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三河

文如玉

    合铜公路没有修建的时候，三河十分封闭。从我家乡肥西花岗去三河很不方便。1978年春节，新婚不久的姐姐要去家住三河的姐夫家拜年，我陪同。
    早饭后，我们先搭熟人的顺便车到县城上派汽车站，买到了去三河的客运班车票。过节，人很多，车次又少，等到午饭后我们才上了客车。从上派到三河是一条蜿蜒的石子路，五十华里行程，十几个站点，汽车速度很慢，一段一段往前挪，过金岗头时汽车又抛了锚，检修耽误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天空全部黯淡下来的时候，才到终点桥庵。下车后，几拨人争先恐后地登上大河埂，来到渡口。三十多米宽的河面上只有一条人力船，两个船工，这边送人过去，那边运客过来，慢慢悠悠的，等我们上了渡船的时候，隔岸的三河街早已灯火通明了。
    姐夫家具体位置是三河中街。下船爬完石阶后，向东走，一抬脚便是逶逶迤迤的街道了。宽不足一米的石板路，石板大多长条形，也有方块形，还有些许不规则的嵌入其中。青色的石头居多，也有不少泛出褐红色，辨不出颜色的也有，可能是年前残雪的覆盖，冷色凝重，眼睛都能看出寒气。路脊两边与民居檐角滴水坡相交处是深凹的水槽，青幽幽的，裸露着石头的原色。可能是薄冰的凝固，不见流水，零散的一些各色花炮纸屑的点缀，增添了喜庆的氛围。先走过的百十来米，两边房屋低矮简陋，临街一面是斑驳的板墙和看上去比较弱小的木柱，深黛色的檐瓦极力向街心探去，檐下的门庭显得瘠长，或开或掩，偶尔透过花格窗的白炽灯光泛出隐隐约约的淡黄色，显得慵懒和陈旧。拐过三河航运公司，便进入傍小南河和小月埂而建的三河西街了。街道明显宽阔了许多，门庭也高大了许多，多数是门头到檐口多了一道厚实的墙板，两层阁楼间或耸出。刚见到的摇曳的灯笼刹那间连成一线，四五百米的长街目不暇接。灯笼多半是长方形的，也间或有多边形的和球形的，所有灯笼下面无一例外地，粘贴上用红色书画纸剪出的姓氏汉字，诸如张王李赵；灯笼背面无一例外地粘贴上用红色书画纸剪出的姓氏所出自的堂号，诸如汝南郡、庐江郡之类。灯笼的光源是接电的白炽灯，因有红纸的色彩，显出许多暖意。住户人家的春联，也由刚才的四尺三裁变成了四尺或六尺对开，且镶有金黄色的彩纸，红、黄两色搅和沉沉的墨色，在灯笼的光照下，显得柔和而又遥远。或楷或隶或行，清一色的厚实、粗壮的春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大地春回；万象更新等等，宁静的时光在凝练中穿越了。
    姐夫家在一个坐南面北的院落里，从一个店面进去，过一个小天井，走一段两米左右的廊道，又现一个大天井，东南角一个厂字形房屋，便是了。靠南的窗户外是一个长方形的宽宽大大却有点荒芜的院落，外口院墙有一便门，连着石台阶，最低一块青石板已经浸入小南河的水里。这便是典型的前店后坊，融商贸、生活、生产、储运为一体的多功能三河民居。旧时，这里应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而现实，这里已然成为多户杂居的民房了。三河人向来精细、干练，长于经营生活，这个不大的院落固然住着四五户人家，三四十口人，可给我的感觉是狭小而紧凑，逼仄而整洁，繁杂而有序。每户人家都能怡然自得地享受恬静的生活，从从容容，踏踏实实。
    初见三河，令我怦然心动。这个夜晚我被安顿在一个可卧不可直立的阁楼上。屈身而睡，却思绪万千。我努力地用仅有的文史知识梳理身临其境的三河。从远古时期鹊岸之战，到晚清的三河大捷；从抗战时期的畸形繁荣，到民间传说的小辞店。天地轮回，潮涨潮落，这一块水土并没有承载历史性的大开大合，史书上没有连篇累牍的记载，只是在斗转星移中，积淀了普通百姓的悲欢离合，浓缩了大自然演变过程中的乡俚文化基因。这是一方繁衍平凡而丰富的生活热土，这是一块滋生普通而充实的生命水岸。那时我还不知道，这里有许许多多的可口宜人的美食资源；有许许多多文人武将从这里陆续走出。感恩上苍，我与三河一见钟情。时隔不久，我的姻缘落在了三河。那时我在合肥教育学院读书，每逢周末，我早早地跑到合肥汽车站坐班车到三河，多数都是掌灯时分过了渡船。悠悠长街，空旷深沉，宁静安详，没有喧嚣，没有拥挤，没有机车，连嘀铃铃响的自行车都没有。偶尔提篮叫卖的声音也是那样的婉转，那样的绵长。往来行人不急不厉，怡然自得，全然没有天塌地陷的杞人之忧。每每走在长街的青石板路上，我并不急于赶路，踽踽而行，全身心地浸染在街巷浓郁而又古旧的生活气息中。或者欣赏住户门前的吊栏小景，或者瞥一眼居家晚宴的热闹氛围，或深深吸一口飘散到街头的食物芬芳。感受静寂，感受平淡，全方位享受生命感观的原生态。多么令人沉醉。只是到了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合铜公路穿杨婆圩而过，三县桥前丁字形街口被轰然撞开的时候，三河开始了跃动和伸展，古朴而沉稳的街巷，渐次袒胸露怀，无赖地接受时代风的剥蚀、雨的涤荡。
    纳兰容若说：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啊，四十年了，我初见三河时，那静若处子、优雅闲适的容颜还能回来吗？（袁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