“你们碰上了他了?”

  徐锦瑶道:“是呀,就是前天在西山碰上的。”

  郭元宰道:“就只他一个人么?”

  徐锦瑶一怔说道:“你以为还有谁?”随即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想知道姜雪君是不是和他同在一起。”

  郭元宰面上一红,说道:“你家里的人都说姜雪君是和飞天神龙私奔,我忍不住好奇,故此问一问你。”

  徐锦瑶望着他道:“你相不相信?”

  郭元宰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坦然说道:“依我看多半乃是谣言!”

  徐锦瑶道:“他们私奔是真是假,我也不知。但即使姜雪君跟飞天神龙私奔,她也不敢和飞天神龙一起来京师的。她的武功远不及飞天神龙,他不怕我的爹爹把她捉回去吗?”

  说话之际,徐锦瑶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对啦,说什么也得把她捉回去!”

  徐锦瑶吃了一惊,揭开车帘一角,回头偷望。只见小路上出现了三骑快马,一个是穆志遥的大儿子穆良驹,一个是曾经做过大内侍卫,现在是做穆府总护院的彭大遒,还有一个则是以前未见过的陌生汉子,这汉子身躯魁伟,坐在马背上好像铁塔一般。

  说话的那个人正是穆良驹,徐锦瑶的父亲也正说是要把她许配给穆良驹的。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跑得不快,那三匹马追上来了。彭大遒喝道:“前面那辆车子停下!”

  郭元宰当然不肯停下,那魁梧大汉追到后面,突然从马背上飞身跳起,扳着车辕,只这么一扳一拉,登时把这辆马车倒拖回来,拉车的两匹健马倒了下去,跟着马车也翻倒了。

  郭元宰与徐、楚二女在马车翻倒之前的那一霎那,及时跳了出来。

  彭大遒对那魁梧汉子赞道:“佟大哥,你号称大力神,果然名不虚传!”

  穆良驹则在对彭大遒赞道:“彭总管,你真是料事如神,他们果然是走小路!””

  原来徐中岳不见女儿回来,请彭大道去打听消息。这件事给穆良驹知道,他也要同去,而且多带了二个他的父亲最近才用重金礼聘来的教头。这个教头就是如今扳倒马车的那魁梧大汉,名叫佟开甲,绰号大力神。

  他们到镖局打听消息,汤怀远当然不会告诉他们,但却有一个人向他们告密。这个人正是将那份地图送给郭元宰的那个老镖师。这个老镖师是已经知道他们从西门出城的。

  郭元宰跳下马车,大怒喝道:“你们干什么,白日青天想拦路打劫么?”

  穆良驹歪着脑袋向他瞧一瞧,哈哈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徐中岳已经把他的女儿送给我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抢我的人,反而骂我!”

  徐锦瑶又羞又恼,唰的拔出剑来,斥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人了!”

  穆良驹侧目斜睨,冷笑说道:“怪不得你不肯嫁我,原来是看上这个小白脸。”

  徐锦瑶大怒,一剑就刺过去。

  但穆良驹的武功可比她高明得多,脚踏蹑云步法,一闪就闪开了。穆良驹笑道:“想要谋杀亲夫么?”反手夺她的剑,不过几招,徐锦瑶已是给逼得手忙脚乱。

  郭元宰叫道:“师妹退下,让我教训这个小子!”

  楚天虹来得更快,她一声不响,就扑上前来,剑尖几乎是指到了穆良驹的咽喉,这才喝道:“你杀了我的坐骑,我要你赔!”

  幸亏穆良驹的步法灵活,但饶是他迅即移形易位,只听得“嗤”一声,肩头的衣裳已是被剑尖划破,只差一点没伤着琵琶骨。

  楚天虹正要追上去刺他穴道,忽见一团黑忽忽的庞然大物,向她飞来。原来是大力神佟开甲把一匹死马高高举起,向她掷去。

  那样一个庞然大物迎面飞来,楚天虹未给它碰上,呼吸已是为之不舒,只好赶忙一个“细腰巧翻云”,倒纵出数丈开外,斜掠避开。劲风所及,徐锦瑶亦是身不由己的连连后退。

  佟开甲冷冷说道:“我赔你的坐骑,你为何不要?”

  穆良驹惊魂稍定,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态度,笑道:“楚姑娘,你是我的弟妇,应该对我这个做大伯的客气一些才对。你这么凶,不怕我叫弟弟不要你么?”

  楚天虹骂道:“下流胚子,你莫恃着你爹是御林军统领,须知我们楚家也不是好欺负的。好,你不许我走,我就回去叫爹爹与你们评理!”

  佟开甲道:“彭总管,你拿个主意。”

  彭大遒做好做歹,说道:“楚姑娘,我们大少爷和你开开玩笑,你莫认真。但说真的,穆统领也的确有和令尊议婚之意,不过令尊如今是在病中,议婚之事只好认缓罢了。这样吧,你要回家,你先回去。但徐姑娘可是她的父亲托我们找她回去的,她的事你就莫管了!”

  楚天虹怒道:“我是给你们胡乱开玩笑的吗?徐姐姐是我的客人,你要抢走我的客人,除非先把我杀了。”

  彭大遒笑道:“贤侄女,你懂不懂,我是买令尊的情面才容忍你的,我劝你莫胡闹了!”

  楚大虹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才是胡闹呢,徐姐姐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们怎能强迫她回去?”

  彭大遒笑道:“儿女总得听父亲的话吧,小孩子固然要听,长大了也还是要听的,对吗?我们是奉了徐大侠之命来接徐小姐回去,怎能说是强迫?”

  徐锦瑶道:“那就请你转告我的爹爹,你说我是决意不回去的了!”

  彭大遒道:“这我管不着,我只知奉命而为。你一定要走,你和大公子说吧。只要大公子点头,我们做下人的自当遵命。”

  穆良驹道:“待我打发了这小子再和她说!”此时郭元宰正要走过去与徐锦瑶会合,穆良驹拦住了去路。

  郭元宰冷笑道:“穆大少爷,你是带了打手来的,你还是叫你的打手替你卖命吧!”

  穆良驹怒道:“笑话,凭你这小子我还怕你不成!用不着他们帮手,我和你比划比划!且看是你教训我还是我教训你?”

  郭元宰笑道:“穆大少爷肯和我比划,那是求之不得。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家都不要别人帮忙,郭某恭候穆大少爷指教!”

  穆良驹曾听父亲说过,说徐中岳虽然被人尊称中州大侠,却是浪得虚名。若论武功,他最多只能算是二流脚色。对付一般的江湖人物,他是绰绰有余;碰上武林中真正的一流高手,他就不堪一击了。穆良驹心想,父亲能够做到御林军的统领,武功当然应该是属于第一流的了。而且穆家的蹑云剑法,被称为武林一绝,这也是他不和听过多少武林中的名人说的,他自是相信不疑。就因为他认为必定可胜得过郭元宰,他才敢逞这威风。

  岂知他的估计却犯了一个大错。

  不错,穆家的蹑云剑法的确是第一流剑法,比徐家的剑法高得多。但穆良驹一来只练得几成,二来他练了剑法却从来没有对敌的机会,平时和门客拆招,那些人当然是让他的,这样的拆招,对他非但没有益处,反而有害。三来郭元宰是拼着把性命豁出去的,穆大少爷却怎敢拼命?

  结果他一上来就几乎吃了大亏。

  他第一招使出的是蹑云剑法中的“云龙三现”,这招剑法三虚一实,诡密异常,本来是一招难以捉摸的上乘剑法。

  哪知郭元宰根本不理会他的虚招实招,给他来个硬碰硬接。“云龙三现”一招三式,最后一式,剑尖已是直指他的咽喉,他陡地一声大喝,反手就是一剑!

  穆良驹可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打法,焉得不慌?

  本来他的剑尖只要一伸,就可以刺穿郭元宰的咽喉的,但他却给郭元宰的气势所慑,生怕对方这一剑砍下,就能把他的一条手臂砍掉!这一喝喝得他失魂落魄,哪里还敢冒险进招,只好连忙躲避。他的剑法比郭元宰高,步法也比郭元宰灵活,但求自保,倒是不难避过。

  但如此一来,他可是只有捱打的份儿了。郭元宰虽然在急切之间伤他不得,但那副狠劲,已是把他打得越来越怯了。比武最忌胆怯,一怯本领就使不出来,迟早都要落败。甚至性命都可说是交到了对方手上。

  佟开甲发觉不妙,忽地说道:“怪不得徐大侠说在他的门下弟子之中,以这个姓郭的小子最为不堪造就,简直像是蠢猪!”

  徐锦瑶笑道:“我爹最没出息的弟子也能打败你家的大少爷,你说我的郭师哥是蠢猪,那么给蠢猪打败的又是什么?”

  楚天虹笑道:“是癞蛤蟆。”

  其实郭元宰在同门中年纪最轻,本领知数他最高。徐中岳非但从来没有骂过他蠢,而且一向都认为他是最得意的弟子的。

  那么佟开甲为何要编造谎言呢,原来他是为了要达到暗中帮助穆良驹的目的,这段话不过是个“引子”。

  接着他就冷冷说道:“我说这小子是蠢猪,你不服气吗?好,我解释给你听,打架哪有只会蛮打的,这小子只知狠而不知稳,若不是穆少爷手下留情,他十条性命也都没了!”

  徐锦瑶笑道:“好,那你就叫他莫要手下留情吧。”

  佟开甲不理会她的冷嘲,继续说道:“你不相信,我再略加指点你吧。只狠是没有用的,比如说他使这招横云断峰,假如对方枪先来一招玄鸟划砂,他左胁的空门就是致命伤了!”

  此时郭元宰正使到一招“白鹤亮招”,要下招才变为“横云断峰”的。

  穆良驹倒是有点小聪明,他初时一怔,迅即醒悟是佟开甲指点他变招,“玄鸟划砂”从佟开甲口中一说出来,他便依言施展,果然他一施展,郭元宰的“横云断峰”就刚刚使将出来。


  哪一个是癞蛤蟆

  只听得嗤的一声晌,郭元宰衣裳给剑尖划破,幸亏穆良驹还是有点害怕他的狠劲,一沾即退,郭元宰受的只是皮肉之伤。

  徐锦瑶怒喝:“不要脸!”拔剑向前。

  彭大遒道:“徐姑娘,你干什么?早已说好了让他们单打独斗的!”

  佟开甲哈哈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徐姑娘,你看不过眼,你也动口好了。”

  山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相貌十分平凡,但出言却是特别。

  他是哼着小调走来的。

  “有个姑娘艳如花,引得小伙子为她打架,哈哈,只不知哪一个是姑娘的心上人。哪一个是姑娘眼里的癞蛤蟆!”

  楚天虹心中一动,嗤嗤笑道:

  “过路的大哥请看明白,

  哪一个小伙子为我这位姐姐流了血,

  我姐姐的心上人就是他。

  那个大少爷是她眼里的癞蛤蟆!”

  那人哈哈笑道:“对了,对了,我早应该猜得中的,要人帮忙打架的当然是癞蛤蟆!”

  佟开甲大怒道:“你胡说什么,快快滚开!”

  那人说道:“这条路是你的吗?”不但不滚开,反而靠着一棵树,坐下来观战了。

  佟开甲是老江湖,见他如此,料想他不是普通百姓,哼了一声,说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我劝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那人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什么针针线线,我又不是找老婆,要你穿针引线?哼,哼,你撵不走我,就想和我拉交情么,我可没功夫与你胡扯!难得路上有人打架,这热闹可不能不看,看了热闹再走!”

  佟开甲想要发作,但一看穆良驹正在连连后退,原来穆良驹得不到他的指点,又给郭元宰一轮猛刺猛砍,杀得手忙脚乱。

  佟开甲忍住了气,想道:“待少爷杀了郭元宰这小子,我再收拾你这浑蛋。”当下回过头来,不再理会那人,只顾凝神观战。准备在紧要关头,找出郭元宰破绽,便即指点穆良驹痛下杀手。

  那人看了一会,看得似乎忘了形,忽地叫道:“好呀,拳打南山野狗!”

  其时穆良驹正自西面向郭元宰进招,他的蹑云步法变幻无方,霎时间就转到南面。郭元宰的注意力跟不上他的步法转移,险些又给他刺中。

  那人说“拳打南山野狗”之时,谁都莫名其妙,郭元宰在剧战之中,更是根本没有思索他这句话的意思,此时险些吃了大亏,方始蓦地心中一动,“莫非这个人也是像佟开甲指点穆良驹一样,他也是在暗中指点于我?”

  楚天虹家学渊源,年纪虽小,武学上的见识倒是比郭元宰高些,噗嗤笑道:“这位大哥,你的招名好新鲜呀,我只听过拳打南山猛虎,没听说过打野狗的?”

  那人说道:“本来是打猛虎的,但这里没有猛虎,只有野狗,不打野狗打什么?”授着叹道:“连野狗都不会打,怪不得人家骂你蠢猪。小姑娘,你别多心,我不是说你!”最后这两句简直是画蛇添足,莫说郭元宰不蠢,就是真的蠢材,也听得懂是指点他了。

  佟开甲喝道:“你发神经吗,胡嚷什么!”

  那人说道:“你才发神经,你懂不懂南拳北腿的奥妙,哈,好呀,脚踢北海泥鳅!”

  此时,穆良驹正在南面进招,和这人说的方向刚刚相反。

  郭元宰当机立断,马上飞身踢腿,这一脚正是踢向北方。

  对手从南面攻来,他却向着北面反击,要是穆良驹方向不变,这剑就能从他后心刺入,前心穿出。郭元宰依从那人指点,简直等于是拿生命来作赌注!

  但这一宝他押对了。

  穆良驹的蹑云步法有如水蛇游走,快速之极,郭元宰一脚踢刚好迎上他的身形,只听得“砰”的一声,穆良驹的屁股给踢个正着。登时跌了个狗吃屎。

  那人一叫“脚踢北海泥鳅”,佟开甲已知不妙,冲着那人喝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那人冷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这句话未说完,穆良驹已经倒在地上了。

  佟开甲又惊又怒,骂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暗算我们少爷!”要不是顾忌这人了得,他自忖没有取胜的把握,早已扑上去厮打了。

  那人笑道:“我不过学阁下所为,只是动口而已。你们不是说过君子动口不动手么,焉能指责我是暗算?”

  佟开甲为之语塞,铁青着脸,只好先跑过去,打算把少爷扶起来再说。

  穆良驹被踢中屁股,摔的虽然很重,但因受伤之处不是要害,倒还能够自己爬起来。

  他一爬起就骂:“小杂种,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道:“小杂种,你骂谁?”

  穆良驹怒道:“我的爹爹是御林军的统领,我骂你,怎么样?”

  话犹未了,只见人影一闪,那人已从佟开甲的身旁掠过,抢快一步,到了穆良驹面前。

  穆良驹怎也料不到他竟然来得如此之快,慌忙一剑刺出!

  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响声,穆良驹已是给他打了两记清脆玲珑的耳光!

  这两记耳光一打,穆良驹的脸上登时好像开了颜料铺,瘀黑了一大块,鲜血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他的剑亦已给人夺过去了。

  那人哈哈一笑,“咔嚓”一声把那柄剑拗断,说道:“也没怎样,普通人骂我,骂一句我给他一记耳光,御林军统领的公子自当特别优待,骂一句就裳他两记耳光,穆大公子,你若嫌不够,可以再骂!”

  穆良驹躲到佟开甲背后,颤声喝道:“你们还不赶快把这人拿下!”他被这人打了两记耳光,虽然恨得要死,但也被打得果然不敢再骂了。

  佟开甲只好硬着头皮出手,他练的是鹰爪功,一出手就抓那人的琵琶骨。

  那人神色自若,不躲不闪,只伸出一根指头。这根指头对着佟开甲的掌心。指尖弹起的一缕冷风,佟开甲己是隐隐感觉得到。

  佟开甲虽然不是点穴名家,却也是个识货的人,一见这人如此出指,不觉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好像是齐家弹指神通的功夫,若是给他戳着掌心的劳宫穴,只怕我还未来得及抓碎他的琵琶骨,我的武功先就给他废了!”

  他不敢冒这个险,一声大喝,迅即变招。把形如鹰爪的五指收拢,改为重拳打出。他绰号“大力神”,一拳打出有千斤之力,那就不怕对方的弹指神通了。

  只听得“蓬”的一声,佟开甲这一拳打个正着,但给他打着的却不是他的对手,而是他自己。

  原来在他一拳打出之时,那人只是轻轻一拨,就把他的力道转移。武学中有“四两拨千斤”的手法,这人用的已是最上乘的借力打力功夫。佟开甲给他一拨,拳头转了方向,竟是不由自主的打在自己的胸膛上。

  佟开甲大叫一声,口喷鲜血,登时倒了下去。

  那人笑道:“大力神果然名不虚传,只一拳就打得自己晕了过去,佩服,佩服!”

  彭大遒大吃一惊,跳了起来,失声叫道:“你,你,你是谁?”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大,料想也瞒不过彭大遒的法眼,难道直到如今,你真的还未知道我是谁吗?”

  彭大遒心目中早已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曾令他吃过大亏,只因为面貌不同,他尚未敢断定两人是否同一人。如今听了此人亏的口气,不啻证实了他的所料不差,眼着这个人正就是令他吃过大亏的那个人了,他不禁吓得发抖。

  穆良驹尚未知道这位他倚作靠山的彭总管心中已是害怕之极,催他道:“彭总管,你怎么还不上去拿这小子?”

  彭大遒苦笑道:“大公子,别惹事了,咱们快走!”

  穆良驹诧道:“咦,你好像有点怕他,他是谁?”

  那人笑道:“你们不许人家走,如今你们要走,我也不让你们走得这么容易了!”大笑声中,双掌已是向前拍出。

  那人拦住他们去路,但距离大约还有十步之遥的。说也奇怪,他在十步之外双掌虚拍,彭大遒和穆良驹就给他推得脚步都站不稳了。彭大遒晃了几晃,才退一步;穆良驹则已是脚步踉跄,接连退出了五六步,几乎跌倒。

  这情形就正像彭大遒刚才阻拦楚、徐二女一样。楚天虹拍掌笑道:“妙呀,妙呀!剃人头者人亦剃其头,想不到彭大遒总管原来并不比我们高明多少!”

  彭大遒涩声道:“我已经甘拜下风,阁下还要赶尽杀绝么?”

  那人说道:“刚才你是怎样做法,如今我也是怎样做法。”

  彭大遒莫名其妙,说道:“我可并没有对阁下出手,对这两位姑娘,我也不是真的出手。我的做法即使不对,也是留有余地的。”

  那人说道:“你是如何留下余地,我已经知道了。待会儿我会按照同样的尺寸,给你留下余地的。你们搞得人家车倒马翻,先得做点善后工作。请你把这辆马车翻过来。”

  彭大遒尴尬之极,心里想道:“人有面,树有皮,当着少爷的面,我若是任凭你像仆人一样使唤,以后如何还能在穆府立足?”但他实在惧伯此人,若不答应,只怕会给弄得更加难堪。

  那人总道:“彭大总管,你不愿意是吗,尽管说好了,我不会勉强你的。”

  彭大遒鼓起勇气说道:“这辆车子可不是我弄翻的!”

  那人淡淡说道:“我知道,车子是给这个姓佟的掀翻的,但可惜他现在一动也不能动了。他是你们少爷带来的人,也算得是你的副手,要是你不愿替他善后,那就只好责成你们的少爷了。”

  穆良驹叫道:“什么,你要我替你做苦力?”

  那人说道:“穆大少爷,你不愿意做我也不勉强你,不过,我想你也不愿意像大力神,这样躺下来吧?”

  大力神佟开甲自己打晕自己,胸骨也断了两根,此时人还未醒,鲜血也仍在汨汨流出。

  穆良驹见他这副可怕的模样,吓得连忙说道:“彭总管,我知道你的气力不在老佟之下,谁叫他是咱们的人呢,他拆下的烂污,你就替他收拾吧。”

  彭大遒不敢再加推搪,说道:“好吧,那就让我试试。”当下把马车翻转过来。

  那两匹技车的马,在车子翻转之时已脱了缰,幸好没有怎样受伤,只是伤了一点皮肉。

  那人说道:“彭大总管,我还要借用你的大内秘制的金创药,不用给我,请你给这两匹受伤的坐骑敷上。”

  用大内最好的金创药为畜牲治伤,说来当真是天下奇闻,彭大遒奉命唯谨,一瓶金创药用去十之七八,剩下的一点才给佟开甲涂上。

  穆良驹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人说道:“彭总管,对不住,请你用脚走路。你们的坐骑我要留下。”

  穆良驹又叫起来:“什么,你要我们走路回去。”

  那人冷冷说道:“穆大少爷,我不是叫你回去。至于彭总管回不回去,那也是他的事。”

  穆良驹吃一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道:“我只是叫彭总管走路,他去哪儿,我管不着!”

  彭大遒道:“阁下刚才说过的……”

  那人道:“我怎样说?”

  彭大遒道:“你说可以手下留情的。”

  那人道:“你记错了吧,我是说可以按照你的尺寸给你留下余地,亦即是说刚才你是怎样做法,如今我也是怎样做法。”

  彭大遒道:“留下余地与手下留情,那又有什么不同?”

  那人笑道:“你忘记尺寸了。我问你,你刚才对付这两位姑娘,是不是想留下一个,放走一个?”

  彭大遒道:“接这位徐姑娘回去,是她父亲的意思。”

  徐锦瑶道:“谁知道你是否捏造我爹的说话,你应该问我的意思,我是不愿意回去的!”

  那人说道:“彭总管,你现在是应该听我的意思,你懂不懂?”

  彭大遒只好说道:“请问阁下的意思是……”

  那人说道:“和你刚才的做法一样,我也是要放一个,留一个!”

  穆良驹道:“彭总管,那就委屈你暂且留下吧!”

  那人说逍:“穆大少爷,我是要你留下!”

  穆良驹大叫道:“我爹爹是御林军统领,你怎能将我扣留!”

  那人笑道:“穆大少爷,可惜这里不是你爹爹的统领府,而你又太过倒霉,偏偏碰上我这个不怕御林军统领的人!”冷笑声中,已是把穆良驹一把抓住,穆良驹全身麻软,嘴穴亦被封闭,叫不出来了。

  彭大遒大惊道:“你捉了我们的大公子,叫我怎样回去?”

  那人说道:“彭大遒,有几句话不知你愿不愿意听?”彭大遒道:“请指教。”那人道:“我知道你是穆府的总护院,是穆府的头号奴才,但头号奴才也还是奴才,你做皇帝的奴才那还罢了,做穆志遥的奴才你不觉得羞愧么?”

  彭大遒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多谢指点。”回身立即飞奔。

  徐锦瑶道:“这样的人,亏你还苦口婆心劝他。”

  楚天虹笑道:“他虽然坏,总比穆家的人好些。他碰上你,也算是倒霉了。身为穆家的总护院,连穆家的少爷也保护不了,其实你用不着劝他,他也不敢回去!”

  徐锦瑶道:“这个宝货,你准备如何处置?”她恨意未消,回身踢了穆良驹一脚。但想起自己的父亲还在穆家,却又不敢杀他。

  那人说道:“我还没有想好,且先借用你们的马车,让他躺一躺。”说罢把穆良驹掷入马车。穆良驹身子不能动弹,知觉还是有的,被那人重重一摔,痛得他咿咿哑哑怪叫,好像哑子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来,形状甚是滑稽,徐锦瑶拍掌大呼痛快。

  郭元宰已经裹好了伤,上前道谢。隐隐觉得此人似曾和识,说道:“多谢恩公相救、不敢请问高姓大名。”

  徐锦瑶已经平静下来,此时也正地仔细打量那人。忽地“咦”了一声,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的似的,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她还没有开始猜,楚天虹已经叫出来了:“你、你、你是飞天神龙。”

  徐、郭二人登时呆了!

  飞天神龙笑道:“徐姑娘,你还恨我吗?”

  徐锦瑶叹口气道:“你打伤我的父亲,又抢走了我、我爹的新娘,(她本来想说继母的,觉得这两个字不妥,只好把姜雪君说成是父亲的新娘。弄得他当着天下英雄丢脸……”

  卫天元微笑道:“这样说你是还在恨我了?”

  徐锦瑶道:“不错,我是还在恨你。但你两次救过我,我也应该感激你。仇恨和感激只好一笔勾消了。”

  卫天元喟然叹道:“恩仇两忘,那是最好不过,只可惜有些事情不能一笔勾消!”郭元宰听得他的慨叹似有无限伤感,暗自想道:“他心中定有难言之痛,恐怕多半还是我的师父对不住他。”

  卫天元回过头来,说道:“楚姑娘,你因何独自回家?”

  楚天虹道:“还不是为你的缘故?”

  卫天元一怔道:“此话怎讲?”

  楚天虹道:“我爹不愿充当穆家的打手来对付你,他怕我也卷人游涡,因此叫我回家。徐姐姐不愿意跟他的爹爹住在穆府,因此她也宁愿跟我到扬州去玩。”

  卫天元道:“既然令尊不想卷入漩涡,因何他又不和你一起回家。实不相瞒,我正是想去拜访令尊的。”

  楚天虹道:“我爹爹受了伤,如今已经搬到震远镖局养伤了。”

  卫天元大吃一惊,说道:“是何人伤了令尊?”

  楚天虹道:“你是不是有个师妹叫齐漱玉?”

  卫天元道:“不错。怎么样?”

  楚天虹道:“伤我爹爹的人就是你这位师妹的父亲!”

  卫天元愕然说道:“不会吧,漱玉的父亲是早已去世了的。”

  楚天虹道:“我不知道你这消息是真是假,但齐姑娘却是亲口叫那个人做爹爹的。”

  卫天元道:“你亲耳听见的么?”

  楚天虹道:“那人一来我家,就点了我的穴道。不过我的哥哥是亲耳听见的。”

  卫天元道:“哦,令兄亦已到了京师,不知还有谁人与他一起?”

  徐锦瑶噗嗤一笑,说道:“想必你也是要打听姜雪君的下落吧?我告诉你,楚天舒并不是和她一起,你可以放心。楚天舒喜欢的人也不是她,是你那位师妹。”

  楚天虹道:“卫大哥,你觉得奇怪吧?齐漱玉的父亲虽然伤了我的爹爹,但齐漱玉却是帮我爹爹的。我爹爹非但不怪她,连她的父亲我爹也原谅他了。”

  卫天元道:“我还是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天虹道:“我已经说过,出事那晚,我是一早就被那人点了穴道的。爹爹回来的时候,我尚未恢复知觉,待到知觉恢复,爹爹已经受了伤,那人亦已走了。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情,我也不大清楚,只知爹爹和齐家的人结有粱子而已,什么粱子,那就不知了。或者我的哥哥知道多一些,我刚才说的那一些事,都是哥哥告诉我的。”

  徐锦瑶道:“你想必有点奇怪,楚天舒为什么不送他的妹妹回家吧?”

  卫天元道:“想必是要留下来服侍父亲吧?对啦,楚姑娘,令尊伤势如何,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楚天虹道:“家父本来伤得甚重,后来得到齐家的解药,已无性命之忧了。”

  徐锦瑶道:“另一个原因,却是为了你的师妹,他才留下的。”

  卫天元道:“他们现在是在一起吗?”

  徐锦瑶道:“刚刚相反,他现在正在急于找寻你的师妹呢!”

  卫天元吃一惊道:“漱玉又出了什么事吗?”

  楚天虹黯然道:“她被白驼山的妖人骗走了!”

  卫天元吓得几乎跳起来:“她怎会给白驼山的妖人骗走的?”

  楚天虹道:“你问徐姐姐吧,徐姐姐当时在场。”

  徐锦瑶道:“是否受骗,恐怕尚难断定。当时,那小子倒是来帮她的忙的,依我所见,她似乎也是心甘情愿跟那小子走的。”当下将她当时所见,扼要说给卫天元知道。

  楚天虹道:“汤叔叔说,白驼山妖人有一种神仙丸,可令人迷失本性,齐姐姐当然是受他骗的,否则怎会跟他混在一起。”

  卫天元无心听他们争辩,说道:“好,待我亲自去查个明白,你们这辆马车给我,你们骑马如何?”彭大遒等人留下的三匹坐骑,刚好够他们分配。

  楚天虹道:“你是先到震远镖局吧?”卫天元道:“是。”楚天虹道:“那你可得多加小心啊,汤总镖头虽然是好人,镖局里也有穆志遥的耳目的,听说他请来了许多好手对付你呢!”

  卫天元笑道:“我会小心的。我有穆志遥的儿子在手,也不怕他将我难为。”如何处置这位穆家大少爷,他已经有了主意了。不过这颗“药丸”并未能解除他的烦恼,他仍是心乱如麻。正是:

  旧侣不知何处觅,师兄师妹更情伤。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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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3 12:27:44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回 慧剑难挥 但凭幻剑 芳心何托 仍鼓雄心

        
  密室奇遇

  “嘿、嘿,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了!”

  “你们说怪不算怪,有件怪事还要怪得多!”

  “真是还有更怪的事吗?说来听听。”

  客店的大堂里,一帮客人正在嘻嘻哈哈的闲磕牙(谈天),说的都是京师近日发生的新鲜事儿。

  这间客店坐落在西直门处的一条横街,和市中心距离颇远,不过地点虽然并不道中,生意倒还不错。客店老板是山东莱芜县人,做的是同乡生意。山东东部旧属胶州五县(莱芜、莱阳、胶县、平度、营房)上京做小买卖的行商,差不多都是到这间客店投宿的。由于住客差不多都是大同乡的关系,彼此也十九相识,晚饭过后,要是没有地方好去,自然而然的就会聚拢起来,谈天说地。

  他们刚刚谈过两件“怪事”。一件是九门提督的小老婆和仆人私奔,一件是京兆尹(首都市长)的夫人和干儿子通奸,京兆尹的夫人是协办大学士的妹妹,夫凭妻贵,靠了大舅子之力才做京兆尹的。因此明知夫人和义子有奸情,也不敢发作,还得把那小白脸提拔做自己的“记室”(秘书)。

  这种官场丑闻,其实亦属寻常,但对他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商人来说,已是当作“怪事”来讲了。他们对做官的人,是既有羡慕又有妒忌的心理的,讲述丑闻的人,也有一种夸耀自己对官场消息灵通的目的在内。

  那两个客人讲了他们认为是独得的秘闻之后,正自洋洋得意,哪知第三个客人站了起来,说是还有更怪的事。于是大家催他快说。

  “这件怪事,非同小可,大家必须保守秘密才好。”那客人道。但在大家应承之后,他仍是迟迟不肯开口。“胡老,我看你是吹牛吧?什么了不得的机密大事,如此紧张?”第一个讲官场丑闻的客人冷笑道。

  胡老三压低了声音说道:“是一个御林军朋友告诉我的,这件事若是张扬出去,给他知道秘密是我泄漏的,我可吃不消!”

  第二个讲过丑闻的客人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怕什么?”胡老三欲说还休,把眼角向柜台那边一膘。

  年老的掌柜正在打算盘,柜台旁边有一个年青的客人独自坐在一旁,这客人眉清目秀,像是个读书人,胡老三不认识他。

  一个客人笑道:“胡老三,你不认识他,是吗?这位小哥是孟老掌柜的朋友,听说还沾一点亲戚关系呢!”

  孟掌柜站起来说道:“对啦,大家都是同乡,我还未曾给你们介绍呢,这位小哥姓姜,是我的远亲。他自小跟父母到外地营生,如今父亲死了,想来京师谋事。来了才不过两天。”

  那姓姜的少年作了个揖,说道:“小弟姜火生,拜见各位乡亲。请各位乡亲多多栽培。”说的果然是莱芜一带的方言。

  孟掌柜和这帮客人,都是相识十年以上的朋友了,他们听说是孟掌柜的亲戚,当然马上就把他当作自己人了。

  “哦,原来你自小出外,怪不得我好像未见过你。我也是莱芜人。”胡老三道。

  “胡三爷,别为我打断了你们的谈兴,你们继续谈吧,要是不方便让我旁听,我可以走开。”那少年站起来道。

  胡老三要讨好孟掌柜,忙把他拉住,笑道:“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同乡,你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了。来,过这边坐,大家一起聊聊。”

  少年坐定,胡老三开始讲“怪事”了。

  “提督的小老婆和仆人私奔有什么稀奇,京兆尹夫人和干儿子上床虽然荒唐,也还不算怎样古怪,我说的这件事才真是骇人听闻呢。”

  “你先别吹牛,说出来我们自会评定。”

  胡老三压低声说道:“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权势比京兆尹更大吧,他的武功也要比九门提督更高吧?”

  一个客人道:“御林军统领等于是皇上的保镖,武功若是不好怎能担当,听人说他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呢!”

  另一个客人道:“论官职,御林军统领和九门提督同属一级,但御林军统领是皇上亲近的人,权势当然比九门提督大得多了。”

  胡老三道:“可是居然有人敢持他的虎须呢!哈,说持虎须嫌太轻松了,简直是在他的太岁头上动上!”

  几个人争着发问:“哦,有这样的人,是什么人敢和御林军的统领作对?”

  胡老三道:“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你们稍安毋躁,待我把这件事讲给你们听。

  “穆统领有两位少爷,都是一身武艺。前两天他们带了两个妞儿到西山游玩。随行的还有一个护院,这个护院,来头不小,听说是曾经当过大内侍卫的。想不到他们正玩得高兴的时候,却忽然有一个人走来人调戏那两个妞儿。”

  胡老三说至此处,众人已是吃惊不小,“这个人真是色胆包天,竟敢调戏穆家的娘儿,结果怎样?”“那还用说,一定是给打死了吧。”果然真是怪事,莫非那人不知道他们是穆家的少爷。”“即使不知,但穆家的少爷当然是有贵公子的气派,除非白痴,否则怎会看不出他们不是普通百姓?白日青天,京绕近地,这个人单身一个,竞敢撩拨他们带来的妞儿,如此胡作非为,也算得是怪事了!”看来那个人恐怕多半是疯子吧?”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胡老三待议论稍停,说道:“这还不算怪呢,你们想知道结果怎样吧?”众人催他道:“莫卖关子了,快说出说!”胡老三缓缓说道:“那人是否疯子,不得而知。知道的只是那人非但没有给打死,反而是穆家的两位少爷,给他痛打了一顿!”

  众人惊骇之极,问道:“那位曾经当过大内卫士的护院呢?难道他眼巴已的看着少爷被打,不动手么?”

  “那位大护院更惨,他早在两位少爷被殴之前,就给那个人打得爬不起来!”

  众人张口结舌,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胡老三加油添酱,讲了这件怪责之后,摆出一副正经面孔,肃容说道:“你们想,穆统领是皇上倚重的天下第一高手,他的两位少爷竟然被人毒打,这是何等丢脸的事?要是传了出去,恐怕不只是有人说他的少爷学艺不精,甚至还会有人怀疑他的武功是否配得上做御林军统领呢,何况还有那位曾经当过大内侍卫的总护院也给打得这样惨,穆家当然更是不愿意给外人知道了!所以你们千万不可说出去!”众人吃惊未过,纷纷点头。

  那姓姜的少年客人没有他们那样吃惊,却在心里想道:“这个人莫非就是卫大哥?卫大哥当然不会调戏良家妇女的,想必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是穆志遥的儿子,才借端生事的吧。”

  他正想多打听一点有关“那人”的消息,忽地有个客人进来投宿。

  是一个单身的女客人。

  这女客年纪很轻,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头上梳两茶辫子,脚上穿的是厚底花鞋,是京师一般中等人家姑娘的打扮。长得不算特别标致,但眉宇之间隐有英气,却可以说得是刚健婀娜两有之。尤其她的那对眼睛,又圆又大,顾盼生姿,显得极具灵气。有了这对眼睛衬托,把本来只具几分姿色的面孔,也显得特别秀丽了。

  这女客人走到柜台前面,说道:“我要一间上房。”说的是地道的京片子。

  一来这间客店是做同乡生意的,虽然也有别的地方客人投宿,但也是外地人。二来她又是个单身女子,这间客店从来没有女客人投宿的。

  孟掌柜思疑不定,悦道:“姑娘,你是哪里来的?在京师没有亲友吗?”

  那女客人皱眉道:“你只须回答我有没有房间,罗里罗唆的问这一大堆干嘛,有无亲友又关你什么事,你怕我欠你的房钱吗?”

  孟掌柜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那女客人道:“你别推说没有房间!我已经问过门口的小厮,说是有空房的了。好,你若怕我付不起房钱,这锭银子你先拿去,我只住今晚,多下的给你!”

  她拿出来的是十两重的一个元宝,这间客店的上房每晚的房钱不过五钱银子。连小帐在内,这锭元宝是可以半个月有多。

  老掌柜睁大眼睛,变了面色。

  他并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吃惊的也不是这个女客人出手阔绰,而是因为那个元宝给那女客人一捏,竟然出现指痕!

  女客人哼了一声道:“是不是你不想做我的生意?”

  老掌柜呆了一呆,连忙说道:“不敢,不敢。我们开客店的哪有把客人推出门外的道理,除非没有空房。”说罢,接过银子,亲自带领那个女客人去开房间。

  那帮客人只道掌柜是见钱眼开,这才收容来历不明的女客人。但有这么一个标致的姑娘和他们同住一间客店,虽然只能看不能动,也是一种享受。是以他们虽然怀疑这女客人来历不明,却也并无不满之意。不过,有了一个陌生的女客人进来,他们是不能毫无顾忌的谈天了。

  这帮客人散后,那姓姜的少年也回自己的房间。

  他虽然也觉得这个女客人有点古怪,但他却是没有心思去顾别人的闲事了。

  此际,他正是心如乱麻,而令得他心如乱麻的正是刚刚听到的消息——关于飞天神龙的消息。

  他料想在西山上打伤穆志遥两个儿子的人,定是飞天神龙无疑。

  他这次上京,倒并非来找飞天神龙。但既然知道他已经在京师出现,他就不能不关心他了。

  而且,虽然他曾想过要避开飞天神龙,但在他的心底深处,却是盼望见到飞天神龙的。

  到哪里去打听飞天神龙的下落呢?

  不错,他知道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和齐燕然有交情,齐燕然和飞天神龙如同祖孙,要是有人知道飞天神龙的消息的话,汤怀远必定是其中一个。甚至他们还可能见过面。

  但他不敢去找汤怀远。因为汤怀远和他的对头也是朋友。而且不管汤怀远是否敷衍,他总是称剪大先生、徐中岳联名发出了英雄帖,要对付飞天神龙的。

  正当地心乱如麻之际,孟掌柜进入他的房间了。

  “刚才的那个女客人甚是可疑,你看得出她是个武功高手吗?”

  少年说道:“她武功好又与我何干?”

  孟掌柜道:“我就是怕她是冲着你来的。”

  少年道:“你以为她是穆志遥。徐中岳他们派来查探我的行踪?”

  孟掌柜道:“不错,他们不知道你已乔装打扮,用女将出马来侦查你自是方便得多。”

  少年说道:“舅舅,你若是怕我连累你,我搬出去好了。”

  原来这个“少年”乃是姜雪君乔装打扮的。这姓孟的老掌柜是她母亲同宗的兄弟,虽然已是在五服之外的疏堂兄弟,但也还是她的舅舅,她母亲曾经对她说过这个兄弟很可靠,她才敢来投奔他的。

  但由于她的父亲和飞天神龙的父亲当年那件案子有牵连,虽说他们两人的父亲都已死了,她还是钦犯的家属。而且她是徐中岳的“逃妻”,徐中岳又正是穆志遥手下的红人,她怕连累舅舅,可不敢把舅甥的关系公开,只能说是“多少沾点亲戚关系”。

  孟掌柜正有此意,说道:“贤甥,你别多心,我不是怕受你连累,而是怕你住在客店会有危险。”

  姜雪君道:“舅舅,我懂,明天一早,我搬出去好了。”

  孟掌柜道:“也用不着这样急,总得找到一个我放心得下的地方,才能够让你搬出去了。”他相识的朋友虽然不少,但窝藏“钦犯”罪名不小,他想来想去,还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令他放心的朋友。

  他还未想好,忽听外面一片喧闹的声音,一个小厮报道:“掌柜,不好了,你快出去!”

  孟掌柜道:“什么事?”

  小厮压低声音说道:“来了一队官兵,已经把咱们的店子包围起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已是有人喝道:“你们的掌柜呢?叫他出来回话!”

  官兵已经找上门来了。

  孟掌柜出去一看,只见进来的是两个军官,他们带来的士兵,有的站在院子里,有的在磊门外布防,个个都是出鞘,箭上弦。

  孟掌柜心头卜卜的跳,只好力待镇静,说道:“不知两位大人光临小店,有何吩咐。”

  为首的军官说道:“我们是来查案的,只要你老实回答,就没你的事。”说话倒还算客气,但显然对孟掌柜并不怎么信任,故此先行警戒。

  孟掌柜当然是慌不迭的诺诺连声。

  另一个军官道:“你这里有没有来历不明的单身客人,尤其是女客人。”

  孟掌柜道:“大人明鉴,客人投宿,我们的规矩是不便盘问客人的来历的。”

  为首的军官喝道:“不必罗里罗唆,究竟有无单身客人,快说!”

  孟掌柜道:“有,有。有个单身的女客人,刚刚来设宿的。”

  那军官放宽面色,笑道:“这女人漂亮吗?”

  孟掌柜道:“我、我不知道怎样算是漂亮,大人,你要不要叫她出来让你一看。”

  那军官笑道:“我当然要见她的,我还要问她的口供呢。但不必叫她出来,她住哪间房,你带我去。”

  另一个军官说道:“我可有点不懂,疑犯漂不漂亮跟你有什么关系,穆统领要抓的女犯人即使美若天仙,咱们也不能沾一沾的啊。

  那军官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咱们要抓的女犯人是什么人吧?

  另一个军官含笑说道:“罗兄,你是穆统领跟前的红人,可以听闻机密,我怎么比得上你。请你还是别卖关于,告诉我吧。”

  那姓罗的军官说道:“其实也不算得什么机密,不过是涉及某人的隐私罢了。这个人是有名的‘大侠’但如今却是穆统领的门客,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吧?”

  另一个军官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说的是——”那姓罗的军官瞪了他一眼,他才想起要知所避忌,把那人的名字咽了回去,低声说道:“听说他的妻子是洛阳第一美人,是么?”

  那姓罗的军官笑道:“是呀,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先问一问这位孟掌柜了。”

  另一个军官道:“好,那么咱们一起去看一看这位大美人吧!”

  那姓罗的军官道:“如今还不知道是不是她呢。不过,不管是不是她,你都不宜与我同去。”

  姜雪君在房间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心头卜卜的跳,暗自想道:“原来他们果然是冲着我来的,如今他们误会那个单身女客人是我,不知会不会连累了她?但我若是出手的话,我的身份可就要首先暴露了。”

  正自踌躇,另一个军官已在问他的伙伴了:“为什么你不让我一起去盘查疑犯?”

  那姓罗的军官道:“因为疑犯恐怕不止一个,咱们要分头搜查。”回过头来,问孟掌柜道:“单身的女客人你已经说了,那么单身的男客人呢,有是没有,你可还未说呢?”

  孟掌柜见他逼得紧,情知混不过去,只好说道:“有是有一个,不过这个人倒是身家清白的。”

  他不敢说出姜雪君和他的关系,正想给姜雪君编造一个清白的身世,那姓罗的军官已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我们自会盘问他的,用不着你多说,杜老三,你去盘查这个单身的里客人。”

  那姓杜的军官暗自想道:“好呀,你捡软果子吃,却把硬骨头给我啃。”原来穆志遥要他们搜查的不仅是姜雪君,还有一个飞天神龙。他就是害怕会碰上飞天神龙。但姓罗的军官职位比他高,而且是穆志遥宠信的心腹。他只能听他遣派。

  姜雪君未曾想好对付的办法,那姓杜的军官已经到走房间来查问了。他见姜雪君相貌斯文,像个读书人模样,料想不是飞天神龙。说话也就比较客气了。

  姜雪君自称是来京师寻师访友的秀才,那姓杜军官问她籍贯,姜雪君道:“我是山东莱芜县人。”那姓杜的军官道:“孟主掌柜也是莱芜人,听你的口音却好像和他稍稍有点不同。”姜雪君心头一凛:“这人好精细!”说道:“我七岁那年,跟随家父往外地经商,至今未回过家乡。”

  那姓杜的军官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番,忽地问道:“你在浩阳住过吧?”姜雪君道:“住过几年。”那姓杜的军官道:“怪不得你有洛阳口音。”

  姜雪君给他盯得心里发毛,暗自想道:“他这样盘问我,只怕己是给他看出一点破绽了。”

  就在此时,忽地传来一声惨叫,但只接连叫了两个“你”字,声音就中断了。

  姓杜的军官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跑出姜雪君的房间,叫道:“罗老大,你怎么啦?”那姓罗的军官正在那个单身女客人的房间里查问,他的惨叫声就是从那间房间里传出来的。

  没听见那个姓罗的军官回答,却听见了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子声音。

  “我就是飞天神龙,怎么样?嘿嘿,你不是要叫他来抓我?我只好送他去见阎王!”

  那姓杜的军官吓得直打哆咦,颤声叫道:“来,来人,快来人呀!”声犹未了,那间房间开了一条门缝,一枝短箭射了出来,穿过他的喉咙,登时将他射杀。

  没人知道发言的是谁。他的声音好像游丝袅空,随风飘落,腔调却又那么阴阳怪气,刺耳非常。向声音的来处看去,竟没有看见哪个人的嘴唇在动。

  如今这个自称是飞天神龙,杀了两个御林军军官的人,他说话的腔调,恰恰和当时那个帮忙飞天神龙说话的怪客一模一样。

  “一定是同一个人无疑。”姜雪君心里想道:“奇怪,卫师哥从没和我说过他有这样一个古怪的朋友,这人杀人的手段如此狠辣,看来武功也似不在卫师哥之下,他是谁呢?”

  过了约半枝香时刻,官兵才敢走进那个单身女客的房间。

  只见姓罗那个军官咽喉已被刺穿,尸首躺在血泊中。满脸惊恐的神情,舌头都伸了出来,形状十分可怖。

  “那个单身女客晕了过去,俯卧床上,看不见她的面孔。官兵把军官的尸首抬了出去,孟掌柜跟着拿了一盆水进来,正要把那女客人翻转身来,用冷水拨她的时候,那女客人“嘤”的一声,醒过来了。

  官兵因飞天神龙有话在先,倒是不敢将她为难。不过循例也问她几句。

  那女客人倒好像吓疯了,语无沦次,嘶哑着声音叫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不愿意被搜身,杀人的可不是我!”

  那个年纪较大的老兵安慰她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们知道,凶手当然不是你……”

  话犹未了,那女客又叫起来道:“不错,不错,你是叫我不要害怕,你说这个人调戏你,我就帮你杀他。呀,但我真是害怕,真是害怕,你的刀子拿开一点行不行,我怕极了!”

  这个老兵知道她说的那个“你”是飞天神龙,笑道:“姑娘,你醒醒,我不是那个人。你瞧,我手上也没拿着刀子。”

  只有孟掌柜和姜雪君知道这个女客是假装的。盂掌柜见过她的武功,心里想道:“若不是恰好碰上飞天神龙来到,就凭她的本领,己是足以杀掉那两个军官。她何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只因他亲耳听见飞天神龙自报绰号,这才没有怀疑那个女客是凶手的。他斟了一杯热茶给那女客喝下,微笑说道:“这杯茶给你定惊,你好了点吧,这位公差正在有话要问你呢。”

  这女客会意,不敢太过装模作样了。说道:“那人一拿出刀子,我就给吓得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老兵问道:“那人是个什么模样,你说得出来吗?”

  女客说道:“我哪里还敢仔细看他容貌?”

  那老兵道:“你想想看,记不记得他的脸上有什么特别地方?”

  那女客说道:“啊,对了,他脸上似乎有一道伤疤。”

  这老兵是见过飞天神龙的画像的,说道:“对了,这个凶手的确是飞天神龙无疑了。”

  本来他心里还有一些疑问,但因他和队友都害怕飞天神龙,既然循例问过了“目击者”的口供,他们也不敢刁难这个女客了。飞天神龙说过谁敢涉及无辜,他就杀谁。这队御林军都是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家客店了。

  官兵走了之后,这女客走出来对孟掌柜说道:“我的房间里满是血腥,我不敢在这里过夜了。我要去找另一间客店投宿,房钱你不用退还我了。”

  孟掌柜心照不宣,他当然也是巴不得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客越早走越好的。当下说道:“我也想不到会闹出这种事情,令你不能安歇,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多谢你老人家厚赏。”便即送客出门。

  他送客出门不打紧,姜雪君可是有点着急了。要知她心里的疑团尚未打破,本来是打算事情过后,独自去和那女客攀谈的。

  那女客已经跨出大门,忽地回过头来,嫣然一笑,笑容带有几分神秘莫测的味道。

  孟掌柜莫名其妙,只好把对方的微笑当作礼貌的表示,陪笑一揖,送她出门。

  就在此时,姜雪君却又听见了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了,正是那冒充飞天神龙的人说话的声音。

  奇怪的是飞天神龙并没有出现,那个女客也没有开口说话。她不过微微一笑,笑不露齿,嘴唇都没张开。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好像只有姜雪君一个人听见,其他的人都没听见,因为要是听见的话,他们一定会露出惊骇的神情。

  姜雪君的感觉非常奇妙。并没有人站在她的身旁,她却感觉好像有人贴着她的耳朵说话似的,声音袅若游丝,“钻”入她的耳朵。

  那声音说道:“明晚午时,什刹海湖相见。”

  姜雪君怔了一怔,那声音接着又道:“对啦,我还要告诉你,我借了你一套衣服,我会交给飞天神龙还给你,你莫大惊小怪。”

  女客走后,客店时原人纷纷议论她的古怪行径,姜雪君连忙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检查行李,果然不见了一套衣裳,心中更是惊异不已。要知她是在那女客进来投宿之时,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的,之后,直到官兵进来查店,在那女客的房间闹出血案的时候,她才出去看热闹的,她想来想去,只有一段时间,可以供那女客施展空空妙手的绝枝,这段时间,就是那自称飞天神龙的人在那女客房间杀人之后,那些官兵尚未敢进来搜查之时,那时她刚刚走出自己的房间,不久,那些官兵就进入血案现场盘问那个女客了。在这么短促的时间之内,那女客竟然能瞒过她的眼睛,偷偷进入她的房间,偷了她的衣服,如此神奇的本领,令得姜雪君不能不又是佩服,又是吃惊。

  但虽说她仍是惊疑不定,却已是弄清楚了两桩事了。

  第一桩是她已经可以断定冒充飞天神龙的那个并非另有其人,其实就是那个女客。

  擅于口技的江湖艺人,有一种“腹语”功夫,不必张口,便能发出声音。不过一般的“腹语”功夫,大部保持原来的口音,这女客的“腹语”功夫却能变为男子声音,则是比较罕见。姜雪君想通了这点,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没人知道那个说怪话的她,谁能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少女竟然能够不张口就能发出那么阴阳怪气的男声呢?”

  第二桩好可以断定的事情是,这个女客人纵然和卫天元不是深交,最少也应是相识的朋友,否则她不会说出飞天神龙把衣裳交还给她的话。

  她只奇怪:“为什么卫大哥从来没有和我提过他有这么一个本事高强的女友,难道是怕我多心吗?唉,其实我早已是不作破镜重圆之想了,他的小师妹钟情于他,我尚且毫无妒嫉,只想成全他们,我哪里还会妒嫉他去认识第二个女子。”

  接着又想:“听这女客人的口气,似乎她是已经知道卫大哥的下落的,为什么她不告诉我呢?呀,莫非她的明天晚上之约,就是约了卫大哥和我相会?”

  她思疑不定,但已决心明晚赴约。

  她却没有想到,她的另一个猜测却猜错了。飞天神龙和这个女客人是并不相识的。

  或者,更正确的说法应是:只是这个女客人单方面“认识”飞天神龙,飞天神龙却不认识她。

  她和姜雪君一样,也正是为了找寻飞天神龙上京来的,不同的是,姜雪君没有法子打听到飞天神龙的消息,而她却已知道了飞天神龙的行踪。


  飞天神龙驾着马车,仍然是走那条小路回京。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决意和徐中岳一斗,和以全力支持镶中岳的剪大先生一斗,甚至和他们背后的大靠山——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一斗!

  他知道穆志遥正在张开罗网等他自投,但他并不害怕,而且甚有胜利把握。

  因为他已经抓到了一个人质,这个人质正是穆志遥的大儿子穆良驹。

  日影西斜,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了,离京城还有二十多里。他正自筹划入京之后觅何地藏身,以及又用什么办法和穆志遥“打交道”等等问题,想了几个方案(其中之一是去震远镖局找汤怀远帮忙),都觉得不大妥当,忽地发现一个少女拦路叫他停下。”

  这是一条羊肠小道,只能容许一辆马车通过,那少女站在路中,他不愿意停车也只能停车了。

  “这位大哥,请问你是进京的吧?”少女问道。

  卫天元一看,这个少女他从未见过,但英姿飒爽,看来似是懂得武功。他怔了一怔,说道:“是又怎样?”

  少女说道:“我也正是想进京的,天色近晚,恐怕赶不到,请你行个方便,载我去吧。”

  卫天元道:“对不住,我不认识你,孤男寡女,不便同行。”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这么说,如果你认识我的话,那就不必避忌什么孤男寡女了?”

  卫天元沉着脸道:“姑娘,我没功夫和你胡扯,请让路。”

  少女道:“我和你说的是正经话儿,你仔细瞧瞧,你当真不认识我么?”

  卫天元忽地好像在她的身上发现了什么奇怪的物事,心头一凛,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

  少女笑道:“你不认识我,总该认识这件衣裳吧?”

  原来她身上穿的正是姜雪君失去的那套衣裳。

  姜雪君所有的衣裳,卫天元当然不可能每一套都见过,但唯独这一套,卫天元非但见过,一而且印象特别深刻,永远也不会忘记。

  因为姜雪君称他一起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穿的就是这套衣裳。卫天元与她联手闯出重围,杀伤了几个徐中岳请来的客人,鲜血溅上姜雪君的衣裳,血渍还未洗得干净。

  卫天元触电似的猛地跳起,跳下马车,叫道:“这套衣裳你是怎样得来的?快说!”

  他怕这少女逃跑,说话的同时,已是出手向那少女抓去。这一抓是卫天元精练的小擒拿手法,又快又准,抓的是少女的肩井穴。莫说等闲之辈,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恐怕也难以避开他这一抓。

  哪知这个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少女,身形只是一飘一闪,就避开了。

  “你不是要避男女之嫌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干吗碰我?”也不知她是真怒还是假怒,反手就打卫天元耳光。

  卫天元焉能给她打中,但这少女出手比他还快,要解此招,唯有以重手法平推出去,将她推开。但这么一来,势必触及她的胸部,而且可能将她震倒,令她受了重伤。卫天元可又不能这样做。

  百忙中卫天元既然闪避不开,只好自行跌倒,在地上一滚,这才避过被打耳光之辱,但如此应付。也真可说得狼狈之极了。

  那少女身形一转,跃上马车。

  卫天元大惊,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喝道:“你干什么?”大喝声中,发出劈空掌力。

  少女一个“细腰巧翻云”,半空中打了一个筋斗,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身法美妙之极。

  她噗嗤一笑,说道:“想不到一个大男人也说假话,但可惜你说谎的本领太差!”

  卫天元哼了一声道:“我说了什么假话?”

  少女笑道:“这辆车上好像还有一个大男人吧,我和你同车,又怎能说是孤男寡女?”

  卫天元厉声喝道:“你到底想要怎样?”

  少女说道:“没什么,我知道你有许多心事,想和你聊聊。”

  卫天元板起脸孔道:“我早已和你说过,我没功夫和你瞎扯!”

  少女笑道:“我也早已知道你不肯理会我的,所以我只好借了姜雪君这套衣裳。”

  卫天元心头一震,扑上前去喝道:“你这妖女,你把姜雪君怎么样了?”

  要知这少女的武功甚为怪异,凭卫天元的眼力也看不出她是属于何家何派,看来似是介乎正邪之间,他知道姜雪君决不一会有这样的朋友。第二、更重要的是,姜雪君的这套衣裳并不是普通的衣裳,这套衣裳是她和卫天元一起逃出徐家的那天晚上穿的,衣裳上还染有血渍的。对姜雪君来说,这套衣裳的意义恐怕比她那套新娘子的礼服还大得多,新娘子的礼服只能引起她的厌恶,这套衣裳却是交织着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的。她又怎能把这套衣裳“借”给别人,即使这人真的是她的朋友。

  既然不是“借”,那又怎会到了这少女的手上?卫天元自是难禁不寒而栗了。

  少女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忽地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是害怕我杀了姜雪君吧?”

  卫天元扑上去喝道:“你不说出真情,我杀了你!”

  少女笑道:“很好,有本领的你来杀我吧!”她身形一飘闪,卫天元连环三掌,竟是连她的衣角都未沾着。卫天元发了狠,正待加重掌力,那少女斜身窜出,知道:“听说你是齐燕然亲手调教出来的,对吧?”

  卫天元道:“是又怎样?”

  少女说道:“齐燕然代功号称天下第一,尤其剑法掌法都是天下无双,你的掌法我见识过了,如今只想见识见识你的剑法!”

  高手比斗,只争毫厘,何况半尺之多: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少女的衣袖己是给卫天元削去一幅。

  卫天元跳出圈子,冷冷说道:“还要比下去吗?”

  少女收回宝剑,轻轻吹一口气,说道:“不错,你我都已尽展所长,是用不着再比下去了!”

  她这口气轻轻一吹,只见铜钱般大小的一片布片,本是粘在剑尖上的,被她吹了起来,布片随风飘荡,恰好飘到卫天元的面前,少女插剑入鞘,两只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卫天元。

  卫天元怔了一怔,低下头一看,只见胸口部的衣裳开了一个铜钱般大小的裂口。他把手一招,接下那片飘到他面前的布片,用不着拿来补那裂口,已知这片布片是从他的衣裳上剜下来的了。

  他想不到这少女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不由得登时面红过耳,话也说不出来了。

  少女插剑入鞘,笑道:“好在你和我都是同样心思,否则只怕是早已两败俱伤了。你破不了我的剑法,我也破不了你的剑法,咱们就算打个平手吧。”

  卫天元当然懂得她说的“同样心思”是指什么,心里想道:“不错,我刚才是抱着点到即止的心思,对她手下留情,但若是大家都在同时施展杀手,我只能削断她的一条左臂,她却可以在我的胸膛开一个透明的窟窿,我焉能还有命在?”

  他面红耳热,只好抱拳说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其实是我输了半招。”

  那少女笑道:“你不必客气,其实你答应和我比剑,已是让我的了。”这话也说得不错,卫天元假如不“只”是和她比剑,那少女根本就无法伤他。

  “剑法我是胜不了你,不过你大概可以相信,假如我要杀姜雪君的话,我是做得到的吧。”少女说道。

  这样说,那就是表明她没有杀姜雪君了。

  卫天元还想到另外一层意思,这少女的本领是比姜雪君高得多,那么这套衣裳她可以是偷来的,也可以是从姜雪君手中抢过来的;还有,也可能是姜雪君已经被她捉住,那么姜雪君的衣物她自是可以予取予携。

  “请问你穿了姜雪君这套衣裳跑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卫天元造。

  少女笑道:“第一,是要你不能不理会我;第二,是借这套衣裳作为信物,让你知道我已经见她了。”

  她这样回答,仍然未能解开卫天元心头的结。

  须知卫天元想要知道的并非她是否见过姜雪君。

  她能够取得姜雪君这套衣裳,用不着她说,卫天元亦已知道她是“见过”了姜雪君了。但“见过”姜雪君并不等于就是姜雪君的朋友。

  他要知道的是“见过”之外的其他事情。

  “姜雪君为何将这套衣裳给你?”卫天元问道。

  那少女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当然知道她不会把这套衣裳送给我的,只不过是我借来的而已。”

  卫天元冷冷说道:“恐怕你还没有完全说出真话吧?”

  少女笑道:“不错,说是借来,其实是偷来的。不过,我想她不会怪我的,因为她已知道我对她是好意的了。”

  卫天元道:“你既然对她怀有好意,又为何不和她一起来呢?”

  少女说道:“你以为我是鬼谷子,合指一算算得出今天准会在这里碰上你么?说老实说,昨天晚上,连我都还没有把握找着你呢?再说,我虽然帮了姜雪君一点小忙,却还淡不上有什么交情的。我怎能对她说,喂,我和你去找你的情人好不好?万一她大姑娘害了羞,不敢承认,反而骂我一顿,岂不更加糟糕?”

  卫天元给她弄得啼笑皆非,问道:“你帮过她什么忙,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

  少女说道:“你问得大多了。这些事情,你也不必马上知道的。你因何不先问我的来意?”

  卫天元道:“好,那我就请问你的来意。”

  少女说道:“我想先要知道,你心目中是否只有一个姜雪君?”

  卫天元已是有点烦躁不安,按捺不住,说道:“你也问得太多了。我不想谈个人的事情,请你干脆告诉我吧,姜雪君现在哪里。我去找她,这就不必麻烦你了!”

  少女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却没说话。

  她并没有开口,卫天元却忽地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子声音。

  “嘿、嘿,你对姜雪君果然是有情有义,但对你有情有义的人却似乎不只一个姜雪君吧?应该先找的你不去找,我倒要替另一位姑娘感到不值了!”

  卫天元吃了一惊,呆呆的看了她片刻,方始恍然大悟:“原来那日在徐中岳家里说怪话的就是你!”

  “怪不得她说和我早已相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卫天元心中想道。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吧?”

  卫天元道:“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要不是我如今和你单独相对,想破脑袋,我也想不到那个声音好似利锥一样刺耳的汉子,竟然会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小女噗嗤一笑,说道:“我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刚才你还骂我是妖女呢!”

  卫天元有点尴尬,说道:“刚才我错骂你了,你别见怪。”

  少女说道:“这样说,你好像已经承认我是你的朋友?”

  卫天元道:“那天徐家的宾客,甚至包括剪大先生在内,都是偏袒徐中岳的,只有你敢讽刺他,并且帮我说话,即使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也感激你的。”他不知道这个少女的来历,说话十分谨慎,既不说“承认”,也不说“否认”,只是表达了自己感激的心意。

  少女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帮你说话,我是因为,你对姜雪君有情有义,才帮你说话的。”说至此处,她顿了一顿,突然接上这么两句:“那天我说的不是怪话,今天我说的也不是怪话。”

  这两句放虽然好像有点罕兀,卫天元是听得懂她的意思的。那天她帮他是因为他有情有义,只须他“有情有义”就行,不管他对姜雪君或是别的姑娘。因此如果今天他不先去找那位对他的情义不亚于姜雪君的姑娘,他就是寡情薄义了。

  卫天元心头苦笑:“这种似是而非的道理,也只有像她这样古怪的姑娘才说得出来。”

  “那位姑娘是谁?”卫天元问道。

  “是你的师妹齐漱玉!”少女答道。

  卫天元苦笑道:“原来你说的是她,这位小师妹我一向是把她当作小妹妹的。”

  少女说道:“不管你当她什么,她对你有情有义总是不假。姜雪君现在平安无事,但这位小师妹却是身在危难之中,难道你不应该先去救她吗?”

  卫天元吃了一惊:“她遭遇了什么灾难?”

  “她已是落在白鸵山的妖人手中!”

  卫天元大惊道:“她是怎样被白驼山的妖人捉去的?”

  少女说道:“不是捉去的,是给骗去的。正因为她受了欺骗,那就更可虑了!”

  卫天元道:“她是怎样破骗去的?”

  那少女道:“详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认了白驼山主的老婆做干娘!”

  卫天元跳起来道:“有这样的事,那妖妇在什么地方?”

  少女说道:“我不知道。”

  卫天元起了疑心,说道:“当真不知?”

  少女说道:“我不骗你,我现在确实还未知道。”

  卫天元听出她话里有话,盯紧她问:“现在还未知道,那就是说已经有了把握打听到她的下落?”

  少女说道:“我可不敢这样说,我只能说,要打听她的下落,或者我比你较有办法。”接着笑道:“其实,莫说我现在还未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卫天元道:“为什么?”

  少女说道:“你一知道,当然是马上就要去救你的小师妹了。你要救人,他们可是不肯放人的。你以为结果会怎样?”

  卫天元道:“他们会先害我的师妹?”

  少女说道:“那倒不至于,你的师妹对他们很有用处,说不定白驼山主还想要她做媳妇呢!”

  卫天元瞪眼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少女说道:“一点也不是开玩笑,你若不相信,可以去问汤怀远,前天他亲眼看见令师妹和那白驼山的少山主一起走的,不但远此,而且他们还是以兄妹相称。”

  卫天元道:“那我更非赶紧救她不可了。既然他们不会杀害漱玉,还有什么顾忌?”

  少女说道:“有。因为他们不肯放人,你就必须和他们打上一架。”

  卫天元道:“我打不过他们?”

  少女说道:“白驼山主夫妇都是武功高强,而且又擅使毒。我不敢说你一定打不过他们,不过,他们还有一个帮手,我看你最多只能接他十招。”

  卫天元当然不相倍,心里想道:“爷爷和我喂招,我都能够接到五十招外,爷爷是武林公认天下第一高手,难道这个人比爷爷还要厉害。”

  少女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信不信由你,但我可不想你去送命。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卫天元道:“那人是谁?”

  少女笑道:“你又忘记我的脾气了,倘若可以告诉你的,我早已告诉你了,用不着你呵。”

  她不愿意说,通常只有两种请况,一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一是她害怕那人知道是她泄漏出去加害于她,故而有所顾忌。卫天元见她把那个人说得如此厉害,心里半信半疑,暗自想道:“这女子武功不弱,纵然是言过其辞,但打个折扣,别人的武功想必也是胜他的。她不敢说,多半是因为有所顾忌。”

  卫天元皱了皱眉头,说道:“那我怎样才可以救出师妹?”

  少女沉吟片刻,说道:“办法不是没有,不过……”

  卫天元道:“不过什么?”

  少女说道:“不知你肯不肯相信我?”

  卫天元道:“你把办法说出来让我听听。”

  少女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摇头,这副神气好像是在说:“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还是不能相信我。”

  但是她说了。

  “办法还不是没有,办法就在你新近得到手的一件宝贝身上。”

  “宝贝”和“身上”本是不能连在一起的,但卫天元一听,却也知道她说的“宝贝”是什么了。

  不过,他当然还是不能不假装不懂,说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恕我不懂。”

  少女又是噗嗤一笑,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这车子上藏的那个人是谁?”

  卫天元情知瞒不过她,说道:“也不是什么著拦人物,不过只是他生来命好,有一个做大官的老子。”

  少女说道:“他的老子是谁?”

  卫天元淡淡说道:“御林军统领穆志遥。”

  少女笑道:“着呀,御林军统领的儿子,那还不是一件宝贝吗?”

  卫天元已经猜到几分,不过仍是说道:“这件宝贝和我们说的事情又有何干?”

  少女说道:“关系可大着呢,我问你,你要这件宝贝有什么用?”

  卫天元道:“当然有我的用处,但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少女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抢你的宝贝的。但我倒想猜一猜你的用意,你不反对吧?”

  卫天元道:“你有一张嘴巴,我当然不能缝着你的嘴巴不让你说话。你要猜尽管猜好了。”

  少女说道:“我猜你是拿这件宝贝去和穆志遥做一宗交易。对么?”

  卫天元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女子好厉害,她不但好像对我的事情知道得十分清楚,简直连我的心思都摸透了。”

  原来他把穆良驹捉来的目的,的确是想和穆志遥做一宗交易的。不仅仅是用作人质,保护自己的生命而已。

  穆志遥是徐中岳的靠山,他要报仇,首先就得去掉徐中岳这座

  因此他想和穆志遥办的交易就是,他和徐中岳之间的仇冤,穆志遥插手。

  换句话说,亦即是不许穆志遥干涉他向徐中岳报仇。他要用穆志遥的儿子换徐中岳的头颅。

  但现在,这个女子却好象要打他的主意,她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借!”

  卫天元道:“可惜什么?”

  少女说道:“可惜一物不能两用。”

  卫天元道:“你的意思是……”

  少女说道:“你这件宝贝不但可以换徐中岳的头颅,也可以换你的师妹。”

  卫天元道:“你怎么知道白驼山主愿意和我交换?”

  少女知道:“想必你不会怀疑我是白驼山主派来和你谈条件的使者吧?据我所知,白驼山主夫妻固然是想要你的师妹做媳妇,但他们想巴结穆志遥。要是你把这件宝贝直接交还穆志遥,他们就失了一个可以巴结穆志遥的机会了。”

  卫天元道:“但你好像说过,你根本就不知道白驼山主是在何方,却又如何进行交换?”

  少女笑道:“你也好像忘记了我说过的另一句话了。我也说过我若要打听他们下落,相信我会比你较有把握。”

  卫天元踌躇难决,说道:“你要我把穆志遥的儿子交给你?”

  少女笑道:“你对我相信几分,嘿嘿,你不便直说是不是?我替你说吧,你是半信半疑对不对?”

  卫天元给她来个默认。

  少女说道:“我不能强逼你完全信任我,但只要你相信几分,那么咱们倒也不妨来个交易。”

  卫天元道:“怎样交易?”

  少女说道:“请你背转身子。”

  卫天元莫名其妙,姑且依她所言,看她有什么花样。半晌,少女说道:“行了,你可以转过身了。”

  卫天元转过身去,只见少女已经把那套衣裳脱下,拿在手中,说道:“你师妹的衣裳交换那位穆大少爷的衣裳,你说,这宗交易,是不是你占了便宜?”

  卫天元道:“你要这位穆大少爷的衣裳做什么?”

  少女笑道:“你这个人怎的这样笨,穆大少爷的衣裳和你师妹的衣裳,质地和式样虽然不同,但对我来说,功用却是一样。”

  卫天元道:“哦,原来你是要拿作信物。”

  少女说道:“不错,我有了你师妹的衣裳,你才相信我知道她的下落,同样道理……”卫天元抢着说道:“白驼山也是要见了这套衣裳,才相信那位穆少爷是落在你的手中。”

  少女道:“还要多一层转折,他要拿这套衣裳到穆家去,证实了是谁的衣裳之后,才能相信我。我也不会以收藏肉票的匪首自雇,我只不过是个中间人罢了。”接着笑道:“说得虽然不够完全,但你总算是明白了。这宗交易,你愿不愿意?”

  卫天元道:“这宗交易,我虽然是稍稍吃了亏……”

  少女跳起来道:“你占了便宜,还说吃亏?”

  卫天元道:“这套衣裳本来是你要还给我的师妹的。”

  少女哼了一声,说道:“可我还得把你的师妹也还给你呀!”

  卫天元笑道:“你莫生气,我并没有说不做这宗交易呀。”

  少女说道:“不,倘若你不承认……”

  卫天元道:“承认什么?”

  少女本来想说:“倘若你不承认是你占了我的便宜,这宗交易我就不做。”话到口边,一想给人占了便宜的话说出来哪真是给人占了便宜了。

  卫天元这才笑道:“我是逗你玩儿的。说实在话,你这详做,实在是我受了你的思惠,我是很感激你的。”

  少女气平了些,佯嗔说道:“我是给你逗着玩的么?”

  卫天元笑道:“谁叫你刚才戏弄我,我不故意气一气你,今天岂不是要两次栽在你的手中。”其实卫天元逗她倒不是为了报复,不知怎的,他很喜欢过少女生气的模样。说罢,已经剥下了穆良驹的衣裳,便即与那少女交换。

  “我怎样和你联络?”卫天元问道。

  “你不用找我,我会找你。”少女说道。

  卫天元道:“好,那么我到京城等你了。”

  他正待跨上马车,少女叙道:“且慢。”

  卫天元回过头来,说道:“还有什么事吗?”

  少女说道:“你准备坐这辆马车入京?”

  卫天元道:“这不过是一辆比较好的马车,虽然比较好,也还是普通的马车,我坐它入京,有何不可?”

  少女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是震远镖局的马车?震远镖局是京师第五镖局,你以为像这样的大镖局,镖局里不会有穆志遥的人卧底么?”

  卫天元一想,果然可虑。要知他虽然业已改容易貌,但这辆马车,只怕还是瞒不过穆志遥派在镖局里卧底的人。

  少女笑道:“稍安毋躁,我和再你做一宗交易。”说话之时,只见一辆破旧的骡车,已是来到他们面前。驾车的是个乡下老头,拉车的也是一匹老骡。

  少女说道:“老骡破牢,虽然不如你这辆马车值钱,可正适合你用。这宗交易,你做不做?”

  卫天元看那驾车的老头,和普通的乡下老头毫无分别,他一直没开口说话。

  少女说道:“这位五大叔是附近村子的,他常常用这辆骡车运瓜菜进城,把守城门的士兵都认识他的,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你可以当作是和他同一个村子的老友,顺便搭他的车进城的。除你外,他可以给你多运一个人。”

  卫天元本来早已乔装打扮,和这老头一样,扮作一个普通的庄稼的,搭这辆破旧日的骡车,正是适合他的身份。

  卫天元道:“不过,我这位朋友可是见不得光的。”

  少女说道:“这你放心,私运人口,王大叔倒是做惯了的。”

  卫天元道:“好,这宗交易我做了。”

  这老头帮他把业已给他点了穴的穆良驹搬过那辆破旧的骡车,这才说道:“对不住,可要委屈你这位朋友一下了。”说罢把几箩大白菜倒出来盖在穆良驹的身上,上面还堆了许多冬瓜。那些破箩就抛弃了,用车子来运瓜菜,是可以不用箩装的。

  卫天元笑道:“这办法很好,其实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位大少爷。”少女接道:“大少爷舒服惯了,所以让他换换口味,睡睡破车,不算委屈。”卫天元大笑。“你说得对极了。”

  少女忽道:“不对。”

  卫天元道:“什么不对?”

  少女说道:“你这个人本来是一点点小亏都不肯吃的,为何这次又肯吃亏?”

  卫天元道:“因为我觉得你这辆破车的确比我那辆马车好。”

  少女笑道:“我可有点过意不去,这样吧,我附加一件东西,当作是这宗交易的赠品,请你笑纳。”

  卫天元不知这古怪的少女又要出什么花样,接过来一着只见是一把锁匙。

  卫天元方自一怔,那少女已在说道:“这是一幢房子的门匙,有了这条门匙,你就可以做那幢屋子的主人。王大叔会送你到那里去的。”

  卫天元方始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已安排好了,怪不得她说用沉着我找她,她自会找我。”

  “我正愁没处落脚,多谢你附送的礼物,我却之不恭,只有宁可受之有愧了。”卫天元道。

  少女笑道:“只盼你别要后悔就好。”说罢,跨上马车。

  “喂,喂,且慢!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芳名呢?”卫天元叫道。

  “名字不过是个符号。只要你相信我就行。”少女已经上了马车,笑声中去得远了。

  卫天元的老骡破车,跑得虽然没有马车快,却也不如他想象的慢。

  只是这个驾车的老头,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阴沉。卫天元和他说话,倘若是问他什么,他愿意回答的就用点头或摇头表示,不愿意回答的他就干脆不理;倘若不是问他什么!那他的态度就更加冷漠了,连点头和摇头都没有了,只让卫天元自说自话。

  自说自话当然是无趣之极,所以卫天元也只好闭上嘴巴了。

  嘴巴虽然闭上,心头却是难以宁静。

  按“道理”来说,他现在“最”挂念的人“应该”是他的顾妹才对,因为他刚刚知道的师妹落在妖人手里。

  按“感情”来说,他最挂念的人则应该是姜雪君。因为他自己觉得好像是欠了姜雪君一笔感情的债,而他这次来京的目的、虽说主要是为了报仇,但次要的目的,却也正是为了找寻姜雪君的。

  但说也奇怪,现在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影子既不是姜雪君,也不是小师妹,竟然是哪个古怪的少女。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一类型的女子,故此有一种“新鲜感”吧。他的朋友很少,女朋友更少。有生以来,和他有比较亲密关系的女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师妹,一个是姜雪君。但严格说来,她们恐怕也还未能算是他的真正朋友,因为朋友是不附带什么亲属关系的,而友情也必须在“对等的地位”上论交才建立起来的。他和她们之间的感情,与其说是“友情”,不如说是更像“亲人”那类感情。

  齐漱玉是他的师妹,在他的眼中,她始终像是一个不会长大的小妹妹。

  姜雪君更是从小就和他在一起的,他们分别之时,姜雪君也才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不错,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思念姜雪君,他还记得儿时的“盟誓”,他要娶姜雪君为妻,但这种执着的感情,是为了追求一个失落了的童年旧梦,还是为了在一个偶然的事件中,他们有了相同的命运呢?如今他们都已是家破人亡,而姜雪君的家破人亡,却是受到他家的牵累的。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对姜雪君的感情,但他也从未想过这是那一类的感情。

  当然他对这个古怪的少女,更是根本还淡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最少已是因为她的“古怪”而引起他的好奇了。

  这少女有独特的性格,而性格突出的人,总是比较容易吸引别人的。

  卫天元想这个古怪的少女,不觉心中苦笑,“想不到我出道以来,第一次吃了别人的亏,竟然是败在一个女子手上。”

  他出道的日子不算长,不过三年多点,但会过的武林高手可真不少,纵然不能说是每战必胜,但强如崆峒派的掌门一瓢道人、扬州大侠楚劲松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也不过和他打成平手而已。想不到和这少女比剑,他却竟然输了一招。

  “嗯,这可真是不打不成相识了。”卫天元心里想道:“其实我不只是比剑输了一招,斗智也似乎是输了她一招了。如今我不就是在她安排之下进入京城么?”

  随即他又哑然自笑,“说什么不打不成相识,她倒是识得我的,我可还没有资格说是和她相识呢?”

  老骡破车,巅簸而行,他的心情也好像骡车一样起伏不定,不知不觉已是抵达都门了。

  抵达都门,已是入黑时分。距离城门关闭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

  幸而把守城门的兵士和那驾车的老汉相识,那兵士问道:“王老头,你怎的这样晚才进城,瓜菜还有买么?”

  老头答道:“骡子老了,车也破了,几乎打它一鞭,它才走一走,没办法。只能这个时候才到了,反正不是什么上价瓜菜,整车卖给菜行让他们做腌瓜泡菜用吧,这几钱银子,给你买酒喝,意思意思。”

  这么晚进城卖菜本来是会引起怀疑的,好在他们相识,那把守城门的兵士收了酒钱也就放他们进城了,连搭顺风车的卫天元也没加以盘问。

  在京城里约莫再走了一个时辰,走过大街,穿过小巷,最后那老头把骡车在一家人家门前停下,这时天色早已黑了。

  王老头只是作个手势叫卫天元下车,指一指那幢房屋,示意叫他自己进去。卫天元一下车,他就走了,什么话都没说。

  这幢房屋有朱漆的大门,门口还有一对石狮子,看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屋子。

  卫天元用少女给他的那把锁匙一试,果然大门就打一开了。

  他突然想道:“我为什么这样相信那个少女?”

  要知他的父亲就是给朋友出卖的(这个朋友他差不多可以断定是徐中岳了),自从父亲被害之后,他早已养成了不敢轻易相信人的习惯了。

  但现在他却任从这个古怪的少女的摆布,何以会这样相信她,连他自己也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不错,她穿了姜雪君的衣裳来见我,她见过雪君是可以相信的。她没有伤害雪君,或者也还可以相信。但师妹落在妖人之手一事,可就不能无疑了。”他继续想下去:“白驼山的妖人和爷爷曾有过节,即使漱玉不知此事,至少她会知道她的爷爷与白驼山人从无来往。她怎会认白驼山主的老婆做义母?又即使她不知道是白驼山主的老婆,但可以认作义母的总也得有足够的交情呀,她们的交清又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他疑团难释,又再想道:“这只是那古怪少女的片面之辞,她又拿不出证据,齐漱玉落在妖人之手,我该不该相信她呢?”

  不错,他可以去震远镖局向汤怀远求证,但汤怀远是和剪大先生、徐中岳联名发出英雄帖的人,他们做的这件事正就是为了对付他的。虽然他也猜想得到汤怀远这样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他又怎能绝对信汤怀远呢?倘若他不能相信那个少女,汤怀远就更是不能相信了。因为,最少到现在为止,他对那少女仅止于怀疑而已,尚未云发现那少女对他含有敌意;而汤怀远的公开身份,却是站在他的敌人那一边的。

  而且踏出踏进这间屋子,这是必须马上决定的!

  倘若是他一个人,那还好办,但他是带着人质的。

  他怎能在三更半夜,拖着被他点了穴道的穆良驹去找客店投宿?到客店投宿都不可能,更不用说跑去震远镖局以求容身之地了。

  大门已经开了,没人出来迎接,也看不见里面的一点灯光。

  即使那少女说的有关她师妹的事情是真,却又焉知这座屋子内不是布有陷阱?

  他凝神细听,也听不出屋子内有任何声息。

  看来这是一间古大屋,而这间大屋也像那个古怪少女一样神秘莫测!

  片刻之间,卫天元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还是决定冒这风险。

  说也奇怪,他虽然找不出可以令得自己相信的理由!但在他的心里还是相信那个行径古怪的少女的。

  在目前的情况之下,他也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容身,纵然他的心里还有许多解不开的疑团,他也只能相信那个少女了。

  他抱着穆良驹踏进屋内,随手关上大门。

  走过天井,踏上十多级的石阶,他进入一间空阔的屋子。“空阔”当然只是凭感觉的,屋子里黑黝黝的,他根本就不知道是有多大的地方,但凭感觉判断,似乎是个大客厅。

  他把穆良驹放了下来,摸出随身携带的火石。

  “唰”的一声,火石打出火光。

  火光一亮,登时把他吓了一跳!

  屋子有一个人!

  这个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客厅的正中,脸上有交叉穿过的两道伤疤,可怖的还不仅是这道伤疤,而是这人阴森的模样活像一个僵尸!

  火光一亮,这“僵尸”开口了。

  “你来”了么?我等你好久了!”说话的口气也是冷冰冰的。

  卫天元吓了一跳,喝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却先问道:“你以为我是谁?”

  卫天元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你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个木然毫无表情,神气象个僵尸的人居然笑了一笑,说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个死过几次的、最近才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卫天元一向胆子很大,不知怎的,此时也觉心里发毛,喝道:“别胡扯,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淡淡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谁就行了!”

  卫天元道:“是谁叫你来这里的?”只道这个古怪人是那少女的用友,心想:“那少女的行径如此古怪,她有一个古怪的朋友,那也不足为奇。”

  那人说道:“我不是早已对你说过么,我是来这里等你的。你喜欢来就来,用不着听别人的命令?”

  卫天元道:“你等我做什么”

  那人忽然把一捆绳子掷在卫天元面前。

  卫天元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道:“这是用牛筋搓成的绳子,我想你一定懂得怎样用绳子来反缚自己的双手吧?”

  卫天元听见了这样荒谬的要求,大笑说道:“你把我缚起来:你也该亲自动手呀!怎能叫我反缚自己?”

  那人说道:“因为我不能亲手缚你”

  卫天元道:“你的手有毛病”

  那人说道:“没有。”

  卫天元道:“那就一定是你的脑筋有毛病了,天下岂有叫人反缚自己的道理?”

  那人说道:“你的爹爹有没有叫你自己打过自己的手心?”

  卫天元怒道:“岂有此理,你敢讨我的便宜?”

  那人说道:“不错,我不是你的父亲,也并非因为你做错了事才要责打你。但以你我的身份而论,我若亲手缚你,那也是有失自己的身份的了。”

  卫天元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总不会高过穆志遥吧?穆志遥要缚我,他也得自己动手?”原来他是把这个人当作穆志遥派来的鹰爪了。

  那人冷笑道:“穆志遥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比?你真是岂有此理,你以为我是他派来的吗?”

  卫天元怔了一怔,心里想道:“这人口气好大,但依此看来,他的身份大概也不止于只是穆志遥的鹰爪。”要知此人倘若是穆志遥的下属,他当然是不敢如此出言轻蔑他的上司的。

  殊不知那人在冷笑之中,却也有几分内愧。原来他虽然看不起穆志遥,但这次他要活捉卫天元,却也是要送给穆志遥的。不过不是由穆志遥直接命令他,卫天元也不是由他送去给穆遥而已。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齐漱玉的父亲齐勒铭。他受了白驼山主夫妻暗算,唯一的女儿亦已落在他们手中,他是迫于无奈,只能拿卫天元去交换女儿。

  宇文夫人已经给他酥骨散的解药,他的功夫是恢复了。不过另一种下在他身上的毒是三个月后才发作的,宇文夫人却是必须在得到卫天元之后才肯给他解药。其实,他的女儿落在他们夫妇手中,即使宇文夫人不用这个办法来威胁他,他也不能不听命于他们夫妇的。

  卫天元哪里想得到这个要他自缚双手的人竟然是师妹的双亲!

  不错,他可以断定这个人不是穆志遥的手下,但不是穆志遥的手下,并不等于就不是他的敌人。这个人可能是皇帝宠信的大内高手,也可能是他的仇家请来对付他的。

  卫天元心头火起,冷笑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要我反缚双手也行,但得依我一个条件。”

  齐勒铭似乎也想不到他会这样回答,愕了一愕,说道:“什么条件?”

  卫天元道:“把你的一对眼珠子给我挖出来!”

  齐勒铭哈哈笑道:“这样交换也算公平,我要你反缚双手,你就要我自己挖眼珠。不过,你为什么要我控眼珠而不是?我割耳或自断双手呢?”

  卫天元道:“因为你有眼无珠,你知不知道我平生也是从来不肯屈服于人的吗?不管那人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行?”

  齐勒铭道:“好,有志气,有志气,那么咱们打一个赌如何?”

  卫天元道:“怎样打赌?”

  齐勒铭道:“只要你能够接我十招,我就自挖眼珠,要是你接不下,你就得反缚双手!”

  卫天元在“划出道儿”的时候,心里还着实有点害怕,害怕这人若是真的敢于自挖眼珠,那时他为践诺言,岂不是要自缚双手,任凭对方处置?

  待听得齐勒铭这么一说,卫天元这才放下心上一声石头,冷笑道:“你要在十招之内将我打败?”

  齐勒铭道:“不错,要履你能够接到第十一招,就算你赢。但我可得有言在先,我知道你是不肯自己认输的,所以我说要在十招之内将你灯败,就是真的要把你打败!”

  齐勒铭道:“这就是说我可能将你打伤,但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性命。”

  卫天元气极大笑:“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狂妄的人,好吧,那咱们就在十招之内,一决死生便了。”

  齐勒铭道:“你以为我是狂妄么,你焉知我不是对你的这番好意?”

  卫天元心头一动,想起那古怪少女说的那个白驼山主的帮手,“她说我决计抵挡不了那个人十招,她说的那个人莫非就是眼前这个怪物?这回可真是上了她的大当,坠入她的陷饼了。”

  卫天元只道齐勒铭是和那少女串通好了来对付他的,于是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还是对我的一番好意么,真是盛情可感了。好,那么我也给你一个人情。”

  齐勒铭一怔道:“你要给我什么人情?”

  卫天元道:“我若能够接满你的十招,我只要你挖一只眼球,另外一只眼球则只要你用一句话来交换。”

  齐勒铭道:“哦,你想要我用什么话来换?”

  卫天元道:“说出齐漱玉是在什么地方!”

  齐勒铭变了面色,喝道:“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你以为我是谁?”

  卫天元冷冷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不错,我是不知道你的姓名来历,但我知道你是白驼山主的帮凶,是帮他害我的师妹的。”

  齐勒铭松了口气,故意说道:“原来你说的这位齐姑娘就是你的师妹么,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卫天元喝道:“不要你管!”

  齐勒铭道:“但听你的口气,你此来好像就正是要为了救她的,对吗?”

  卫天元道:“不错,我拼了性命,也要将她救出你们的魔掌,我划出的道儿你依是不依?”

  齐勒铭松了口气,哈哈笑道:“反正你是决计接不了我的十招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来吧,来吧。”

  卫天元双掌交错,作势出击,冷笑说道:“好,我倒要看你如何能够在十招之内将我真的打败!”

  齐勒铭忽地说道:“且慢!”

  卫天元道:“你不是催我动手么,还等什么?”

  齐勒铭道:“我知道你在齐家的武学之中,以剑法学得最好,你因何不亮剑?”

  卫天元道:“我以为你是想和我比试拳脚功夫?”原来他见齐勒铭双手空空,按江湖上的比武规矩,对方没有兵器,他自是不能占这便宜,以免给对方轻视。

  齐勒铭哈哈笑道:“当今之世,需要我拔剑才能和他动手的,大概也数不上十个人,你还不在这十个人之列。小伙子,我劝你还是别要逞能的好,否则你更不是我的对手。”

  卫天元认定他是白驼山主一党,心里一想,他是来捉我的,万一输了给他,我还要自缚双手,这样耻辱,我如何能够忍受?他如此骄狂,想必也有几分本领,对付白驼山的妖人,我又何须讲究什么江湖规矩?”

  他急于去救师妹,要知道师妹的下落,首先他得接满这人的十招,他暗自思忖,即使是“爷爷”以一双肉掌接他的剑,也决计不能在十招之内将我打败,这样的便宜乐得去捡。于是唰的拔出剑来,喝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但我有言在先,我的剑上可没长眼睛!”

  齐勒铭笑道:“小伙子,你有本事尽管伤我,我死而无怨,别多说了,快出招吧!”

  卫天元心道:“这是你自己找死!”挽了一个剑花,一招“白虹贯日”就刺过去。

  “白虹贯日”是刚劲的剑招,别的剑法虽然也有此招,却无齐家剑法的凌厉。一出手便有如龙吟一般,当真像是一道白虹,刺向对手胸膛。

  齐勒铬喝道:“我手中无剑,实是有剑,你小心了!”喝声中左掌一拨,右掌一托。卫天元出手是够快的了,不料他出手更快,卫天元是剑术的大行家,见他如此出手,大吃一惊,连忙移形易位,倒纵变招。

  原来齐勒铭说的“手中无剑,实是有剑”,倒非故弄玄虚。他使的确实不是掌法而是剑法。他的一双手都是剑,左掌一折是剑法中的“拨草寻蛇”,有手一托是剑法中的“横云断峰”

  “拨草寻蛇”本是极其普通的招式,但齐勒铭以掌代剑,使将出来,却是当真有其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把一招极其寻常的招式,变得大大出人意表之外的“奇招”了。“拨草寻蛇”是试探对方虚实的“虚招”,“横云断峰”则是甚为刚劲的实招,一虚一实,配合得恰到好处,卫天卫若不是见机得早,忙即退步变招,手中的长剑,非给他夺去不可。

  卫天元大惊之下,这才知道对方的武功果然是深不可测,比起他原来的估计,还要高明得多。

  要知俗语有云:“一心不能二用。”单剑有单剑的招式,双剑有双剑的招式,但即使是用双剑的人,也很难在同一的时间,双剑各自使出不同的招式的。更何况以掌代剑,而又居然配合得这样妙到毫巅!

  “别的武功未知,单以剑法而论,这人的剑法倒的确似乎是比爷爷的剑法还更神妙!”卫天元心里想道。

  心念未已,只听得齐勒铭已是赞了一个“好”字,哈哈一笑,说道:“你的剑法果然学得不错,只可惜稍欠沉着。”

  齐勒铭的赞好,确也是出于衷心的。他以掌代剑,使出这样奇妙的怪招,本以为卫天元是决计避不开的,哪知还是给他避开了。

  但在齐勒铭是由衷之言,听在卫天元的耳中,却是不禁面红耳热了。

  “这是第一招,你不必分心记数,我给你记下来了!”齐勒铭道。

  卫天元哼了一声,说道:“多谢指教”,一个移形易位,转身发招,第二招已是剑掌兼施的杂手!齐勒铭说他刚才的剑法不够沉着,他倒也真的够虚心接受,这第二招剑掌兼施,稳中带狠,果然是比第一招厉害得多。

  他在剑中夹掌,还有一个企图,那是准备齐勒铭仍然以掌代剑之时,他的掌法就可破齐勒铭的“剑法”,因为以掌代剑,那是要用指尖来代替剑锋的,指尖之力当然抵挡不了掌力的一拍。故此严格来说,他的所谓“破”乃是破以掌代剑的“剑法”,要是齐勒铭手中也拿着一把剑,效果当然是适得其反了。

  哪知他的企图还是逃不过齐勒铭的眼睛。当地一掌拍下之时,齐勒铭也突然化指为掌,以掌对掌,以“剑”对接,硬接了他这一招。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卫天元倒退三步,齐勒铭只是晃了一晃。

  虽然只是身形一晃,已是令他大感意外了。

  原来齐勒铭因为自小聪明过人,父亲教他什么,他一学就会,以致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肯痛下苦功,基础功夫就打得不够扎实。他认真练武,还是在他离家出走,大受挫折之后的事情。卫天元的资质或许比不上他,但却胜在自小就下苦功,基础比他巩固。

  不错,以他现有的内功造诣而论,也还是胜过卫天元的,但却也相差并不太远。

  他这一掌已经用了八成功力,哪知卫天元只是倒退三步,并没跌倒,他暗自想道:“我在他这样年纪的时候,功力恐怕只有他目前的一半。剑法和掌法也未必就胜得过他。怪不得爹爹把平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唉,我小时候得不到爹爹的欢心,那也是有原因的,我是太过令爹爹失望了。”

  他的感情十分复杂,禁不住说道:“齐家找到你这样的传人,唉!”

  他似乎不知怎样说下去才好,忽地一声长叹,叠声说道:“可惜,可惜!”

  卫天元怎知他的心思,怒道:“我打不过你,并不是齐家的武功比不上你,你可惜什么?”

  齐勒铭黯然说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因为你学的功夫不行,觉得齐家没有一个好徒弟而可惜的。恰恰相反,正因为齐家的衣钵传人非你莫属,我才觉得可惜。”

  要知齐勒铭虽然早已和父亲脱离关系,而他目前的所学,也早已超出家传的武学范围,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齐家的武学能够流传下去,发扬光大的。但“可惜”的是,他虽然明知将来能传齐家武学的人,非卫天元莫属,而他却不能不把卫天元捉去给白驼山主夫妇交换自己的女儿。

  他当然也猜想得到,卫天元一到了白驼山主夫妇的手上,他们一定会把卫天元拿去献给穆志遥。卫天元是钦犯的身份,到了穆志遥手上只怕是性命难保了。

  这么一来,他岂不是要毁了他齐家的衣钵传人!

  但若不牺牲卫天元,又如何能令自己的女儿脱出魔掌?卫天元不知他的心思,只道他是说风凉话儿,大怒说道:“我学到手的不过是齐家武学的皮毛,却也未必见得十招之内就输给你,你也不必手下留情,我和你拼了!”

  齐勒铭苦笑道:“你要拼命,我也没有办法,好,你来吧!”

  卫天元飞身扑击,剑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这一招叫做“云麾三舞”,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暗藏着几个变化,当真可说得是奥妙无穷。齐家剑术的精华,差不多都已包括在这一招三式之中。

  而且还不仅是齐家剑法的绝招而已,更可怕的是卫天元这种打法。

  齐勒铭要破他这一招不难,难的是如何避免两败俱伤。

  不错,他的功力比卫天元高,出手比卫天元快,“云麾三舞”虽然奥妙,但所有的变化,他也都了然于胸,若然他用重手法制敌在先,一下子就可以要了卫天元的性命。卫天元保不住性命,他当然是可以避免受伤了。

  但这只是他避免受伤而已、卫天元却非但不免受伤,边性命也可能失掉的。

  齐勒铭避无可避,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小子,真的要拼命呀!”在剑光笼罩之下,倏地中指疾弹。

  一弹之下,剑光流散,卫天元虎口酸麻,宝剑几乎脱手。

  卫天元大吃一惊,不由自己的又是倒道三步,暗自想道:“怎的这人用的弹指神通功夫,和我的所学竟是大同小异?论功力,他似乎不及爷爷,倘若爷爷用这一招,我的剑非脱手不可,但我和爷爷试招,又怎能用两败俱伤的打法?倘若我用这种打法,爷爷却就不一定能够弹个正着了。论指法,这个人的弹指神通倒似乎比爷爷更为高明了!”

  殊不知卫天元固然暗暗吃惊,齐勒铭也是心里叫了一声“好险!”刚才他这一弹,倘若差之毫厘,实是不堪设想。

  齐勒铭吁了口气,说道:“好,这己是第五招了,还有五招,你好自为之吧。”

  他这样说,大出卫天元意料之外,令得卫天元不禁为之一愕:“怎的他竟然要让我占他的便宜?”

  要知“云麾三舞”虽然一招三式,但在剑法中只能算是一招的,现在齐勒铭居然算作三招,那不是大大便宜了他吗?

  卫天元哼了一声,说道:“你算作三招也好,算作五招也好,反正我这条性命是豁出去去了!”凌锋疾转,划出一个圈圈,又是一个圈圈,大圈圈套着小圈圈,斜圈圈套着正圈圈,瞬息之间,无数剑圈朝着齐勒铭套下!

  齐勒铭吃了一惊,心中甚为诧异:“这是什么剑法,爹爹可没教过我!”

  原来这是齐燕然晚年所创的一套剑法,这套剑法一共只有七招,是从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变化出来,大须弥剑式是无山派的镇山之宝,本来是不肯传给外人的,只因天山派一个弟子,曾经受过齐燕然救命之思,齐燕然又愿意拿他名震江湖的“弹指神通”功夫和他交换,这个天山派弟子方肯答允。不过,却还是附了一个条件,这大须弥剑式只许齐燕然学,不许齐燕然拿来使用。他之所以要提这个条件,那是因为怕“私自接受”的秘密泄露出去,给本门师长知道,他就难免要受重罚了。

  齐燕然是被尊为一代武学宗师的人物,当然也不愿意照搬别人的剑法,立即便答应了。

  不过由于大须弥剑式实在奥妙无穷,齐燕然经过许多年潜心研究,方始能够变出新招。新招吸收了大须弥剑式的精华,但剑式则已大有分别。而且在“剑理”方面,他也有了新的创造。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超过了“神似”的境界,的的确确,是他自创的一套剑法了。

  最大的不同是,大须弥剑式是以守为主的,他的这套剑法则是以攻为主的。但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他本人已经练到了不求守而自守,不求攻而自攻的地步。随意挥洒,都是攻守兼施的妙着。不过,虽说是“攻守兼施”,攻势在每一招中都占到七成。

  卫天元还没有达到这样境界,他索性丝毫不取守势,不但每一招都是百分之百的攻势,而且每一招都是两败俱伤的剑法!

  齐勒铭从未见过这套剑法,霎时间也不禁给他攻得手忙脚乱。

  但齐勒铭毕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武学大行家(在武学见识方面,可能他还稍逊于他的父亲;但倘若真个交手的话,他的父亲恐怕也未必能胜他了。)只应付了两招,他已看出了卫天元这套剑法的漏洞。”

  他摇了摇头,说道:“这套剑法本来是足以比美天山派大须弥剑式的上乘剑法,你只知狠攻,可糟蹋了这上乘剑法了!”

  虽说是有漏洞,但这套剑法他当真还不知道要如何应付才好。

  不错,他可以抓着漏洞进攻。但剑法如此猴辣,而且由于本是上乘剑法,漏洞也有后着弥补,且是一规即逝的。他必须当机立断,狠攻对方破绽。亦即是说,他决不能手下留情,若他从漏洞进攻,不下重手法的话,卫天元不受重伤,他就要受重伤了!

  卫天元一声冷笑,对他的“指正”不理不睬,接着来的又是两招从大须弥剑式中变化出来的剑法。

  已经是第九招了!

  怎么办呢?杀卫天元呢还是不杀?

  重手法一击之下,卫无元必受重伤无疑,甚至不仅重伤,更可能立即毙命!

  不错,把卫天元捉了去送给白驼山主,卫天元也可能被杀害的,总要比亲手杀他“好过”一些。

  他好象看见了父亲含泪的眼睛!

  卫天元是他的父亲一手调教出来的,和他的女儿一样,都是他的父亲疼爱的人。甚至卫天元在他父亲心中的地位比他的女儿还更重要!

  因为卫天元是他父亲寄望最大的人,齐家武学的衣钵传人非他莫属!

  他若杀了卫天元,他的父亲还能原谅他吗?

  但倘若不杀了卫天元,他就要实现诺言,挖掉一只眼珠!

  难道他还能够向卫天元求饶悔约?

  更重要的是不杀卫天元就不能得回自己的女儿。

  怎么办?怎么办?

  已经是第九招,不能再犹疑了!

  在霎那间,他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一声大喝,双掌齐飞,使出杀手!



  古怪的少女

  三更时分,姜雪君来到了什刹海的湖边。

  目光如水,水面无波,有如明镜。

  姜雪君的心头可是不能像湖水那样平静。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赴一个陌生人的约会。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相信那个古怪的少女。

  “她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听她的口气似乎可以带我去见一个人,那个人会是元哥吗?”

  正在她思疑不定之际,那个古怪的少女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了。单身一个,没有她的元哥!

  这少女一出现就微笑道:“你一定很失望了,是吗?”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你这话可说得古怪,因何我要失望?”

  少女噗嗤一笑,说道:“别装蒜了,你心里想见的是谁,还瞒得过我吗?可惜你只见到我这个冒牌的飞天神龙。”

  姜雪君不置可否,只道:“你为什么要冒充卫天元?”

  少女说道:“因为我要做他的身外化身。”

  姜雪君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少女说道:“慢慢你就会懂的。我先问你,你想不想今天晚上就见到卫天元?”

  姜雪君知道她的古怪脾气,不敢故作矜持,立即问道:“他在哪里?”

  少女说道:“别着急,我会带你去的。不过,我还想请一个人与你同去,你愿不愿意?”

  姜雪君道:“你是主,我是客。你喜欢约谁就约谁,何必问我?要问你也只宜问卫天元。”

  少女笑道:“这个人正是卫天元希望我能够替他找去的。不过我却有点害怕你不愿意见到这个人。”

  姜雪君道:“这个人是谁?”

  少女说道:“是卫天元的师妹齐漱玉。”

  妻雪君又惊又喜,说道:“谁说我不想见她,我正想打听她的消息呢。可我又不敢到震远镖局打听。要是你能够替我约会她,那是最好不过。”

  少女说道:“和她一起去见卫天元,你也愿意吗?我要你说心里的话?”

  姜雪君有点奇怪,又有点着恼。奇怪的是:这少女竟然似乎知道一些他们三人之间感情上的纠纷,着恼的是,这少女却未免把她看得太过气量浅窄了。

  “他们是师兄妹,从小就在一起的。要是你只能容许一个人去见卫天元,这个人就应该是她而不是我。我怎会不愿意和她同去?”姜雪君道。她要成全卫齐二人的心意,亦已尽在不言中。”

  少女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那么这件事情,我就拜托你了。”

  姜雪君怔了怔道:“什么事情?”

  少女说道:“就是去找齐漱玉的事情呀。本来是卫天元要我做的,但我不方便去,你肯容我去把她找来吗?”

  姜雪君道:“她在哪里,你告诉我!我马上去。”

  少女说道:“你不要心急,听我把话说清楚了再去。”

  姜雪君道:“好,那你赶快说吧。”

  少女说道:“她不是一个人住的,你到那个地方,不能一开口便说是要找她,你要先行求见一位宇文夫人。”

  姜雪君问道:“这个宇文夫人是什么人?”

  少女说道:“是她的义母。”

  姜雪君松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她是落在了坏人的手中,已经被软禁起来呢。原来是她的义母。”

  少女说道:“你的猜想,其实也离事实不远。”

  姜雪君吃了一惊,说道:“如此说来,她的义母原来还是一个坏人了?那她为什么会认这个宇文夫人做义母?”

  少女说道:“我也不很清楚,但猜想她是被骗的。不过你也不用为她太担心,据我所知这个宇文夫人对她还算不错。”

  姜雪君道:“这个宇文夫人骗她做什么?”

  少女说道:“我不想胡猜,你也无须知道这许多事情。我想说的只是,你去见这位宇文夫人可能冒一点风险的,你愿不愿意为齐漱玉冒这风险?”

  姜雪君是一个已经有相当丰富的江湖阅历的人,心里想道:“这个古怪的女子,她知道的事情一定比她口里说出来的事情多,不过她不肯告诉我罢了。我该不该相信呢?”

  她权衡利害,若不相信这女子的话,又怕齐漱王当真是非救援不可,心里想道:“她昨晚冒充飞天神龙,间接也帮了我的大忙,我被逼和徐中岳成婚那天,她又是帮卫大哥说话的,说不定她当真是卫大哥的朋友。”

  她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终于决定冒这风险。

  “好,我愿意去。请你告诉我那个地方吧。”姜雪君道。

  少女用手一指,说道:“你从这座桥上走过去,走到那个小岛上,岛上有一间古老大屋,宇文夫人就住在那儿。不过,你还要等一等。”

  姜雪君心急如焚,说道:“还等什么?”

  少女笑道:“你忘记我借了你一套衣裳吗?这套衣裳我不能还给你了,不过我可以用另一件衣裳和你交换。”

  姜雪君一看,她拿出来的竟是一件男子的上衣,不觉怔了一怔,说道:“我要男子的衣裳做什么?”

  少女说道:“因为你可以用这件衣裳去换!”

  姜雪君吃了一惊,说道:“这是谁的衣裳?”

  少女说道:“这个人是宇文夫人看得比齐漱玉还更重要的!”

  姜雪君道:“便只凭他的衣裳就可以把齐姑娘换回来吗?”

  少女说道:“当然不是只凭这件衣裳,但有了这件衣裳,她才肯相信你的话,其实还是以人换人的。”

  姜雪君恍然大悟,说道;“哦,我明白了,这件衣裳的主人,想必是已经落在你的手中?”

  少女说道:“不,是落在你的卫大哥手中。不过,这一点你却是无须明白告诉她了。”

  姜雪君道:“那我怎样对她说?”

  少女面授机宜之后,笑道:“这宗交易,咱们是占了绝对上风。你坚持她先放人,料想那宇文夫人也不敢不依的!”

  哪知事情的结果,却不如这少女所料。

  姜雪君找到那间古老大屋,拉起门环,敲了三下。

  一个老仆人只把大门打开半扇,看了看姜雪君,冷冷问道:“你找谁?”

  姜雪君道:“我是来求见宇文夫人的。”

  那老仆人面色一沉,说道:“姑娘,你找错地方了。这里并没有……”

  但姜雪君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是抢着说道:“不会错吧,那个人叫我把礼物送来这里,他是说得非常清楚的。这里也只有这一间古老大屋。”

  老仆人本是想关上大门的,此时似乎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是代人送礼物来的吗?”

  姜雪君道:“是呀。我并不认识宇文夫人,只是替人送礼物给她的。”

  老仆人道:“那个人是谁?”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那个人是刚从西山回来的。”

  此言一出,老仆人耸然动容,把门打开了。

  “对不住,我有点撞聋,听得不大清楚,你要找的是什么。什么夫人?”

  姜雪君大声道:“是宇文夫人!”

  老仆人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拍一拍脑袋,说道:“不错,不错,我想起来了,有一位宇文夫人是敝主人的远亲,前几天来的。刚才我听得不大清楚,以为你是要找我家主人,那就错了。我家主人不是复姓的。”

  姜雪君明知他要替自己掩饰,便微笑道:“你想起就好,那么现在你可以带领我去见这位宇文夫人了吧?”

  老仆人忙不迭的说道:“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请随我来。”

  宇文夫人和她的儿子宇文浩在密室中接见她。

  宇文浩震惊于她的美色,不觉呆了一呆,心想:“这样美貌的姑娘,当真是我自出娘胎从未见过的!齐漱玉长得也算不错了,她比齐漱玉还美得多。难得她送上门来,可不能轻易放过她了。”

  “他是小儿,单名一个浩字。浩儿,客人来了,你傻头傻脑做什么,还不帮我招呼客人?”宇文夫人说道。

  宇文浩嘻皮笑脸的说道:“什么风把月殿的嫦娥也吹来了?请恕我失礼啦!”

  姜雪君板起脸孔不理会他。

  宇文夫人嗔道:“浩儿,别胡说八道,快给客人倒茶。”

  姜雪君落落大方的和宇文夫人见过了礼,说道:“小女子的来意想必令仆已经禀告夫人?”

  宇文夫人道:“听说你替人送一件礼物给我,是吗?”

  姜雪君道:“不错,就是这件礼物。”

  宇文夫人一见穆良驹那件外衣,不觉定了眼睛。不过,若是比起她的儿子,她还算是比较镇定得多。宇文浩一见,则是不禁脸上变色,他捧着的茶杯,杯中的茶泼了一半。

  宇文夫人把那件外衣翻来覆去看了一阵,说道:“礼尚往来,你那位朋友送来这份厚礼,想交换什么?”

  姜雪君道:“听说有一位齐漱玉姑娘住在这里,我的那位朋友想见她一面。可否让齐姑娘和我一起回去?”

  宇文夫人道:“对不住,这件礼物我还要请人鉴定一下。你别笑我市侩,交换礼物,最好是彼此都不用吃亏。这件礼物若然不是赝品,这宗交易就可商量了。”

  姜雪君道:“我懂。要公平交易,当然得讲究货真价实,夫人尽管叫人来看货议价吧。”

  宇文夫人道:“浩儿,叫你的爹爹来。”

  宇文浩似乎心神未定,忽地冲口而出,说道:“不用叫爹爹来看了,这件衣裳,我也曾经见过的,的确是穆大公子的衣裳!”

  宇文夫人瞪儿子一眼,这倒不是怪她的儿子不该说出谁是衣裳的主人(在她的想法,姜雪君既然是受托来送“礼物”的,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件衣裳的来历),而是恼怒她的儿子不懂她要把丈夫请来的用意。

  “见过又怎么样?你怎知道穆大公子那天穿的就正是这件衣裳?但我知道你那天并没见过穆大公子。”宇文夫人说道。

  姜雪君是个聪明女子,一听得“穆大公子”这四个字,登时醒悟:“敢情他们说的穆大公子,就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大儿子穆良驹?”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宇文浩说道:“我那天虽然没有见过穆大公子,但穆统领前两天派了一个人来求爹爹帮他的忙,帮他查访失踪的儿子,那个人仔细的描绘穆大公子那天所穿的衣服和这件衣裳正是一一相符。那天你没在场,我可是在场的。”

  姜雪君喜出望外,暗自想道:“原来果然是穆良驹已经落在卫大哥的手中,怪不得那个女子说这宗交易我们是占了绝对上风了。但为什么她却又不敢来呢?”

  宇文夫人暗暗骂了儿子一声“好蠢”说道:“你懂得什么,多一个人过目总好一些,快去叫你的爹爹来吧。”

  忽听得一个人冷冷笑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浩儿,你妈说得不错,这样大的买卖当然应该谨慎一些,让我来看货式吧。”

  他一进来就向妻子打了个眼色,夫妻俩作了会心的微笑。

  姜雪君道:“这位是宇文先生吧,货式你尽管看,但我也得有言在先,托我来做这宗交易的朋友是铁价不二的。”

  白驼山主只看了一看,便道:“一点不错,货式确是真的。你看,这是他们穆家的标志!”抖开那件衣裳,把绣在衣角上的一头雄鹰指给妻儿看。

  宇文夫人说道:“如此看来,穆公子的确是在你那位朋友手中了,贵友大名,可否见告?”

  姜雪君冷冷说:“公平交易,各得其所,何须问及卖主姓名。”

  宇文浩忽地文绉绉说道:“久仰芳名,今日得见,何幸如之!”

  姜雪君哼一声,说道:“你仰我的什么芳名?”

  宇文浩道:“姑娘岂仅只是洛阳的第一美人,依我看来,即使称为天下第一美人亦不为过!”

  姜雪君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她的来历。当下板起脸孔说道:“这宗交易,你们到底想不想做?我可没有功夫陪你们瞎扯!”

  宇文夫人微笑道:“姜姑娘,你别生气。做生意虽然不必知道对手姓名,但苦是相识的岂不更好!小儿不过是对你表示仰慕之意,也并没有得罪你啊!”

  宇文浩哈哈一笑,说道:“你不喜欢‘瞎扯’,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用你告诉我们了,我们已经知道你叫做姜雪君,你的那位朋友是绰号飞天神龙的卫天元!”

  姜雪君道:“是又怎么样?”

  宇文夫人道:“飞天神龙要把他的师妹换回去是不是?但他不能只凭这件衣裳就要换人啊!”

  姜雪君道:“不错,这件衣裳只是作为凭证的信物,他是准备用这件衣裳的主人来和你们交换的。”

  宇文夫人道:“咱们不必兜圈子说话了,穆公子你带来了没有?”

  姜雪君道:“卫天元一见到齐姑娘,立即就会把你们所要的人放回来。”

  白驼山主道:“如此说来,岂不是要我们冒很大的风险?”

  姜雪君道:“做生意讲的是一个信字,倘若你们不相信我,这宗交易就作罢论!”

  白驼山主笑道:“姜姑娘,我不但相信你,而且我也绝不担心飞天神龙不肯放人。”

  姜雪君倒是一怔,想不到谈判这样顺利,便即说道:“好,你们既然同意,那就请你们把齐姑娘交出来吧。”

  白鸵山主道:“那位齐姑娘我们可以让你带回去,不过交换的条件可得稍为改变一下。”

  姜雪君不知他们另外有何要求,但想最紧要的是齐漱玉能够回去,便道:“卫天元本来说过,这宗交易是铁价不二的,但不知你们想要改变什么条件,你们也不妨提出来,说不定我可以替他拿个主意。”

  白驼山主哈哈一笑,说道:“这件事我们本来用不着和卫天元商量的,只要姜姑娘你答应就行。”

  姜雪君莫名其妙,说道:“小事我可以作主,大事恐怕,……”

  白驼山主道:“这件事根本与卫天元无关,只是和你有关的!”

  姜雪君柳眉一竖,问道:“此话怎说?”

  白驼山主道:“因为我们的交换条件变了。不错,我们仍然可以换人,但换的不是穆统领的大公子穆良驹了!”

  姜雪君道:“是谁?”

  宇文浩忽地替他父亲答道:“是你!”

  姜雪君吃了一惊,说道:“我?”

  宇文浩道:“不错,只要你愿意替代齐漱玉留在这儿,我们马上放她回去。”

  姜雪君冷笑道:“你们没诚意交易,那也罢了。却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宇文浩道:“只是交换而已,怎能说是欺负。我不但不会欺负你,我还……”

  姜雪君怒道:“废话少说,我只问你,你们要我做什么?”

  宇文夫人微笑道:“姜姑娘,你别生气。不是我偏袒小儿,他要你留下也是有他的道理的。你不是来谈交易的吗,一个人换一个人也还是公平交易呀。你又何妨等待小儿把话说完了,再作其他考虑。”

  姜雪君冷笑道:“好,那就让我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道理?”

  宇文浩道:“娘,你替我说!”

  宇文夫人道:“江湖儿女,无须避忌,你害羞什么,自己说好了。”

  宇文洛道:“好,那我就自己说吧,姜姑娘,你知道齐漱玉是我的什么人?”

  姜雪君道:“不知道。”

  宇文浩道:“她是我的义妹,也是我的未婚妻!”

  姜雪君心里生疑:“他们是要巴结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为何又不在乎穆志遥这位宝贝儿子的生死呢?”她本来要骂宇文浩胡说八道的,但想没有齐漱玉来和他对质,他一口咬定齐漱玉是他的未婚妻,各执一辞,也骂不出什么道理。只好沉住了气,希望从对方的言语之中,探出原因。说道:“她是你的甚么人也好,却又与我何干?”

  宇文浩笑道:“怎能说是无关?你想,卫天元要我的未婿妻,我能够平白送给他吗?当然要一个人交换。姜姑娘,实不相瞒,我一见到你就灵魂儿往天外飘,实在是欢喜得不得了。你比齐漱玉好得多了!只盼你能够做我的未婚妻!”

  姜雪君冷笑道:“你的灵魂儿尽管往天外飘吧,在我眼中,你只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有意激怒对方,宇文浩果然给她激怒,说道:“我知道卫天元是你的情郎,你是为他背夫私奔的。哼,我都不嫌你,你倒敢说我是癞蛤蟆!我有哪点比不上卫天元?他有了齐漱玉又勾搭你,难道还值得你为他守节?”

  姜雪君道:“我不是来受你的侮辱的,这宗交易你们既然不想做,那就让我回去!”

  宇文浩冷笑道:“回去,回去哪儿?回到卫天元那里吗?我告诉你,你回去也是不能见到卫天元的了,留在这里,说不定倒还有机会见得到他,不过,当然首先要得我们准许!”

  姜雪君心头一震,暗自想道:“听这口气,莫非卫大哥已是给他们的人捉了?那个古怪的少女要我到这里来,莫非也是一个圈套……”

  她板起脸孔,站起身就往外闯。

  宇文浩道:“往哪里走?”身形一晃。拦在她的前面。

  姜雪君二话不说,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宇文浩轻摇折扇,姜雪君的剑尖碰着他的扇面,滑过一边。这把折扇的扇面是用很薄的铁片做的,虽是铁片,按说也不能挡利剑之一刺的。宇文浩用个“卸”字诀,解开她这一招,姜雪君也不禁有点吃惊:“想不到这个无赖少年居然也能运用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

  她一咬牙根,变招再刺,这一剑用的可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剑势非常凌厉,内力直注剑尖。

  宇文夫人道:“唉,何必动武。”衣袖轻轻一挥,宇文浩的折铁扇和姜雪君的剑都被她卷去了。

  这手功夫更加厉害,姜雪君尽管动怒,也不禁呆住了。“这手功夫卫天元只怕也未必做得到。”

  宇文夫人叠声道:“何必动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姜雪君道:“还有什么话好说?我打不过你们,只有死而已,决不受你们侮辱!”

  宇文夫人道:“姜姑娘,言重了,他说的话,或许失当,他也不是有心欺侮你的。”

  宇文浩道:“是呀,我不过是和你谈交换的条件而已……”

  宇文夫人斥道:“你不会说话,给我站过一边吧。”

  “姜姑娘既是替卫天元来做中间人的,说老实话,咱们也的确想做成功这宗交易。不过,却不能依卫天元划出的道儿。”宇文夫人继续说道。

  姜雪君板起脸孔道:“你们划出的道儿,我不能依!”

  宇文夫人笑道:“我还没说完呢。条件不合,可以再谈。我们要的是公平交易。公平交易,当然是双方愿意才行。我们绝对不是要强迫你答应的!”

  姜雪君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见招拆招”,说道:“夫人,你这样说就合理了。那么,我可以走了吧?”

  宇文夫人道:“还没有谈,怎么就要走?”

  姜雪君道:“你们要我说多少遍?我早已说过的了,我决不答应!”

  宇文夫人道:“姜姑娘,稍安毋躁,旧话不提现在是谈新的条件。”

  姜雪君道:“还有什么好谈?”

  宇文夫人忽道:“你那位朋友呢,她是不是在外面等你回话?”

  姜雪君吃了一惊,说道:“你说什么?我是受卫天元之托来的,哪里还有……”

  话犹未了,宇文夫人已是打了个哈哈,截断她的话,说道:“卫天元是否托你,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卫天元决不会知道我住在这里!把我的行踪告诉你的一定另有其人,这人是谁?”

  姜雪君本来怀疑是那古怪的少女,与宇文夫人串谋,弄成这个圈套的。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思疑不定了。

  宇文夫人续道:“本来你不说我们也有把握打探得到这人是谁的。但最好还是由你帮我们请她进来,只要你请到她,我们马上放齐漱玉!”

  姜雪君闭着嘴唇不回答。

  宇文夫人道:“你不说我也猜到几分了。是不是一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女子?”

  姜雪君仍然不开口。

  宇文夫人冷笑道:“好吧,你不肯说,我们只有自己去请她了。我敢断定,她一定是在外边等你回话!”

  她说话的时候,留神看姜雪君的面色。

  姜雪君的面色没有变,心中却是起伏不定。

  那个古怪的少女和宇文夫人有什么关系,是她的仇家呢,还是她的同党呢?宇文夫人要她帮忙骗那个少女进来,是否又是另一个圈套呢?

  疑团虽多,但归根结蒂,只有一个问题:她应该把这女子当作敌人还是朋友了。

  她当然不能出卖朋友,但更不能上敌人的当。

  敌乎?友乎?她必须立即作出判断了。

  “好,我和你去请她!”姜雪君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宇文夫人微笑道:“你肯答应就行,用不着我陪你去吧?”

  姜雪君不觉愣了一愣,说道:“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去?”

  宇文夫人笑道:“我素来都是相信朋友的。”

  姜雪君道:“你怎知道我是你的朋友”。难道你不怀疑,我只是为了求劫己脱身,才不能不找她来替代我!”

  宇文夫人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只要你肯答应,我就相信你不会骗我。”接着笑道:“好在你已答应,假如你刚才说的是拒绝的话,嘿、嘿、嘿……”

  姜雪君道:“那又怎样?”

  宇文夫人道:“那我当然只能把你当作敌人,非但带你来的这个女子要受伤,你也别想出去了。”

  姜雪君道:“为什么那女子要受伤?”

  宇文夫人道:“我们去‘请’她,料想她不肯轻易就范,说不得我们只好出手,我们一出手,那就难保不伤她了。”

  姜雪君道:“你不怕我和她一起逃走么?这样我固然可以平安回去,她也可以避免受你们所伤了。”

  宇文夫人道:“我已经说过了,我相信你。而且不管你心里想的什么,只要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活,我都相信!”

  说罢,叫道:“老王,你送位位姑娘出去,她只是出去一会,还要回来的。”

  “老王”就是带姜雪君进来的那个老仆人,他似乎是留在门外等候使唤的,宇文夫人一叫,他就走进来了。

  姜雪君心里想道:“原来她还是要派一个人监视我的。”不过宇文夫人的武功她已见过,这个老仆人料想不会比宇文夫人还更高明。

  那个古怪少女的武功她是见过的,远远在她之上。

  “我和她联手,要制服这个老仆人,料想不难。”姜雪君已经打定主意了。

  哪知事情的结果又一次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那个老仆人开了园门,送她出去,他自己却不走了。

  “姜姑娘,你好走。恕我不远送了。”老仆人说道。

  姜雪君怔了一怔,说道:“你不是准备和我一起去的吗?”

  老仆人反问她道:“你不是还要回来的吗?”

  姜雪君道:“是呀,不过……”

  老仆人缓缓说道:“夫人只是叫我送你出去,并没叫我和你去迎接客人。恕我偷个懒,让我在这里给你应门吧。”

  他不肯陪同前往,姜雪君自是求之不得。

  不过她还是不能没有疑心,那个宇文夫人真的这样信任她吗?

  她只想明白其中一点,宇文夫人和那少女很可能是有“过节”,因此那个少女不肯直接去和宇文夫人商谈,而宇文夫人也可能是怕引起那少女的疑心,只能让她单独去请她了。

  宇文夫人没有亲自出马的道理,她想得通,但宇文夫人敢于对她如此放心的道理她就想不通了。

  但不管怎样,没监视当然更好,姜雪君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原来的地方。

  奇怪,那个少女却不见了。她们本来是约好了在原地见面的。

  山坡上只有一个采茶的村姑,一个相貌十分平庸的村姑。

  她正想去问那个村姑有没有见过那个女子,忽然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用阴阳怪气的腔调说出来的男子声音!

  “为什么只你一个人回来,她们不肯放齐姑娘吗?”

  村姑低头采茶,面向着她,并没开口。

  好在她已经知道那个古怪少女会说“腹语”的秘密,否则真会给她吓了一大跳。

  她欢喜得几乎就要叫出来,但就在她跑过去的时候,那个采茶的村姑突然骂道:“姜雪君,想不到你竟敢出卖我!”

  就在此时,山坡又突然出现了两个人。

  走在前头的是个背着竹箩的老妇人,农村里常见的那种拾破烂的老妇人;跟在后面的是个挑着两大捆柴草的老汉。

  这两人看似老态龙钟,出手却快如闪电。

  姜雪君刚刚发现他们,眼前就有无数金色的光芒闪耀!

  竟然是用天文散花手法,发出来的梅花钉。

  金色的光芒好像波浪一样向那采茶的村姑卷去。

  金芒一现,那老妇人的冷笑声也响了起来。

  “人家说你是云中的凤凰,嘿,嘿,你这头凤凰如今却要变成落网的乌鸦了!”

  这个龙钟的老妇竟然有着银铃似的声音,而且是姜雪君熟悉的声音。

  姜雪君登时明白了,原来这个“拾破烂”的老妇人不是别个,正是宇文夫人!

  要是没听见她的声音,姜雪君做梦也恐怕想不到那个雍容华贵的宇文夫人竟然会是这个衣裳槛楼的老妇。

  宇文夫人一出手,姜雪君也就立即明白其中奥妙了。

  那个老仆人送她出去的时候是走得比较慢的,宇文夫人早已乔装,和丈夫一道,从后门出去,抄小路赶在她的前头了。

  这是比派人监视更为狠毒的手段,姜害君原来的打算是宁愿自己落人对方掌握,也要设法通知那个少女逃走的(所以她才假意答允宇文夫人的要求),哪知结果竟是弄假成真,她不想出卖朋友,结果还是出卖了朋友!

  一切疑团都打破了,但可惜明白得太迟了。

  那把梅花针虽然是向那古怪的少女射去,但却已殃及池鱼。

  在这金光一闪的霎那,姜雪君飞身闪避,但腿弯的三里穴还是给射进一枚梅花针,她跌倒了。

  耳边只听得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姜雪君知觉尚未消失,听得出这是无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给刀剑扫荡的声音,却不知那少女是用什么手法。

  那么多的梅花针她能够扫荡干净吗?姜雪君唯有替她默祷。

  突然听得那少女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妖妇,你得意得太早了!”

  轰的一声,烟雾迷漫,姜雪君只是隐约听得宇文夫人说了一句“班门弄斧……”就被浓烟薰得不省人事。

  她只隐约听得“班门弄斧”这四个字。

  疑问留在心中,人已昏迷过去。

  那个古怪的少女是否能够逃脱白驼山主夫妻的毒手呢?



  幻剑灵旗

  已经是第九招了,不能再犹疑。

  这霎那间,齐勒铭转兄好几次念头,终于一声大喝,双掌齐飞,使出杀手。

  他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龙门三叠浪”,“龙门”是黄河水流最急的地方,这一招之内,蕴藏着三重掌力,名实相符,当真是有如龙门急浪,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

  卫天元的剑尖已经给他的掌力震得抖颤不定,大须弥剑式画出来的圈圈歪歪斜斜,已经不成其为圆圈了!

  这还只是第一个浪头!

  若果齐勒铭的掌力尽发,第二个“浪头”就将把卫天元的长剑震飞,第三个“浪头”势必把他卷入了死亡的漩涡——就算侥幸不死,卫天元也必受重伤。

  卫天元早已抱了必死之心,明知前面是鬼门关,也要向鬼门关闯去。

  尽管虎口已给震得酸麻,他仍然是紧紧握着剑柄,向前径刺。

  这一来,不啻是向鬼门关又接近一步了。

  但就在这霎那间,忽见一条黑影突如其来,而且刚好是插在他们二人之间。

  屋角虽然有一盏油灯,但本来就已暗淡的灯光,再加上给掌风震得摇曳不定,纵然灯罩未裂开,也已是在半明半灭之间了。

  卫天元正在作着决死的一击,这人来得又是如此突然,他哪有余暇分辨来者是谁?

  这刹那间,他只觉寒气侵肌,不用看也已知道来人是拿着一把宝剑,这把剑也正是向他到来的!

  他不管来者是谁,剑势丝毫不缓,把本来是要用作和齐勒铭决死的剑招对付来人!

  齐勒铭也看不清楚那个人的容貌,但他比卫天元稍为好些,看得出来的是个女子。

  这霎那间,他不由得心头一凛,来的会不会是他的女儿呢!

  齐勒铭的武功早已到了能收能发之境,心头一凛,立即收回掌力,一个盘龙绕步,身形转过门边。

  只听得“嗤”的一声,卫天元的衣袖被那女子削去一幅!

  那女子倒跃出一丈开外,手上的剑亦已给卫天元震飞。但她所退的方位恰好,那把剑正好在她的头顶上方跌下来,她一伸手就接着了。

  一个是兵刀始而复得,一个是衣破而未受伤,可说大家都吃了点亏,这一招只能算是不分高下。

  剑光凝聚,掌风停止,那盏油灯恢复了原来的光亮。

  齐勒铭看得清清楚楚,来的并不是他的女儿。

  但齐勒铭不过是失望而已,卫天元却比他多了几分愤怒。

  来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给他门匙的那个古怪少女。

  卫天元感到受了欺骗,气往上冲,哼了一声,立即说道:“原来是你,亏你有脸在此。”

  少女笑道:“我是这里的主人,我不能回到自己的家里来吗?”

  卫天元冷笑道:“你当然可以来,不该来的是我。哼,原来你们果然是一伙,好,你们来杀我吧!”

  少女笑道:“这一招已经是第十招了。”

  卫天元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女说道:“你们不是限定十招的么,十招已满,还打什么?”

  卫天元惊疑不定,讷讷说道:“你、你、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少女没有回答,但齐勒铭代她答了。

  “这你还不明白了她接你这招,其实乃是帮助你逃出鬼门关的!”

  这道理其实是很容易想得通的,卫天元只是还不敢完全相信这少女是真心助他而已。

  事情的变化来得太过奇突,卫天元虽然想得通这个道理,却还是有如坠入五里雾中。

  “她问我要了穆良驹那件衣裳,本来说是去交换漱玉回来的,为什么她单独回来?而在她的屋子里却又预先埋伏了这个武功远胜于我的杀手?”敌乎,友乎?他实在是捉模不透了。

  卫天元还在迷悯之中,齐勒铭则己向那少女发话了。

  “这第十招是你接他的,也算在我的头上么?”齐勒铭冷笑道。

  少女也冷笑道:“亏你以他的长辈自居,居然赖债。”

  齐勒铭怒道:“你凭什么说我赖债?”

  少女说道:“第十招你已经使出来没有?”特别强调“已经”二字。

  齐勒铭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要知他使的最后那招名为“龙门三叠浪”,乃是一招之中分为三式的,他只使了一个式子,认真说来,这一招只能算是使了三分之一,一但使了三分之一,也的确是“已经”使出来了。

  卫天元转了两个圈圈,方始稳住身形,全身乏力,好像虚脱一般,只能靠着墙壁,听他们说话。听到那少女说到“亏你以他的长辈自居”的时候,不觉心头一动,暗自想道:“这人和我说话的口气,的确好像是处处以我的长辈自居,但这个古怪的女子却又怎能知道?我和这人说话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呀,若说她早就躲在外面,以这人的武功之高,又焉能不被他察觉?莫非她是早已知道了他是我的长辈这个事实了但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异姓爷爷,又哪里来的这个长辈?”

  本来他业已想到他唯一的长辈只有齐漱玉的爷爷一人了,跟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是很有可能想到这个“唯一”的长辈也可能不是“唯一”的。但他不敢想下去了,因为那样的念头是太可怕了。

  他不敢想下去,但他却不能安于沉默。

  尽管他的气力还未恢复一成,他已是挺起胸膛说道:“不能说他赖债!”

  那少女咦了一声道:“你倒帮他说话!”

  卫天元道:“赌斗必须公平。你不知道,在你未来之前,我已经占了他的便宜了。我有一招云麾三舞,这招云麾三舞和他刚才那招龙门三叠浪一样,也是一招三式的。云麾三舞那一招他自愿当作三招,因此其实他总共不过使了八招。”

  齐勒铭道:“那一招云麾三舞是我心甘情愿当作三招的,不必你给我翻案。”说话的语调,特别强调心甘情愿四字。

  那少女笑道:“如此说来,这招龙门三叠浪你就不甘愿当作三招了,不过,我也并不是要你把这一招当作三招呀。,’

  卫天元又帮他说话了。

  “这一招龙门三叠浪他只使了三分之一,要当作一招,也实是有点勉强的。在云麾三舞那招,我已经占了他的便宜,这一招我是不能再占他门便宜!

  说至此处,他把跌在地上的长剑拾了起来,说道:“让我接他最后一招,不许你来干预!”

  他的真力已经耗尽,最少恐怕也得一个时辰方能恢复。这一点,不但齐勒铭看得出来,这古怪的少女也看得出来的。

  她正想说话,齐勒铭已抢先说道:“这一招我不要你接!”

  卫天元道:“为什么”

  齐勒铭道:“这一招虽然有点争议,但我和你约定的十招已经满了,引起争议的纠纷是这位姑娘造成的,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债我只能和她算。”

  少女道:“你要我接这一招?”

  齐勒铭道:“不错!”

  少女道:“不能。”

  齐勒铭道:“你不敢接?”

  少女道:“不是不敢,只是不能!”

  齐勒铭一时间不明其意,少女格格一笑,已是接下去说道:“我本来不是个大方的人,但卫天元都不肯占你的便宜,我又怎能占你的便宜?”

  齐勒铭这才明白,原来她说的“不能”是不能占他便宜。

  “那你想怎么样?”齐勒铭道。

  少女说道:“我替卫天元重新和你赌斗。”

  齐勒铭道:“那么,你是否也想接我十招?”顿了一顿,笑道:“你的剑法颇有可观之处,说老实话,我倒也想多看几招。”

  少女道:“不是十招!”

  齐勒铭道:“哦,那你想减为几招?”

  少女道:“我替卫天元重新和你赌斗,也得重新划出道儿。”

  齐勒铭道:“好,这很合理。那你先说吧。”

  少女道:“第一,我要接你一十三招!”不是求减,反是求加了。

  齐勒铭怔了一怔,似乎颇感兴趣,问道:“因何要加三招?”

  那少女道:“因为你已经打了一场,倘若还是限定十招,对你就不公平了。”

  齐勒铭道:“你以为你已有把握接我十招吗,还要再加三招了你也未免自视过高了。”

  那少女道:“有没有把握是我的事情,但是赌斗必须公平,即使你愿意吃亏,我也不能占这个便宜。”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好,有傲气,你的剑法是比卫天元高明一些,我就多看你三招剑法吧。还有没有第二?”

  那少女道:“有,多谢你称赞我的剑法,我也想看看你的剑法。”

  齐勒铭道:“哦,你想和我比剑法?”

  那少女道:“不错,我只和你比试剑法。”

  齐勒铭道:“我本来是不轻易用剑的,倘若单打独斗的话,天下值得我用剑的人,大概不上十个!”

  那少女道:“你以为我不配和你比剑?”

  齐勒铭道:“这话很难说。说老实话,你的剑法是否能够排名当世十大剑术名家之中,我还未敢肯定。因为我只见过你的一招剑法。不过以你刚才使的这一招剑法而论,倒也值得我破例一次。”

  那少女道:“多谢你看得起我。”

  齐勒铭想起一事,说道:“且慢,你说只比试剑法,那么岂不是只能从招数上来比高低?倘若不许用上内力的话,必须事先说个清楚。”

  少女笑道:“出招之时,很难避免不用内力,尤其你所学的剑法,尚若不用上几分内力,许多精妙的变化,恐怕就使不出来。我有心一窥全豹,岂能作此不情之请。”

  齐勒铭冷笑道:“听你这么说,倒好像你对我的剑法也相当熟悉。”

  少女说道:“你们的剑法,我虽没有见过,也曾听人说过。实不相瞒,我就是因为听得有人说你的剑法是天下第四,我才想见识见识的!”

  齐勒铭大感兴趣,说道:“有人说我的剑法是天下第四,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见。”

  少女说道:“你不服气么?”

  齐勒铭道:“你说说看,那三个剑法比我高强的人是谁?”

  少女说道:“第一个是天山派的掌门杨炎。”

  齐勒铭点了点头,说道:“我虽然没有和杨炎比过剑,但我可以承认他比我高明。”

  那少女继续说道:“第二个是金破浪。”

  齐勒铭哼了一声,说道:“从没听过!”话出了口,蓦地想起,问道:“金逐流我倒是知道的。这人和金逐流同姓,他是金逐流的什么人?”

  少女说道:“你猜对了。这个金破浪就是二十年前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的儿子。”

  齐勒铭冷笑道:“二十年前是天下第一剑客,如今恐怕连第三也数不到他了。”言下之意,老子都不能算是天下第二,何况儿子。

  少女说道:“金逐流两年前已逝世了。不过,你也说得不错,金逐流纵然在生,年纪亦已老迈,当然比不上年青一辈了。但他的儿子如今正在盛年,剑术之精,足可比得上二十年前的金逐流。只因珠玉在前,所以能将他排名第二。但在十年之后,他就可能赶过杨炎了。”

  齐勒铭不置可杏,淡淡说道:“你对武林人物倒很熟悉,我避世隐层十几年,武林中的后起之秀,我是所知有限了。”顿了一顿,问道:“那么第三个剑术比我高明的人又是谁?”

  少女说道:“这第三个人就是今尊!”

  齐勒铭心头一震,变了面色,冷笑说道:“你见过我们父子拆招么,我们家传的剑术,你也竟敢信口雌黄!”

  少女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可不是胡乱说的。实不相瞒,和我谈论天下剑术名家的那个人,本来是将你排名第三的,亦也是你在你的父亲之上。因为他认为令尊年纪已老,而且令尊所通晓的各门各派剑术,也没你多。他说你的剑术得于家传的大概还不到一半,另外的一半是你自己练成的,最初我以为你应该排名第三,到了这里一看,才知你只能排名第四。”

  齐勒铭冷笑道:“为什么?”

  少女说道:“因为我看见了令尊晚年所创的一招剑式。这招剑式从天山派的大须弥剑式变化而来,就凭这招剑式,我敢断定令尊的剑术还是比你稍胜一筹。当然这只是指剑法而言,倘若你们父子交手的话,相信你的武功是已经强过令尊了。”

  她这番话,不但令得齐勒铭变了面色,卫天元更是惊愕不已!

  他想起了丁勃和他说过的一些话,话的内容也正是谈论他的“爷爷”的剑术的。

  据丁勃的说法,他“爷爷”的剑法可算天下第三。第一是金逐流,第二是杨炎。

  卫天元暗自想道:“丁大叔和我说这个话的时候,杨炎好像还未接任天山派的掌门,金逐流是他异父兄长孟华的岳父,比他高一辈,名气也比他大得多。故此当时虽然也有些人认为杨炎的剑法已经高出金逐流,但一般公论,还是认为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剑客,杨炎只是第二的。至于爷爷的剑法可列第三,则只是丁勃的看法。”

  但问题不在于丁勃的看法是否得当,而在于他的看法和这少女所发的议论不谋而合。“小异”之处,不过是排名的次序略为颠倒而已。在这少女所定的名次中,杨炎升为第一,而由于金逐流已死,她把金逐流的儿子金破浪补上去列为第二,至于第三则是这个人的父亲。

  这个人的父亲是否的是他的“爷爷”呢?

  其实这个问题他已是无须去问那少女的了,她早已有了解答。

  她在评论齐勒铭的剑法之时,已经说过,她是凭着卫天元所使的一招从大须弥剑式中变化出来的剑法,断定齐勒铭还是稍逊于他的父亲的。

  当然卫天元还未知道这个人就是齐勒铭,但他这招剑法是“爷爷”传授的,那么“这个人”的父亲岂非就是他的“爷爷”。

  他的“爷爷”是齐漱玉的祖父,那么“这个人”是谁,还用得着再想吗?”答案是太明显了,但卫天元可不敢想下去,因为这个想法太怕了!

  他是不惜冒了生命的危险去救齐漱玉的,齐漱玉的生身之父为什么还要杀他?

  卫天元的心头乱成一片,他不敢想下去,但又不能不想,他凝视着齐勒铭,齐勒铭的剑孔虽然有交错的剑痕,但也依稀还看得出一点齐漱玉的影子。

  卫天元一片茫然,不同得又是必须靠着墙壁才站得稳了。他心中喃喃自语:“他是谁?他是谁?”

  齐勒铭一声冷笑道:“我的剑法如何,你好像比我还要清楚,我倒要看看你的剑法又如何?空论无益,快出招吧。”

  少女说道:“我若接得了你十三招,你怎么样?”

  齐勒铭哈哈一笑,说道:“反正我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我若输了给你,我就再死一次。”意思即是,这次的“死”乃是永远绝迹江湖了。

  少女说道:“无须如此严重,只求你不要把卫大哥拿去当作礼物就行。”

  齐勒铭面上发烧,心里想道:“这丫头对我的事情怎的会知道得这么多,连我此来的目的都给她猜中了。”

  “你若接不了我一十三招,那又如何?”

  少女说道:“任凭你来处置。”

  齐勒铭道:“我要你做什么,你是替卫天元和我赌斗的,你若输了,我要卫天元仍照原来的条件,自缚双手,跟我回去。”

  少女说道:“我既然代表卫天元,输了也该由我替他。”

  卫天元道:“这不公平,你帮我的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怎能还要你因我而受连累呢?”

  少女笑道:“你不怕我故意输给他,反而是连累你么?”

  卫天元道:“不错,我是曾经对你起过疑心,你是否还在怪我?”

  少女笑道:“我这个人,往往喜欢把不相干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本来说是容易惹起别人疑心的,你敢来到这个是方,已经是信任我了,我又怎怪你。”

  卫天元道:“好,那就请你别要说什么连累的话了,你这样说比骂我更难受,其实我这一注是早已输定了的,如今你让我有机会再赌一次,大不了也是把原来的赌注赔出去而已,夫复何求?”

  少女说道:“好,多谢你相信我,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我当作赌注。”

  卫天元对她已再没疑心,倒是齐勒铭起疑心,心里想道:“听他们的口气,似是相识未久,但这份互相信任的情谊,却又绝对不是初相识的朋友做得到的。难道他们都已是爱上对方?”他为自己的女儿提的心事,患得患失,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你们的私话说完没有,倒底是谁任我处置?””

  少女眉毛一扬,说道:“我知道卫天元是决不肯让我单独承提的,这样好吧,我若输了,我们两人都任凭你的处置。”

  卫天元忽道:“我可不可以多说一句?”

  齐勒铭道:“你是当事人,我当然不能禁止你说话。”

  卫天元道:“你要我依照原来的条件,我也要你依照原来的条件,十三招之内,你若赢不了她,你得让我见见漱玉师妹。”

  齐勒铭道:“你原来的条件,不是只要我告诉你,你那位师妹现在何处吗?”

  卫天元道:“但我现在已经知道,要是你不让我见她,我就是找到那个地方,她也不能见我的。”声音颤抖,语调已是有几分凄凉味道。

  齐勒铭心中一凛,“看来他也似乎知道我的身份了。”

  “好,我答应你。你的朋友倘若能接我一十三招,我非但可以让你见她,我还一定实践诺言,把我这对眼珠挖出来给你。”

  少女道:“这又何必……”

  齐勒铭道:“这是我和卫天元之间的交易,你不必管!你要管的,只是如何才能接得下我的十三招!”

  少女道:“好,恭敬不如从命,第一招来了!”

  声出招发,长剑在半空中划了大半个弧形,向齐勒铭刺去。

  连卫天元也不知她这一招是什么剑法,心里想道:“怎的好像和大须弥剑式有点相似,但剑圈留有缺口,可正是大须弥剑式的大忌呀。”

  原来大须弥剑式源流来自天竺,本是佛门剑法,以圆转为形,取“芥子纳于环中”的大乘佛法精义(佛经有把须弥山当成芥子的说法),划出的圈圈必须议究好像球形,不留缝隙。

  这少女划了大半个弧形,由于弧形的幅度太大,却好像缺了口的环。

  卫天元在剑术上造诣已经可以算是第一流的了,不过,比起齐勒铭当然还是相差颇远。

  他看不出这招剑法的奥妙,齐勒铭则正是看出来了。

  原来这个缺口正是这一招剑法的奥妙所在,换句话说是故意留这个破绽的。这破绽之中臧着极其复杂的后着。

  齐勒铭眼睛发亮,里想道:“这样奇妙的剑式,和大须弥剑式当真可以说得是相辅相成。假如我刚才没有见过卫天元使的从大须弥剑式化出来的招式,这一招恐怕我也不知如何化解。”

  说时迟,那时快,少女这一招缺口的剑圈已是向他当头罩下。

  齐勒铭霍地身形一矮: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招“龙跃深渊”,剑锋自下而上,剁进那道弧形的缺口。

  剑光一合即分,少女斜踏三步,赞道:“剑术出神入化,内力收发随心,佩服,佩服!这第一招算是我输了给你。”

  卫天元不禁心头一凉,第一招少女就已输了,虽说剑未脱手,按照一般比剑的规矩,这一招她还可以算得是勉强接得住对方的,但第一招就已吃亏,下面的十二招如何能够一一抵挡得住。

  但奇怪的是,这少女称齐勒铭的剑法神妙,齐勒铭的脸上却非但没有笑容,反而似乎有点尴尬。

  卫天元定睛一看,这才看出其中奥妙。

  剑光一合即分,早已收敛,但空中却多了一件物件。

  原来那少女出剑之时,抛出一条手绢,这条手绢化成了片片蝴蝶,正在随着还未停止的剑风飞舞。

  齐勒铭拿在手中的并不是一把宝剑,手绢是轻柔之物,柔不受力,用剑削断铁器容易,分开飞扬的手帕就难多了,何况是一剑过处,便即化成片片蝴蝶。这当然是因为齐勒铭在剑尖上已经注上了内力之故,内力增强剑气,这才能够运用得恰到好处的。“怪不得她要加多一句内力收发随心的称赞。”卫天元心里想道。

  卫天元猜得不错,齐勒铭这一招的确已经是用上三分内力。

  原来少女这一招无暇可击,是以齐勒铭明知她剑招中的缺口是故意留下的破绽,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破她,缺口虽然藏有“陷阱”,但他已经用上分内力,那些复杂奇妙的变化就克制不住他长驱直入的一刺了。

  齐勒铭面上一红,说道:“我并未破你的剑招,木过假如我完全不用内力,这一招的结果只怕就要两败俱伤了。”言下之意,若然只论剑术的优劣,他这一招也不见输于对方。两败俱伤亦即是打成平手了。

  少女说道:“不错,你能够想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方法化解我的剑招,剑术上的造旨,我已是甘拜下风了。因为我这一招是有备而发,而你这一招却是临时想出来的。不过我是替卫天元与你赌斗,赌注太大,我只能继续献拙了。”

  那少女踏着“碎步”,上身不动,脚底却似安有车轮一般,绕着齐勒铭的身形在转,陡然间一斜身,剑法疾吐,向他直刺过来。这一姿势美妙之极,有如春花藏蕤,彩蝶飞舞,卫天元看得心神恰,几乎忍不住就要喝彩。

  但在齐勒铭的眼中,却不仅只是“欣赏”她姿势的美妙了。这一招气象端丽,有如大家闺秀含笑拈花,但端丽之中,却又隐藏着逼人英气,有如白袍将,引弓待发。甚至有几分雄奇傲兀的味道。饶是齐勒铭博学多闻,竟也识不透她这一招是源于何家何派。

  齐勒铭心头一凛,暗自想道:“论雄伟她这一招不及嵩山派的万岳朝宗,论轻灵峨嵋派的叠翠浮青也仍在她之上,但把刚柔合而二为一,嵩山、峨嵋这两招却是不可得兼,远不如她这一招了。要知刚柔兼济的剑法,在各大门派之中虽然也不算罕见,便要使到恰到好处,融合无间,却极难以齐勒铭的剑术造诣,虽然可以到达这个境,但若是我使这一招,一定没有她使得这样好。”连他也不能不心中赞叹了。

  齐勒铭武功甚博,剑术更是他的专长,陡然间见到他从未见过的新奇剑法,自是想要继续看下去,不肯立即将她打败,他平剑当胸,只待少女的剑尖到胸前,方始招架。少女却不待这招使完,剑势一圈,就缩了回去,卫天元数道:“第二招。”

  齐勒铭心道:“这小姑娘倒是很会取巧,我要尽窥她剑术的精烃化,看来唯有转采攻势来逼她了。若一采攻势,恐怕就不能制得恰到好处,恰恰她使到第十二招了。”

  这少女竟似乎猜到了齐勒铭的心思,齐勒铭还未转为攻势,她已是先发制人。

  当真是得了,动如脱兔,这少女一取攻势,身法剑法都快到极点。旁观的卫天元眼神一花,顿然间只见满室剑光,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

  少女连攻三招,攻得极快,霎眼即过,但每招之间的十几个变经,卫天元仍是看得清清楚楚。昨日卫天元比剑输给那个少女,心中还是有点不服气的,此时却是不能不叹为观止了,他暗自思忖:“这三招倘向我刺来,我纵然不至于给她刺伤,只怕也要给她杀得手忙脚乱。”齐勒铭却没给她杀得手忙脚乱,但也竭尽平生所学,方始能够化解她这连环三招。

  齐勒铭化解了她的连环三招,这才转守为攻,剑势自上而下。但却不是直劈下来,而是平削出去。

  卫天元见他如引出招,不觉咦了一声。

  原来齐勒铭使这一招,名为“平沙落雁”,乃是一招极为寻常的招式,学剑术的人,几乎是没有谁不学过这一招的,因为它的变化虽然简单,但却包括了展、抹、刺四个基本动所以最适合于训练初学剑术的人。

  卫天元只道齐勒铭一采攻势,必定有出入意表的奇招妙着使将出来,哪知却是如此平平无奇的一招“平沙落雁”,“意外”是“意外”了,但却不能不大大吃惊了。

  不错,齐勒铭使的是一招极为寻常的招至他手中使出来,却是非同那剑势横披出来,只是闪电般一亮,端的是有石破天惊的气势,雷霆交击的威力。

  一招“平沙落雁”不曾使完,第二招攻势接踵而来,这一招又是极为普通的一招,名为“铁锁横江”,平削的剑势不变,只是剑锋接连抖了三下,加重封锁的威力。

  这两招寻常的剑式连续使出,可就变成了极不寻常了,饶是卫天元站在屋角旁观,也自感觉到齐勒铭的剑势恍似天风海雨逼人而来。

  那少女在剑光笼罩之下衣袂飘飘,漫不经意的左刺两剑,右刺两剑,卫天元看得出是两招四式,俱却不知她使这两招是什么名堂。她虽然看似毫不着力,却已是抖起了朵朵剑花,剑尖也在颤动不已。

  卫天元的剑术造诣总算不弱,虽然不识这两招是出自何家何派,但在凝神细看之下,终于还是隐隐看得出几分奥妙。他看得出少女的剑招中隐藏着极为复杂的杀着,但这些杀着若有若无,端的是到了“举重若轻,变幻无方”的极高境界。

  这两招兔起鹘落,卫天元刚刚看出了其中一些奥妙,两人已是又分开了。

  但虽然只是一瞬之间,卫天元的一颗心已是不知跳动了多少次了。

  他抹了一额冷汗,心里想道:“这人的剑术,似乎已是达到了爷爷和我常说的那种重、拙、大的境界,到了这样的境界,最寻常的招式也会变得最不寻常。但这少女的剑招一片空灵,却居然能够化解那样雄浑的剑招,更是匪夷所思!”

  这两招看似轻描淡写,其实这少女已耗尽心力。她倒跃出一丈开外,靠着墙角观战的卫天元都已隐隐听见她的喘息。

  齐勒铭道:“第几招了?”

  卫天元道:“第七招了。”

  齐勒铭对那少女道:“好,你的剑法果然不错,我就让你再使五招吧。”不言而喻,他已是打定了主意,就像刚才对付卫天元那样,要等到最后一招才把这少女击败。

  他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剑锋指着那个少女,斜斜刺出一剑。

  这一剑凌厉之极,正是指向那少女的空门。

  少女经过两招急攻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倘若齐勒铭这一剑是欺近她的身前发招的话,少女非给他刺中不可。但现在是距离在一丈开外,当然刺不着她了。

  少女一个移形易位,还了一招,从剑势看去,这一招也刺向齐勒铭的空门。

  在武学上说,这叫做攻敌之所必救,乃是解招还招的上乘剑法。

  不过倘若是真正比剑的话,两人之间没有距离,少女这一招是决计使不出来的。因为她的气力不继,出剑自是难及对方之快,招数纵然使得对了,但敌人的剑尖先已刺到她的身上,她又如何还能够攻击敌人的空门!

  齐勒铭赞道:“解得妙。”跟着反手一剑。这一剑使得更加缓慢]。

  少女面色凝重,道了两步,剑势如环,接连划了三个圈圈,方始站定脚跟。

  他们由快转慢,卫天元看得更加清楚了,但却还是有目不暇接的感觉。

  因为两人的招数都是竭尽攻守的能事,变化之复杂精致,几乎每一招都可以演变成几十种不同的式子,只有像卫天元这样的剑术大行家才能“意会”。当真是每一招有每一招的奇幻,每一招有每一招的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们缓缓出剑,不知不觉又使了四招。

  前两招是少女退了两步,后两招则是齐勒铭迟了四步。

  这四招才是真正的纯粹比试剑术,看来仍是不相上下。

  总计已经是第十一招了!

  齐勒铭忽地停招不发,说道:“说我的剑法是天下第四的那个人是谁?”

  少女道:“是我的爹爹。”

  齐勒铭叹口气道:“你爹爹说错了!”

  少女道:“哦,你不服气他给你定的名次?”

  齐勒铭叹口气道:“不是。他把我排名天下第四,已经是抬高我了。”

  少女道:“那么,他说错了什么?”

  齐勒铭道:“剑法天下第一的人,不是杨炎,是他。”顿了一顿,说道:“姑娘,你时知道你的剑法是天下第几?”

  少女笑了一笑,说道:“依你看呢?”

  齐勒铭道:“在我心目中的天下十六剑客,各有各的专长,倘若单纯以剑法而论,实是很难分出高下的,依我看来,你的剑法不输于他们任何一个,所欠的只是火候,因此很难给你排定名次,只能说单以剑法而论,你可以挤进十六高手之列!

  少女道:“多谢你的抬举。”

  齐勒铭又再叹了口气,说道:“以剑法而沦,本来我也胜不了你的,但可憎这个赌斗我是非赢不可,最后两招你小心接吧,若是接不住,千万不要硬接!否则我难保不会伤你。”

  说罢,踏上三步,刷的一剑刺出。剑气如虹,劈空之声宛若龙吟,震得靠在墙角观战的卫天元耳鼓都嗡嗡作声。

  他踏上三步,但和那少女之间也还有三步的距离,不过由于距离已经靠近了一半,他剑尖吐出来的光芒似乎已是射到了少女的身上。

  少女似乎披一只无形的巨手推了一下,突然脚步一个踉跄,长剑脱手飞出。

  这霎那间,卫天元不觉心头一凉,少女终于败了,哪知心念未已,事情只有新的变化。

  少女一个踉跄,身随剑转,一伸手刚好接下头顶上方跌下来的剑,但却是以左手来接,由于动作太快,骤眼看去,就似她自行把握在右手的剑交给左手一般。剑交左手,立即斜斜一指,指的正是齐勒铭左胁的空门。

  齐勒铭只须踏上一步,就可抓着这个少女了。他突然停步,反而斜闪,说道:“你想得到以左手剑化解我这一招,变化的新奇连我都意想不到,论剑法我是确实赢不了你的!”

  卫天元听了此言,不觉又惊又喜,心想:他这样说,莫非已是打算认输了?

  少女脸上的神色,也似乎是有点喜出望外,说道:“当真有这样好吗?这一招不过是根据正反互易的剑理变化出来的,我还以为不入当家法眼呢。”

  齐勒铭苦笑道:“你倒说得轻松,这种正反互易的剑理,懂得的人已经很少,能够运用的人更少,运用得如此神妙且又能够在临敌之际创出新招的人,当今之胜,依我看来,恐怕不会超过三个。”

  少女笑道:“你夸奖我,我不敢当,我对你说实话吧,这一招并不是我所创的。”

  齐勒铭道:“哦,是令尊早已想好的么?但我刚才攻你的这一招,也最我自创的,令尊没有见过,他怎的能够教给你恰好能够比解我这一招的剑法?”

  少女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一次又给爹爹料中了。”

  齐勒铭道:“哦,他能料中我自创的新招?”这未免太神奇了,齐勒铭无法相信。

  少先说道:“不是,他只料中你在十三招之内,必定会使出一招你认为我是无法抵挡的杀着,至于在第几招使出,以及是否自创的新招,他就无法断定了,但他说他敌我这一招,倘若只是使用一次的话,是可以抵挡任何杀着的。”

  齐勒铭是个剑术的大行家,他仔细一想,少女刚才这一招,以本来是极其精妙的剑法,突然变右手剑为左手剑,其中的变化复杂无经,这样突然从对方意想不到的方位还击,对方的攻击非受遏阻不可,的确是可以化解任何厉害的杀道的。

  齐勒铭道:“既然是给令尊料中了,何以你又叹气呢?”

  齐勒铭道:“你若肯告诉我,我是求之不得。”

  少女说道:“我爹爹说,我和你比剑,以你的武学造诣,最多十三招之内,你当可洞悉我剑法之中的精华所在,以及我学得尚嫌不足的地方,因此他说,我最多可以抵挡你一十三招,但倘若我被逼使出刚才那招的时候,不管是第七招、第八招,或者第十招,总之我一被逼使出了‘最后的法宝’,下一招你只凭剑法,我也未必抵挡得住了!”

  齐勒铭道:“未必抵挡得住,换句话说,也就是未必抵挡不住!”

  那少女道:“这是因为家父知道的只是你在大战武当五老时候的剑法。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然家父也料想得到,经过这十多年,你的剑法必大有进境,不过,进境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就很难断定了。但他说,倘若我被迫使出了他教的那最后一招,我若再次使用,那就即使不至被你所伤,其少你也能够化解了。但到底是‘破解’还是‘化解’,他事先不能断定,因此他只能说他没有把握令我能够接到你的第十三招!”齐勒铭迫:“令尊倒是看得起我。”说至此处,忽地苦笑道:“我已经知道令尊是谁了!”

  那少女道:“哦,你知道是谁?”

  齐勒铭道:“西昆仑的星宿海上,有一家人家隐居。星宿海在昆仑山的绝招,寻常人是上不去的。”

  那不女道:“你曾经上过?”

  齐勒铭道:“不错,我曾经上过一次,那还是我在大战武当五老之前的事。”

  那少女道:“所以你对这家人家是知道的?”

  齐勒铭道:“不错,我稍为知道一一些。”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家人家,复姓上官。他们这家的祖先是哪一代搬来星宿海隐居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西昆仑星宿海的上官一家,以幻剑灵旗遥镇西域武林,从你的曾祖父这代算起,世代相传,上官氏这家的家长,都是被西域十三个剑派奉为宗主的。西域武林相传有一句话:不奉灵旗,幻剑诛之。说的就是你们这一家了?”

  少女笑道:“你知道的倒很不少,但你怎么猜中我是这家人家的女儿?”

  齐勒铭叹道:“你的剑法奇幻无比,除了上官一家的幻剑,天下还有哪一家的剑法有此奇幻,要是我猜得不错,令尊定是上官家的第三代西域十三剑派的宗主上官云龙,你是他的独生女儿上官飞凤!”

  少女的面上不觉也现出一点诧异的神色,显然是给他猜中。

  齐勒铭道:“我不知令尊是否已经告诉了你,我是曾经见过你的。不过,那时,你刚满周岁,你当然不会知道我。”

  “想不到他们两家竟是有交情的,大概可以避免最后这一招的决斗了吧?”卫天元心想。

  哪知齐勒铭所说的话,恰恰和他的意愿相反。

  “上官姑娘,令尊估计得十分准确,如今你已经接下了我十二招,论剑法我是确实难以言胜了。但也正如今尊所说,在你被迫使出了他所创的绝招之后,这第十三招,则是我比较占了便宜了。这不是说你的剑法比我差,而是因为你的经验比我少。在刚才的十二招当中,你我剑法中的独特之外都已展露无遗,在彼此知道对方的路数之后,经验丰富的一方自是赢面较大。所以这第十三招,我即使不用上内力,也是我占便宜!不过我还是没有把握必定可以胜你,因此最后这招,我可能用上五成内力,你小心接吧,只盼你不会受伤!”

  卫天元叫道:“这不公平!”

  齐勒铭冷冷说道:“有什么不公平?我答应了你们不用内力的么?”

  上官飞凤道:“他自己限定自己只用五成功力,已经是让了我们了。”

  在一开始比剑的时候,上官飞凤的确是就已经和对方说好不禁止使用内力的,卫天元无法替她争辩了,何况她本人根本就不要争辩,但卫天元知道,如果“这个人”用上了五成内力,上官飞凤绝对抵挡不了他的神剑一击,“这位上官姑娘剑术虽精,但功力最多恐怕也只能及我一半,而这个人只凭一双肉掌,就可以在十招之内将我打败。何况他的手中有剑!”

  就在卫天元正自惴惴不安之际,齐勒铬的第十三招开始施展了。”“剑锋刚一抖,冷电精芒,已是耀眼生缬。

  卫天元本想不顾一世冲上去替上官飞凤挡这一剑的,“好在”他的气力尚未恢复,动作较慢,他刚刚踏上一步,只听得上官飞凤在叫道:“且慢。”

  齐勒铭按着剑柄说道:“姑娘有何话说?”

  上官飞凤道:“我看这第十三招不用比了。”

  齐勒铭道:“看在令尊份上,我本来是不该以大欺小的。何况你我的剑法实际上也是分不出高下,我更不该逼你接我最后一招。只可惜这场比剑,是你替卫天元和我赌斗,这个赌斗我是非赢不可。”

  上官飞凤道:“你错了,我并不是倚靠爹爹的声望向你饶我,我也知道这个赌斗,你非赢不可,但因为这个原故,所以我认为咱们是不用比下去了。”

  齐勒铭听得莫名其妙,说道:“姑娘,你真把我弄糊涂了。你既然知道我要赢为何又认为不用比下去?哦,莫非你已打算认输?”

  上官飞凤道:“我的武功本来和你相差甚远,我若要认输,一开始就认输了。”

  她说的是“武功”,不是剑法,武功包括剑法,但只说剑法,可不并不包括别种武功了。

  齐勒铭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在剑法上她是不肯认输了。

  “你容许我在你的面前筛十二招剑法,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如今你我的剑法都已殿露无遗,所以我认为是无须再比下去了。”上官飞凤继续说道。

  齐勒铭哼一声,说道:“但这场赌斗,总得有个结果呀?”

  上官飞凤说道:“我根本就不关心胜负的问题,说老实话,倘若我只是着眼于胜负,刚才那十二招也不用比,因为我早已知道是输定了的,那又何必浪费气力,所以与其说比剑,不如说是我向你请教。”

  齐勒铭道:“哦,原来你的用意其实并不是替卫天元赌头,只是想得用我来试试你的剑术练得如何?”

  上官飞凤道:“我是诚心讨教的,你要说成利用,那我也无话可说!”

  齐勒铭面挟寒霜,冷冷说道:“请教?你倒说得轻松,我告诉你,我对这场赌斗:可是十分认真的。”

  上官飞凤道:“我知道。”

  齐勒铭喝道:“你知道那就必须按我这最后的一招。”

  上官飞凤道:“我可以送你一件礼物交换这一招。”

  齐勒铭冷笑道:“你想贿赂我么,我告诉你,我要的东西,什么礼物都不能交换。”

  上官飞凤笑道:“你别说得太过肯定,我问你,你要赢这场赌斗,是不是因为只有赢了之后,才能够逼卫天元跟你回去,帮你解决因难?”

  齐勒铭冷笑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那又何必问我?”我这样说已是等于默认。

  上官飞凤笑道:“其实,你不必赢这场赌斗,也可以解决你的困难,只要你接受我这件礼物!”

  齐勒铭怔了一怔,叫道:“你说什么?”

  上官飞凤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好,那我就直说了吧,齐先生,这件礼物是可以交换你的女儿的!”正是:

  幻剑惊人奇女子,锦心绣口解恩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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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13 12:28:5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八回 剑网纷张 原如世网 尘丝难断 未了情丝

  揭开谜底

  这“齐先生”三字从上官飞凤口中说出来,听入卫天元的耳朵,当真好像平地响起焦雷,轰的一声,把他震得呆了。

  不错,齐勒铭的身份,他是早已猜中几分的,但如今从上官飞凤口中得到证实,他还是不能不大大吃惊!

  “原来他果然是漱玉师妹的父亲,唉,这话真是不知从何说起?”要知他是不惜牺牲一切来救师妹脱险的,齐勒铭若是早就和他道出因由,又何须用这等手段?

  这霎那间,他不觉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欢喜还难过。有了齐勒铭亲自出马营救女儿,他是无须为师妹担忧了。但齐勒铭这样对他,他却是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他一片茫然,不知不觉又要靠着墙壁才站得稳了。

  齐勒铭急着揭开谜,一时间倒是无暇去注意卫天元了。

  他喘着气问道:“那是什么礼物。”

  上官飞凤道:“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儿子!用这件礼物去交换令媛,不是比用其他人去交换更有效?”

  她为顾全齐勒铭的面子,用“其他人”来代替卫天元,但齐勒铭听了,仍是不由是面红耳热。

  “这,这个人在哪里?”齐勒铭极是尴尬,避开了卫天元的目光,向上官飞凤问道。

  上官飞凤道:“就在这里,是令师侄抓来的。卫大哥,你还不过来和师叔相见。”

  卫天元定了定神,走前说道:“这位穆大爷,我本来是想用他来交换师妹的。师叔,你来得正好,那请你顺便带去吧。请恕小侄偏劳你老人家了。”说罢转身就走。

  上官飞凤叫道:“卫大哥,你别走!”可是卫天元走得很快,早已走出大门了。他头也不回,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上官飞凤叫他。

  上官飞凤踌躇未决,似乎想要去追,但结果仍然留下。

  齐勒铭面色发青,忽地问道:“卫天元早就计划去救我的女儿么?”

  上官飞凤道:“也不能说是太早,他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

  齐勒铭道:“他是怎样知道的?”

  上官飞凤道:“是我告诉他的,家父在京师也有几位消息灵通的朋友。”

  齐勒铭道:“穆志遥的儿子是他什么时候抓来的?”

  上官飞凤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笑了一笑,说道:“人质如今己是到了你的手中,你又何必还要查根问底?”

  齐勒铭双眼炯炯注视她,说道:“我还没有答应和你交换呢件事情我非弄个清楚不可,你愿意告诉我呢,还是愿意接这一招?”

  上官飞凤苦笑道:“看来我是非说不可了。”

  齐勒铭呼吸紧促,说道:“快说,他把这人质抓来,是在他知道我女儿的消息之前还是之后?”

  上官飞凤道:“之前?”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好似雷击一般,把齐勒铭整个击得似乎就要垮了一般。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了好一会,方始说得出话:“如此说来,他抓来这个人质本是另有用途的?只因他知道了漱玉的消息,方始临时改变计划?”

  上官飞凤没有回答。

  齐勒铭苦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跑来京师的吗?”

  上官飞凤故意说道:“我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

  齐勒铭道:“卫天元结下强仇,仇人的背后还有一座大靠山,这座靠山就是穆志遥。我来京师本是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谁知,唉……”

  底下的话他不说上官飞凤已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齐勒铭不让她有插嘴的机会,立即就接下去说:“我不能帮他的忙也还罢了,我怎能抢了他的护身符?”

  上官飞凤连忙叫道:“齐先生,你等等,其实你还是可以帮他的忙的……”

  齐勒铭也走了!

  人影已经不见,声音远远传来,好像凝成一线,注入她的耳中。“我做错的事情已经太多,这次不能再错了。有你在这里,也用不着我帮他的忙了。上官姑娘,多谢你这番安排的好意,齐某要凭本身的力量夺回女儿,你的好意心领了。”

  这是“天遁传音”的功夫,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早已在一里之外了。他说的话,也只有练过这门功夫的上官飞凤才听得见。

  齐勒铭此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要取得一个可交换他女儿人质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味着良心,把自己的师侄拿去当作礼物。

  但现已经有了现成的“礼物”给他,比起他本来想要的“礼物”更有效用的“礼物”,可是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即使上官飞凤愿意无条件的送给他,他也不要了!

  上官飞凤虽然练过“大遁传音”的功夫,但造诣和齐勒铭相差甚远,她只能听得对方的传音,却不能用同样的功夫和他对话,她本来准备好一套“两全其美”的计划的,却没有机会和齐勒铭说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如今她是唯有苦笑了。

  她这次的计划,本来几乎可说得是“料事如神”的,每件事情都如她的所料一一实现,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但可惜到了最后却仍是功亏一篑。

  导致她失败的原因不是计划的本身,而是她忽略了一个因素。

  她忽略了齐勒铭的“自尊心”!

  不错,齐勒铭在很多时候,都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他的行事,经常都是但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但只是“经常”而已,并非百分之百都是如此。“经常”之中,偶然也会出现“例外”——在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之时,他就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失掉自己的自尊心了。

  最初他要把师侄拿去当作礼物之时,他是隐瞒自己的身份的。而他之所以要隐瞒身份,也正是因为他已经觉得“内心有愧”了。

  如今他的身份已被揭穿,一切事情也都弄清楚了,还怎能接受师侄的“施舍”?要知这件“礼物”本来就是他的师侄的护身符啊!”

  上官飞凤的计划没有完成,她如今亦已知道了,即使如有机会可以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齐勒铭也不会了接受她的好意的。

  卫天元和齐勒铭都已走了,空阔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怎么办呢?

  齐勒铭以为她和卫天元是“合伙人”,一定会知卫天元的去处。也一定能够把他找回的。

  “他怎知道卫天元连我的名字都未知道,要等到他说出来才知道的!如今却叫我到哪里找他回来?”上官飞凤心乱如麻,唯有苦笑了。

  不错,在京城里也有她父亲的部属。前两天就是靠了这些人帮她侦察,也才能知道卫天元的行踪的。

  但现在卫天元是走得这么突然,这一走根本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事先她并没有布置好派人去跟踪他。

  即使她马上就去调动人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卫天元。找到了卫天元,卫天元也未必肯跟她回去,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了。

  何况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质要人看管,她又怎能放心走开?

  但尽管有许多困难,她还是非找到卫天元不可的。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他在京城没有什么朋友,西山那座寺院他是不能回去的了,唯一称他的师门有点渊源的人只有震远镖局的汤总缥头。”

  她终于决定冒个风险到震远镖局向汤怀远求助。

  即使找不到卫天元,也可以请汤怀远帮她做个中间人,和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做成这宗“交易”。

  主意打定,她燃起一支“信香”。这是用星宿海特产的一种香料所制的信香。香气可以传到户外半里之遥。

  没多久,就有一个人走到她的跟前。这个人就是替卫天元赶车的那个“老王”。他是留在外面把风的。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齐勒铭走了,卫天元也走了。你大概亦已看见了吧?”

  老王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而且走的也不同。他们的身法太快,我无论追踪哪一个都追不上。”

  上官飞凤道:“我不是要你追踪他们。嗯,卫天元走的是哪个方向?”

  “西北方向。”震远镖局正是在西北方向。

  “小姐,有什么事我可以智你做的吗?”

  上官飞凤道:“不错,我正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我要你帮我看管人质。”

  “就是那个穆家的宝贝少爷吗?”

  “不错,这位大少爷对齐勒铭或卫天元来说,的确是件宝贝。”

  “小姐,这个重任我只怕担当不起。齐勒铭能够找到这里,消息恐怕是已经泄露了。”消息泄露,就难保没人再来,底下的话是无需说下去了。

  “老王”的武功虽然不错,但倘若要他应付穆志遥派来的高手,当然还是相差很远的。

  上官飞凤道:“王大叔,你不必担心。第一,我敢断定,人质藏在这里面这个消息,除了齐勒铭之外,对方的人,目前只有白驼山主夫妻知道。穆志遥还未知道的。”

  “为什么?”老王问道。

  “齐勒铭本是要把卫天元拿去和白驼山主交换女儿的。亦即是说,当齐勒铭来这里的时候,连白驼山主都还未知穆志遥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卫天元的人质。后来他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姜雪君已经落在他们手中之故。姜雪君去找他们谈判的时候,也正是齐勒铭跑来这里的时候。”

  老王问道:“他们现在既然业已知道,怎能担保他们不会立即去通知穆志遥?”

  上官飞凤道:“在齐勒铭尚未回到他们那里之前,他们不会。只要齐勒铭回去,以他的性格,恐怕也只是去找他们拼命。他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料想也不会告诉他们。”

  老王道:“何以白驼山主不会去通知穆志遥?”

  上官飞凤笑道:“这个道理,你应该很容易就想得通的。因为他要巴结穆志遥!

  老王搔搔头,说道:“他想巴结穆志遥,那为什么——啊,对了,对了。”

  上官飞凤道:“你想通了?”

  老王点了点头,说道:“想通了。因为他要独自找回穆志遥的儿子,才能领大功。倘若一早通知穆志遥,穆志遥派人来救他的儿子出去,白驼山主的功劳就小得多了。不过,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要是时间太长,也难保穆志遥的手下打听不到。而且齐勒铭也未必杀得了白驼山主夫妻,投鼠忌器,他的女儿目前可还是在白驼山主手中啊。齐勒铭杀不了他们夫妻也就难保不来这里寻人了。”

  上官飞凤道:“你说得对,所以我已经替你做好准备。”说罢,拿出一包香料,挑了一撮,放在客厅上原有的一个檀香炉中,说道:“你看好炉香,来人即使是白驼山,也会给这迷香晕倒。这颗药丸给你,你含在口中,本身就不会受害。而且最后还有一着棋,人质在你手中,你可以用人质的性命威胁他们。”

  老王放下了心,说道:“小姐,你想得真是周到,老奴按计行事就是。”

  他们以为有了这样的准备,当可万无一失。哪知事情的变化。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姜雪君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终于醒过来了。

  她一张开眼睛,就看见一副讨厌的脸孔。

  是宇文浩的脸孔。

  宇文浩其实长得并不难看,甚至还可以说是长得相当英俊的。但她看见了他,却比看见了一只癞蛤蟆还更讨厌。这只“癞蛤蟆”吡牙咧嘴的盯着她笑,一双眼睛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

  她想一拳打扁他的鼻子,可惜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你,你想怎样?”姜雪君颤声喝道。

  “我正是要问你,你想怎样?”宇文浩充满邪气的声音说道。

  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是背夫私逃的,你的丈夫徐中岳如今正在京师,你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给你的丈夫了不过,你可别打算谋杀亲夫,因为你已经服了我们的酥骨散,你是一点武功也施展不出来的了!”

  她怎能忍受这样的摆布,她咬着牙根道:“你杀了我吧!”

  宇文浩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再跟徐中岳的了,跟我好不好?我不嫌你是再婚之妇,我可以明媒正娶,娶你为妻!”

  “无耻!”她没有气力打扁他的鼻子,一口唾涎吐在他的脸上。

  宇文浩面色铁青,抹干了唾涎,冷冷说道:“给你面子你不要,你这是不吃敬酒要吃罚酒!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还有一个卫天元可以倚靠,卫天元如今是死定的了!你愿意嫁给我也好,不愿意嫁给我也好,你这一些都是决计逃出我的掌心的了!”

  他的目光充满邪气,看来就要有所动作了。

  “癞蛤蟆,无耻!”姜雪君又是一口唾涎吐到他的脸上,而且在“无耻”之上又加上“癞蛤蟆”这三个字。

  宇文浩气极怒极,冷笑道:“你说我是癞蛤蟆,我这只癞蛤蟆偏偏就要吃你的天鹅肉。你叫卫天元来救你吧?”

  他伸出手去,正要撕破姜雪君的衣裳,忽听得有人一声冷笑。

  那人冷笑道:“要救这位姜姑娘,也未必非得卫天元不可!”

  是宇文浩非常熟悉的一个人的声音。

  正因为熟悉,他大惊之下,反手的一掌就不敢打出去了。他回头望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然是齐勒铭。

  宇文浩颤声道:“齐叔叔,你要这个姑娘?”

  齐勒铭斥道:“放屁,我要的是你!”一抓就抓着了宇文浩的琵琶骨,吓得他连动也不敢动了。

  姜雪君已经稍稍恢复了一点气力,她爬了起来,吃惊的望着齐勒铭。

  “我是卫天元的师叔。”齐勒铭说道:“我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暂时你不要去见卫天元,要见也得过了这几天才说,你愿意吗?”

  姜雪君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齐先生,我只盼天无能够与你们父女一家子重团聚,我就是永远不见他,我也愿意。”

  宇文浩吓得呆了,此时方始叫出声:“爹爹,妈妈!”像是三岁小儿一样,碰到灾难,就只会叫爹爹妈妈。

  齐勒铭冷笑道:“你不叫爹喊娘,我也正要打你的爹娘呢!”

  白驼山主宇文雷和他的妻子穆好好闻声赶来,看见这个情形,也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他们还不至于像儿子那样惊惶。

  白驼山主勉强打了个哈哈,说道:“齐先生,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吗?”

  齐勒铭双眼一瞪道:“谁和你们开玩笑?”

  白驼山主道:“我们是请你去抓卫天元的,怎么你反而把小儿抓起来了!”

  齐勒铭道:“卫天元是我师侄,你们不知道吗?”

  穆好好道:“我知道疏不间亲,你根本无心娶我的妹妹,找的儿子当然比不上卫天元和你亲。但你的女儿总要比师侄更亲吧?”

  齐勒铭道:“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

  穆好好道:“那你还不放开小儿,是什么意思?”

  齐勒铭道:“我这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你们可以抓我的女儿,我也可以抓你们的儿子!你们不放我的女儿,我到时也不能放你们的儿子!”

  宇文夫人道:“可惜有一件事情我还是不能不提醒你,我在你的身上已经下了金蚕虫,要是得不到我的解药,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齐勒铭冷冷说道:“此时此刻,我就可杀掉的儿子!”

  白驼山主喝道:“你敢害我的儿子,我就要你的女儿偿命!”齐勒铭道:“既然你我都不愿意亲生骨肉命丧他人之手,为何不公平交换?”

  白驼山主道:“不行。”

  齐勒铭变了面色,喝道:“为什么不行?”

  宇文夫人道:“因为这并不是公平交换。你要知道,你的女儿是自愿来的,并不是我们强逼她来的!”

  齐勒铭道:“她年幼无知,受了你们的骗。”

  白驼山主道:“是骗也好,不是骗也好,总之你要把女儿领回去,就得把卫天元拿来交换。”

  齐勒铭喝道:“你不放我的女儿,可休怪我对你的儿子不客气了。”

  白鸵山主道:“随你的便!你怎么样对待我的儿子,我就怎么样报复在你的女儿身上!”

  他们是在园中那座红楼下面说话,就在此时,忽见楼上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白驼山主那个看门的老仆,另外一个正是他的女儿。

  那个老仆人一手抓住齐漱豆,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背心。齐漱玉似乎也是中了酥骨散之毒的模样,被那老仆人抓住,竟是毫无抗拒之力。

  那老仆人说道:“齐先生,我不过是个下人,我的武功不及你的,不过要把你的女儿弄成白痴,这点本领我还是有的。不信,你瞧!”

  说罢,一掌劈落,只听得“咔嚓”声响,栏杆被他一掌震塌,几根木头,同时碎裂成无数个小木块,有的木块还碎成了粉未。

  那老仆人冷笑道:“齐先生,你敢对我的小主人无礼,我马上就震伤令媛的心脉!你听清楚,只是震伤,我可以担保你的女儿还能够活下去。”

  要是力度用得恰到好处,震伤了心脉的确是还可以活下去的,但却是生不如死了。因为伤者不但终身残废,而且心脉失调,必将变成白痴。

  齐勒铭是个武学大行家,见他露了这手,知他所言不虚,任凭他怎样胆大也不禁发难了。

  齐漱玉似乎是一片迷茫,此时方始叫得出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夫人走上楼对她说道:“你的爹爹不肯相信你已认了我做干娘,他以为你是给我们抢来的,现在他抓了我的儿子,要逼我和他交换。你对他说吧,你是不是自己愿意来这里的?”

  齐漱玉好像是给她操纵的木偶,点了点头。

  齐勒铭叫道:“玉儿,你给她骗了,你这干娘不是好人!”

  宇文夫人格格一笑,说道:“谁好谁坏,玉儿会知道的。玉儿,你说我对你好不好?”笑得甚为妩媚,但齐漱玉却是感到毛骨耸然。

  其实她亦已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她仍然装作一片茫然的神气。

  “干娘,你要我怎样报答你?”她没有说“好”或“不好”,不错,单纯看这句话的表面意思,那应该是“好”的;因为如果她认为干娘对她不好,她就用不着报答了。但这句话也可以解释为反面的讽刺。

  宇文夫人颇为不悦,说道:“我并不望你报答,不过你的爹爹和我们硬来,我们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倘若就这样和他换,岂不是显得我们理亏了?所以,所以……”

  齐勒铭冷笑道:“所以你要我把她赎回去!”

  宇文夫人道:“你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我只不过礼尚往来而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对你的女儿好,你也该对我表示一点谢意才是。你说是吗?”

  齐勒铭尚未回答,他的女儿倒是抢先说了:“干娘,你说得对!”

  宇文夫人大为得意,说道:“齐先生,你听见没有,令媛也是这样说呢?我没有把令媛当作人质,你也不该把我的儿子当作人质,即使要交换,也不能用我的儿子来交换!”

  齐勒铭道:“玉儿,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要我用卫天元来交换你!”

  宇文夫人道:“你不要问令媛知不知道,你只要问你自己,你愿不愿意这样做?”

  她回过头柔声说道:“玉儿,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否则我也不会认你做干女儿。但可惜你的爹爹却不领我的情,所以你若变成白痴,只能怪你的爹爹!”她的脸上堆着笑,手掌已是贴着齐漱玉的背心了。

  她这“温柔”的笑容,比那个老仆人杀气腾腾的面孔还更可怕!

  不料他的一个“好”字还未说出来,齐漱玉忽地如痴似呆的向宇文夫人发问:“干娘,你刚才说的是,是谁要接我回去?”

  宇文夫人怔了一怔,说道:“你的爹爹要接你回去呀!”心道:“我还没有震伤你的心脉,你就变成白痴了。”只道是齐漱玉经不起恐吓,虽然没有变成白痴,也给吓傻了。

  齐漱玉突然叫道:“你们都弄错了,我没有这个爹爹!”

  宇文夫人吃了一惊,说道:“他的确是你生身之父呀!我知道你自离娘胎,从未见过父亲,但那天晚上,你是躲在楚家的后窗偷看的,难道你还没有看见他是要从楚劲松手中夺回你的母亲吗?你是应该相信他的确是你的父亲了?”

  她一时情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相说了出来,这么一来,她自己可也就露了底。齐漱玉本来还有点怀疑的,此时亦可以确定,那天晚上,打她穴道的那个人,就是她这个“干娘”了!

  齐勒铭伤心之极,说道:“玉儿,不管你怎样恨我,我都不能让你落在这妖妇手中,我的手段或者用得不当,但我是为了你好才这样做的,你不能原谅我吗?”

  齐漱玉道:“我不是一件货物,不能任你们交换,你若是为了我的好,就更不该打这种损人利己的主意,干娘,你刚刚说过的,他不是好人,你才是好人,对吗?”

  宇文夫人道:“话我是这样说过,不过……”

  齐漱玉道:“好,那就没什么‘不过’了。既然他不是好人,他就不配做我的爹爹!干娘,我只相信你的话,记得你也说过你舍不得离开我的,那你就不要逼我跟他走了!你若逼我,我宁愿死!”

  她这番话好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疯话”。其实印有弦外之音。齐勒铭听得懂,宇文夫人也听得懂。齐勒铭知道女儿的骂他“损人利己”是指他不该去打卫天元的主意而言;宇文夫人心里也是明白,她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故意引用她的说话,以求达到保护卫天元的目的。她不答应,那自是不能交换了。

  齐勒铭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瞪着宇文夫人,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

  宇文夫人怕他不顾一切来抢女儿,也怕齐漱玉当真不惜一死,那她的图谋就落空了。

  宇文夫人暗自思量:“只要这丫头在我手中,谅他也不敢伤害我儿,我又何妨和他拖下去?”于是装作感动得流出一滴眼泪,轻轻摸齐漱玉的秀发(齐漱玉被她一摸,反肤都起了疙瘩。),柔声说道:“玉儿,你舍不得离开我,我更舍不得离开你,你安心留在这里吧,有干娘保护你,谁也不能将你抢去!”

  齐勒铭嘶声叫道:“玉儿,玉儿!”

  他的女儿已经被那个老仆人押进去了。

  宇文夫人笑道:“齐先生,你亲耳听见了,是令媛不肯跟你走,并不是我们不肯放她。我劝你还是听从令媛的劝告,把我这孩子放了吧!”

  齐勒铭斥道:“无耻,无耻,我的玉儿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宇文夫人道:“她骂你损人利己,你把我的孩子抓作人质,不就正是损人利己吗?”

  齐勒铭怒道:“你的手段比我卑鄙一百倍,你才是损人利己!”

  宇文夫人笑道:“令暖是自愿留下的,可并不是我将她当作人质。你骂我的说话,请你全部收回去留给自己用吧!”

  齐勒铭气得七窍生烟,喝道:“我不和你这妖妇逞口舌之利,我只要你知道,你的儿子是在我的手里!你一天不放我的玉儿,我就一天不放你的儿子!”

  宇文夫人笑道:“很好,很好。这句话其实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那咱们就‘耗’下去吧。”

  齐勒铭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地方,在她的地方“耗”下去,只能对自己不利,但除了这样,可还有什么办法呢?”

  齐漱玉和宇文浩都已被当作了人质。

  但还有第三个人质,而且是最关紧要的人质——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大儿子穆良驹。

  老王正在守着这个人质。老王是上官飞凤父亲的部属。

  老王本身的武功已经不错,上官飞凤临走的时候还给他留下了一种名叫“百日醉”的迷香,是当今之世最厉害的一种迷香。

  人质被关在地牢,地牢是没有机关的。

  但布置得虽然这样周密,老王的心情可还是有点紧张。

  忽地听得好像有夜行人的脚步声了。老王的武功不是第一流,伏地听声的本领却是第一流,听提出是两个人从不同的方向穿墙人屋。

  这两个人的轻功似乎都不是很高明,不能长时间屏息呼吸。墙角那盏袖灯早已熄灭,但在黑暗中彼此都是仍然听得见对方的呼吸。

  他们也好像是同时,察觉了屋内还有别人,不约而同的向对方喝问:“什么人?”

  他们一出声,立即也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喝问之后,跟着哈哈大笑。一个说,道;“是铁拐李么?”一个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鹰爪王!”

  “鹰爪王”和“铁拐李”,这是黑道止响当当的两个名字,老王当然知道他们的来历。

  “鹰爪王”王大鹏,以大力鹰爪功称雄江湖,据说他的鹰爪功已经到了足以裂石开碑的程度,一双铁掌,胜过别人的钢刀。

  但不知怎的,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失了踪迹。

  “铁拐李”李力宏,外家功夫据说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十八路乱挡风拐法当世无双。他的铁拐重七十二斤,磨盘大的石头,给他的铁拐一敲,也是一敲就碎。

  老王知道这两个人后,也不能不暗暗吃惊了,因为他们轻功虽然不是第一流,但一身横练的功夫却是货真价实,不但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用色,在整个武林中排名的话,也可以算是三十名之内的第一流高手的。

  铁拐李道:“鹰爪王,咱们十多年没见面了吧,想不到会在这望碰上。不知你是因何而来,可否见告?”

  鹰爪王笑道:“自己人不说假话,你是因何而来,我就是因何而来。”

  铁拐李哈哈笑道:“对,对,咱们以前也曾联手做过买卖,这次仍然照老规矩合作如何?”

  鹰爪王道:“但实不相瞒,这宗买卖,我只是想沾点油水的,买主另有其人。”

  铁拐李道:“彼此,彼此,实不相瞒,我也是受人差遣来的,能够多少沾点油水,于愿己足。”

  老王伏地听声,不觉暗暗惊诧,心里想道:“听他们的口气,他们的背后似乎都有主子,不知他们的主子又是何人?”

  谜底很快就揭穿了。

  鹰爪王道:“李兄,你是受何人所托”

  铁拐李苦笑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么,我只是奉主人之命,来此替他打探消息的,当然,自己也想沾点油水。我还够不上资格受他人之托呢!”

  鹰爪王道;“你本来可以做个寨主的,怎的、怎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问下去。

  但铁拐李却自己道了:“你是奇怪,我为什么有寨主不做,却做别人的奴才吧?我倒觉得并无委屈,因为我这个主人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对我来说,我做他的仆人,也比做一个寨主的好处还多。”

  鹰爪王道:“哦,贵主人是谁,能否赐示?”

  铁拐李道:“我可不可以先问一问你,你说你背后另有买家,那个买家又是何人?”

  鹰爪王道:“那个买家其实也就是我的老板。”他歇了一歇,继续说道:“李兄,你觉不觉得这今晚之事甚为古怪?”

  铁拐李道:“不错,我有同感。老兄,你的意思是……”

  鹰爪王道:“看来咱们是要祸福与共了,不如大家都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好吗”

  铁拐李道:“好,请老兄先说。”

  鹰爪王道:“好,我先说。我在京师已经差不多十年了,你猜我是干什么?”

  铁拐李道:“该不会是仍然干黑道的营生吧?”

  鹰爪王笑道:“恰恰相反,我现在是在震远镖局里当一名小镖头。镖局里没人知道我的来历。”

  铁拐李笑道:“这倒真是奇怪了,横行江湖的大盗竟然当了小镖头。这么说,我听到的一个消息是假的了?”

  鹰爪王道:“哦,你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

  铁拐李道:“我听说你已改邪归正,在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手下当差。”

  鹰爪王连忙问道:“你这消息怎样得来的?”

  铁拐李道:“是穆统领告诉我的主人的,你放心,别人并不知道,但说句老实话,未得到你的亲口证实,我还不大敢相信这个消息。”

  鹰爪王道:“你觉得我不是做官的料子?”

  铁拐李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奇怪你怎么受得了官场的拘束?”

  鹰爪王道:“我现在也并非身在官场呀!

  铁拐李道:“那么这消息是假的了。”

  鹰爪王道:“是真非假,亦真亦假。一半儿真,一半儿假。”

  铁拐李道:“此话怎讲?”

  鹰爪王道:“我是暗中替穆统领做事,并不是做御林军的军官。他把我安插在震远局里做个镖头,一来是为监视汤怀远,二来也为了在京师的第一大镖局,更方便打听江湖上的消息。更说清明白点,是打听有什么不利于朝廷的消息。”

  铁拐李笑道:“你这话说得不对,实不相瞒,震远镖局里的镖师,也有一两个是给我的主人收买了的。”

  鹰爪王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嗯,贵主人敢情就是有邪派第一大魔头之称的白驼山主宇文雷?”

  铁拐李笑道:“正是。不过,在那些自命侠义道的眼中看来,你的老板御林军统领穆志遥也是邪派啊!”

  鹰爪王大笑道:“所以咱们投靠的主人,也可以说得是臭味相投的。好,言归正传吧,现在也应该是可以打开天窗来说亮话的时候了。你是不是来找我们穆统领的大少爷的?”

  铁拐李道:“可以这样说,不过其中还有曲折。宇文山主本来是叫齐勒铭来抓卫天元的。至于穆公子是否被卫天元关在这里,他还未有断定,只是猜想穆公子失踪之事,多半与卫天元有关。”

  鹰爪王道:“贵主人怎么会知道卫天元藏在这里?”

  铁拐李道:“前两天,徐中岳和楚劲松的女儿乘一辆镖局的马车出城,这件事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师透露经过宇文山主知道的。王兄,你在镖局,此事你想必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

  鹰爪王点了点头,说道:“但据我所知,卫天元并不是乘这辆马车回京城。”

  铁拐李道:“宇文山主早已料到,如果是卫天元在城外接应她们的话,料想他也不会乘原来的马车回城,所以他不但派人注意那辆原来的马车,也注意一些从乡下进城特别破旧的马车。这就侦察了卫天元的行踪了!”

  鹰爪王叹道:“贵主人是比我聪明得多,我只知道注意那辆原来的马车,谁知那辆马车上坐的却是一个不明来历的少女。不过,我也有收获,那个少女始终还是要回到这里。你知道,任何可能和穆公子失踪有关的线索我都要寻找的,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找到了这条线索。”

  铁拐李道:“你打听到这个消息,告诉了穆统领没有?”

  鹰爪王道:“要是告诉了他,也不会只是我一个人来了。”

  铁拐李笑道:“你是怕别人分你的功劳?”

  鹰爪王道:“这倒不是。我早说过,我只是想分点油水,打听到了确实的消息,才好去统领府通风报讯而已。”

  铁拐李笑道:“这个消息也已经是很值价了,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老王在地牢里偷听他们的对话,听至此处,方始完全明白。

  白驼山主因为对齐勒铭还未能够完全信任,因此要派遣他的一个亲信在附近埋伏,观察动静。他最怕的是齐勒铭得到了人质却又瞒住不告诉他。

  鹰爪王知道的事情则比铁拐李少得多,他只是跟踪那个可疑的少女,才发现这个地方的。

  不过在他们交换了彼此所知的情况之后,纵然他们还未敢断定人质就是蔽在这个地方,他们也一定是要在此处搜索的了。

  只听得鹰爪王笑道:“好在我不贪功,原来卫天元果然在此处,但不知怎的,他却独自一人出去。”

  铁拐李道:“独自一人?”

  鹰爪王道:“从这屋子里出来的虽然有三人之多,但都是各走各的,方向也不相同。卫天元是第一个出来,最后出来的是那个少女。

  说至妙此,他似乎还有余悸,接着说道:“想不到那个少女的轻功也是如此高明,好在我躲藏得好,没给她发现。她和卫天元是一伙的,要是给她发现,她一叫卫天元回来,我恐怕要跑也跑不了。”

  铁拐李道:“王兄,你的鹰爪功夫天下无双,怎的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鹰爪王苦笑道:“卫天元的厉害,大概你还未十分清楚。据我所知,连剪二先生都不是他的对手,徐中岳与他比武,给他当作孩子一般戏耍。他的武功即使还比不上贵主人白驼山主,恐怕也相差不远。我的本领最多及得徐中岳而已,焉能与他相比?”

  老王暗自想道:“此人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听到的有关卫天元大闹徐家的各种说法,都是说帮徐中岳对付卫天元的只是剪大先生,剪二先生并不在场,却怎的又牵上剪二先生了?”

  不过是剪大先生也好,是剪二先生也好,都只是与卫天元有关,与他却是沾不上半点关系的。老王也无暇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只听得鹰爪大又道:“莫说卫天元我打他不过,即使那来历不明的少女,我恐怕也未必是她对手,别样功夫不知,只凭她那超卓的轻功,我就只有捱打的份儿。”

  铁拐李道:“如此说来,刚才从这屋子里出去的人,你已经认得两个了。还有一个呢?”

  鹰爪王道:“还有一个,我可是从未见过,也猜不出他是什么来历的了。他的轻功似乎与卫天元在仲伯之间,却稍逊于那个少女,不知是谁?”

  铁拐李笑道:“王兄,你这次可走了眼了。”

  鹰爪王道:“怎么走了眼了?”

  铁拐李道:“你只知卫天元的武功厉害,却不知还有比卫天元武功厉害十倍的人就出现在你的眼前!”

  鹰爪王大吃一惊,道:“你说的就是那个在卫天元之后出来的中年汉子?”

  铁拐李道:“不错。”

  鹰爪王似乎不敢相信的神气,说道:“卫天元已经可以算得是武林中第一流的角色,连剪二先生据说也还不是他的对手,还有谁能够比他高明十倍?除非是天山派的老掌门唐经天复生,方能有此本领!”

  铁拐李道:“你知道齐燕然吗?”

  鹰爪王道:“齐燕然了你说的是那个二十年前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么?”

  铁拐李道:“是否天下第一不得而知,但齐燕然则只有一个。”

  鹰爪王摇了摇了头,说道:“齐燕然纵使活在人间,也是七十开外的老头子了,当然不会是刚才从这屋子里出去的那个中年汉子。”

  铁拐李道:“我告诉你吧,这个人不是别个,他就正是齐燕然的独子齐勒铭,二十年前,传说他被武当五老所杀,那是假的,他的武功早已在他父亲之上,倘若重新排名,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非他莫属。”

  鹰爪王大惊道:“好在刚才我没有造次,要是糊里糊涂的就跑进来,那就糟了。”

  铁拐李笑道:“也好在这三个人全都跑了,说不定咱们可以捡个现成啦!”鹰爪王道:“你是说那位穆公子还在这里?”

  铁拐李道:“那三个人都是空着双手出去的,我没看错吧?”鹰爪王道:“我就是怀疑他们何以放心不把人质带走?假如穆公子当真已是落在卫天元手中的话。”

  铁拐李道:“齐勒铭是来抓卫天元的,但说不定他忽然念及师侄之情,特地手下留情,把卫天元放过了呢?他放过了卫天元,也就得不到人质了。”

  鹰爪王道:“但那少女却是分明和卫天元一伙的,为何她也不留下来看守人质?”

  铁拐李道:“或者正是因为她关心卫天元,才不顾一切跟着北去呢?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不管人质是否藏在这个地方,咱们总得搜它一搜。倘若给咱们找到穆公子,这功劳可就大了。不仅仅只是沾点油水那么简单了。”

  鹰爪王听得砰然心动,说道:“好,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事不宜迟,这就搜吧!”

  人质是被关在地牢中的,他们未能发现机关,在屋子里当然找不到。

  鹰爪王稍为懂得一点机关布置的学问,他亦已猜到了这间屋子可能是有复壁或地下室的,地下室一时难找,先试试有没有复壁,于是在墙壁上敲打敲打,听那回声。

  这屋子里的确有一道复壁,壁内中空出牢的入口就是在复壁的中空之地。不过入口处另有机关,发现了复壁也未必就能找到。

  他们还未发现复壁,但老王已是不能不防了。

  他嘴里含了解药,便即燃起迷香。

  不过一会,忽然听得鹰爪王大叫一声“不好!”铁拐李几乎也在同时大叫“快走!”

  敲敲打打的声音静止了,但奇怪的是却没听见逃走的脚步声。

  老王虽然已经点起迷香,但也只是准备在他们闯入地牢之时,这香才能发挥效力的。隔着一层地面,还有两堵墙壁,他自是不敢相信在地牢中燃起的这一炉迷香,就能令到两个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昏迷。

  但过了许久许久,仍没听见有任何声音。

  老王大着胆子,走到夹墙当中,打开一个布置好仅能容得老鼠钻进来的机关,向外窥探,一看之下,不禁又喜又惊,这两个人果然是好像业已昏迷、不省人事了。

  但这两个人昏迷的情形却又并不一样。铁拐李躺在地上,额头掸破,还在流血。

  鹰爪王的情形就更奇特了,好像“挂”在对面的墙壁上一样。老王暗中窥察,过了约半枝香时刻,见他们都是动也不会一动,料想他们的昏迷不是假装,这才放胆子打开暗门出去。

  看清楚了,原来鹰爪王的五根指头插入墙壁,五根指头像是五口铁钉,钉得很牢,故此人虽昏迷,却未倒下。

  扶拐李身旁的青砖有十多块打得粉碎,额角杯大小的伤,虎口亦已震裂。

  老王是个行家,一看清楚,也就知道其中原故了。

  上官飞凤给他的这种迷香名为“百日醉”,药力厉害非常,他们刚一发觉,就好像已经喝了过量的烈酒一般,失掉控制自己的能力,由慌乱而变得疯狂!

  老王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他们像是无头乌蝇,在疯狂中找寻“出路”,盲目乱撞。但人虽疯狂,武功还未忘记。在昏迷前的一霎那,也正是他们把平生所学的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候。

  不问可知,铁拐李身旁的砖块是给他用“乱挡风”的拐法打碎,最后铁拐反弹,打穿了自己的额头。鹰爪玉之所以“挂”在墙上,那当然是由于他的大力鹰爪功了。

  老王看得一颗心砰砰的跳,暗自想道:“倘若没有这百日醉迷香,只怕我的身体也要像这堵墙壁一样,给鹰爪王的铁指插出五个窟窿!”

  但更令他吃惊的还是这迷香的神奇药力!隔着地牢、隔着夹墙,香气只能从比针孔还小的缝隙中透出来,这么少量迷香就居然能够使得两个武林高手变得疯狂,终于昏倒!

  但在吃惊过后,他却是更加安心了,心想:有了这样厉害的迷香,即使是穆志遥亲自找到这里来,我也不怕他了!

  为了预防还有人来,他抹干了地上的血迹,便把鹰爪王和铁拐李拖入地牢。

  知道了迷香的效力之后,他已是没有那么着急想要上官飞凤快点回来了,不过他还是不敢放松注意。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忽然又听见声音了,其声“轧轧”,是打开装有机关的暗门的声音!

  这个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直到他找开复壁的暗门,老玉这才听得见声音,显然这个人是具有非常高明的轻功。

  屋子里的机关是上官飞凤亲自布置的,连老王也未尽悉底蕴。

  那么来者除了上官飞凤自己还能是谁?

  老王想都役想,就欢喜得跳起来叫道:“大小姐,你回来了?”

  哪知竟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姿容艳丽,头插珠花,长眉人鬓,隐隐有几分妖冶之气。

  这美妇人盈盈一笑,说道:“对不住,没人给我开门,我只好自己走进来了。我倒是很想见见你家小姐,可惜见她不着。”

  说罢,深深呼了口气,随即笑道:“好香,好香,这是你家小姐用的香料吧,她真会享受!”

  老王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谁?”

  美妇人笑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是来找你家小姐的。”

  老王道:“找她作什么?”心想莫非她是小姐的朋友,但怎的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美妇人道:“想来和她商量一件事情。”

  老王道:“什么事情?”

  美妇人道:“你这样查根问底,是不是可以替她作主?”

  老王道:“能够作主怎么样?不能够作主又怎样?”

  美妇人道:“你能够作主,我就问你能不能作主,我就自取!总之,我是要定的了!”

  老王喝道:“你要什么?”

  美妇人笑道:“小姐要你看守的是什么?”言之下意,已是不问可知,她要的正是老王所守着的人质。

  老玉呼呼两掌,掌风把迷香吹向那个美妇,喝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给我出去,否则……”迷香的效力,老王已是深知,他加强掌力,把香气向那美妇人正面吹袭,只道她纵然有点“邪门”,谅也支持不住,非得昏迷不可。

  哪知这美妇人笑得更加欢畅了,她非但没有昏迷,反而又作了一个深呼吸。

  老王本来想说:“否则你就给我躺下吧!”但对方仍然站在他的面前,这句话当然是说不出来了。

  他只好说:“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他的武功虽然和上官飞凤还差一大截,但在江湖上亦是很少对手的了,心想就凭本身的武功,也未必就会输给这个妖妇。

  美妇人作了一个深呼吸,跟着作出一副懒洋洋的神气说道:“这是百日醉吧?果然名不虚传,香气胜过天下任何美酒,令我舒服死了,哈,我怎舍得走呢?你要怎样不客气,那也只好任由你了!”

  老王拔出腰刀,喝道:“妖妇,看刀!”

  他正要一刀砍出来,哪知刚刚舞起一个刀花,全身便觉麻软不堪,刀也拿不稳了。

  当啷一声,钢刀跌落地上。

  美好人笑道:“你的刀我已经看见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我虽然不欣赏你的刀,你也用不着就把它扔掉呀,拾起来吧!”

  老王哪里还有拾起钢刀的气力,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身形晃了两晃,那美妇女还没有倒下,他却是先倒下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口里含着的那颗解药,他还没有立即昏迷。

  美妇人格格笑道:“百日醉果然名不虚传!但我也想不到你的酒量这样差,我做客人的没有醉,你做主人的倒先醉了。”

  老王确是不懂,为什么他嘴里含有解药,竟会“醉倒”。

  美妇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这个糊涂鬼,难道你不知道美酒也和武功一样,没有天下第一的吗?不同种类的武功可以相克,不同酿法的美酒也可相兑的。你家小姐有百日醉,我有千日醉,而且我这千日醉的迷香是不用燃烧的。

  “老王这才知道,他是碰上了一个擅于用迷香的大行家!她说的道理浅白易懂,但可惜老王“懂得”之时,已是迷迷糊糊的就要进入梦乡了。

  美妇人笑道:“你放心睡一大觉吧,醉你不死的。不过你既然醉倒,这件宝货也只好不问你要了。”

  她拿了一个布袋,把穆良驹装进去。走出来看看天色,正是黑夜即将过去,但曙光还未出现的时刻。

  “现在赶去,大概还可以赶得上。”她想。

  她背着布袋,布袋里装有儿脚步仍然走得飞快。但她的心情却是沉重非常。

  因为她要去见的,是一个她又爱又恨的人!

  齐勒铭和白驼山主夫妇还在相持不下。

  虽然彼此都有人质在对方手中,但齐勒铭之爱女儿更甚于他们之爱儿子(或者他们是故意装作这样,但齐勒铭可不敢把女儿的性命来做赌注。)看来他是被逼非得接受对方的条件不可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你想换女儿回去,只能拿卫天元来换!把我的儿子放开吧,你抓着他是没有用的。放开他你才能腾出手去抓卫天元!”

  齐勒铭软弱无力的问道:“一定要卫天元才能交换么,我可不可以替你们做别的事情?”

  宇文夫人道:“我只要卫天元,你要女儿,就一定要把卫天元抓来给我!”

  忽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不一定要卫天元才能交换吧?”

  若在平时,齐勒铭是可以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但此际他心情沮丧,直到此人在他背后发出声音,他才惊觉。

  是他熟悉的声音,是他又熟悉又害怕的声音。

  因为这个人是救过他的性命,又毁了他的一生的人,爱过他,又害过他;他想摆脱却又偏偏摆脱不了的人。

  这个人是穆娟娟。

  他愕然回顾,愤然说道:“娟娟,你来做什么?”

  穆娟娟冷笑道:“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你以为我一定非得找你不可吗?这是我姐姐的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把布袋放下,说道:“姐姐,我是来找你的。”

  宇文夫人道:“好妹子,我正找着你呢。但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穆娟娟道:“姐姐,我想和你做一宗交易。”

  宇文夫人笑道:“咱们姐妹有什么不好商量,用得上交易二字吗?”穆娟娟道:“姐姐,我知道你费了偌大心力,才能逼使齐勒铭答应和你交换,我总不能让你吃亏呀!”

  宇文夫人道:“哦,原来你是替齐勒铭来和我交换。”

  穆娟娟道:“不,我是为了自己!”

  宇文夫人看了齐勒铭一眼,笑道:“这件事情,看来似乎要比较复杂了。恐怕要得三方面同时进行交换才行吧?”

  齐勒铭道:“宇文夫人只要你把我的女儿交给我,你要我答应什么都成!”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你要交换的就是他吧?”穆娟娟道:“他不要我,我为什么还要他?”

  宇文夫人道:“妹妹,你别赌气……”

  穆娟娟:“不是赌气,事情也并不复杂,但只是和你进行交换。”

  宇文夫人道:“你要交换什么?”

  穆娟娟道:“齐漱玉!”

  宇文夫人造:“拿什么交换?”

  穆娟娟道:“这个布袋里装的东西?”

  宇文夫人道:“布裳里装的是什么?”

  穆娟娟道:“你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

  宇文夫人打开布裳,穆良驹滚了出来。

  穆娟娟淡淡说道:“用这个人来和你交易,是不是比用卫天元来交易更合你的心意?”

  宇文夫人哈哈笑道:“咱们是孪生姐妹,当然是你最知道我的心意了。一点不错,有了这位穆良驹,我还要卫天元做什么?”

  她本是笑着说话的,忽地笑容凝结。

  她发现穆良驹的眉心有三颗淡金色的小圆点。

  她吃了一惊,说道:“妹妹,你己培养出金蚕了?这就是你下的金蚕虫吧?”

  穆娟娟道:“不错,我也是在最近方始在苗疆学到这门下毒功夫的,只不过我渗进了咱们家传的毒功,大概要比苗疆的金蚕虫厉害一些,但姐姐,你放心。交易完成,我当然会把解药给你的。”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依我看,最厉害的还是你,难为你设计得这样周密,看来你对我也不大放心吧?”

  穆娟娟道:“你不是说我最知道你的心思么?”她把“心意”改成“心思”,一字之差,弦外之音,不啻承认了她是害怕姐姐的毒辣手段。

  宇文夫人道:“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妹妹。不过,还有一样为难之处。”

  穆娟娟道:“什么为难之处?”

  宇文夫人道:“她的女儿不肯走。因为她连父亲都不能相信,又怎能相信你?”

  穆娟娟道:“这倒不用姐姐操心,只要你让我单独见她。”


  父亲的情妇

  齐漱玉被关在暗室里,软绵绵的一点气力都使不出来。

  她正在气恼,也正在悔恨自己年幼无知,上了宇文夫人的大当。

  忽然有人打开囚房,暗室有了光亮。

  她还未看清楚来者是谁,那人已经把一颗药丸塞入她的口中,轻轻一托她的嘴巴,逼她把那颗药丸吞下去了。“别怕,别怕,这颗药丸是对你有好处的。”是女人声音。

  齐漱玉盯着那个女人,气得双眼要喷出火来;骂道:“你要怎样摆布我。随你的便,我是决不会再受你的骗了!你不是我的干娘,你是妖妇!”她只道是宇文夫人,这颗药丸不知是什么毒药。

  那女人苦笑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干娘,不过,你也骂得不错,我的确是个坏女人,说我是‘妖妇’也未尝不可!”

  齐漱玉亦已听出声音有点不对,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谁?”

  那女人道:“你没有见过我,但我知道你最痛恨的人一定是我。因为在你们一家人的心目中,我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狐狸精,是我害得你们一家骨肉分离的。说我是狐狸精也不冤枉,江湖上早已有人叫我做银狐的了。你纵然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想必也知道我这个绰号。”

  齐漱玉失声道:“原来你就是银狐穆娟娟,是、是我爹爹的情妇!”

  穆娟娟苦笑道:“你说对了一半!”

  齐漱玉道:“为什么只对一半?”

  穆娟娟道:“不错,我是一心一意爱你的爹爹,但我却不知你的爹爹是否曾经爱过我。”

  齐漱玉忽地觉得好像恢复了一点气力,试一试伸拳踢腿,果然手足已经可以活动。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虽然是你们心目中的坏女儿但我这次却是来救你出去的,我给你的这颗药丸,不是毒药,是解药。”

  齐漱玉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穆娟娟道:“因为我也有事情求你。你要不要听我和你爹爹的故事?”

  齐漱玉道:“好,你说吧。”

  少男少女总是喜欢听爱情的故事的,尤其喜欢听一波三折的故事。

  爱情的道路上有鸟语花香,也有泥泞雨雪。

  走在爱情道路上的人当然喜欢鸟语花香,听故事的人却往往觉得路途上的险阻越多越够味,在泥泞中打滚,在风雪中逆行,那滋味更加“美妙”。

  故事中人当然盼望喜剧收场,听故事的人往往更喜欢悲剧。

  但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谁也不知道它将会怎样收场。

  虽然还没有结局,但已经充满了悲伤。故事中人险死还生,用“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八个字来形容他的遭遇已是不嫌过份了。

  穆娟娟就像对知心朋友倾吐她的心事似的,说到激动之处,热泪盈眶。

  这样一个充满悲剧意味的爱情故事,一来是少女们最喜欢听的。但可惜这却是与齐漱玉切身有关的故事,她不能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听故事,她听得心弦颤抖,怕听,又不能不听。

  而且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喜剧呢还是悲剧,很可能一大部分取决于她。

  这个还没有结局的故事,她已经从奶妈和别的人(丁大叔、楚天舒等等)口中约略知道一些,但不管是她已经知道的也好,未曾知道的也好,都是同样令她心灵颤栗,激动之情,并未因为重听一遍而稍减。

  “我本来是个风尘女子,偶然来到你的家乡,偶然碰上你的爹爹,偶然结下了一段孽缘,本以为是流水行云,缘尽则散。唉,哪知……”

  说到此处,穆娟娟忽地轻轻吟出一首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

  恰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那复计东西!”

  穆娟娟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道:“这是你父亲喜欢的一首诗,是苏东坡的待吧。诗意我懂,但最初我却不懂他为什么喜欢念这首诗,唉,现在当然是懂了。你的父亲当初大概也只是把我们这段孽情当作飞鸿踏雪,在泥上偶然留下的‘指爪’。只是事与愿违,如今他纵然鸿飞沓沓,亦已摆脱不了。而我和他恐怕也都是没有如诗中所说的那样洒脱的情怀了。”

  穆娟娟继续说道:“我自知配不上你的爹爹,我也不想破坏他的家庭幸福,因此在他结婚之后,我曾经好几次想要结束这段孽缘,唉,哪知还是结束不了。每一次想走的时候,我都是临行又下不了决心,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齐漱玉没有回答,心里在想:“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你爱他的原故。”

  穆娟娟自问自答:“不错,我是爱他,但我之所以不肯离开他,却并不是为了自己。我不是不肯,而是不忍。是为了他的原故,不忍离开他,你懂吗?”

  齐漱玉不懂,只是听她自说自话。

  穆娟娟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觉得他可怜!”说罢,忽然傻笑起来,带着几分“狂态”的说道:“你的母亲是名门淑女,武功品貌,样样都比我。一个男人有这样的妻子应该是很幸福的了,对不对?‘可怜’怎么能和一个‘幸福的新郎’连在一起呢?我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齐漱玉并不觉得可笑,因为她已经知道父亲的婚姻并不幸福,虽然她不知道过错应该由谁承担,但她也觉得父亲是“可怜”的了。

  穆娟娟说道:“你爹爹常常跑到我这里喝酒,我劝他回去陪新婚的妻子,他就大发脾气。每次喝酒,都要喝到大醉方休。喝醉了酒,有时大哭,有时大笑,有时甚至将我痛打一顿来泄他心中之怒。我不怪他,我知道若不是他伤心透顶,他决不会这样做的。最初我不知道他伤心的原因,后来当然是知道了。但我不能告诉你!”

  齐漱王想起那天晚上在楚家所见的情形。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也见到了在她襁褓的时候就离开她的母亲,那天晚上的所见,是几乎令得她发疯的。她用不着穆娟娟告诉她,她早已知道父亲是因何伤心了。

  穆娟娟继续说道:“终于到了那一天,你爹爹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他离家出走了。但他并不是和我一起私奔的,他做的那件错事,我也是后来方始知道。你相信吗?”

  齐漱玉没说话,但却点了点头。

  穆娟娟又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他并不是为我背弃家庭,但他弄得身败名裂,起因却是为我。因此他可以不理我,我却不能不理他!”

  穆娟娟继续说道:“我暗中跟踪他,那次他和武当五老比剑,受了重伤,从悬崖跳下江心。人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但结果他并没有死。你知道他是何以能逃出鬼门关的?”

  齐漱玉道:“因为你救了他。”

  穆娟娟道:“我捞起他的尸体,说是‘尸体’,一点也不夸张,他的呼吸都已停止了的。幸亏刚刚断气,心头尚暖,我竭尽所能,方始令他‘还阳’。然后,然后,……”

  说到此处,不觉掉下两滴眼泪,“然后,然后就是十多年的荒山岁月。”

  “最初几年他还是像个半死人,吃饭拉屎都要我服侍他,伤口流脓发臭,也是我掩着鼻子,替他换药。

  “这样过了三年他才能起床,第五年才能像平常人一样走动,第六年才扑始重练武功。

  “如今他不但已经恢复原有的武功,而且更胜从前,甚至有人认为他已胜过他的父亲,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高手。但你猜他怎样对我说,不错,他口头上是感激我的思义,说是要报答我,但他的报答却是将我抛弃!他说,娟娟,咱们的缘份尽了,就此分手吧!

  “嘿。嘿,缘份已尽,缘份已尽!这活人早该在二十年前说的,现在才说,我可不能依他了!”

  故事说完了,只可惜这故事还未有一个结局。

  齐漱玉忽道:“我并不恨你,我只觉得你可怜!”

  穆娟娟道:“我并不要人可怜!”

  齐漱玉道:“我知道,我可怜你就如同你当初可怜我的爹爹一样。我想爹爹本来也并不是要你可怜他的。”

  穆娟娟默半晌,说道:“看来你倒似乎比你的爹爹还懂得我,多谢你把我和你的爹爹相提并论。我知道在你爹爹的心里,他一直认为我是配不起他的。”顿了一顿,低声说道:“虽然我不要人可怜,我也多谢你对我的同情。”

  齐漱玉道:“我也并不是如你想象那样,把你当作坏女人的。”

  穆娟娟道:“是听了我讲的故事之后,才改变想法的吧?”

  齐漱玉道:“不,在你说故事之前。因为有一个我信得过的朋友,也曾经对我说过你的故事,不过没有你自己说得那样详细罢了。”

  穆娟娟没有何她这个朋友是谁,只是紧握她的手,说道:“多谢你肯相信我不是坏女人。”

  齐漱玉道:“我更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低声笑道:“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好,我救你是有目的的,你忘记了我一进来就和你说,我也有件事情要你帮忙的么?”

  齐漱玉道:“这是公平交易,我当然答应你。”

  穆娟娟道:“你别答应得太早,我求你这件事情,当真可说得是不情之请的。你别吃惊,我说出来,可能是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的。”

  齐漱玉道:“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对吗?”

  穆娟娟怔了一怔,说道:“你已经知道了我所要求的是什么事情?”

  齐漱玉道:“不错,我已经知道。正因为我对这件事情曾经反复想过,我才认为这并非不情之请。”

  穆娟娟道:“原来你已经见过楚天舒了?”

  齐漱玉道:“不错,我刚才说的那位朋友就是他。所以你用不着再说,我也已经决定答应你了。

  齐勒铭不知道穆娟娟和他的女儿说了些什么,当然更是做梦也想不到她的女儿竟会答应穆娟娟的要求。他正在焦急等待,心里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

  终于他看见了穆娟娟和他的女儿走了出来。她们是手牵着手走出来的。

  齐勒铭固然大感诧异,他的女儿也是一样。

  因为有一件事情是她意想不到的:她看见爹爹,还看见了姜雪君。看见爹爹是在她意料之中,看见姜雪君却是大出她意料之夕卜了。

  她叹了一声,说道:“姜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姜雪君道:“还不是和你一样,都是上了这妖妇的当。”

  宇文夫人冷怜说道:“大概你现在也不肯认我做干娘了吧?”

  齐漱玉哼了一声,说道:“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不骂你是妖妇已是好了。”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看来你倒是很有办法,居然能够令到情敌的女儿对你服服贴贴。好,那么咱们就交易吧,请你把穆公子的金蚕虫之毒解消。”

  穆娟娟道:“等她一走,我就给你解药。姐姐,你总不会连我也不相信吧?”

  宇文夫人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

  穆娟娟没有回答,等于默认。

  宇文夫人叹道:“谁叫咱们是姐妹呢,好吧,我答应让齐姑娘先走。”

  穆娟娟道:“漱玉,你喜欢跟谁走都行,我不勉强你。”

  齐勒铭道:“玉儿,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齐漱玉点了点头。

  齐勒铭欢喜得流出眼泪,说道:“真的,谢谢你!我真不知怎样报答你才好!”

  穆娟娟冷笑道:“你真的要报答我吗?”

  齐勒铭把心一横,说道:“你说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穆娟娟道:“我会说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不想见你。你们父女走吧!”

  宇文夫人叫道:“且慢!”

  齐勒铭道:“你想要怎样?”

  宇文夫人道:“你已经得回女儿,为什么不放我的儿子?”

  齐勒铭冷冷说道:“我的女儿是娟娟用这位穆少爷和你交易的,这是你们之间的交易。与我无关!”

  宇文夫人望着穆娟娟道:“妹妹,你说一句话吧。”

  穆娟娟淡淡说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的脾气一向倔强,这个人待我如何,你也知道,我怎能向他求情?”

  宇文夫人咬一咬牙,说道:“好,齐勒铭,我认输了,你划出道儿来吧!”

  齐勒铭道:“你要得回令郎,也得和我交易,用这位姜姑娘交易。”

  宇文夫人道:“好,我让她走!”

  齐勒铭道:“解药拿来!”

  宇文夫人冷冷说道:“我只答应让她走,可没答应给她解药。我还要告诉你,你中了我的毒、最多活一年,我也不能给你解药,除非用卫天元和我交易!”

  齐勒铭道:“我可以不要你的解药,但这位姜姑娘,她是无辜受累的!”

  宇文夫人道:“我管不了这许多,我是铁价不二。”

  眼看又要成为僵局,穆娟娟忽道:“姐姐,请给我一壶酒。”

  宇文夫人道:“你要酒做什么?”

  穆娟娟道:“酒能合欢,也能消愁。我高兴的时候喜欢喝,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喝,姐姐你该不至于吝惜半壶酒吧?”

  宇文夫人道:“瞧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怕你借酒消愁愁更愁!”

  穆娟娟道:“咱们姐妹难得重逢,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有什么优愁。老实告诉你吧,我这次是借花献佛。”

  宇文夫人道:“对,咱们姐妹也该干一杯了。”只道妹妹说的“借花献佛”乃是向她敬酒。

  酒拿了来,穆娟娟闻了一闻,说道:“不坏!”便即斟了满满一杯。

  宇文夫人冷冷说道:“妹妹,你的本领已经在我之上,我还怎敢班门弄斧,你不放心,这杯酒让我先喝。”她说的“本领”,其实是省掉三个字的,全称应该是“使毒的本领”。

  哪知穆娟娟却道:“这杯酒不是给你喝的,你要喝酒,待会儿再喝个痛快。”回过头来,把这杯酒给了齐漱玉。

  “你拿这杯酒去敬姜姑娘吧。”穆娟娟道。

  齐漱玉愕然道:“为何要我向姜姑娘敬酒?”

  穆娟娟道:“姜姑娘不是你的好朋友吗?”齐漱玉道:“是呀,她是我的好朋友。”

  穆娟娟道:“那么你就该替她饯行,祝她事事称心如意。”

  齐漱玉心领神会,把这杯酒拿到姜雪君面前,说道:“姜姐姐。我是诚心诚意为你饯行的,这杯酒请你干了。”“诚心诚意”这四个字说得特别恳切。

  姜雪君心中一动,想道:“倘若她有半点怀疑银狐在酒中下毒,决不会说这四个字。银狐不会害她,料想也不会害我,反正我已中了金狐之毒了,这杯酒纵是毒酒,也不在乎了。”

  喝下之后,只觉一股热流迅即流转全身,突然觉得有了气力。她本来是苍白如纸的脸也恢复了红润。

  宇文夫人冷笑道:“妹妹,你真好本事,居然能瞒过我的眼睛在酒中放下解药,你的解药见效如此之快,看来你不但是使毒的功夫比我高明,解毒的功夫也比我高明了,佩服,佩服。不过,你这样做,未免是有点儿胳膊向外弯吧?”

  穆娟娟道:“多谢姐姐称赞,待会儿我也会给这位穆公子以最好的解药的。”她这样一说,宇文夫人不敢作声了。

  姜雪君恢复了气力,说道:“‘漱玉,恭喜你们父女团圆,我先走了”

  齐漱玉怔了一怔,说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齐勒铭道:“姜姑娘另外有事,你不要勉强她了。”要知他是希望女儿能够嫁给卫天元的,因此他倒是巴不得姜雪君先走,免得有一个第三者插在他们中间。

  齐漱玉却会错了意,只觉姜雪君的另外有“事”,乃是她和卫大无早有了约会。她一阵心酸,叫道:“姜姐姐!”

  姜雪君回过头来,道:“什么事?”

  齐漱玉道了:“我不打算去见卫大哥了,请你将我的消息告诉他。爷爷面前!我也会替他交代的,他不必急着回家。”

  姜雪君道:“不,你非找他不可,因为他需要你的帮忙。”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他出了什么事吗?”

  姜雪君道:“你放心,目前他并无危险。他的事情,有人会告诉你的。”

  齐漱玉大为纳罕,说道:“有人,什么人?”

  姜霎君道:“是一个行事很古怪的女子,你不认识她,但她却曾为你的事情出过不少力,她和卫大哥似乎也是朋友,你可以相信他。”

  齐漱玉听得“似乎”二字,更是莫名其妙,说道:“我们似乎从未听过卫大哥有这么一个古怪的朋友。你不知道她的来历么?”

  姜雪君道:“虽然不知,但我相信她。”

  齐漱玉道:“我怎样才能找到她?”

  姜雪君道:“她似乎甚为神通广大,用不着你去找她,她也会找到你的。你见到她,就会知道应该怎样去帮你卫大哥的忙。”

  齐漱玉道:“你不知道卫大哥现在在何处吗?”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我也不会去找他了。你不必多问,以后你会知道的。我走了。”

  齐漱玉满腹疑团,但她亦知此地非详谈之所,只好让姜雪君先走。

  姜雪君走后,齐勒铭道:“玉儿,咱们也该回家了。”

  齐漱玉忽道:“爹爹,做人是不是要讲恩怨分明?”

  齐勒铭道:“不错,怎样?”

  齐漱玉道:“那你就不能说走就走。”



  诀别酒

  齐勒铭苦笑道:“你还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齐漱玉没有回答,斟了两杯酒。

  她举起杯来,说道:“阿姨,请让我也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多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道:“我没有资格做你们齐家的人,‘一家人讲什么客气’之类的话,我是不敢说的。但说到多谢,我更应该多谢你。因为你并没有把我当作妖妇或者贱人。说老实话,你肯叫我一声“阿姨”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唉,我只惯自己生不出像你这样一个好女儿。好,多谢你看得起我,干杯、干——杯!”

  言语之间,已经渐露狂态,说罢一饮而尽。

  齐漱玉又斟了满满两杯,说道:“爹爹,我知道穆阿姨也曾救过你的性命,即使过去的事不提,只是为了女儿的缘故,你似乎也应该敬穆阿姨一杯吧!”

  齐勒铭心情激动,忍着眼泪,从女儿手中接过酒杯,说道:“娟娟,我欠你实在大多!”

  穆娟娟狂笑道:“我曾经累你身败名裂,如今把你女儿找回给你,以后谁也不欠谁了。好,这杯酒就当作是诀别酒吧。”

  狂笑声中,穆娟娟把酒喝干,随手摔出,“当”的一声,酒杯碎成片片。

  齐勒铭叫道:“娟娟,你,你何必这样?”穆娟娟已跑进后堂去了。

  齐勒铭和女儿走在“什刹海”的湖边(什刹海其实是人工湖),湖平如镜,可是父女两人的心情都是殊不平静。

  “玉儿,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唉,爹爹少年时候做的事也实在太过荒唐,对不住你们母女,你,你还在恨爹爹吗?”齐勒铭道。

  “爹,过去的事不要提了。”齐漱玉道。

  齐勒铭叹了叹气,说道:“不错,过去的我就当它是死了吧。我失去了妻子,得回女儿,也应该心满意足了。”

  齐漱玉抬起头问道:“妈妈呢?”

  齐勒铭幽幽说道:“她回去了。”

  齐漱玉道:“回去?回去哪儿?”

  齐勒铭道:“她已经有了丈夫,也另外有了女儿。她当然是回到她的家了。”过了半晌,再叹口气道:“娟娟说她配不起我,其实我也配不起你的妈妈。”

  齐漱玉道:“爹爹,请恕女儿放肆,我想大胆问你一句。”

  齐勒铭道:“你说。”齐漱玉道:“你是不是真的很爱妈妈?”

  齐勒铭道:“当然是了,否则我为什么非、非得把你的妈妈夺回来不可!”

  齐漱五忽道:“爹爹,你错了!”

  齐勒铭道:“哦,我什么地方错了?”

  齐漱玉道:“其实你对妈妈并非真爱,你只是妒忌,只是报复。”

  齐勒铭道:“你认为我这样做是对她报复?”他不提“妒忌”只提“报复”,显然已是承认了自己有妒忌的心理在内。

  齐漱玉说道:“不错,你不是因为爱她才要把她夺回来的。”

  齐勒铭道:“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对她报复?”

  齐漱玉道:“爹爹,我虽然只见过你一次面,但我已经知道你是十分要强的人。”

  齐勒铭承认。

  齐漱玉道:“你觉得妈妈看不起你,所以尽管是你先做出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你也不肯放手让她离去。”

  齐勒铭沉默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我若真的爱她,我是应该让她得到幸福的。”

  齐漱玉道:“女儿还要大胆的说一句话,爹爹,你并不是配不起妈妈,只是你们并不是很合适的一对。”

  齐勒铭道:“我知道。但我想要她回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是为了你的缘故。”

  齐漱玉道:“一家人能够团圆,当然是最好不过,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已明白,我若要得到一个美满的家庭,就先要拆散别人的家庭。而且妈妈未必感到幸福,咱们的家庭恐怕也不见得就是美满的家庭了。”

  齐勒铭叹道:“我一直把你想象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现在我才发觉你早已长大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远远没有你懂得的多。”

  齐漱玉道:“那天我见了你们之后,我也发觉,我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想到了许多我从没有想过的事情。”

  齐勒铭苦笑道:“你还想到了一些什么?”

  齐漱玉道:“我想到了妈妈,也想到了穆阿姨。”

  “以前我只道妈妈可怜,现在我才知道穆阿姨更可怜。爹爹,你做对不住妈妈的事情,但你更对不住穆阿姨。”齐漱玉继续说道。

  齐勒铭皱起眉头,涩声说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

  但齐漱玉还在说下去,“爹爹,你和穆阿姨也似乎是更为合适的一对……”

  齐勒铭厉声道:“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要多管!”

  这是他们父女相认以来,齐漱玉第一次受到父杀的呵斥,她不觉欲泣,半晌说道:“爹爹,你不是说过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么?”

  齐勒铭叹了口气,说道:“玉儿请你原谅爹爹。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心里烦。请你别要再提穆、穆阿姨了,好不好?”

  他歇了一歇,脸上换上笑容,说道:“玉儿,现在该谈谈你的事了。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的卫师兄?”

  齐漱玉脸上一红,说道:“我和卫师兄从小在一起长大,我们一向是如同兄妹一般。”

  齐勒铭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他,他却只是把你当作小妹妹么?你放心,只要你喜欢他,我自会替你们撮合的。”

  齐漱玉道:“爹爹,你也别管我的事情好不好?”

  齐勒铭道:“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的事情我怎能不管?我送你出城,你先回家吧。”

  齐漱玉怔了怔,说道:“爹爹,你为什么要赶我回家?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齐勒铭道:“京师龙蛇混杂,风浪比江湖上的更为险恶,你一个年轻少女,留在此地,甚不适宜。我知道你想去找卫兄,但我替你去找他,比你自己去找他更为合适。”他怕女儿担忧,不敢把卫天元目前尚在险境的事情告诉女儿。他独自留下,其实是想暗中助卫大元一臂之力的。

  齐漱玉道:“爹爹,我要找他,我会自己去找。姜姐姐说过,有人会帮我的忙的。用不着爹爹操心。不过,我可以答应暂时离开你。”

  齐勒铭道:“你会错意了,我并不是要离开你……”话犹未了,忽地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四肢酸软,浑身气力,竟似突然消失了!

  齐勒铭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玉儿,玉儿!”

  齐漱玉道:“爹爹,你怎么啦。”

  齐勒铭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气力突然消失了。你过来扶我一下。”待女儿靠近,忽地伸出三很指头,扣住女儿脉门。

  齐漱玉吃了一惊,道:“爹爹,你干什么?”

  齐勒铭道:“玉儿,你说实话,为什么我的气力会突然消失?你一定知道原因的,是吗?”

  齐漱玉把手抽了出来,说道:“爹爹,你捏得我好痛。”

  原来齐勒铭的气力在迅速消失之中,刚才还可以用上一点气力的,现在却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齐漱玉道:“爹爹,你别怪我,这是我和穆阿姨交换的条件。不过,这也是为了你的好的。”

  齐勒铭道:“为了我的好?我已经变成废人,今生今世都要你服侍我了!”

  齐漱玉道:“爹爹,你用不着我服侍你的。穆阿姨会服待你,她服待你,一走会比我服侍你更好。”

  齐勒铭颓然叹道:“我也是该有此报,我只是想不到……”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说道:“齐姑娘,多谢你帮我这个忙。”

  开漱玉道:“爹爹,你不用发愁,穆阿姨来服侍你了!”一面说道,一面跑上前去,迎接穆娟娟。

  穆娟娟道:“那个女子名叫上官飞凤,这是她的地址。要是你在这个地方找不到她,可以到震远镖局打听你卫师兄的消息。上官飞凤说不定也会到镖局去的。”

  齐漱玉接过那纸字条,说道:“好,穆阿姨,我这就把爹爹交给你啦。”

  穆娟娟扶起齐勒铭,齐漱玉已经去得远了。

  齐勒铭冷笑道:“娟娟,你真有办法,想不到我亲生的女儿,竟然也会给你说得她串通了来暗算我。”

  穆娟娟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不错,我是在酒中放了酥骨散,我这酥骨散比姐姐的酥骨散还要厉害得多,但我也在酒中放了另外一种你必需的解药,是可解姐姐给你服下的那种毒药的。明年今日,你非但不会死,而且只要你愿意活下去,你可以长命百岁。”

  齐勒铭道:“我谢了。你已经把我弄成废人一个,我还要长命做什么?”

  穆娟娟道:“齐郎,请你不要恨我。找只是想你陪着我过这一生。”

  齐勒铭叹道:“娟娟,我已经对你说过,这次你救了我的女儿,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又何必用到这样手段?”

  穆娟娟道:“这话你似乎说过不止一次。”

  齐勒铭道:“这次是真的了。娟娟,我真的是在后悔,后悔对不住你。你肯原谅我,我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

  穆娟娟道:“我累得你身败名裂,你不是已经下走决心,要抛弃我的吗?”

  齐勒铭道:“过去,我做错了事,时说错了话,要是你肯原谅我,就让我从头做起吧。从今之后,只要你不抛弃我,我是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穆娟娟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齐勒铭道:“当然是真心话。娟娟,我再说一遍: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并不仅仅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女儿,我才要报答你的。”

  穆娟娟道:“可是我还不敢放心。”

  齐勒铭道:“你要怎样才能放心?”

  穆娟娟道:“最好你像从前一样,吃饭要我喂,拉屎要我服侍,我才觉得你是完全属于我的。”

  齐勒铭道:“你不嫌辛苦?”

  穆娟娟道:“是辛苦的,但苦中有乐胜于苦。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肯这样服侍你,你也非我不行,我服侍你,心里就充满快乐!”

  齐勒铭苦笑道:“我服了你的酥骨。也差不多是废人一个了,你还不放心么?”

  踢娟娟道:“不放心。你的内功太高,我的酥骨散未必能困得住你,而且酥骨散是有解药的,不但我有解药。我的姐姐也有解药。”

  齐勒铭道:“你以为你的姐姐会给我解药?”

  穆娟娟道:“那也说不定啊,她要利用你的时候,就会给你解药,我若一时心软,也会给你骗去解药。”

  齐勒铭苦笑道:“这样说,只有你将我打得半死不活,你才放心了?”

  穆娟娟道:“也无须如此。齐郎,记得你也这样说过的,你愿意为我牺牲一切?”

  齐勒铭道:“不错,为你舍弃性命,我也甘心。”

  穆娟娟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舍弃武功,我也就放心了!”说到“放心”二字,突然出手抓着了齐勒铭的琵琶骨。

  齐勒铭大骇道:“娟娟,你于什么?”

  穆娟娟柔声说道:“齐郎,请你暂忍一时痛苦,咱们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她用力在齐勒铭的琵琶骨上一捏!

  齐勒铭的内力已经消失,哪里在还能禁受得起,登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齐勒铭醒来了。

  他一有知觉,立即发觉双臂已是不听使唤。

  穆娟娟还是那样温柔的语调说道:“齐郎,我已经给你敷上了金创药,你觉得好了点吧,还痛不痛?”

  齐勒铭失声叫道:“我的手、我的手……”穆娟娟道:“齐郎,对不住,我为了不让你离开我,只好捏碎了你的琵琶骨,我才能放心。”

  琵琶骨给捏碎,多好的武功也作废了。齐勒铭眼睛一黑,几乎又要晕过去。

  穆娟娟道:“齐郎,你说过的,你愿意为我牺牲一切,甚至性命也在所不借的,是吗?”

  齐勒铭叹了气道:“是的。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

  穆娟娟道:“唉,听你这样说,你似乎心里还在怨我。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我一生一世服侍你,你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安乐乐过下半辈子,这不胜于你江湖流浪,时刻都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吗?”

  齐勒铭还有什么好说呢?他只能苦笑道:“但愿如你所言。”

  花落水流,几番离合丝连藕断,难说恩仇。齐勒铭让穆娟娟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她要牵引他到什么地方?齐勒铭不敢问也不想问。他只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他后半世的命运,是只能交给她了。正是:

  剑网撄人如世网,尘丝纠结似情丝!

(完)请看续篇《幻剑灵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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