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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陆小凤之幽灵山庄》 古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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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25:47 | 只看该作者
  铁肩道:“你认为古松可疑?”
  花满楼道:“他的武功极高,可是他的师承和来历却从来没有人知道。”
  铁肩道:“他是个隐士,隐士们本来就通常都是这样子的。”
  花满楼道:“隐士在归隐之前,也总该有些往事的,可是他没有,就像一生出来就是个隐士似的。”
  铁肩沉吟着,又问道:“石雁为什么要反对木道人?”
  陆小凤道:“因为他知道木道人并不是真心情愿让位给梅真人的。”
  铁肩皱眉道:“难道他也像石鹤一样,是因为做了件有违教规的事,所以才被迫让位?”
  陆小凤道:“想必是的。”
  铁肩道:“他做了什么事?”
  陆小凤道:“石雁不肯说。”
  家丑不可外扬,不管怎么样,木道人总是他的师叔,又是武当门下硕果仅存的长老。
  陆小凤道:“石雁虽然不肯说,现在我却还是已大致猜出来了。”
  巴山小顾也忍不住问道:“木道人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违背教规的事?”
  陆小凤道:“他不但在外面娶了妻室,而且还生了儿女。”
  铁肩沉下脸,道:“人言不可轻信,有关他人名节的话,既不可轻易听信,更不可轻易出口。”
  陆小凤道:“是。”
  司空摘星又抢着道:“可是他既然已说出口,就一定有把握。”
  铁肩道:“不但要有把握,还得要有证据。”
  陆小凤没有证据。可是他的分析和判断,就连铁肩大师都不能不承认极有道理。
  ──—沈三娘是叶凌风的妻子,却为老刀把子生了儿女,她对不起的是叶凌风,并不是他,老刀把子为什么反而恨她?而且还杀了叶凌风?
  因为老刀把子就是木道人,就是沈三娘的表哥,也就是沈三娘真正的丈夫。
  陆小凤道:“木道人当时正在盛年,沈三娘也正是豆蔻年华……”
  在铁肩大师面前,他说得很含蓄,但是他的意思却很明显。
  “这表兄妹两人,无疑有了私情,怎奈木道人当时已是武当的长门弟子,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她结成夫妻,所以他就想出了个李代桃僵之计,让沈三娘嫁给叶凌风,做他子女的父亲。”
  “他为什么要选上叶凌风?”
  “因为叶凌风也曾在武当学过剑,而且是他亲自传授的,为了授业的恩师,做弟子的当然不能不牺牲了。”
  但是后来木道人老了,又长年云游在外,沈三娘空闺寂寞,竟弄假成真,和叶凌风有了私情。
  等到木道人发现他又有了个本不该有的女儿,也就发现了他们的私情,当然对他们恨之入骨。
  “但是他更恨武当,因为他的弟子石鹤,也遭受了他同样的命运,被迫让出了掌门之位。”
  他本来已将希望寄托在石鹤身上,现在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他只有别走蹊径。
  “报复”和“权力”这两样事,其中无论哪一样都足已令人不择手段,铤而走险了。
  “可是这还不足以证明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
  “我还可以举出几点事实证明。”
  典礼进行时,只有他才能接近石雁,也只有他知道剑柄中的秘密。
  “那秘密很可能就是他当年被迫让位的秘密,所以他势在必得。”
  对武当内部的情况,只有他最熟悉,所以他才能布置事后安全撤退的路线,而且将群豪留在大殿里,想追都没法于去追。长备和长清都是他门下的直系子弟,只有他才能收买他们。
  石鹤一向孤僻骄傲,也只有他才能指挥命令。
  这几点虽然也只不过是推测,却已足够接连成一条很完整的线索。
  何况陆小凤手里还掌握着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我虽然早就知道表哥不是顾飞云,却一直看不出他的真正来历。”
  铁肩忍不住问:“现在你已查出来?”
  陆小凤点点头,道:“表哥就是古松。”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吃了一惊。
  陆小凤道:“近年来木道人和古松一向形影不离,经常结伴云游,而且行踪飘忽,只因为他们经常要回幽灵山庄去。”
  巴山小顾道:“这次武当盛会,大家都以为古松一定会到的,他却偏偏没有露面。”
  陆小凤道:“那只因为他已被我囚禁在叶氏山庄的地窖里。”
  铁肩道:“你有证据能证明他就是古松?”
  陆小凤道:“我见过他出手,他的剑法极精,而且极渊博,和古松的剑法很接近。他的身材和脸型更像古松,只要加一点胡须,添几根白发,再染黄—点,就完全和古松一模一样了。”
  司空摘星道:“难怪我总觉得古松有点阴阳怪气的样子,原来他一直都没有以真面目见人。”
  铁肩沉思着,忽然道:“还有一点漏洞。”
  陆小凤道:“哪一点?”
  铁肩道:“如果木道人真的就是老刀把子,为什么不依约到满翠楼去跟你们会合?”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那只因为他已知道事情有了变化,已有人泄漏了我们的机密?”
  铁肩道:“是谁泄漏了机密?”
  陆小凤苦笑道:“当然是平空多出来的那个人。”
  多出来的人,当然就是那高大威猛的老人。
  陆小凤道:“这件事本来绝不能让第十一个人知道的,你们为什么要多带一个人去?”
  巴山小顾反问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陆小凤不知道。
  巴山小顾道:“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师叔,是滇边苗人山三十六峒的峒主,也是世袭的土司?”
  陆小凤忽然跳了起来,道:“你说的是龙猛龙飞狮?”
  巴山小顾微笑道:“他足迹久未到中原,难怪连你都不认得他了。”
  陆小凤道:“你们让他也参与了这秘密?”
  巴山小顾道:“他世代坐镇天南,贵比王侯,富贵尊荣,江湖中无人能及,你想他怎么会出卖我们?泄漏我们的机密?”
  陆小凤闭上了嘴。可是他终于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也已想起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见过这个人。
  他忽然觉得嘴里又酸又苦,就好像刚吃了一大锅臭肉。
  铁肩道:“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法子能证明你的推测是否正确。”
  巴山小顾道:“什么法子!”
  铁肩道:“要石雁说出剑柄中的秘密。”
  每个人都同意:“木道人让位,若真是为了他和沈三娘的私情,也就证明了他是老刀把子。”
  铁肩道:“石雁虽然不愿泄漏他本门尊长的隐私,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已不能不说。”
  陆小凤道:“他已回武当?”
  铁肩道:“天还没有亮就已回去。”
  陆小凤道:“木道人是不是也在武当?”
  铁肩道:“我们也想到很可能会有人对他不利,所以特地要王十袋陪他回去。”
  巴山小顾道:“那么我们也应该尽快赶到武当去问个清楚。”
  陆小凤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只希望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突听门外有人道:“现在已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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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26:07 | 只看该作者
  王十袋先坐下来,擦干了脸上的汗,喘过一口气,才缓缓道:“武当十三代掌门人石雁,已于四月十四午时前一刻仙逝,享年四十七岁。”
  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
  大家的心都已沉了下去,过了很久,才有人间:“他怎么死的?”
  王十袋道:“他有宿疾,而且很严重。”
  铁肩道:“是什么病?”
  王十袋道:“病在肝膈之间,木道人早已看出他的寿命最多已只剩下百日。”
  陆小凤动容道:“木道人替他看过病?”
  王十袋道:“木道人的医道颇精,我也懂得一点医术。”
  陆小凤道:“你看他真的是因为旧疾发作而死的?”
  王十袋道:“绝无疑问。”
  陆小凤慢慢的坐了下去,竞仿佛连站都已站不稳了。
  铁肩的脸色也很沉重:“他有没有留下遗言,指定继承武当掌门的人?”
  王十袋道:“我们本来以为他一定有遗书留下的,却找不着。”
  铁肩的脸色沉重。他深知武当的家法门规,掌门人若是因特别事故去世,未及留下遗命,掌门之位,就由门中辈份最尊的人接掌。
  武当门下辈份最尊的,就是木道人。
  铁肩长长叹息,道:“想不到三十年后,他还是做了武当掌门。”
  陆小凤苦笑道:“这只怕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他们心里都明白,现在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更不能动他了。
  武当的掌门,是绝不容任何人轻犯的。
  现在他们连一点证据都没有,就算木道人真是老刀把子,他们也无能为力。
  王十袋黯然道:“石雁自己虽然也知道死期不远,却还是想不到会如此突然。”
  陆小凤道:“他临死时难道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王十袋道:“只说了一句。”
  陆小凤道:“他说什么?”
  王十袋道:“他要我告诉你,你猜得不错。”
  陆小凤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喃喃道:“没有用了,就算我猜得不错,也没有用了。”
  他问过石雁,木道人当年是不是因私情而被迫让位的。石雁没有说,等到说的时候已太迟。
  剑柄中的秘密,现在无疑已落入木道人手里,他们已拿不出证据。
  铁肩道:“你猜得虽不错,却做错了。”
  陆小凤道:“错在哪里?”
  铁肩道:“你既然知道有人要夺剑,就不该让石雁将那秘密留在剑柄里。”
  陆小凤道:“我们这样做,只不过因为要诱他依约到满翠楼去,我们才能当面揭穿他的真面目,剑柄中的秘密若不是原件,他一定看得出,一定会疑心。”他叹息着,又道:“当时我们怎么想到消息会走漏,他竟忽然改变了主意!”
  铁肩叹道:“无论他是谁,都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计划虽然一败涂地,可是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没有败。”
  大家默默的坐着,心情都很沮丧。他们的计划虽然周密巧妙,想不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巴山小顾道:“现在我们对他难道真的已完全无能为力?”
  陆小凤沉吟着,缓缓道:“也许我还能想出一两个法子来。”
  巴山小顾道:“什么法子?”
  陆小凤道:“你师叔是不是也在武当?”
  巴山小顾道:“他不在。”
  陆小凤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巴山小顾道:“我知道全福楼的主人是他昔年的旧属,特地宰了条肥牛,请他去太快朵颐,这种事他是绝不会错过的。”
  陆小凤眼睛里发出了光,道;“他喜欢吃肉?”
  巴山小顾道:“简直不可一日无肉。”
  陆小凤道:“他吃得多不多?”
  巴山小顾道:“多得要命。”
  四月十四,午后。
  全福楼的门上贴着张红纸:“家有贵客,歇业一日。”
  虽然歇业,门板并没有上起来,一走进门,就可以看见威武高大,气吞斗牛的龙猛龙飞狮。
  三张桌子并起来,摆着一大锅肉。
  他吃肉不喜欢精切细脍,花样翻新,要吃肉,就得一大块一大块的吃。
  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一个堂倌远远的站着侍候,连主人都不在。
  他吃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也不喜欢说话。可是他并没有叫人拦阻陆小凤。
  陆小凤就大步走过去,搬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微笑道:“你好。”
  龙猛道:“好。”
  陆小凤道:“我认得你。”
  龙猛道:“我也认得你,你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但我却不认得龙猛,我只认得你。”
  龙猛大笑:“我难道不是龙猛?”
  陆小凤道:“你是飞狮土司,难道就不是吃肉的将军?”
  龙猛不笑了,一双环目精光暴射,瞪着陆小凤。
  陆小凤道:“将军并没有死,将军还在吃肉。”
  龙猛道:“肉好吃。”
  陆小凤道:“犬郎君既然能将你扮成将军的样子,当然也能将别人扮成那样子,何况人死了之后,样子本就差不多。”
  龙猛道:“将军为什么会死?”
  陆小凤道:“因为我去了。”
  龙猛道:“你去了将军就要死?”
  陆小凤道:“将军的关系重大,除了老刀把子之外,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真正面目,早一点死,总比较安全些。”
  龙猛道:“不错,死人的确最安全,谁也不会注意死人。”
  陆小凤道:“只可惜最近死人常常会复活。”
  龙猛舀起了一杓肉,忽然问:“你吃肉?”
  陆小凤道:“吃。”
  龙猛道:“吃得多?”
  陆小凤道:“多。”
  龙猛道:“好,你吃。”
  他先将一杓肉倒入嘴里,就将木杓递给了陆小凤:“快吃,多吃,肉好吃。”
  陆小凤也舀起一杓肉:“肉的确好吃,好吃得要命,只可惜有时竟真会要人的命。”
  龙猛道:“将军吃肉,你也吃肉,大家都吃肉,吃肉的未必就是将军。”
  陆小凤承认。
  龙猛眼睛忽然露出种诡异的笑意,忽然压低声音,道:“所以你永远也没法子证明我就是将军了。”他又大笑:“所以你只有吃肉。”
  陆小凤想笑,却笑不出。
  他只有吃肉。肉的确炖得很香,可是他刚吃了一口,脸色就变了。
  龙猛笑道:“今天你好像吃得不快,也不多。”
  陆小凤道:“你吃了多少?”
  龙猛道:“很多,多得要命。”
  陆小凤苦笑道:“这次只怕真的要命。”
  龙猛道:“要谁的命?”
  陆小凤道:“你的。”
  他的人在桌上轻轻一按,人已掠过桌面,闪电般去点龙猛心脉附近的穴道。
  只可惜他忘了中间还有一锅肉,一锅要命的肉。
  将军的动作也极快,突然掀起这锅肉,肉汁飞溅,还是滚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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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26:33 | 只看该作者
  陆小凤只有闪避,大声道:“坐着,不要动!”
  龙猛当然不会听他的,身子已掠起,往外面窜了出去。
  他不但动了,而且动得很快、很剧烈。所以久已潜伏在他肠胃里的毒,忽然就攻入了他的心。
  他立刻倒了下去。
  陆小凤道:“肉里有毒,一动就……”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得出龙猛已听不见他的话了。
  这锅肉真的要了他的命。他倒下去时,脸已发黑,脸发黑时,已经变成了个死人。
  死人既不是飞狮土司,也不是将军。
  死人就是死人。
  这锅肉是谁煮的?这里的主人呢?
  远远站在一旁侍候的堂倌,早巳吓呆了,陆小凤一把揪住他:“带我到厨房去。”
  煮肉的人当然应该在厨房里。可是厨房里却只有肉,没有人。
  炉子上还煮着一大锅肉,好大的锅,竟像是武当山上,香积厨里的煮饭锅,里面满满的一锅肉,还没有完全煮熟。
  陆小凤脸色又变了,竟忍不住开始呕吐。
  他忽然发现了一样可怕的事──难道肉在锅里,人也在锅里?
  现在还能够为陆小凤作证的,很可能已只剩下一个人。
  不管他是表哥也好,是古松也好,陆小凤只希望他还是个活人。
  现在这个人在哪里?幸好只有陆小凤知道。
  叶家凌风山庄的地窖,当然绝不是个安全的地方,他早已将这个人送到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的秘密所在──棋局已将终了,这已是他最后—着杀手,他当然要为自己留一点秘密。
  暮春的下午,阳光还是很灿烂,他慢慢的走在长街上,好像一点目的都没有。
  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店铺中有各式各样的人,他看得见他们,他们也看得见他,但他却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人是在偷偷的监视着他。
  长街尽头,忽然有辆马车急驰而来,几乎将他撞倒.仿佛有个人从车里伸出头来看他一眼,仿佛有双很明亮的眼睛。
  如果他也能仔细看看,一定会认得这个人的,只可惜他要去看的时候,马车已去远。
  可是直到他走出这条长街后,他心里仿佛还在想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甚至还因此觉得不安。
  一个陌生人的匆匆一瞥,为什么就能让他提心吊胆?难道这个人并不是个陌生人?
  他尽量不再去想这件事,走过街角的水果摊时,他买了两个梨,一个抛给摊旁发怔的孩子,一个拿在手里慢慢的啃。现在他一心只想抓住木道人致命的要害,现在木道人是不是也想杀了他?
  刚才那锅要命的肉,他虽然只咬了两口就吐出来,此刻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幸好肉里下的毒分量并不重,分量太重,就容易被觉察。
  龙猛并不是反应迟钝的人,只不过肉吃得太多了些,多得要命。
  如果他刚才也多吃几块肉,木道人就真的完全用不着再担心任何事,他自己也用不着担心任何事了。
  ──刚才车窗里那个人好像是个女人,拉车的马嘴角有很浓的白沫子,好像赶了很远的路,而且赶得很急。
  ──她是谁?是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虽然尽量不让自己再去想这件事,却偏偏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他心里竟似有种很奇怪的预感,觉得这个人对他很重要。
  真正对他重要的人当然不是她,是古松。
  那天灯灭了的时候,是他亲自出手制住他的,海奇阔和高涛都被囚禁在后面的地窖里。
  从幽灵山庄来的人,现在都已被囚禁在那地窖里,下山的那一天,陆小凤就已将这些人的容貌图形交给了那个“溜狗的堂倌”,鹰巢中的人立刻分别开始行动,将他们一网打尽,再由犬郎君、司空摘星和王十袋将自己人改扮成他们的样子。
  陆小凤并不十分关心他们的死活,反正他们也绝不会知道“老刀把子”的真实身份,反正他们都是早已该死了的人。
  “表哥呢?”
  他将表哥送到哪里去了?是用什么法子送走的?他好像根本没有机会带走那么大的一个活人。
  陆小凤忍不住自己对自己笑了,穿过条斜巷,走回客栈──就是四月十一那天,他们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投宿的那家客栈。
  他们卸下了行李,安顿了车马后,才去喝酒的,喝酒的时候才遇见他的外甥女,才到了满翠园,车马和行李都还留在客栈里,从路上雇来的车夫,还在等着他开发脚力钱。
  他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好像直到现在才想起。
  给了双倍的赏钱,他好像又觉得有点冤枉了,所以又叫车夫套上马:“今天的天气不错,我想到四处去逛逛,你再替我赶最后一次车,我请你喝酒。”
  天气真不错,赶车的人和拉车的马都已养足了精神,走在路上也特别有劲。
  这里不但是到武当去的必经之路,也是距离武当山口最近的一个市镇,走出闹区后,满眼青翠,天下闻名的武当山仿佛就在眼前。
  他们在山麓旁的一个树林边停下来,陆小凤才想起忘记带酒。
  “我答应过请你喝酒的。”他又给了车夫一锭银子:“你去买,多买一点,剩下来的给你。”
  这里离卖酒的地方当然不近,可是看在银子份上,车夫还是兴高采烈的走了。
  现在正是黄昏,夕阳满天,晚霞瑰丽,这道教的名山,武林的圣地,在夕阳下看来也就更瑰丽雄奇。
  只不过这附近并没有上山的路,距离山上的道观和名胜又很远。
  所以无论往哪边去看,都看不见一个人,陆小凤忽然一头钻进了车底。
  车底下更没有东西可看了,他钻进去干什么?难道想在下面睡一觉?
  可是他并没有闭上眼睛,反而好像在喃喃自语:“只不过饿了三天,无论什么人都不会饿死的,何况隐士们通常都吃得不太多的。”
  他又好像并不是在喃喃自语,难道车底下还有别的人?
  人在哪里?他敲了敲车底的木板,里面竟是空的,车底居然还有夹层。
  京官们告老回乡,带的东西总不少,当然要雇辆特别大的车,乍底若有夹层,当然也不小,要将一个人藏在里面,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那天在凌风山庄里,柳青青还没有醒,别人正忙着易容改扮时,他已将“表哥”藏到这里面了。
  将一个人点住穴道,关在这种地方,虽然是虐待,但是他认为这些人本就应该受点罪的。
  “现在你虽然受罪,可是只要你肯帮我一点忙,我保证绝不再为难你的,你还可以去做你的隐士。”
  他卸下了夹层的木板,就有一个人从里面掉了下来。
  一个活人。你用不着检查他的脉搏呼吸,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个活人。
  因为他掉下来的时候,全身都在动,动作的变化还很多。
  这个人一掉下来,里面又有个人掉了下来,接着,又掉下了一个。
  陆小凤明明只藏了一个人在里面,怎么会忽然变成了三个?
  三个人都是活的,三个人都在动,动作都很快,变化都很多。
  车底下的地方不大,能活动的范围更小,陆小凤一个人在下面,已经觉得很压迫,何况又多了三个人挤进来。
  一下子他就已经连动都不能动了,因为这三个人已像三条八爪鱼,压在他身上,紧紧的缠住了他,五只手同时点在他穴道上。
  三个人为什么只有五只手?是不是因为其中一个人只有一只手?
  这个一只手的人难道是海奇阔?
  陆小凤甚至连他们的脸都没有看见,就已被提了起来,重重的摔在车厢里,就像是一条死鱼被摔入了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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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27:16 | 只看该作者
第19章 油锅


  健马长嘶,向前急奔。
  三个人都已坐下来,冷冷的看着陆小凤,一个是高涛,一个是海奇阔。
  第三个人却不是表哥,是杜铁心。
  车底的夹层中本来明明只有表哥一个人的,现在反而偏偏少了他一个。他的人到哪里去了?
  这三个人是怎么来的?在前面赶车的是谁?是不是那个本来应该在买酒的车夫?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想说话,却说不出。
  他们点穴的手法很重,他脸上的肌肉都已僵硬麻木,非但说不出话,连笑都笑不出。
  他们显然并不想听他说话,也不想看他笑,可是等到他们要他说话的时候,他想不说都不行。
  杜铁心的手张开,又握紧,指节发出一连串爆竹般的响声。
  高涛看着他的手,忽然问道:“你做刑堂的堂主,一共做了多少年?”
  杜铁心道:“十九年。”
  高涛道:“在你这双手下面,有没有人敢不说实话的?”
  杜铁心道:“没有。”
  高涛道:“据说你本来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做总瓢把子的,你为什么不干?”
  杜铁心道:“因为刑堂有趣。”
  高涛道:“因为你喜欢看别人受罪?”
  杜铁心道:“不错。”
  高涛笑了,海奇阔也笑了,两个人的笑声就像生了锈的铁器在摩擦,令人听得牙龈发软。
  海奇阔笑道:“我倒真想看看他当年的手段。”
  高涛道:“你马上就会看到的。”
  海奇阔道:“刑堂已布置好了?”
  高涛点点头。
  海奇阔道:“据说昔年三十六寨里的叛徒,宁可下油锅,也不愿进他的刑堂。”
  高涛道:“一点也不错。”
  海奇阔道:“他是不是有套很特别的法子对付叛徒?”
  高涛阴恻恻的笑道:“不但特别,而且有趣。”
  陆小凤闭上眼睛,只恨不得将耳朵也塞住,这话听来实在让人很不愉快,却又偏偏不是假话。
  高涛忽又像唱歌一样唱着道:“将入刑堂,伤心断肠,入了刑堂,喊爹喊娘。”
  海奇阔眨着眼,故意问道:“出了刑堂呢?”
  高涛道:“出了刑堂,已见阎王。”
  杜铁心冷冷道:“入了刑堂,就已如见阎王了。”
  高涛道:“刑堂里也有阎王?”
  杜铁心道:“我就是阎王。”
  车窗外忽然变得一片漆黑,连星光月色都已看不见,车声隆隆,响得震耳,马车竟似已驶入了一个幽深的山洞,在洞中又走了段路才停下。
  高涛长长吐出口气,道:“到了。”
  海奇阔道:“这里就是黑心老杜的刑堂?”
  高涛吃吃的笑道:“这里也就是阎王老子的森罗殿。”
  海奇阔将陆小凤从车厢里拿了出来,就像是拿着口破麻袋一样,既不小心,也不在乎,一下子撞上车门,一下子又撞上山壁,撞得陆小凤脑袋发晕,连骨头都快散了。
  高涛故意叹了口气,道:“你手里钩着的是个活人,不是破麻袋,你怎么不小心一点?”
  海奇阔道:“我看不见。”
  这倒也不是假话,山洞里实在太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越走路越窄,被撞的机会更多。
  现在连陆小凤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像是口破麻袋了。
  幸好就在这时,前面山壁上“格格”的在响,忽然有了一块石壁翻了起来,露出个洞穴,里面居然有光。
  不但有光,还有桌椅。
  桌上摆着对死人灵堂里用的白蜡烛,已经被燃掉一大半。
  烛火闪烁,风是从洞穴上一条裂隙中吹进来的,就好像特地为这里造出的通风口。
  海奇阔随随便便的将陆小凤往桌子前面一摔,叹息着道:“这真是个好地方。”
  高涛道:“就算有十万个人在附近找上三年六个月,也一定找不到这里面来。”
  海奇阔用钩子敲了敲陆小凤的头,道:“若是找不到,谁来救他?”
  高涛笑道:“他就算真的喊爹叫娘,也没有人会救他的。”
  海奇阔道:“那么他岂非已死定了?”
  杜铁心道:“他不会死得太快。”
  海奇阔道:“为什么?”
  杜铁心冷冷道:“因为我一定会让他慢慢的死,很慢、很慢!”
  海奇阔道:“他想死快一点都不行?”
  杜铁心道:“不行。”
  海奇阔笑了,发现高涛正低着头,好像正在研究陆小凤身体的构造,就问道:“若是由你动手,你准备从哪里开刀?”
  高涛拍了拍陆小凤的手,道:“当然是从这两根宝贝手指头。”
  海奇阔道:“若是我,就先拔他的两条眉毛。”
  高涛道:“哪两条?”
  海奇阔道:“当然是长在嘴上的那两条。”
  两个人越说越得意,就像是屠夫在谈论着一条待宰的羔羊。
  陆小凤一向是很看得开的人,也很沉得住气,可是现在心里的滋味,却好像整个人都已在油锅里。
  看起来他的确已毫无希望,能够快点死,已经是运气。
  谁知就在这时候,外面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冷笑。
  “是什么人?”
  高涛、海奇阔、杜铁心,三个人同时窜了出去。
  三个人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不但反应快,动作快,而且身经百战,能挡得住他们联手一击的人,并没有几个。
  外面来的仿佛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简直就像是来送死的。
  他们一窜出去,就采取了包抄之势,无论来的这人是谁,他们都绝不会让他再活着走出去。
  海奇阔剽悍凶猛,手上的铁钩更是件极霸道的武器,以五丁开山之力,抢在最先。
  杜铁心单掌护胸,右掌开路,紧贴在他身后。
  又是一声冷笑,黑暗中突然有剑光一闪,就像是雷霆震怒,闪电生威,却比闪电更快,更可怕。
  只听“叮”的一响,一柄铁钩打上石壁,火星四溅,铁钩上还带着一条铁臂。
  杜铁心已仰面而倒,一股鲜血,泉水般从咽喉间涌出。
  两个人连惨呼声都没有发出,就已气绝。
  好快的剑!
  剑锋还在黑暗中闪着光,闪动的剑光中,仿佛有条人影。
  高涛看见了这个人,一步步向后退。
  他的脸已完全扭曲,就好像忽然看见了厉鬼出现,退出几步,一跤跌在地上,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流了出来,整个人都跌成了一滩泥,竟活活的被吓死。
  谁能让他怕得这么厉害?
  谁能有这么快的剑?
  西门吹雪?
  一个人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出来,穿着身灰布长袍,戴着顶篓子般的竹笠。
  不是西门吹雪,是老刀把子。
  陆小凤的人刚从油锅里捞出来,又掉进冰窖里,全身都已冰冷。
  他一心想抓住这个人的致命要害,这个人当然也想要他的命。
  就算他宁可进油锅,也不愿入杜铁心的刑堂,可是现在他宁可进刑堂,也不愿落入老刀把子的手里。
  老刀把子的声音却很温和,居然在问:“他们有没有对你无礼?”
  陆小凤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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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27:34 | 只看该作者
  刚才被撞了那么多下,他血脉总算被撞得比较畅通了,已经能说得出话。
  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刀把子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让你受到他们的委屈,他们还不配。”
  陆小凤忍不住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早就准备在事成之后杀了他们的。”
  老刀把子并不否认,道:“斩尽杀绝,连一个都不留!”
  陆小凤道:“也许满翠楼那地窖,本来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老刀把子道:“凌风山庄的地窖也一样。”
  ──潮湿阴暗的地窖、呼号着想逃命的人、血肉模糊的尸体。
  陆小凤忍不住想呕吐,但他忍住了,道:“他们本就是要死的,虽然没有杀死铁肩那些人,你的计划还是没有失败。”
  老刀把子笑了笑,道:“我早就说过,我绝不会失败。”
  陆小凤也只有承认,现在看起来,最后的胜利的确属于他。
  老刀把子道:“这就好像攻城一样,就算你已攻破了九道城,外面虽然已血流成渠,我却还是太太平平的高卧在城里。”
  他微笑着道:“因为我的思虑比你更周密,你能攻破九道城,我早巳建立了第十道,到了这道城外,你已筋疲力竭,倒下去了。”
  陆小凤道:“你算准了我已没法子揭穿你的真面目?”
  老刀把子道:“现在世上已没有一个人能为你作证,你说的话,还有谁相信?”
  陆小凤道:“还有一个人。”
  老刀把子道:“谁?”
  陆小凤道:“你自己。”
  老刀把子大笑。
  陆小凤道:“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说得不错,所以你一定要杀我灭口。”
  老刀把子道:“你呢?你自己是不是完全绝对相信你自己的想法?”
  陆小凤道:“我……”
  老刀把子道:“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绝对相信的,除非你能够摘下我这顶竹笠来,亲眼看见我的真面目。”
  陆小凤无法否认。
  老刀把子道:“还有件事你也错了。”
  陆小凤道:“什么事?”
  老刀把子道:“我并不想杀你。”
  陆小凤道:“你不想?”
  老刀把子又笑了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现在跟死人有什么两样?”他微笑着转身,施施然走了出去:“不值得我杀的人,我绝不会动手的。”
  陆小凤忍不住大声道:“现在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究竟是谁?”
  老刀把子头也不回,道:“不能。”
  烛光闪动,已将熄灭。
  老刀把子已走了,入口处那块巨大的石壁,也已密密阖起。
  就算陆小凤能够自由活动,也一定没法子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现在这地方就好像是个密封的罐子,连一只苍绳都飞不出去。
  ──我为什么要杀你,现在你跟一个死人又有什么两样?
  没有两样,这密封的罐子,就是他的坟墓。
  每个人迟早都要进坟墓的,只不过活生生的坐在坟墓里等死,还不如索性早点死了的好。
  最悲哀的是,现在他连死都没法子死。
  烛泪已将流尽了,他的生命,岂非也正如这根残烛?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无往不利,无所不能的超人。
  他能从以前那些危机中脱身,也许只不过全凭一点运气。
  可是遇见老刀把子这种可怕的对手时,运气就没有用了。
  ──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绝对相信的,除非你能亲眼看见我的真面目。
  现在他已永远看不到了,他已只有带着这疑问下地狱去。
  ──为什么要下地狱?
  ──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人,不下地狱还能到哪里去?
  烛光灭了,他却还活着。
  世上唯一比活生生坐在坟墓中等死更糟的事,就是活生生的坐在黑暗里等死。
  他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人,甚至还想起了车窗中那双发亮的眼睛。
  此时此刻,他为什么还会想到她?
  难道这个有一双发亮眼睛的过路女人,和他也有某种奇异而神秘的关系?
  密室中忽然变得很闷热。
  他已开始流汗,一粒粒汗珠,就像是蚂蚁般在他脸上爬过。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能动了。
  ──你有只天下无双的手,你这两根手指,就是无价珍宝。
  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是现在,他这两根手指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力捏一捏他自己的腿,让他清醒清醒,不要总以为自己了不起。
  只不过清醒了反而更痛苦。
  “如果能睡着多好。”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地狱里,岂非也痛快得很?
  他睡不着。
  随着黑暗和闷热而来的,是疲倦和饥渴,尤其是渴更难忍受。
  这种罪要受到何时为止?
  到死为止。
  什么时候才能死?
  他忽然大声唱起歌来,唱的还是那首儿歌:“妹妹背着泥娃娃,
  要到花园去看花……”
  黄金般的童年,甜蜜的往事,就连往日的痛苦,现在都已变得很甜蜜。
  原来生命竟是如此可爱,人们为什么偏偏总是要等到垂死时才知珍惜?
  忽然间,黑暗中发出“格”的一声响,那块巨大的山壁忽然翻起。
  灯光照人,一大群人拥了进来,其中有铁肩、有王十袋、有花满楼,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白发老道士,赫然竟是木道人。
  在垂死时突然获救,本是最值得欢喜的事,陆小凤却忽然觉得一阵怒气上涌,竟气得晕了过去。
  四月十五,午后。
  将近黄昏。
  云房中清凉而安静,外面竹声如涛,正是武当掌门接待贵宾的听竹小院。
  这次来的贵宾就是陆小凤。
  他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看来也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分别。
  “若不是木道人想起后山有那么样一个洞窟,这次你就死定了。”
  说话的是铁肩:“那本是昔年武当弟子负罪去面壁思过的地方,现在他们的门规已不如昔日的严厉,那地方也已很久没有人去过,这次你实在是运气。”
  ──运气?见鬼的运气!
  “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感激运气,带我们到那里去找你的,就是木道人。”
  这位少林高僧说得很含蓄,意思却很明显。
  他显然已不再怀疑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否则他为什么要带我们去救你?”
  别人想法当然也一样,这道理本就和“一加一等于二”同样简单。
  所以木道人就变成了木真人。
  但是陆小凤心里却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木道人若杀了他灭口,大家就算找不出证据,心里也必定难免怀疑。
  但是现在他救了陆小凤。
  那不但能证明他绝不会是老刀把子,而且还可以获得大家对他的感激和尊敬。
  陆小凤只有承认,这的确是他平生所知道的最狡黠缜密的计划,木道人的确是他平生所遇见过最可怕的对手。
  这件事无疑也是他平生最大的挫折,现在他已只有认输。
  他心里虽然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却不能说出来,因为他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只问过一句话:“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已遇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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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29:09 | 只看该作者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知道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我们又在武当后山一个险坡下,找到了你那辆马车,车上还留着你一件外衣,衣襟被撕破,上面还有在泥土上挣扎过的痕迹。”
  这几点已足够证明他已有了危险,所以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暮色渐临,外面忽然。向起了清悦的钟声。
  “今天是木真人正式即位的大典,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去道贺的。”
  看着一个本该受到惩罚的人,反而获得了荣耀和权力,这种事当然不会让人觉得很好受的。
  但他却还是不能不去。
  他不愿逃避。
  他要让木道人知道,这次挫败的经验虽惨痛,却并没有将他击倒。
  就算他已非认输不可,他也要面对面的站在那里认输。
  窗外风吹竹叶,夜色忽然间就已笼罩大地。
  大殿里灯火辉煌。
  戴着紫金冠,佩着七星剑的木真人,在灯光下看来,更显得尊严高贵。
  昔日那游戏风尘,落拓不羁的木道人根本已不存在了。
  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武当的第十四代掌门教主木真人,是绝不容任何人轻慢的。
  陆小凤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然后他就整肃衣冠,大步走上去,长揖到地:“恭喜道长荣登大位,陆小凤特来贺喜。”
  木真人微笑,扶住了他的臂,道:“陆大侠千万不可多礼。”
  陆小凤也在微笑,道:“道长历尽艰难,终于如愿已偿,陆小凤却还是陆小凤,不是陆大侠。”
  他的态度虽恭谨客气,言词中却带着尖针般的讥诮之意。
  尤其是“如愿已偿”四个字。
  他忍不住还是要让木真人知道,他虽然败了,却不是呆子。
  木真人微笑道:“既然陆小凤还是陆小凤,那么老道士也依旧还是老道士,所以我们还是朋友,是不是?”
  他虽然在笑,目光中也露出了尖刀般的锋芒。
  陆小凤忽然觉得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他手上传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尊贵荣华的武当掌门也不存在了,又已变成了阴鸷高傲,雄才大略的一代枭雄老刀把子。
  他仿佛故意要告诉陆小凤:“我就算让你知道我是谁又何妨?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他双手扶在陆小凤肘间,上托之势忽然变成了下压之力。
  这一压很可能造成两种结果──双臂的骨头被压断,或者是被压得跪下去。
  陆小凤宁可断一百根骨头,也不会在这个人面前下跪的。
  幸好他的骨头也没有断,他的两臂上也早已贯注了真力。
  以力抗力,力弱者败,这其间已绝无取巧退让的余地。
  制敌取胜的武功也有很多种的,有的以“气”胜,有的以“力”胜,有的以“势”胜,有的以“巧”胜,陆小凤的武功机变跳脱,不可捉摸,本来是属于最后一种。
  可是现在他的真力已发,就正如箭在弦上,人在虎背,再想撤回,已来不及了。
  因为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强,他的真力一撤,就难免要被压得粉身碎骨。
  “噗”的一响,他站着的石板已被压碎,脸上也已沁出豆大的汗珠。
  站在他们附近的人,脸色已变,却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两个人的力量已如针锋相对,若是被第三者插入,力量只要有一点偏差,就可能害了他们其中一个人,也可能被他们反激的力量摧毁。
  谁也不敢冒这种险。
  其实陆小凤也不必冒这种险的,在木真人力量将发未发的那一瞬间,他已感觉到,本来还有机会从容撤退。
  可是他已退了一次,他不愿再退。
  现在他只觉呼吸渐重,心跳加快,甚至连眼珠都似已渐渐凸出。
  唯一让他支持下去的力量是,他看得出木道人也很不好受。
  这一战无论是谁胜,都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木道人本来也不必这么做的。
  也许他想不到陆小凤会有这种宁折不曲的勇气,也许他现在已开始后悔。
  就在这时,大殿外忽然有个年轻的道人匆匆奔人,神色显得很焦急,若没有极严重的事发生,他绝不敢这么样闯入大殿。
  木真人忽然笑了笑,滑出两步,陆小凤臂上的千斤重担竟似忽然就变得无影无踪,这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要飞了起来。
  他实在想不到他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从容撤回真力,看来这一战他又败了。
  他还没有完全喘过气来,木真人已能开口说话,正在问那年轻的弟子:“什么事?”
  “西门吹雪来了!”
  “贵客光临,为什么还不请上来?”
  “他一定要带剑上山。”年轻道人的手还在发抖:“弟子们无能要他解剑,留守在解剑岩的师兄们,已全都伤在他剑下。”
  这的确是件很严重的事,数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敢轻犯武当。
  “他的人在哪里?”
  “还在解剑池边,八师叔正在想法子稳住他。”
  木真人的手已握住剑柄。
  他的手瘦削、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若是握住了一柄合手的剑,这只手是不是比西门吹雪更可怕?
  他忽然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走出去,陆小凤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
  只有他看见过这个人的剑,如果世上还有一个能击败西门吹雪的人,无疑就是这个人。
  解剑池中的水,立刻就要被鲜血染红了。是谁的血?
  陆小凤没有把握能确定,他绝不能再让西门吹雪死在这个人手里。
  他一定要想法子拦阻这一战。
  木道人已穿过广阔的院子,走出了道观的大门,陆小凤立刻也赶出去。
  道观外佳木葱茏,春草已深,草木丛中,仿佛有双发亮的眼睛。
  陆小凤的心一跳,一个穿着白麻孝服的人,忽然从草木丛中窜出来,手里提着出了鞘的剑,一剑向木真人心口刺了过去。
  木真人的手握着剑柄,本来很容易就可以拔剑击败这刺客,很容易就可以要她死在剑下。
  但是也不知为什么,他的剑竟没有拔出来。
  看见这穿着白麻孝服的女人,他竟似忽然被惊震。
  就在这一刹那间,这白衣女子的剑,已毒蛇般刺入他的心。
  他还没有倒下,还在吃惊的看着她,好像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脸上的表情不仅是惊讶,还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悲哀和痛苦。
  “你……你杀了我?”
  “你杀了我父亲,我当然要杀你!”
  “你父亲?”
  “我父亲就是死在你剑下的老刀把子。”
  木真人的脸突然扭曲,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钉,又刺在他心上,甚至比那致命的一剑还锋利。
  他脸上忽然露出种无法形容的恐惧。那绝不是死的恐惧。
  他恐惧,只因为天地间所有不可思议、不可解释的事,在这一瞬间忽然全都有了答案,所有他本来绝不相信的事,在这一瞬间,都已令他不能不信。
  他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很好,很好……”
  这就是他最后说出的四个字。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陆小凤看着那柄剑刺入他心脏,也看着他倒下去,只觉得全身冰冷,脸上也露出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冥冥中竟仿佛真的有种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人类的命运,绝没有任何一个应该受惩罚的人,能逃过“它”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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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5-8 16:30:10 | 只看该作者
  这种力量虽然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但是每个人都随时感觉到“它”的存在。
  木道人的恐惧,就因为已经感觉到“它”的存在。
  现在陆小凤也已感觉到,只觉得满心敬畏,几乎忍不住要跪下去,跪在这黑暗的穹苍下。
  别的人也都被惊震,过了很久之后,才有武当子弟冲过去围住那白衣刺客。
  她立刻大喝:“你们退下去,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她苍白的脸在夜色中看来显得无比美丽庄严,就像是复仇的女神:“我叫叶雪,我就是老刀把子的女儿,若有人认为我不该替父亲报仇的,尽管过来杀了我!”
  她忽然撕开衣襟,露出晶莹洁白的胸膛。
  可是没有人过去动手。每个人都似已被她那种神圣庄严的美丽所震慑,尤其是陆小凤。
  只有他才知道她真正的父亲是谁,因为──
  “木道人才是老刀把子。”
  他不能说,不忍说,也不愿说──何况,他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这结果本是木道人自己造成的,现在他已自食恶果,他的计划虽周密,却想不到还有张更密的天网在等着他。
  “我本来已该死在沼泽里,可是我没有死。”
  她是个猎豹的女人,她远比任何人都能忍耐痛苦和危难,她早已学会等待,所以才能等到最好的机会出手。
  “我没有死,只因为老天要留着我来复仇。”她的声音冷静而镇定:“现在我心愿已了,我不会等你们来动手的,因为……”
  直到现在,她才去看陆小凤,眼睛里带着种谁都无法解释的表情,既不是悲伤,也没有痛苦,可是无论谁看见她这种表情,心都会碎的。
  陆小凤的心已碎了。
  她却昂起头,能再看他一眼,仿佛就已是她最后的心愿。
  现在她心愿已了,她绝不会等别人动手。
  “因为我这一生中,只有一个男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碰我!”
  应该流的血都已流尽,解剑岩下的池水依旧清澈,武当山也依旧屹立,依旧是人人仰慕的道教名山,武林圣地。
  改变的只有人,由生而死,由新而老,这其间转变的过程,有时竟来得如此突然。
  所有的情爱和仇恨,所有的恩怨和秘密,现在都已随着突来的转变而永远埋葬,埋葬在陆小凤心底。
  现在他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的过一段日子,让那些已经埋葬了的,埋得更深。
  他乘着长夜未尽时下山,却不知山下还有个人在等着他。
  一个人独立在解剑岩下,白衣如雪。
  陆小凤慢慢的走过去:“现在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你为什么还不走?”
  西门吹雪道:“人虽已散,曲犹未终。”
  陆小凤道:“你还准备吹一曲什么?”
  西门吹雪道:“我追踪八千里,只为了杀一个人,现在这个人还没有死,我还准备吹一曲为他送丧的死调,用我的剑吹。”
  陆小凤道:“你说的这个人就是我?”
  西门吹雪道:“是你!”
  陆小凤道:“你难道忘了你并不是真的要杀我?”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只知道江湖中人一向不分真假,你若活着,就是我的耻辱。”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想逼我出手,试试我究竟能不能破得了你那天下无双的出手一剑?”
  西门吹雪并不否认。
  陆小凤笑道:“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我也知道这是你的好机会,只可惜你还是试不出的。”
  西门吹雪忍不住问:“为什么?”
  陆小凤的笑容疲倦而憔悴,淡淡道:“只要你的剑出鞘,你就知道为什么了,现在又何必问?”
  难道他已不准备抵抗闪避?难道他真的已将生死荣辱看得比解剑池中的一泓清水还淡?
  西门吹雪盯着他看了很久,池边已有雾升起,他忽然转身,走入雾里。
  陆小凤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西门吹雪头也不回,冷冷道:“因为你的心已经死了,你已经是个死人!”
  “我的心是不是真的已死?”陆小凤在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已像死人般毫无作为?”
  这问题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答案。
  晨雾凄迷,东方却已有了光明,他忽然挺起胸膛,大步走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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