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司空图一生影响最大的人,应当是王凝。当年司空图在京城认识了王凝,而后拜王为师,但巧合的是,后来王竟成了司空的主考官。唐代的科举考试跟宋代以后不同,从宋代开始,考生的姓名都会在考卷上被糊起来,称之为“糊名”。而在唐代的考试中却并不这么做,所以在考试前跟主考官搞好关系变成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司空图太幸运了,他的老师成为了主考官,他当然一举中第。《旧唐书·司空图传》上说:“图咸通十年登进士第,主司王凝于进士中尤奇之。” 这场考试录取了进士三十名,司空图名列第四。那时司空图的名气还太小,但他能以这么高的名次入选,当然引起了人们的质疑,大家都在说这是他的老师偏心,孙光宪的《北梦琐言》卷三中有这样一段话:“及(王凝)知举日,司空一捷,列第四人登科。同年讶其姓名甚暗,成事太速,有鄙薄者,号为‘司徒空’。瑯玡知有此说,因召一榜门生开宴,宣言于众曰:‘某叨忝文柄,今年榜帖,全为司空先辈一人而已。’由是声采益振。” 看来这位王凝也真有勇气,他听到了这些质疑声,不但不做解释,反而把本场入围的进士全部招在一起,并在宴席上当场宣布,这场考试就是为了录取司空图。他的这个做法给司空图带来了很高的声誉,但却给自己惹来了麻烦,《旧唐书·王凝传》上说:“凝性坚正,贡闱取士,拔其寒俊,而权豪请托不行,为其所怒,出为商州刺史。” 当时的权贵都想走王凝后门,结果王却不吃这一套,反而录取没有后门的司空图。这个结果肯定让那些人怀恨在心,于是一番活动之后,把王凝贬出了都城。而司空图也很够意思,他知道王凝是因为自己而受贬,于是就跟随王凝前往贬所任职,宋王禹偁在《五代史阙文》中称:“凝出为宣州观察使,辟图为从事。既渡江,御史府奏图监察,下诏追之。图感凝知己之恩,不忍轻离幕府,满百日不赴阙,为台司所劾,遂以本官分司。久之,召拜礼部员外郎,俄知制诰。”司空图在跟随王凝前往任所的途中就受到了新的任命,但他果真知恩图报,接到任命后竟然不到任,而是继续留在王凝身边,为此还受到了处分。
司空图撰《司空表圣文集》,民国十一年至一九五七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续古逸丛书本,书牌
图25-司空图撰《司空表圣文集》,民国十一年至一九五七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续古逸丛书本,卷首 后来司空图到朝中任职,却赶上了“黄巢之乱”。黄巢攻入了长安,而后不久,开始大量屠杀城中的官员。在这场大屠杀前几天,司空图准备逃出京城,然而却被堵在了门里,《司空表圣文集·段章传》中称:“广明庚子岁冬十二月,寇犯京,愚寓居崇义里。九日,自里豪杨琼所转匿常平廪下。将出,群盗继至,有拥戈拒门者,孰视良久,乃就持吾手曰:‘某,段章也,系虏而来,未能自脱。然顾怀优养之仁,今乃相遇,天也。某所主张将军熹下士,且幸偕往通他,不且仆藉于沟辙中矣。’愚誓以不辱,章惘然泣下,导致通衢,即别去。愚因此得自开远门宵遁,至咸阳桥,复得榜者韩钧济之,乃抵鄠县。” 当司空图准备逃跑时,被黄巢叛军堵在了门内,而其中一个带头者仔细地盯着他,然后走上前跟他说:我是段章。这位段章原本是司空图的仆人,当年司空图对他很好,只是后来到外任职时,司空图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再继续雇佣他,而让他离开了。没想到二人竟然在这种时刻碰了面。段章告诉司空图,自己是被强迫参加叛军的,没想到却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前主人。段章说他的部队首领对人不错,想带司空图见他的领导,以此可以免于杀戮。但司空图坚决不从匪,段章痛哭一番,而后偷偷地把他带到了大道上,让司空图得以逃出京城。 从以上这些故事都可看出,司空图知恩图报、待人和善,也因此而受益。他逃出京城后,就来到了王官谷,在此住了八九年,后又前往华阴住了十一年。因为黄巢被其外甥林言所杀,这场动乱终于被平定,皇帝僖宗也从四川返回了凤翔,同时任命司空图为知制诰,而后又升其为中书舍人。再后来,僖宗驾崩,昭宗即位。后因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等事,天下大乱,朱全忠把持朝政,《新唐书》载:“天祐二年(905)二月,杀德王裕等六王子。十月朱全忠为诸道兵马元帅,十一月为相国,总百揆,封魏王。十二月,杀皇太后、蒋玄晖、柳璨等;天祐四年(907)四月甲子(十八),哀帝逊位,次年(908)二月被弑,年十七。”朱全忠开始对朝中进行大清洗,杀了皇帝,自立为皇。唐王朝至此结束。 在这个过程中,朱全忠派人把司空图召到洛阳,并给其安排了职务,《旧唐书·本传》中称:“昭宗迁洛,鼎欲归梁,柳璨希贼旨,陷害旧族,召图入朝。图惧见诛,力疾至洛阳,谒见之日,堕笏失仪,旨趣极野。璨知不可屈,诏曰:‘司空图俊造登科,朱紫升籍,既养高以傲代,类移山以钓名。心惟乐于漱流,仕非专于禄食。匪夷匪惠,难居公正之朝;载省载思,当徇栖衡之志。可放还山。’”司空图觉得在此任职凶多吉少,但他如果不去朝拜,也同样会被杀,于是他来到朝中。在见皇帝时,司空图故意把手中的笏板掉在地上,以此来显示自己老态龙钟,无法任职,故而宰相把他放了回去。于是司空图又回到了王官谷,之后他就住在这里一直到去世。 司空图隐居王官谷期间也做出了一些超凡脱俗之事,《旧唐书·司空图传》中说:“图既脱柳璨之祸还山,乃预为寿藏终制。故人来者,引之圹中,赋诗对酌,人或难色,图规之曰:‘达人大观,幽显一致,非止暂游此中。公何不广哉!’图布衣鸠杖,出则以女家人鸾台自随。岁时村社雩祭祠祷,鼓舞会集,图必造之,与野老同席,曾无傲色。” 司空图回到了王官谷,这时他已经七十岁了,于是他给自己造好了坟墓,同时还带人坐在坟墓中喝酒、作诗,这让来的朋友都觉得很别扭,而司空图却不管这一套,他自有一番达观的说词,并且还跟当地老乡们相处得都很好。到了第二年,朱全忠逼迫唐哀帝退位,朱封哀帝为济阴王。而后朱全忠登上帝位,建立了梁朝,改元为梁开平元年,《新唐书》上说:“朱全忠已篡,召为礼部尚书,不起。”看来,朱全忠当上皇帝后还没有忘记任命司空图为礼部尚书。 接下来,朱全忠又杀了唐哀帝。司空图听到这个消息后,“哀帝弑,图闻,不食而卒,年七十二。”(《新唐书》)司空图闻得此讯,就以绝食的方式自杀了。而《唐才子传》上的记载则比《新唐书》多了一些细节:“后闻哀帝遇弑,不食,扼腕,呕血数升而卒,年七十有二。”由此可见,司空图是很有气节的人。而我眼前所见的这个休休亭内摆放的司空图雕像,从他的脸上体会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旷达。
聚贤居的匾额已然难以看清
在这里看到了介绍牌
聚贤居内的院落 沿着休休古亭的侧面继续上行,百余米后就看到前方有一个仿古的院落,门楣上挂着斑驳的匾额,勉强可以看出是“聚贤居”,两旁新悬挂的木匾上写着:“天柱峰下隐高士,祯贻溪畔赋华章”。拾阶而上,才注意到右墙上挂着一块简陋的介绍牌,上面写着: 聚贤居 又名三诏堂,是后人为纪念司空图三诏不起而修建的,唐王朝先后诏司空图为谏议大夫、礼部侍郎。当时朝政腐败,宦官霸权,司空图看到唐王朝中兴无望,于是辞官归隐王官谷。
这里叫影堂,不知是不是祠堂的意思
司空图与两位侍者 进入院内,格局有点像北方的四合院,正堂供奉着司空图的坐姿像,其身披红袍,左手持着磁青皮儿的线装书作读书状,姿态有点像关公读《春秋》的样子。司空图像的两侧还各立着一位侍者,身上同样披着大红袍,不知这两位侍者中有没有一位段章。左右两侧墙上还挂着几幅机器裱的书法作品,像的正中摆着供桌,地上放着功德箱,正厅两侧的厢房也同样挂着一些机器裱的字画,余外空无一物。总之,无论雕像还是字画以及陈设,给我的感觉全都是急就章,制作得很是粗糙。
指路人 从院中转了一圈出来,向院门口摆摊的两位妇女请教何仙姑庙的走向,其中一位告诉我沿着山路上行不远即是,两位中年妇女的头上,各自包着一块蓝布巾,看上去倒有一种古朴的别致。沿着溪水一路上行,西边的巨大石块上彩绘着一些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这种图像被绘在王官谷中,不知是何喻义。山涧的两侧是高大无比的悬崖,称得上是壁立千仞。走出去近一公里,沿路打问何仙姑庙,均无人知之,但从感觉上似乎方向不对,于是原路返回,再向两位妇女询问,原来是我走错了路,何仙姑庙是沿着司空图旧居侧墙的土路向上走。
溪水边的奥运吉祥物
在山上找到了这处小庙
终于看到了“何仙庙”的字样 这条土路很窄,在茂密的树林中,似乎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其实是不足二十厘米宽的小径,小径坡度很陡,沿此爬行两百余米,垂直高度至少上升了一百米。在密林中远远地看到有个方形的仿古建筑,爬到跟前,看到正门的门楣上用小篆刻着“何仙庙”三个字,这三个字却是从左往右读,两侧嵌着石刻的对联“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这副对联上下联的位置却是从右读起。庙很小,四周无窗,向内探望,感觉里面的面积不足三平方米,正中端坐着何仙姑的彩塑。围着庙转了几圈,也未找到司空图墓,从庙向下望去,有一棵粗大的梧桐树,猛然想起入门处的老者告诉我,司空图墓在何仙庙和司空图旧居之间,墓前有一棵梧桐树。
独自坐在这里的何仙姑
何仙庙来由的介绍 于是沿仙姑庙爬下二十米,即来到了这个梧桐树旁。梧桐树的四周有着一亩地大小的平台,沿着平台转了几圈未能找到墓碑,仅在梧桐树后约有两平方米大小的石堆,我感觉这应当就是所说的司空图墓,这堆石头明显是人工堆砌而成的,墓顶上长满了杂草,仔细地寻找一遍,未找到任何石刻的文字,站在墓前向后望去,仍然是那高不可攀的悬崖峭壁,这应当就是资料上所说的挂鹤峰,按查得的资料所言,司空图去世后,就葬在挂鹤峰下。
唯一的孤坟
在梧桐树下找到了一堆乱石
墓前的平地 拍照完毕后,原路下行,走进入口处,才注意到,进门时的那个水泥石牌坊背面还刻着字:司空表圣故里。
返回出口时,方看到牌坊背面的字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在后世有着广泛的影响,也同样有着不同的解读,比如其中的第四品为《沉着》。怎样的诗才能称得上“沉着”?司空图做了如下的解释: 绿林野屋,落日气清。脱巾独步,时闻鸟声。鸿雁不来,之子远行。 所思不远,若为平生。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如有佳语,大河前横。 这首四言诗用了一系列的意象来解释“沉着”二字,但这种解释并不明确,只是概括出了一种特殊的场景。在某天的傍晚,旷野的树林中有一间小屋,而此时一个人穿着便服,独自走在这静谧的荒野里,林中也偶尔有着鸟叫声。接下来仍然是一些具象的描写,从表面读上去,一句也没解释“沉着”是什么意思,所以,《二十四诗品》的解读方式都是靠读者的品评和意会。比如,最后的两句,孙联奎在《诗品臆说》中做出了如下的解释:“有佳意,必有佳语,所谓词由意生也。佳语而有大河横阻,斯语无泛设。句句字字皆沉着矣。”而杨廷芝则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之佳语,如有此妙境,而大河前横,举目可得,随在皆然矣。”(《二十四诗品浅解》) 再比如第三品《纤秾》,其诗曰: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乘之愈往,识之愈真。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孙联奎对于此品题目“纤秾”二字,做了如下的解读:“纤,细微也;秾,秾郁也。细微,意到;秾郁,辞到。”而同样,杨廷芝也是逐字解之:“纤以纹理细腻言,秾以色泽润厚言。” 可见,对于司空图的这《二十四诗品》,后人均站在不同的角度,做着不同的解释。而后世的大诗人也会根据自己的偏好,针对二十四品中的某一品,来做出以偏概全的解读。比如,清初大诗人王士禛就在《香祖笔记》中说了这样一句话:“表圣论诗,有二十四品,余最喜‘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八字。”王渔洋还说:“‘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二语,形容诗境亦绝妙。” 渔洋山人所说的前一句,出自第十一品《含蓄》: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难,已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 如渌满酒,花时返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而后一句则是出自上面所引用过的第三品《纤秾》。看来,这两品最受渔洋所喜爱。而与他同时代的赵执信,出于各种原因,很多诗学观点都跟王士禛唱反调,比如赵在《谈龙录》中说:“观其所第二十四品,设格甚宽,后人得以各从其所近,非第以‘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为极则也。” 赵执信认为,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包含的内容十分宽泛,而后世的读者大多是根据自己的偏好来解读《二十四诗品》的整体诗观,这是一种以偏概全,所以说,不能把“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视之为《二十四诗品》中的最高水准。 对于赵执信的这个说法,四库全书《四库提要》予以了首肯:“各以韵语十二句体貌之。所列诸体毕备,不主一格。王士祯但取其‘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二语,又取其‘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二语,以为诗家之极则,其实非图意也。”
墙上的介绍 罗根泽先生认为《四库提要》的这种说法“是很对的”,而后他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中,这样解读司空图诗评思想:“司空图的意思,不过是以比喻的品题方法,对二十四种独立的诗境,提示其意趣,形容其风格而已。”虽然如此,罗根泽还是认同王渔洋特意引出《纤秾》中的两句:“王渔洋《香祖笔记》引《诗品》中的‘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二语,说是‘形容诗境亦绝妙’,固然是断章取义,但司空图的力谋建立诗境,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见,王渔洋注意到司空图有意表达出诗境。 这也算是一种发现,只是渔洋的解读并不全面而已,朱东润在《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中说:“今以表圣之书考之,知渔洋所云之诗境,仅为表圣所举种种幻境之一部。绮丽云:‘月明华屋,画桥碧阴,金樽酒满,伴客弹琴。’高古云:‘月出东斗,好风相从。太华夜碧,人闻清钟。’劲健云:‘巫峡千寻,走云连风。’豪放云:‘天风浪浪,海山苍苍。’何一而非诗境,惜渔洋之未及知也。” 其实,从司空图的其他论述来看,他并没有强调诗风必须统一在一种风格之下,比如他在《与李生论诗书》中说:“文之难,而诗之难尤难。古今之喻多矣,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江岭之南,凡足资于适口者,若醯,非不酸也,止于酸而已;若鹾,非不咸也,止于咸而已。华之人所以充饥而遽辍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江岭之人习之而不辨也,宜哉!诗贯六义,则讽谕、抑扬、渟蓄、温雅,皆在其间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奇。前辈诸集,亦不专工于此,矧其下者耶!”司空图认为,可以用“滋味”来形容诗的不同风格,而真正的好诗却是在滋味之外。 怎样来解读司空图的这番话呢?陈良运先生就在《中国诗学批评史》中说了这样一番话:“(司空图)所强调的是味外之味,即超越酸咸等有形迹之味的另一种难以具说、难以言喻的‘味’。此书中所言第一种‘味’,只能适应、满足人的生理需要,只有‘适口’的快感而不能给人以精神愉悦的‘醇美’之感。第二种‘味’,不是人的口舌所能感觉得到的,而是要通过人的内心感悟、精神体验,产生一种无行无迹的审美愉悦,较之前者味之可尽(‘止于酸而已’、‘止于咸而已’),它是味之不尽(‘远而不尽’、‘近而不浮’)。” 司空图还被称为“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对唐代诗进行总体评论并作出精辟论述的文论家”(王步高《司空图评传》),这句评判的依据,乃是缘于司空图在《与王驾评诗书》中说的一段话:“国初,上好文章,雅风特盛。沈、宋始兴之后,杰出于江宁,宏肆于李、杜,极矣。右丞、苏州趣味澄敻,若清沇之贯达。大历十数公,抑又其次。元、白力勍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刘公梦得、杨公巨源,亦各有胜会。浪仙、无可、刘得仁辈,时得佳致,亦足涤烦。厥后所闻,徒褊浅矣。” 这段话虽然仅百十余字,但却在后世引起了广泛的争论。司空图在这段话中概括了唐代哪些诗人堪称重要,但后世却注意到他没有谈到陈子昂、孟浩然、高适、岑参等人,且对于晚唐诗人一个也没有提到,然而他在这段话中提到的杨巨源、无可、刘得仁,这些人在后世却少有人留意。也正因如此,他的这段评价受到了后世的质疑,比如明代许印芳在《与王驾评诗书跋》中说:“晚唐人温、李诗名最盛,义山高作,直逼老杜。此外如杜牧之、马虞臣、罗昭谏皆晚唐中矫矫者。表圣乃云刘得仁后,所闻逾褊浅,岂未见温、李诸人之诗耶?” 许印芳认为,到了晚唐,温庭筠、李商隐等人有很高的诗名,尤其李商隐的名作,其水平不次于杜甫,余外,晚唐的杜牧等人也同样水平很高,然而司空图一个字也没提到这些名家,但却讲到了名气很小的刘得仁等,这显然是一种偏袒,为什么会这样呢?许印芳猜测说,这有可能是司空图没有看到温、李等人的诗。 而王步高则认为,当时的陈子昂、李商隐、杜牧等人的影响还不大,以历史的眼光来看,在社会上政治地位较高者,则容易引起后世的关注,而李商隐等人在那个时代只是下僚,所以有可能司空图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诗。 司空图的这段评价,引起后世的另一大争论,则是他在此段话中所说的“元、白力勍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司空图把大诗人元稹、白居易的诗风,视之为土豪语,并且说他们的诗风偏弱,这种评价当然引起了后世的不满。 怎样来解读司空图的这句话,后世学者有着不同的态度,在这里就不一一征引,但有一件事可以说明司空图只是不喜欢白居易的诗风,但对其人品却颇为尊重,比如他在《休休亭记》中说了这样一句话:“因为耐辱居士歌,题于亭之东北楹。自开成丁巳岁七月,距今以是岁是月作是歌,亦乐天作传之年,六十七矣。”由此可知,他在自己六十七岁时曾给白居易写过一篇小传,且从小传的内容上可知,司空图把白居易跟陶渊明并提,并且他还以此自况,足见其很看重白居易的人品。 其实,对于司空图的这段诗评,后世也同样有着夸赞的声音,比如明胡应麟在《诗薮·外编》卷四中说:“唐人评骘当代诗人,自为意见,挂一漏万,未有克举其全者。唯图此论,撷重概轻,繇巨约细,品藻不过十数公,而初、盛、中、晚,肯棨悉投,名胜略尽。后人综核万端,其大旨不能易也。” 胡应麟认为,唐人评唐诗,大多都是凭着个人的喜好来随口说几句,难免挂一漏万,虽然司空图的评价也不全面,但比其他人已经好了很多。 由以上的这些评论可知,无论司空图的《诗品》,还是他对唐代诗人的评价,都足能引起后世广泛的关注。 对于司空图的诗作,似乎最早予以表彰者,就是苏东坡的那几句话。关于此事,洪迈在《容斋随笔》中也曾提及:“东坡称司空表圣诗文高雅,有承平之遗风,盖尝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恨当时不识其妙。”但后世对司空图所作之诗,却大体上评价并不高,比如明胡震亨在《唐音癸签》卷八中说:“司空表圣自评其集,‘撑霆裂月,劼作者之肝脾’,夸负不浅。此公气体,不类衰末,似篇法未曾谙,每每意不贯浃,如炉金欠火未融。”而清人翁方纲在《石林诗话》卷二中也称:“晚唐唯司空图善论诗……但其自为诗,亦未脱晚唐习气,而辄自誉云:‘千变万状,不知所以神而自神’。抑太过矣。” 看来,理论主要是用在别人头上者,用这个理论来要求自己的行为,则不一定做得到。虽然如此,司空图所写的一些作品还是受到了后世的喜爱,比如他作过一篇《酒泉子》: 买得杏花,十载归来方始坼。假山西畔药阑东,满枝红。 旋开旋落旋成空,白发多情人更惜。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 到了宋代,欧阳修在一篇《浪淘沙》中化用过司空图的词句: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欧阳修将《酒泉子》的最后一句改为了自己该首词中的第一句。即此可见,像欧阳修这样的大文人对司空图的作品也有喜爱,有人甚至认为欧阳修的改写不如司空图的原作更妙,许昂霄在《词综偶评》中说:“欧公《浪淘沙》起语本此。然删去‘黄昏’二字,便觉寡味。” 而后世对于司空图的夸赞,则多从做人气节的角度来论述,比如《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卷五十三中引用了胡三省的评语:“唐末进退不污者唯司空图一人,其犹在韩偓之右乎,迹近而意远,情疏而罪微,此蔡邕、伍琼、周毖之所难也,详味其事,想见其人。呜呼,其可谓贤矣哉!” 顾炎武曾作过一首《王官谷》,此诗高度地赞赏了司空图的气节与人品,其中有几句是: 邈矣司空君,保身类明哲。 坠笏洛阳墀,归来卧积雪。 视彼六臣流,耻与冠裳列。 而历代歌咏司空图的诗作就太多了,包括乾隆皇帝都曾经写过多首诗来歌咏司空图,比如弘历写过一首《题金廷标四皓图》: 深山大泽宜商贤,四老婆娑杖履闲。 何必磻溪心迹愧,从朝也未忘人间。 而在此诗中的“何必磻溪心迹愧”一句下面,弘历自注“反司空图诗意”,而此句正出自司空图的《漫书五首》: 四翁识势保安闲,须为生灵暂出山。 一种老人能算度,磻溪心迹愧商颜。 其实司空图的气节还表现在他的做人方式上,《五代史阙文》中有这样一段话:“河中节度使王重荣请图撰碑,得绢数千匹,图致于虞乡市心,恣乡人所取,一日而尽。是时盗贼充斥,独不入王官谷。河中士人依图避难,获全者甚众。”看来,司空图当年的润笔费极高,他给人写了篇碑文,竟然就得到了数千匹的绸绢。 这么大数量的财富,司空图却并不放在眼里,而是让人把这些绸绢拉到市中心,随便让街人们领取,一天之内就领光了,可见其为人是何等的旷达。而在唐末之时天下大乱,强盗遍地,但这些强盗们却从不入王官谷,于是当地的百姓为了避难,都躲进了王官谷中,为此司空图救了不少人。连盗贼都敬重司空图的人品,可见其人格魅力是何等的高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