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迅公园里的雨下得细细碎碎，絮絮叨叨，地面被雨水沁成了浅黑色，只有四号茶亭临时搭起的雨棚下面还留着一方净土。老王坐在袅袅的茶香后面，把玩着手中的围棋子，安宁得有些慈悲。
这里是鲁迅公园的围棋角，每天老王都会过来等人下棋。赶上好天气，围棋角总是宾朋满座。尤其是那个叫冯海的大高手过来下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这时候茶亭老板娘，大嗓门的阿庆嫂会平地起惊雷：全走开，全走开，疫情期间不许扎堆。赶走的人不多会儿又拢了过来。冯海是老天爷偏爱的那种人，下一手好棋，还风度翩翩，他的剑眉星目把周遭中年发福、头发稀疏的棋友全部钉在了背景板上，里面就有一个老王。比不上冯海的棋艺精湛，老王走了条讨好型人格路线，不管对面棋友聊及什么乏味无趣的话题，他总能习惯性应道：是啊，没错。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经过了多年的训练。慢慢地老王也有了一批自己的熟客，也有了棋盘上气定神闲，大杀四方的片刻。
棚外的雨渐渐大了，公园小径上，时不时看到没打伞的游客，用手挡着头顶匆匆而过，今天怕是没有棋友会来吧？老王独自一人摆着棋，棋子虽不能言语，那份静静的陪伴偶尔也能抚慰内心。还记得上一个雨天，四号茶亭举办了一年一度鲁迅公园棋王赛，老王鼓起勇气报了个名。比赛那天雨水高溅，扑打面颊，壮怀激烈的老王抓棋子的手一直在颤抖，上一次这样颤抖还是三十年前第一次握住初恋女友的手。下棋的时候，老王的耳朵甚至出现了幻听：“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战吗？战啊，以卑微的梦。”
比赛的结果没有陪他一起亢奋，第一天老王就被淘汰了，身边的冯海淡淡地说： 下次换你儿子来，或许有的一战。说到儿子，老王脸上又堆满了笑。他生平做过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给儿子起名天元，那是围棋盘上的制高点。当王天元三个字出现在医院出生证明上，老王笃定自己已经给儿子的围棋人生办理了一张VIP至尊卡。长大后儿子果然不负所望，拿到过上海市团体赛的冠军。后来念了中学，学业紧张，不得已才把围棋搁置起来。
雨缓缓停了，风继续吹着，落叶纷纷，掉到了棋盘上，枯黄又湿润。茶亭里还是只有老王一个人。什么叫孤独？孤独就是老王现在那样，用左手和右手下棋。大概到了正午时分，反转终于出现了：十点钟方向有个小红点朝着茶亭快速移动，渐行渐近，老王辨别出那是一个小朋友。冯海他们都不愿意和小朋友下棋，还给自己找个理由说和小孩下棋没意思：下输了，连小孩都下不过，下赢了，连小孩都不放过。这就是偶像包袱。老王不是偶像，也没有包袱，他浑浊的老眼里甚至有了光。小红点终于全须全尾地站到了老王的棋盘前，开口就问：叔叔，这是五子棋吗？老王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今天的四号茶亭和昨天一样，重复着一杯茶，一局棋的安逸，仿佛人间天堂。没有等到棋友，老王决定先绕着茶亭边的人工湖走上一圈。湖面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的，好像老王他们的日子。（天元宝宝）
| 
发表于 2022-12-23 09:40:38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