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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安徽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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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连载』 《七种武器之 孔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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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21:30:34 | 只看该作者
(三)

  双双起来得很早。

  是高立扶她起床的,现在他们已到后面的山坡上摘花去了。

  他们当然要有很多话要说。昨天晚上,他们说话的机会并不多。

  秋凤梧站在院子里,享受着这深山清晨中新鲜的风和阳光。

  他本来很想去帮忙金开甲做早饭的,但却被赶了出来。

  “出去,当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

  看着这位叱咤一时的绝代高手拿着锅铲炒蛋,实在也并不是件愉快的事。那实在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但金开甲自己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我做这些事,只因为我喜欢做,做事可以使我的手灵巧。”

  “武功本就是人世的,只要你肯用心,无论做什么事的时候,都一样可以锻炼你的武功。”

  现在秋凤梧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就好象在嚼着枚橄榄,回味无穷。

  他现在才明白金开甲为什么能成为天下武林第一高手。

  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他们正在等高立和双双回来。

  金开甲又开始劈柴。

  秋凤梧静静的在旁边看着,只觉得他劈柴的动作说不出的纯熟优美。

  武学的精义是什么?

  只有四个字——专心、苦练。

  其实这四个字也同样适于世上的每一件事。

  无论你做什么,若要想出入头地,就只有专心、苦练。

  “你可知道谁是自古以来,使用斧头的第一高手?”

  “不知道!”

  “鲁班。”

  “他只不过是个巧手的工匠而已。”

  可是他每天都在用斧头,对于斧的性能和特质,没有人能比他知道的更多,斧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用斧就好象动用手指一样灵活。

  熟,就能生巧。

  这岂非也正是武学的精义。

  秋凤梧长长叹息,只觉得金开甲说的这些话,甚至比一部武功秘赏还有价值。

  这些也绝不是那些终日坐在庙堂上的宗主大师们,所能说得出的。

  阳光遍地,远山青翠。

  一个满头自发的老太婆,左手拄着根拐杖,右手提着个青布袱,沿着小溪蹈蹈独行,腰弯得就象是个虾米。

  秋凤梧道:“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家。”

  金开甲道:“最近的也在三五里外。”

  秋凤梧不再问了,老太婆却已走到院子外,喘息着,陪着道:“两位大爷要不要买几个鸡蛋?”

  秋凤悟道:“鸡蛋新鲜不新鲜?”

  老太婆笑道:“当然新鲜,不信大爷你摸摸,还是热的哩。”

  她走进来,蹲在地上解开青布包袱。

  包袱里的鸡蛋果然又大又圆。

  老太婆拾起一枚,道:“新鲜的蛋生吃最滋补,用开水冲着。”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听“飕”的一声,一根努箭已穿入太婆的背。

  老太婆的脸骤然扭曲,抬起头,似乎想将手里的蛋掷出、但已倒了下去。

  接着,就有个黑衣人影从山墩后窜出,三五个起落,已掠入院子,什么话都不说,一把抄起了老太婆的鸡蛋,远远掷出,落入小溪。

  只听“轰”的一声,溪水四溅。

  黑衣人这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险。”

  秋凤梧脸色已变了,似已连话都说不出。

  黑衣人转过脸对他勉强一笑,道:“阁下已看出这老太婆是什么人了吗?”

  秋凤梧摇摇头。

  黑衣人压低声音,道:“她就是‘七月十五’派来行刺的。”

  秋凤语变色道:“七月十五?阁下你……”

  黑衣人道:“我……”

  他一个字刚说出,身子突也一阵扭曲,脸已变形,嘴角也流出鲜血。

  血一流出来,就变成黑的。

  金开甲脸色也变了,抛下斧头赶来。

  黑衣人已倒下,两只手捧着肚子,挣扎着道:“快……快,我身上的木瓶中有解药……”

  金开甲想过去拿,秋凤梧却一把拉住了他。

  黑衣人的神情更痛苦,哽声道:“求求你…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秋凤梧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解药在你身上,你自己为何不拿?”

  金开甲怒道:“你难道看不出他已不能动了,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秋凤梧冷笑道:“他死不了的。”

  黑衣人的脸又一阵扭曲,突然箭一般从地上窜起,扬手打出了七点乌星。

  那老太婆竟也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挥手,掷出了两枚鸡蛋。

  秋凤悟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两枚蛋忽然已到了他手里,滑入他衣袖。

  老太婆凌空翻身,倒窜而出。忽然发现秋凤梧已到了她面前。

  她双拳齐出,双锋贯耳。

  但秋凤梧的手掌却已自她双拳中穿过,她的拳头还未到,秋凤悟的手掌已拍在她胸膛上。

  轻轻一拍。

  老太婆的人就象是忽然被这只手掌粘住,双臂刚刚垂下,人也不能动了。

  然后她就听到一阵骨头断裂的声音。

  金开甲用一条手臂挟住了那黑衣人,挟紧,放松,黑衣人忽然间就象是一堆泥般倒了下去,断裂的肋骨斜斜刺出,穿破了衣裳。

  鲜血慢慢的在地上散开。慢慢地渗入地中。

  金开甲凝视着,目光带着种深思之色,就仿佛这一生从未流血一样。

  老太婆不停地颤抖。

  也不知是因为秋凤梧这种奇特的掌力,还是因为那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忽然恐惧得象是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秋凤梧一把揪住她苍苍自发,用力拉下来,带着她的脸皮一起拉了下来,就露出了另一张脸。

  一张瘦小、蜡黄、畏怯,但却十分年青的脸。

  秋凤梧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新来的?”

  这人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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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21:31:03 | 只看该作者
       秋凤梧道:“你知道我是谁?”

  这人舔了舔发于的嘴唇,道:“我……我听说过。”

  秋凤梧道:“那么你就该知道,我至少有三十种法子可以让你后悔为什么要生下来。”

  这人勉强点了点头,脸上已无人色。

  秋凤梧道:“所以你最好还是说实活。”

  这人道:“我说……我说。”

  秋凤梧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这人道:“六个。”

  秋凤梧道:“都是些什么人?”

  这人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秋凤梧道:“他们的人在哪里?”

  这人道:“就在山那边,等着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又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秋凤梧已转过身,没有再看一眼。

  他杀人从不再多看一眼。

  金开甲却还在凝视着地上的鲜血,突然道:“我已有六年未曾杀过人。”

  秋凤梧道:“六年的确已不算短。”

  金开甲道:“我十三岁时开始杀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杀人是件令人作呕的事。”

  秋凤梧叹了口气,道:“只不过那还是比被杀好些。”

  金开甲霍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怎知道他们是来杀你的?”

  秋凤梧苦笑道:“只因为我以前也做过跟他们一样的事。”

  金开甲还想再问,已听到双双的声音:“你以前做过什么事?”

  双双倚着高立的肩,站在阳光下。

  高立的脸色苍白而紧张,但双双脸上却带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秋凤梧从未想到她看来也会变得如此美丽。

  世上还有什么比欢愉和自信更能使一个女人变得美丽呢?

  秋凤梧正不知怎么回答她的活,双双却又在问:“我刚才好象听见你们在说杀人尸

  秋凤梧终于勉强笑了笑,道:“我们刚才在说故事。”

  双双嫣然问道:“什么故事?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秋凤语道:“但这故事却不好听。”

  双双道:“为什么?”

  秋凤梧道:“因为这故事中,有人在杀人!”

  双双脸上似也有了阵阴影,凄然道:“为什么有些人总是要杀他们。”

  秋风梧缓缓道:“这也许只因为他们若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他们。”

  双双慢慢地点了点头,神色更凄凉,忽又皱眉道:“这里怎么有血腥气?”

  金开甲道:“我刚才杀了一只鸡。”

  住在山林中的人,家家都养鸡。

  最愚蠢的人,也不会长途跋涉,拿鸡蛋到这种地方来卖的。

  无论中了什么样的毒,从嘴角流出来的血也不可能立刻变成黑的,更不可能在毒发倒地时,还能将每个字说得很清楚。

  这并不是因为“七月十五”杀人的计划有欠周密。

  这只因定计划的人,从未到过这偏僻的山林里,只因来的那个人,还是第一次参加杀人的行动。

  而他们遇着的偏偏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何况这次行动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失败。

  后面还有四个人。

  真正可怕的是这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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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21:31:40 | 只看该作者
(四)

  饭总要吃的,秋凤梧反而吃得特别多。

  这一顿饭吃过后,下一顿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吃。

  他希望高立也多吃些。

  但高立却一直在看着双双,目中充满了忧虑之色。

  他显然有根多话要问秋凤梧,却又不能在双双面前间出来。

  饭桌上只有双双是愉快的。

  知道得越少,烦恼忧虑就越少,所以有时候无知反而是幸福。

  双双忽然道:“今天你们怎么不喝酒?”

  秋凤梧勉强笑道:“只有真正的酒鬼,白天才喝酒。”

  双双道:“你们还不是真正的酒鬼?”

  秋凤梧道:“幸好还不是。”

  双双垂下头,忽又轻轻道:“若是喜酒呢?”

  秋凤梧心里好象突然被刺了一针。

  喜酒,他们岂非本在等着喝高立的喜酒?

  他抬起头,就发现高立的手在颤抖。一张脸已苍白如纸。

  没有喜酒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血!也许是别人的血,也许是自己的血,流不尽的血。

  你手上只要沾着一点血腥,这一生就永远要在血腥中打滚。

  秋凤梧正在喝汤,只觉得这汤也又酸又腥,就好象血一样。

  双双的脸上,却己泛起了红晕,幸福而羞涩的红晕。

  她垂着头,轻轻道:“刚才……刚才他已跟我说了,他说你们也都已知道。”

  秋凤梧茫然道:“我们都已知道。”

  双双红着脸,嫣然道:“我以为你们一定会恭喜我们的!”

  秋凤梧道:“恭喜恭喜。”

  他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水,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高立心里一定比他更苦。

  双双道:“既然有事值得恭喜,你们为什么不喝杯酒呢?”

  高立忽然站起来,道:“谁说我们不喝酒,我去拿酒去。”

  双双嫣然道:“今天我也想喝一点,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高立道:“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虽已站起来,但身子却似已僵硬。

  院子里的尸身还没有埋葬,正在阳光下逐渐干瘪萎缩。

  追杀他们的人已经在路上,随时随刻都可能出现。

  她平静幸福的生活,眼见就要毁灭,连生命都可能毁灭。

  可是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高立只觉得面颊冰冷,眼泪已沿着面颊,慢慢地流了下来……

  秋凤梧实在不忍再看高立面上的表情,也不忍再看双双。

  他生怕看了之后,自己也会哭。

  金开甲一直在扒饭,一口一口咽下去,忽然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我出去一趟。”

  秋凤梧道:“到哪里去?”

  其实他根本不必问的。

  他当然知道金开甲是要大力他们挡住那些人。

  金开甲道:“我出去走走。”

  秋凤梧道:“我们一起去。”

  双双道:“你们要出去,酒还没有喝哩。”

  秋凤梧勉强笑道:“酒可以等我们回来再喝,我们去找些新鲜竹笋来烧鸡。”

  ”

  高立忽然笑了笑,淡淡道:“你们不必去了,竹笋已在院子里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出奇。

  平静得可怕。

  秋凤梧回过头,一颗心也立刻沉了下去。

  四个人已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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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21:32:15 | 只看该作者
(五)

  阳光灿烂,百花齐放。

  多么好的天气。

  第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四面看了一眼,喃喃道:“好地方,是好地方。”

  这人的脸很长,就象马的脸,脸上长满了了粒粒豌豆般的疙瘩,眼睛里布满血丝。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种凶相,他就是这种人!

  院子里有个树桩。

  他慢慢地坐下来,“呛”的,拔出一柄沉重的鬼头刀。

  他就用这把刀开始修他的指甲。

  三十六斤重的鬼头刀,在他手里,轻得就像是柳叶一样。

  高立认得他。

  他叫毛战!

  “七月十五”这组织中,杀人最多的就是他。

  他每次杀人时都已接近疯狂,一看到血,就完全疯狂。

  若不是因为他已经到滇境去杀人,上次刺杀百里长青的行动,一定也有他。

  第二个人慢慢地走进来,也四面看了一眼,道:“好地方,能死在这地方真不错。”

  这人的脸是惨青色的,看不见肉,鼻如鹰钩,眼睛也好象专吃死尸的兀鹰一样。

  他手里提着柄丧门剑,剑光也象他的脸一样,闪着惨青色的光。

  他看来并没有毛战凶恶,但却更阴沉——阴沉有时比凶恶更可怕。

  院子里有棵熔树。

  他一走进来,就在树荫下躺了下去,因为他一向最憎恶阳光。

  高立不认得他,却认得他的剑。

  “阴魂剑”麻锋。

  “七月十五”早已在吸收这个人,而且花了不少代价,他当然是值得的。

  他从不轻易杀人,甚至很少出手。

  可是他要杀的人,都已进了棺材。

  他杀人时从不愿有人在旁边看着,因为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用的法子太残酷。

  “你若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做鬼之后,都不敢找你报复!”

  第三个人高大得已有些臃肿,但脚步很轻,比猫还轻。

  高立当然也认得他。

  这人竟是丁干。

  他慢慢地走进来,四面看了一眼,悠然道:“好地方,真个好地方,能在这地方等死,福气真不错。”

  他也坐下来,用手里的弯刀修胡子。

  他跟毛战本是死党,一举一动都在有意无意问模仿着毛战。

  若说他这人还有个朋友,就是毛战。

  第四个看来很斯文,很和气,白白净净的脸,胡于修饰得干净而整齐。

  他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不但脸带着微笑,眼睛也是笑眯眯地。

  他没有说话,身上也没有兵器。

  他看来就像是个特地来拜访朋友的秀才。

  但高立和秋凤梧看见这个人,却忽然觉得有阵寒意自足底升起。好像这人比毛战、麻锋、丁干加起来还要可怕很多。

  因为他们认得他。他就是。“七月十五”这组织的首领,“幽冥才子”西门玉!

  高立在这组织已逾三年,但却从来未见过西门王亲自出手。

  据说他杀人很慢,非常慢。

  据说他有一次杀一个人竟杀了两天。

  据说两天后这人断气时,谁也认不出他曾经是个人了。

  但这些当然只不过是传说,相信的人并不多。

  因为他实在太斯文,太秀才气,而且文质彬彬,温柔有礼。

  象这么样一个斯文人,怎么会杀人呢?

  现在他还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等,既不着急,也没有发脾气象就是要他再等三天三夜也没关系。

  但高立和秋凤梧却知道现在他们己到了非出去不可的时候:

  他们对望了一眼。

  秋凤梧悄悄地从墙上抽下了他的剑。

  高立慢慢地从墙角抄起他的枪。

  双双忽然道:“外面又有人来了,是不是你请来喝喜酒的朋友?”

  高立咬了咬牙,道:“他们不是朋友!”

  双双道:“不是朋友,是什么人?”

  高立道:“是强盗。”

  双双脸色变了,仿佛立刻就要晕倒。

  高立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柔声道:“我叫大象扶你回房去歇一歇。我很快就会将强盗赶跑的。”

  双双道:“真的很快?”

  高立道:“真的!”

  他勉强忍耐着,不让泪流下。

  他只希望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骗她。

  也许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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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21:32:43 | 只看该作者
(六)

  毛战还在修指甲,丁干还在修胡子,麻锋躺在树荫下,更连头都没有抬起。

  在他们眼中,“小武”和高立己只不过是两个死人。

  但西门玉却迎了上去,笑容温柔而亲切,微笑道:“你们这两天辛苦了?”

  秋凤梧居然也笑了笑,道:“还好。”

  西门玉道:“昨天睡得好不好?”

  秋凤梧道:“我们倒还睡得着,吃得饱。”

  西门玉又笑了,道:“能吃得睡得就是福气,上次我给你们的银子,你们花光了吗?”

  秋凤梧道:“还有一点。”

  西门玉笑道:“当然还有,我早就听说百里长青是个很大方的人。”

  秋凤梧道:“不错,他给了我们每个人五万两,想不到救人比杀人赚的钱还多。”

  西门玉点点头,道:“这倒是提醒了我,我以后只怕也要改行了。”

  秋凤梧道:“现在呢!”

  西门玉微笑着说道:“现在我还想免费杀几个人。”

  秋凤梧叹了口气,道:“我本该也免费杀个人的,只可惜他的皮太厚了,我也免得费气力。”

  西门玉道:“你是说丁干?”

  秋凤梧道:“我只奇怪皮这么厚的人,胡子是怎么长出来的。”

  西门玉道:“他的确厚颜、无耻,而且还杀了两个伙伴,你猜我要怎么样对付他?”

  秋凤梧道:“猜不出!”

  西门玉道:“我准备赏给他五百两银子,因为他总算活着回去将你们的行踪告诉了我。”

  他笑了笑,悠然道:“你看,我赏罚是不是一向公平得很?”

  秋凤梧道:“的确公平得很。”

  西门玉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陪我聊天,不过是在等机会杀我,我始终认为你是最懂得怎么样杀一个人。所以我实在替你可惜!”

  秋凤梧道:“你还知道什么?”

  西门玉道:“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在这里等着我的。”

  秋凤梧道:“为什么?”

  西门玉道:“因为带着个女人走路,总是不大方便,这女人偏偏又丢不下的。”

  他忽然向高立笑了笑,道:“你说对不对?”

  高立冷冷道:“对极了。”

  西门玉微笑道:“久闻嫂夫人是位天仙般的美人,你为什么不请出来让我们见见?”

  高立道:“她只见人,不见你们这种……”

  他身子突然僵硬,声音立刻嘶哑。

  因为他已听到双双的脚步声。

  双双已挣扎着,走了出来,正在不停地喘息。

  每个人的眼睛都突然睁大了,就像是突然看见一个有三条腿的人。

  毛战突然大笑,道:“你们看见了没有,这就是高立的女人!”

  丁干大笑道:“这是个女人么?这简直是个妖怪,不折不扣的妖怪。”

  毛战道:“若果谁要娶这种妖怪,我情愿去做和尚,情愿一头撞死!”

  高立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变形。

  他不敢再回头去看双双。

  他突然像一条负伤的野兽般冲了出去——

  他宁可死,宁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让双双受到这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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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21:33:14 | 只看该作者
命运
(一)

  刀法、剑法的名家,常常会认为用双刀双剑是件很愚蠢,甚至手。

  在枪法的名家眼中看来,双枪简直就不能算是一种枪。

  因为武功也正如世上很多别的事一样,多,并不一定就是好。

  一个手上长着七根指头的人,并不见得能比只有五根指头的人更精于点穴。

  真正精于点穴的人,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已足够了。

  可是用双刀双剑的人,也有他们的道理。

  “人明明有两只手,为什么只用一件武器?”

  无论哪种道理比较正确,现在却绝不会有人认为高立是可笑的。

  他的双枪就像是毒龙的角,飞鹰的翼。

  他从西门玉面前冲了出去,他的枪已飞出,这一枪飞出,就表示血战已开始☆

  但秋风梧还是没有动。因为西门玉也没有动,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高立一眼。

  他眼睛一直盯着秋风梧的手,握剑的手。

  秋风梧已可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渗着冷汗。

  西门玉忽然笑了笑,道:“我若是你,现在就已将这柄剑放下来。”

  秋风梧道:“哦?”

  西门玉道:“因为你若放下这柄剑,也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秋风梧道:“有多少机会?”

  西门五道:“并不多,但至少总比完全没有机会好些。”

  秋风梧道:“高立已完全没有机会。”西门玉道:“他枪法不错,在用好枪的高手中,他几乎已可算是最好的一个。”秋风梧道:“你说得很公平。”西门玉道:“我看过他的枪法,也看过他杀人,世上绝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武功。”

  秋风梧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注意他。”

  西门玉道:“我也很了解毛战和丁干。”

  秋风梧道:“你认为他们已足够对付高立。”

  西门玉道:“至少已差不多。”

  秋风梧道:“我呢。”

  西门玉道:“我当然很了解你。”秋风梧道:“你和麻锋已足够对付我……”西门玉微笑道:“已嫌多……”

  秋风梧道:“你算准了才来的。”西门玉道:“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我怎么会来。”

  秋风梧突然长长吐出口气,就好象一个漂流在大海上,已经快要淹死的人,突然发现了陆地一样。

  “十拿九稳的西门玉毕竟还算错了一次。”

  他没有将金开甲算进去。

  他当然做梦也不会想到,昔年威镇天下的大雷神也在这里。

  “无论是多与少的错误,都可能会是致命的错误。”

  他这次犯的错误可真大得要命。秋风梧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的确算得很准,他们四个人的确已是足够对付我们两个。”

  现在他们虽然没有看见金开甲,但他却知道金开甲定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的。

  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双枪飞舞。闪动银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看来从未如此轻松过。

  西门玉盯着他的脸。忽又笑了笑,道:“我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

  秋风梧道:“你知道?”

  西门玉谈淡地道:“所以我们来的人也不止四个。”

  秋风梧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没看见,但总算早已想到了。”

  西门玉道:“哦。”

  飞舞的刀和枪就在他的身后,距离他还不及两尺。

  刀枪相击,不时发出惊心动魄的声音,凛测的刀风,已使他的发鬃散乱。

  但是他脸上却连一根肌肉都没有颤动。

  秋风梧也不能不佩服,他也从来未见过如此镇静的人。

  他也笑了笑,道:“还有别的人呢?是不是在后面准备放火?”

  西门玉道:“是。”

  秋风梧道:“先放火隔断我的退路,再绕到前面和你们前后夹攻……”

  西门玉道:“你好象很了解我。”

  秋风梧道:“我学得快。”

  西门五叹道:“你本来的确可以做我的好帮手的。”

  他目光忽然从秋风梧的身上移开,移到双双身上。

  双双还站在门口,站在阳光厂。

  她纤细瘦弱的手扶着门,仿佛随时都可能倒厂去。

  可是她没有倒下去。

  她身子似已完全僵硬,脸上也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

  她虽然没有倒下去,但她整个人却似已完全崩溃。你永远无法想象到那是种多么姿势和表情。

  秋风梧不忍回头去看她,忽又笑了笑,道:“火起了么?”

  西门玉道:“还没有。”

  秋风梧道:“为什么还没有?

  西门玉道:“你在替我着急。”

  秋风梧道:“我只怕他们不会放火。”

  西门玉道:“谁都会放火。”

  秋风梧道:“只有一种人不会。”

  西门玉道:“死人。”

  秋风梧笑了。

  就在这时,西门玉已从他身穷冲过去,冲向双双,一直躺在树下的麻锋,也突然掠起,惨碧色的剑光一闪,急刺秋风梧的脖子。

  但也就在这时,屋背后突然飞过来两条人影/砰”的,跌在地西门玉没有看这两个人,因为他早已算准他们已经是死人已看出自己算错了一着。

  现在他的目标是双双。他也看得出高立对双双的感情。只要能将双双挟持,这一战纵不能胜,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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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双没有动,没有闪避。

  但她身后却已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天神般的巨人。

  金开甲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站在门口,仿佛完全没有丝毫戒备。

  但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要击倒他绝不是件容易事。

  他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死灰色的睁子,冷冷地看着西门,他并没有出手拦阻,但西门玉的身法却突然停顿,就象是突然到一面看不见的石墙上。

  这既无表情、也没有戒备的独臂人,身上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

  西门玉眼角的肌肉似已抽紧,盯着他,一字字道:“阁下尊姓?”

  金开甲道:“金……”

  西门玉道:“金,黄金的金?”

  他忽然发现这独臂人严里的铁斧,他整个人似也已僵硬。

  “大雷神……”

  金开甲道:“你想不到?”

  西门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算错了,我本不该来的。”

  金开甲道:“你已来了。”

  西门玉道:“现在我还能不能走?”

  金开甲道:“不能。”

  西门玉道:“我可以留厂一只手。”

  金开甲道:“—只手不够。”

  西门玉道:“你还要什么?”

  金开甲道:“要你的命。”

  西门玉道:“没有交易?”

  金开甲道:“没有。”

  西门玉长长叹口气,道:“好。”

  他突然出手,他的目标还是双双。

  保护别人,总比保护自己困难,也许双双才是金开甲唯一的弱点,唯一的空门。

  金开甲没有保护双双。

  他知道最好的防御,就是攻击。

  他的王千挥,铁斧劈厂。

  这一斧简单、单纯、没有变化,没有后着这—斧已用不着任何变化后着。

  铁斧直劈,中是武功中最简单的一种拍式。

  但这一招却是经过厂干百次变化之后,再变回来的。

  这一斧返埃归真,已接近完全。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斧那种奇异也没有人能了解。

  甚至连西门玉自己都不能。

  他看见铁斧劈下来时,已可感觉到冰冷锐利的斧头砍在自己身

  他听见铁斧风声时,同时也已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死,怎么会是这么样一件虚幻的事?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

  他还没有认真想到死这件事的时候,突然间,死亡已将他生命攫取。

  然后就是一阵永无止境的黑暗。

  双双还是没有动,但泪珠已慢慢从脸亡流下来……

  突然间,又是一阵惨呼。

  秋风梧正觉得麻锋是个很可怕的对内时,麻锋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他挥剑太高,下腹露出了空门。

  秋风梧连想都没有去想,剑锋已刺芽厂他的肚子。

  麻锋的人在剑上一跳,就象是钓钩七的鱼。

  他身子跌下时,鲜血才流出,恰巧就落在他自己身上。他死得也很快。

  毛战似已完全疯狂。

  因为他已嗅到了血腥气,他疯狂得就象只嗅到血腥的饥饿野狼。

  这种疯狂本已接近死亡。

  他已看不见别的人,只看得见高立手手中舞着的剑招。

  丁干已在一步步向后退,突然转身,又怔伎。

  秋风梧正等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你又想走?”丁干溉了激发干的嘴唇,道:“我说过,我还想活下去。”

  秋风梧道:“你也说过,为了活下去,你什么事都肯做。”

  丁干道:“我说过。”

  秋风梧道:“现在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

  丁干目中又露出盼望之色,立刻问道:“什么事?”

  秋风梧道:“毛战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丁干道:“我没有朋友。”

  秋风梧道“好,你杀了他,我就不杀你……”

  丁干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的手已扬起。

  三柄弯刀闪电般飞出,三柄弯刀全都盯入了毛战的左胸。

  毛战狂吼一声,霍然回头。

  他已看不见高立,看不见那飞舞的银枪。

  银枪已顿住。

  他盯着丁干一步步往前走,胸膛上的鲜血不停地往下流。

  丁干面上已经全无血色,一步步往后退☆嘎声道:“你不能怪我,我就算陪你死,也没什么好处。”

  毛战咬着牙,嘴角也已有鲜血渗出。丁干突然冷笑,道:“但你也莫要以为我怕你,现在我要杀你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的手又扬起。

  然后他脸色突然惨变,因为他发现自己双臂已被人握住。

  毛战还是在一步步地往前走。

  丁干却已无法再动,无法再退。

  秋风梧的手就是两道铁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臂。

  丁干面无人色,颤声道:“放过我,你答应过我,放我走的。”

  秋风梧淡淡道:“我绝不杀你。”

  丁干道:“可是他……”

  秋风梧淡然道:“他若要杀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丁干突然放声惨呼,就象是一只落入陷陇的野兽。

  然后他连呼吸声也停顿了。

  毛战已到了他面前,慢慢地拔出一柄弯刀,慢慢地刺人了他胸膛

  三柄弯刀全都刺人他胸膛后,他还在惨呼,惨呼着倒了下去。

  毛战看着他倒了下去,突然转身,向秋风梧深深一揖。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用自己手里的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没有人动,没有声音。

  鲜血慢慢地渗入阳光普照的大地,死人的尸体似已开始干瘪。

  双双终于倒了下去。

  秋风梧看着她,就象是在看着一朵鲜花渐渐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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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21:34:53 | 只看该作者
(二)

  阳光普照大地。

  金开甲挥起铁斧,重重地砍了下去。仿佛想将心里的悲愤,发泄在大地里。

  大地无语。

  它不但能孕育生命,也同样能接受死亡。

  鲜花在地上开放时,说不走也正是尸体在地下腐烂的时候。

  坟已挖好。

  金开甲提起西门玉的尸体,抛了下去。

  一个人的快乐和希望是不是也同样如此容易埋葬呢?

  他只知道双双的快乐和希望已被埋葬了,现在他只有眼见着它在地下腐烂。

  你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有时反而比夺去他的希望仁慈些。

  他实在不敢想象,一个已完全没有希望的人,怎么还能活得下

  他自己还活着,就因为他虽然没有快乐,却还有希望。

  双双呢?

  他从未流泪,绝不流泪。

  但只要一想起双双那本来充满了欢愉和自信的脸,他心里就象有针在刺着。

  现在他只希望那两个青年人能安慰她,能让她活下去。

  他自己已老了。

  安慰女人,却是年青人的事,老人已只能为死人挖掘坟墓。

  他走过去,弯腰提起了麻锋的尸体。

  麻锋的尸体竟然复活!

  麻锋并没有死。

  腹部并不是人的要害,大多数的腹部被刺穿,却还可以活下去。

  认为腹部是要害的人,只不过是种错觉。

  麻锋就利用了这种错觉,故意挨了秋风悟的一剑。

  金开甲刚提起了他,他的剑已刺入了金开甲的腰,直没至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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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21:35:39 | 只看该作者
(三)

  剑还在金开甲身上,麻锋却已逃了。

  他把握住最好的机会逃了。

  因为他知道高立和秋风梧一定会先想法子救人,再去追他的。

  所以他并没有要金开甲定刻死。

  高立和秋风梧赶出来时,金并甲巳倒了下去。

  现在他仰躺在地上,不停地喘息着,嘎声问道:“双双呢?”

  现在他关心的还是别人。

  高立勉强忍耐着心里的悲痛,道:“她身子太弱,还没有醒。”

  金开甲道:“你应该让她多睡些时候,等她醒来时,就说我已走了……”

  他剧烈地咳嗽着,又道:“你千万不要告诉她我已经死厂,千万不要……”高立道:“你还没有死,你绝不会死的。”

  金开甲勉强笑了笑,说道:“死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们何必作出这种样子来,让我看了难受。”

  秋风梧也勉强笑了笑,想说几句开心些的话,却又偏偏说不出来。

  金开甲道:“现在这地方你们已绝不能再留下去,越快走越好。”

  秋风悟道:“是。”

  金开甲道:“高立一定要带着双双走。”

  秋风梧道:“你放心好了,他绝不会抛下双双的。”

  金开甲道:“我也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秋风梧道:“什么事?”

  金开甲道:“回去,我要你回去。”

  秋风梧咬了咬牙,道:“为什么要我回去?”

  金开甲喘息道:“你回去了,他们就绝不会再找到你,因为谁也想不到你会是孔雀山庄的少主人。”

  秋风悟道:“可是……”

  金开甲道:“他们找不到你,也就找不到高立,所以为了高立,你也该回去。”

  秋风梧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可以带他们一起回去。”

  金开甲道:“不可以。”

  秋风悟道:“为什么?”金开甲道:“孔雀山庄的人很多,嘴也多,看到你带着这样两个人回去,消息迟早一定会走漏出来的。”

  秋风梧说道:“我不信他们真敢找上孔雀山庄去。”

  金开甲道:“我知道你不怕麻烦,但我也知道高立的脾气。”

  他又咳嗽了好一阵子,才接着道:“他一向是个不愿为朋友惹麻烦的人,你若真是他的朋友,就应该让他带着双双,平平静静地去过他们的下半辈子。”

  秋风悟道:“可是他……”

  金开甲道:“他若真的到了孔雀山庄,你们一定全都会后悔。”

  秋风梧道:“为什么?”

  金开甲道:“你不必问我为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挣扎着,连喘息都似已无法喘息。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若不肯答应我,我死也不会限目的/秋风梧握紧双拳,道/好,我答应你,只有你活着,我们才能对付青龙会/他咬着牙,接着道:“只有等到青龙会瓦解的那一天,我们大家才能过好日子。”

  金开甲道:“你们会有好日子过,但却用不着我。”他又勉强笑了笑,接着道:“你最好记住,要打倒青龙会,绝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就连孔雀翎的主人都不行。”

  秋风梧道:“你……”

  金开甲道:“我更不行,要打倒青龙会,只有记住四个字。”

  秋风梧道:“哪四个字?”

  金开甲道:“同心合力。”

  “同心合力……”

  这四个字就是这纵横一世的武林巨人,最后留下的教训。

  他自己独来独往,纵横天下,但他到了临死时,所留的却是这四个字。

  因为这时他才真正了解,世上绝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比得上“同心合力”的。

  现在他已说出了他要说的话。

  他知道他的死已有价值。

  要活得有价值固然困难,要死得有价值更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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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1-8 21:36:24 | 只看该作者
(四)

  黄昏。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屋角。

  两只老鼠从屋角钻出来,大摇大摆,因为它们以为屋里已没有人,

  屋里有人,有三个人。

  高立和秋风梧笔直地站在床前,看着犹在沉睡的双双。

  老鼠从他们脚下窜过,又窜回。

  他们没有动,也没有坐下。

  他们仿佛在惩罚自己。

  所有的不幸,岂非全都是他们两个人造成的?

  看着泥土覆盖到金开甲身上时,他们并没有流泪,因为他们已记住金开甲的话。

  “死,并不是件了不起的事。”

  的确不是。

  因为有些人虽然死了,但他的精神却还是永远活着的。

  活在人心里。

  所以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一定要活下去的人。

  现在他们看着双双,眼泪反而忍不住的要流下来。

  双双已醒了。

  她一醒过来,就立刻呼唤高立的名字。

  高立即刻拉伎了她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

  双双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绝不会留下我一个人走的。”

  高立道:“我……我还要你明白一件事。”

  双双道:“我已经明白了。”

  她脸上忽然又露出鲜花般的微笑,接着道:“我知道你要告诉我,我是天下最美的女人,那些人说的话,全是故意气我的。”

  高立道:“他们根本不能算是人,说的也完全不是人话。”

  双双道:“我明白。”

  她拾起手,轻抚着高立的脸。

  她自己脸上充满了温柔与怜惜,轻轻接着道:“我也知道你怕我担心,其实我早已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根本就用不着他们来告诉我。”

  高立的心突然抽紧,勉强笑道:“但他们说的话,没有一个宇是真的。”

  双双柔声道:“你以为我真的还是个孩☆产?你以为我连别人说的话是真是假都分不出。”

  高立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几乎沉到足底。双双道:“可是你也用不着怕我伤心,更用不着为我伤心,因为很多年以前,我已经知道我是个又丑又怪的小瞎子。”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脸上也丝毫没有悲伤自怜的神色。

  她轻轻地接着说下去,道:“开始的时候,我当然也很难受,很伤心,但后来我也想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所以每个人也都应该接受他自己的命运,好好地活下去。”

  她轻抚着高立的脸,声音更温柔☆

  “我虽然长得比别人丑些,可是我并不怨天尤人,因为我还是比很多人幸运,我不但有仁慈的父母,而且还有你。”

  秋风梧在旁边听着,喉头也似已睫咽。

  他看着双双的时候,目中已不再有怜悯同情之色,反而充满了钦佩和尊敬。

  他实在想不到这么样一个纤弱畸形的躯壳里,竟会有这么样一颗坚强伟大的心。

  高立凄然道:“你既然早已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

  双双道:“我是为了你。”

  高立道:“为我?”双双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希望你在我这里,能得到快乐,但我若说了出来,你就会为我伤心难受了。”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这么对我,我怎么能让你难受呢?”

  高立看着她,泪已流下。

  他忽然发现他自己才是他们之间比较懦弱,比较自私的一个人。

  他照顾她、保护她,也许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快乐,为了要使自己有个赎罪的机会,为了要使自己的心灵平静。

  他一直希望能在她的笑容中,洗清自己手上的血腥。

  他一直都在回避、逃避别人,逃避自己,逃避那种负罪的感觉。

  只有在她这儿,他才能获得片刻休息。

  双双柔声道:“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为我伤心,因为我自己从来就没有为自己伤心过,只要我们在一起时真的很快乐,无论我长得是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这些话本该是他说的,她自己反而说出来。

  他忽然发觉这些年来,都是她在照顾着他,保护着他。

  若没有她,他也许早已发疯,早已崩溃。

  双双继续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了我的意思?”

  高立没有再说什么。

  他跪了下去,诚心诚意地跪了下去。

  秋风梧看着他们,热泪也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忽然也发现了一件事。

  上天永远是公平的。

  它虽然没有给双双一个美丽的躯壳,却给了她一颗美丽的心。

  新坟。

  事实上,根本没有坟。

  泥土已拍紧,而且还从远处移来一片长草,铺在上面。

  现在谁也看不出这块土地下曾经埋葬过一位绝代奇侠的尸体。

  这是高立和秋风梧共同的意思,他们不愿再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地下的英魂。

  也没有墓碑,墓碑在他们心里/他不是神,是人。”

  一个伟大的人,一个伟大的朋友。

  他那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也许会被人忘怀,但他为他们所做的那些事,却一定会永远留在他们心里。

  黄昏时他们又带着酒到这里来。

  整整一大坛酒。

  他们轮流喝着这坛酒,然后就将剩下来的,全部洒在这块土地

  高立和双双并肩跪了下去。

  “这是我们的喜酒……”

  “我知道你一直想喝我们的喜酒。”

  “我一定会带着她走,好好照顾她,无论到哪里,都绝不再离开她。”

  “我一定会要她好好地活着……”

  他们知道他一定希望他们好好活着,世交已没有任何事能比这件事更能表示出他们对死者的诚意和尊敬。

  然后双双就悄悄地退到一旁,让这两个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互道珍重。

  暮色更浓,归鸦在风林中哀鸣,似乎也在悲伤着人间的离别。

  秋风梧看着高立。

  高立看着秋风梧,世上又有什么样的言词能叙述出离别的情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秋风梧终于勉强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多么有福气的人!”

  高立也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

  秋风梧道:“现在你已用不着我来陪你。”

  高立道:“你要回去了?”

  秋风梧道:“我答应过,我一定要回去。”

  高立道:“我明白。”

  秋风梧道:“你们呢?”

  高立道:“我也答应过,我们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秋风梧道:“你们准备去哪里?”

  高立道:“天下这么大,我们总有地方可以去的。”

  秋风梧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但无论你们在哪里,以后一定要去找我。”

  高立道:“一定。”

  秋风梧道:“带着她一起来。”

  高立道:“当然。”

  秋风梧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高立的手,道:“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高立道:“你说……”秋风梧道:“以后无论你们有了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去找我。”

  夜色已临。

  秋风梧孤独瘦削的人影,已消失在夜色里。

  高立轻轻拥佳了双双,只觉得心里又是幸福,又是酸楚。

  双双柔声道:“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高立点点头。

  双双道:“很少有人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高立俯下头,轻吻她的发脚,柔声道:“很少有人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中

  他的确很幸福。

  他有个好朋友,也有个好妻子。

  无论对什么样的人说来,这都已足够。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竟充满了悲伤和恐惧,一种对未来的悲伤和恐惧。

  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是不是真能好好活下去。

  双双抬起头,忽又道:“你是不是在害怕?”

  高立勉强笑道:“我害怕?伯什么?”双双道:“怕我们没法子好好地活下去,怕那些人再找来,怕我们没有谋生之道中

  高立沉默。

  他一向很了解,生活是副多么沉重的担子。双双道:“其实你不该害怕,一个人只要有决心,总有法子能活下去。”

  高立道:“可是……”双双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不怕吃苦,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吃些苦,也是快乐的。”

  高立道:“可是我要好好照顾你,我要你过好日子。”

  双双道:“过什么样的日子,才能算是好日子呢?”

  高立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

  双双道:“能吃得好,穿得好,并不能算是过好口子,最重要的是,要看你心里是不是快乐,只要能心里快乐,别的事我全不在乎。”

  她温柔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勇气和决心。

  高立慢慢挺起了胸,拉起她的手。

  他心里忽然也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他知道现在世上已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悲伤畏惧的了。

  因为他已不再孤独。

  不再孤独只有曾经真正孤独的人,才知道这是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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