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盲侠”棋手皮埃尔的黑白世界

文如玉

法国有一位盲人棋手叫做皮埃尔，参加过央视《围棋》纪录片的拍摄。他说，盲人世界里的东西就像一块慢慢融化的冰激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会忘记那些东西的样子……

皮埃尔曾是法国围棋冠军，因天生眼疾，不能辨别颜色，后来随着病情的加重逐渐失去光明。他寻找到特质的棋盘，将棋子镶嵌在上面，比赛时用手摸索棋盘，记住棋子位置，以此进行比赛。

他的经历十分特别。因为患有遗传性眼疾，从一出生，他就知道自己注定早晚会成为盲人，却要承受逐渐失明的恐惧感和失明前后能力的落差，所以他下围棋的经历很曲折也很痛苦，但他认为，真正的盲人会比他更容易适应围棋盲棋，学习盲棋的过程也是一种很好的思维训练，围棋可能为他们打开一扇新的与人平等交流的大门。所以他现在在法国围棋协会做普及围棋的志愿者。2007年，他在几乎接近失明的状态下，用他自己的专用灯和专用粗线条棋具，出战法国围棋锦标赛，勇夺冠军！而在此后，他的视力状况已与盲人无异，围棋水平也曾一落千丈，但这些困难都无法阻挡他对围棋的热爱，他仍可使用特制棋具依靠触觉来下棋，并逐渐恢复到了5段棋力。

盲人专用棋盘

真正的盲棋棋盘是上图这样的，盲人可以通过触摸确定棋盘上的棋子位置。棋盘的横纵线路是镂空的，可以用手摸出来，棋子则是插到棋盘的交叉点之上，黑子表面上凸起一块，白棋则没有凸起。这样通过触摸，盲人下围棋也变成了可能。

旅居荷兰多年的郭鹃五段是皮埃尔的老师

2001年，在欧洲业余棋界崭露头角的皮埃尔遇到了一次硬仗——在网络上受3子挑战中国女子九段丰云，那时候，皮埃尔的眼疾还不像现在这么严重，在强光下，他可以看清棋盘和整个世界。

据皮埃尔的授业恩师郭娟五段后来回忆，那一战跌宕起伏，看得“心脏病都要犯了”。郭娟知道，赢高手一盘，对需要鼓励的皮埃尔来说意味着什么。结果皮埃尔发挥出色，中盘胜出，从这个结果来看，即使放在中国的一些大城市里，皮埃尔的水平也算得上业余高手。

与其他的盲人不同，皮埃尔的眼疾是隔代遗传，而且从儿时起，视力开始逐渐下降，直到看不到一点光亮……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比其他盲人更惨，因为面对一个渐渐黑暗的世界，坚强面对的难度事实上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2004年，皮埃尔还可以用眼睛下棋，因为虽然看得模糊，但依靠强烈的灯光，他可以看见面前的棋盘和棋子；半年之后，他必须使用特制的棋具了，19路棋盘的每一道线都得加粗；2007年，皮埃尔带着他的专用灯和专用粗线条棋具，出战法国围棋锦标赛，勇夺冠军！一年之后，“新法国冠军”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在强光下会无比疼痛起来，他绝望地想到，今后必将只能用手的触摸，来继续下棋……

2009年皮埃尔参加了竹叶青茶业欧洲围棋大会，“那时候我的棋力突然从业余五段掉到了业余初段，到了后半盘，仅靠手的触摸已经无法收官，我都快疯掉了，经常一个人放声大哭……后来我改进了盲棋的下法，觉得棋力有所回升，本届比赛第一轮我战胜了一名捷克的业余5段，非常高兴，真的，因为我看到了用手下棋的希望！”

7月26日晚，皮埃尔5段曾接受记者们的联合采访，郭鹃老师客串翻译。他的经历令人唏嘘，乐观的精神和充满哲理的语言令人获益匪浅。

皮埃尔第二轮负于职业棋手卡塔林

记者问：请问看不到棋盘，是什么感受？

皮埃尔：今天是我首次完全闭上眼，只用手去摸索着对局，结果赢了捷克的5段，我很高兴。不过回去复盘后发现，犯得错误不少。

记者问：您非常爱护自己的特制棋盘，可以谈谈这块棋盘的来历吗？

皮埃尔：我曾经去韩国2个月，学习如何教授不同水平的孩子围棋。在3个星期后，一位盲人宋先生来了，他是5段，要和我比试一下，他便有这样一块特殊的棋盘，最终我3胜2负。从此我得知有这样一种棋盘。当时我曾使用日本制作的9*9棋盘，上面是镶嵌球状棋子。我在教盲人学棋时，发现日本制的棋子会不小心掉到地上，十分不便。于是我就告诉了那些日本朋友在韩国发现的那种棋盘。他们将宋先生请来，得知那块棋盘是买自中国，但经过仔细研究，发现实际上棋盘是日本制造，而那家工厂已倒闭，所幸他们在仓库中发现还有几副特制棋盘，我也有幸获得一副。

皮埃尔用手来“看棋”

记者问：可以谈谈您的眼疾吗？

皮埃尔：我生下来就有眼疾，医生明确说将逐渐变盲，我则不断适应着新变化，从新的技术中寻找帮助，毕竟生活总要继续。比如，我有一些盲人看的书，它们是由人读出来听的，我拷入随身听里。我喜欢文学、历史、哲学、社会哲学方面的书。

郭鹃：他曾告诉我，他生下来就无法感知颜色，但家住紧邻大海的马赛，他可以在自创的诗中描绘出大海与蓝天。考大学时他想报考艺术系，并按照自己的设想作画，结果自己画出来的颜色显然和实际出入较大，艺术考试没通过，他就报考了哲学。

皮埃尔：5年前我下棋是用一盏很亮的灯直射棋盘，在周围漆黑的情况下才行，到室外对局也不行。4年半前，需要朋友将棋盘画粗才能看到。2007年，我夺得法国锦标赛冠军，带着画粗的棋盘、特殊的灯去日本参加比赛。当时感到眼睛和头很难受，于是决定只用手去摸索下棋，不再用眼。

08年8月，开始尝试闭眼去下棋，感觉有些难受，水平则降到1级。于是花了4个月去想为什么会如此，和视力专家讨论能否有所改善。到12月干脆不想再下了。这时朋友来找我下棋，我由于没有什么压力就同意了。棋到中盘时，我说自己领先10目，最后果然赢了。我这才发现，自己以前一直在脑海里想呈现整个棋盘，这样太难，但通过用手摸索棋盘发现，可以类似河流的波浪一样去记住棋子的位置、局部的棋形。

此后我又参加了很多比赛。而眼睛的视力也不断下降。这次欧洲大会后就能知道我是否该放弃参赛了。今天的比赛感觉很困难，我试着第一次完全不用眼睛去下棋，最终获胜，我看见了一点希望。我是一年前开始训练完全用手摸索盘面，但当时无法下完一整局棋，甚至因此痛哭。今天感到很高兴，直到收完单官都没有睁眼，觉得自己有了希望。

赛前所有棋子都要摆放整齐以便确认数目是否有缺少，皮埃尔的特制棋子也不例外。

记者问：谈谈您教棋的情况？

皮埃尔：盲人社会在法国很封闭，今年我在围棋俱乐部每周教一次盲人围棋，结果只有2个人来听，1人坚持到现在，已开始19*19的对局。我不懂那些盲人为什么不愿出来，可能因为盲人难融入社会，他人很难理解，常会忽略残疾人的感受。

记者问：您是如何喜欢上围棋的？

皮埃尔：自从我还是个小孩时，就不知为何被亚洲所吸引。

郭鹃：他曾说过可能自己上辈子就是亚洲人。

皮埃尔：当发现围棋后，我觉得和围棋交融，人生也被彻底改变，认识很多棋友，到世界各地比赛。我感觉在棋艺上进步，人生也能进步。围棋打开了我的眼界。

棋子底面有凹槽，可嵌入棋盘，黑子表面有凸点，白子则没有，便于皮埃尔触摸确认

记者问：一般学棋都需要看书、做题、通过实战提高棋力，请问您是如何涨棋的？

皮埃尔：5年前，我有一个类似幻灯机的机器，将棋书放在灯下，通过放大显示在屏幕上，不过白纸黑字我看不到，只能看到那种黑纸白字的书。1年前，我已无法通过幻灯机看书了。现在我都是靠两种电脑软件，一种是读SGF棋谱的软件，另一种是MasterGO。借助前一种软件，我可以在IGF网上对弈，MasterGO的作者为我修改了软件，我可在网上下载最新的棋谱，比如古力的对局，然后通过MasterGo观看，显示在屏幕上的棋子是绿色的，棋盘则是蓝色的。

记者问：从古至今的棋手中，您最喜欢哪一位？

皮埃尔：古力的棋很华丽，但我看不太懂。吴清源虽然棋很激烈，但我喜欢，觉得他像是诗人。

记者：张文东九段观看了一会您的比赛，认为您实力很强，在局部应对无误。他对特殊的棋盘棋子也很感兴趣，说应该可以在中国推广。

皮埃尔：我认为围棋对残疾人的推广应比较容易。因为这种训练对盲人有益，先天性的盲人比我更容易接受围棋，锻炼触摸棋盘后，盲人对四周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肯定对行动、感知方面有帮助。

郭鹃：皮埃尔对家乡马赛了如指掌，可领着我走十几公里。他到我家时，我就把家具全腾空。鲍云曾告诉我他下盲棋的方法，我转告了皮埃尔。

皮埃尔：我试过鲍云的方法，也创造了类似的方法，在9*9棋盘上很容易，但19*19棋盘上只能下200多手。而鲍云太强了，可同时下3盘棋，说明这个办法是可实现的。

皮埃尔使用特殊的棋盘、棋子，通过摸索对弈

记者问：皮埃尔先生的工作是？是否结婚？和郭鹃老师学棋多长时间？

皮埃尔：我曾从事很多不同的工作，年轻时做过建筑工，在旅馆、火车上卖商品，地质研究人员的助手，在学校担任过秘书，在围棋协会和普通学校里教棋，到大公司普及围棋，并教老板们用围棋来思考。

此前我没有向政府提出申请，后来申请了残疾人身份，反而找不到工作。因为法国规定，公司要招收3%的残疾人，否则就要多交税。但大部分公司都选择了后者。法国对残疾人很照顾，我目前通过领救济金过得不错，并已干了两年志愿者工作。去年法国残疾人协会还资助我去下棋，所以现在虽不富有，但生活有保障。

我42岁，曾与女友生活9年，有两个儿子，一个14岁，一个11岁，2002年我们分手，孩子一半时间和我在一起，一半时间和妈妈在一起。我2000年开始跟郭鹃五段学棋，2001年2月结束，曾在网上受让三子中盘战胜丰云九段。

记者：谢谢皮埃尔，也谢谢郭鹃老师。

郭鹃：我认为帮助别人时，最高兴的是自己，所以虽然年纪大了，也不觉得自己老，精神是最重要的。而皮埃尔是我最特殊的学生，我从他身上感悟良多。

一副墨镜，一支万宝路，一根折叠式拐杖——当这位法国业余5段皮埃尔每每出现在酒店外的吸烟区时，你会以为遇到一位很酷的“潮人”，但皮埃尔所有的装备都是必须的：墨镜让他的眼睛不会被阳光射痛，拐杖是他真正的眼睛，而烟卷，是他生命中仅次于围棋的另一嗜好。

经历了渐渐黑暗的世界，四十多岁的皮埃尔在欧洲棋坛很有名气，围棋对这个命运坎坷的法国人意味着什么？皮埃尔总结道：“当发现围棋后，我觉得和围棋交融，人生也被彻底改变，它让我结交了很多有趣的朋友，到世界各地比赛。我感觉在棋艺上进步，人生也能进步。围棋为我在黑暗的世界中带来唯一的光明，同时打开了我的眼睛，在围棋的世界里，永远没有黑暗，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