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任宰相的韦巨源,留下了一份《烧尾宴食单》。烧尾宴规格极高,是唐朝人庆贺登第或荣升,甚至敬献皇帝的宴席。在这份华丽的食单上,有一道“赐绯含香粽”。唐初,绯色为五品以上官服,这种粽子含有红色花木提炼出的香料,是官府餐宴名品,故称“赐绯”,寓皇帝赐予官职。可以淋上蜂蜜甘露食用。如今的长安故地仍延续了这种吃法,即陕西的蜂蜜凉棕子。 咸党可能要高呼了,你刚刚讲的那几个甜粽子,都是来自北方啊,北方从来都不吃咸粽子的。我们要看南方人的说法。 很遗憾,南方人写的文献中,也不见咸粽子的踪影。 偏安江南的南宋时期,有一本叫《浦江吴氏中馈录》的书,里面记录了多种南方菜,其中粽子的做法是:用糯米淘净,夹枣、栗、柿干、银杏、赤豆,以茭叶或箬叶裹之。 从这句话可以得知,此时的粽子有了更丰富的配料,红枣、栗子、柿干、银杏、赤豆,但都是甜食系。 元朝初年的胡三省,是一位南方人(浙江宁海),他在《资治通鉴》中的注文,也提到两种口味的粽子: 《晋安帝义熙元年》有:“循遗刘裕益智粽,裕报以续命汤。”胡三省注曰:“益智叶如蘘荷,茎如竹箭。子从心出,一枝有十子。子肉白滑,四破去之,蜜煮为粽,味辛。” 这种带有辣味的粽子,以今天的眼光看,无疑是异端。而其中夹着的益智仁,在今天的中药中仍有食用,主治脾胃虚寒,以及男性可能关心的肾虚遗精。然而“蜜煮为粽”,也可归入甜食系。 《齐明帝建武三年》有:“太官进御食,有裹蒸。”胡三省注曰:“今之裹蒸,以糖和糯米,入香药、松子、胡桃仁等物,以竹籜裹而蒸之。大粗二指许,不劳四破也。” 以糖调味,加了香药、松子、胡桃仁等物,可见南方人当时主食甜粽子。丝毫没有咸粽子的踪影。 明朝人所钟爱的,亦是甜粽子。杭州人田汝成写杭州风物《西湖游览志馀》,其中有记“市食则糖粽、粉团、荷梗、孛娄、瓜子诸品果蓏”。而明朝人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里,西门庆家吃的也都是甜粽子,不过,他们显然更喜欢五毒饼——最受欢迎的馅料是玫瑰糖馅。 3 一直到清朝乾隆时期,常年居于江南的袁枚在《随园食单》终于写了南方咸粽子:“洪府制粽,取顶高糯米,捡其完善长白者,去共半颗散碎者,淘之极熟,用大箸叶裹之,中放好火腿一大块,封锅闷煨一日一夜,柴薪不断。” 我素来不喜欢袁枚写做饭,因为他总是容易夸张,个个菜都像《红楼梦》里的茄鲞,要是粽子要烧“一日一夜”,早就烧化了。我有一日热粽子,多热了几分钟,已经软趴趴的,进了太多水蒸气,无甚况味。 即便如此,袁枚终于成为有记录可载的第一枚咸党了。 到了清末,安徽人张树声闹了一则笑话——爱吃粽子的他时常半夜一边用朱笔修改文书,一边用粽子蘸糖。因为太过投入,他把粽子放进了砚台而不是糖碗里,于是,佣人们进来,看见了胡子上一片红色的“血胡子老爷”,这个故事被他的后人张充和记录了下来,张充和待客的粽子,和曾祖父当年的一样,都是甜粽。 民间如此,清宫廷作为一国美食的最高代表,亦是甜系粽子的天下。唐鲁孙先生是珍妃的堂侄孙,自幼出入宫廷,他在《清宫过端阳》中记录清朝宫廷也是江米小枣粽、白粽子等,“但是宫中有一种玫瑰卤、一种桂花卤拿来蘸粽子吃,蜜渍柔红,玉灵芳香”。 不过,宣统未出宫之前,咸粽子终于得到机会进入了宫廷。浙江遗老进呈50枚火腿鲜肉湖氏粽子给端康皇太妃,同治的瑜太妃分食后甚觉好,传谕御膳房,每年包些湖式肉粽换换口味——可惜这样的日子也没有几年,端康皇太妃便去世了。再过几年,连御膳房也没有了。 虽然甜党在古代大获全胜,然而,究竟哪种粽子最好吃,总没一个定论。就像《神雕侠侣》里,少女程英做了一甜一咸两样粽子,问杨过:“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杨过的回答是:“什么都好。有得吃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能这么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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